也不知是誰,將他們隔壁人家堆在廚房外的柴火點燃了。白天剛下過雨,柴火都濕漉漉的,點起來火不大,煙卻濃得很。看著頗為嚇人,幾盆水澆下去,三兩下就滅了。


    現出如此混亂,更多的人是聞到煙味,被鑼聲驚起的。


    年年越發覺得這場火燒得蹊蹺,柴火既是濕的,又是如何點燃的?


    其他人也陸續得到了消息,開始散去。阿桃念了聲“阿彌陀佛”,“還好有驚無險,”對年道,“夫人,既然沒事了,我們回去吧。”


    年年點了點頭,示意趙餘先將杜老三提溜回去,正要邁步,忽然後麵一聲厲喝響起:“站住!”


    年年耳朵還堵著,周圍的嘈雜在她耳中仿佛被蒙了一層,聽不分明,依舊往回走。


    除了在福襄郡主麵前,梁季婉何曾被人這般輕視過,快氣炸了,快步繞到年年麵前,態度高傲地仰起下巴:“大膽,本姑娘叫你,你敢不答。”


    年年壓根兒聽不到她在說什麽,疑惑地看了眼梁季婉,再看了看天色,暗暗搖頭:這位梁六姑娘的府中這麽隨便嗎,未出閣的姑娘,夜裏都不需歸家?還能來這裏給她找事。


    她懶得搭理這位,繞過梁季婉,往家中走去。


    梁季婉被她無視,氣得追上來,從後伸手扯向年年,破口大罵:“你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不過是個進不了人家門的賤貨,仗著有幾分姿色,勾搭著男人喪期生子,就不怕他九泉之下的娘子找你索命?”


    剛剛前來救火的街坊還未全散去,聽到這話,頓時八卦心大起,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他們早就對守靜居從不現身的女主人好奇無比,不料竟聽到這麽勁爆的消息。


    原來,竟是一房外室嗎?難怪躲著不敢見人。


    遠處傳來了疾馳的馬蹄聲,沒人在意。


    年年一閃,沒有完全避開,被梁季婉抓住了幃帽上的輕紗,用力一扯。


    梁季婉冷笑道:“你戴麵紗做什麽,自知做下了虧心事,不敢見人嗎?今兒我偏要讓街坊都認認你的嘴臉,叫你……你……”


    她的聲音結巴起來,像是活見了鬼。


    四周瞬間雅雀無聲。


    幃帽掉落,露出年年的真容,那是他們生平未曾見過的容色,一張欺霜賽雪,宛若玉雕的麵容上,眉目精致如畫,偏偏氣質尊貴,叫人不敢輕褻。


    這樣的人,仿若仙女下凡,怎麽可能給人做外室?


    梁季婉瞪著她,滿臉不敢置信。先前小丫鬟報說,這女人露出的眉眼與福襄相似,隻是豐腴了些,她還以為聶輕寒對福襄舊情難忘,找了替身。可這張臉,這氣度,分明就是福襄。


    怎麽可能?


    不,她明明比福襄胖了一圈,不可能是福襄。福襄那賤人早就死了,葬身在佛光崖下,眼前這個隻是個贗品而已。


    梁季婉的目光從她臉上梭巡,一直落到她高高鼓起的肚子上,又妒又恨:憑什麽,一個贗品也能懷上他的孩子?


    她目中閃過一絲惡意,拿起幃帽道:“這個還你。”跨前一步,佯作腳下一絆,整個人向年年摔去。


    阿梨和阿桃大驚,跨前一步,意圖阻攔。


    千鈞一發之際,一條鞭影從天而降,狠狠抽向梁季婉。巨大的力量橫掃而來,梁季婉頓時失了平衡,整個人向右側摔去,重重跌在了地上。


    巨大的疼痛襲來,梁季婉疼得眼冒金星,眼淚直流,模糊的視線中,但見一個挺拔的身影翻身下馬,向年年走去。


    年年也在看著來人,黑白分明的杏眼亮晶晶的染上了笑意,紅唇微微嘟起,哼道:“你今兒不是不回來嗎?”


    聶輕寒在她麵前立定,微微發顫的手伸出,握緊她的手:“對不起,我該早些回的。”頓了頓,柔聲道,“我們回家。”


    年年剛要舉步,臉色驀地一變,空著的一手覆上肚子,露出痛苦之色,喃喃道:“聶小乙,我好像要生了。”


    聶輕寒的神色頓時變了。


    第61章 第 61 章


    轟隆隆, 一聲春雷炸響, 雨勢又起。


    聶輕寒站在正房的簷下,望著雨簾後燈火通明、人影幢幢的西廂,仿佛化成了一塊岩石, 一動不動。一天一夜了, 西廂中幾乎聽不到年年的聲音,隻能看到巧娘和兩個丫鬟神情緊張, 進進出出, 額角的汗滾滾而下。


    夏拯被喊進去後就沒再出來。聶輕寒的心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越來越緊,幾欲窒息:離產期還有半個月, 這孩子本不該這麽早來到世上,終究因昨夜的混亂,提早而來。


    夏拯說,她是因為受到驚嚇, 動了胎氣。


    他想到昨夜她堵在耳中的絲帕就心痛。她是被鑼聲嚇到的, 是他沒有護好她,看輕了梁季婉的破壞力。


    他再忍不住, 步入雨簾, 大踏步地走向西廂, 推開了房門。


    屋中人目光齊刷刷地看了過來。


    穩婆“唉呀”一聲,“聶爺怎麽進來了?不行不行,這裏汙穢,您快出去。”


    他理也不理她, 目光落到了年年麵上。


    年年身上搭著條薄被,臉色蒼白地躺在靠牆的繡榻上,口中咬著一枚軟木,烏鴉鴉的秀發堆在枕畔,鬢角全濕了。聽到他進來的動靜,她水汪汪的杏眼看了過來,眼眶頓時泛了紅。


    心頭最柔軟之處仿佛被什麽重重擊中,他再也顧不得,從來從容的步伐變得急促,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身邊,在榻邊坐下,抓住了她的手,問穩婆道:“怎麽回事?”


    穩婆臉上也全是汗:“夫人剛剛一波陣痛過去,到現在隻開了四指。再這樣下去,怕會疼得沒了力氣。”


    已經一天一夜了。


    聶輕寒不清楚這情況是不是正常,又看向夏拯,夏拯臉色凝重,他心頭頓時一震,無形的恐慌席卷而來。


    “年年,”他麵上不敢露出絲毫端倪,聲音如往常般平靜,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別怕,我陪著你。很快就會過去的。”


    她隻是眼淚汪汪地看著他,手無力地抬起。


    他拿走了她口中,防止她疼痛時咬傷自己的軟木,溫言問道:“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她眼睛更紅了,恨恨道:“聶小乙,我好疼。都怪你不好。”她幾輩子加起來都沒吃過這樣的苦頭,陣痛一次強過一次,甚至比當初的利箭貫胸更疼十倍百倍。


    聶輕寒見她模樣,隻覺心口疼得越發厲害:她從來都是趾高氣昂,盛氣淩人的,何曾有過這般脆弱委屈的模樣?看來實在是受罪受大了。


    他溫言撫慰她道:“是,都怪我不好,害你受苦。我們以後不要孩子了。”見阿桃絞了熱帕子過來要幫年年擦拭,他接過,輕輕幫年年拭去臉上的汗水淚水。


    年年定定地看向他:“聶小乙,你說我會不會死?”


    他手微微一顫,臉色冷下:“你胡說什麽?”


    年年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你好過分,這個時候還凶我?”


    那滴淚仿佛一下子掉落在他心湖,激起漣漪無限。聶輕寒頓時亂了方寸,手忙腳亂地幫她擦拭眼淚。年年的眼淚卻越掉越多,紅著眼睛看向他:“聶小乙,你把殘片還給我好不好?”她不怕死,按照任務時間,她本就命不久矣,可她怕她變成孤魂野鬼,再也無法回去。


    他怔住了,都這個時候了,她還惦記著那羊皮冊子?


    她黑白分明的杏眼淚盈盈地看著他,他看到了她眼底的焦急與不安:難道,那本羊皮冊子不僅僅是幕後黑手控製她之物,還另藏玄機?


    巧姑端了參湯和點心進來。穩婆道:“夫人,趁現在不疼,抓緊時間吃些東西,待會兒才有力氣。”


    年年不答她,隻是目光盈盈地看著聶輕寒。


    他怎麽舍得這個時候為難她:“好。你好好地過了這一關,我就還你。”


    混蛋,難道她過不了這一關,他就不還她了?年年很生氣,憤怒地瞪了他一眼,對巧姑道:“把參湯拿來。”她好歹還有三個月的時間,怎麽可能會過不了眼下這一關。


    聶輕寒柔聲道:“我喂你。”


    “不要!”年年無情地拒絕,“你給我出去。我不想讓你看到我待會兒難看的樣子。”馬上陣痛再來,齜牙咧嘴、麵容扭曲的模樣被他看到,她會瘋的。


    聶輕寒無語:這個理由……不過她好歹比剛剛淚汪汪地問他,她會不會死時,看起來有活力多了。


    穩婆也道:“聶爺還是出去等吧。您在這裏著實不便。”


    聶輕寒起身,吩咐穩婆道:“若有萬一,不惜一切代價,保住夫人。”


    穩婆一凜,點頭應下。


    外麵雨勢愈大。風吹過,帶來幾許春夜的寒涼。


    趙餘在外候著,見他出來,稟報道:“爺,梁六姑娘嚷著要見你。”


    梁季婉昨夜被聶輕寒一鞭子抽倒,當即就不能走了,連丫鬟一起,被他們帶回,軟禁在了前院的空屋裏。


    聶輕寒這個時候哪有心思搭理這個女人,眼中閃過一絲不耐,冷淡道:“將杜老三的口供抄錄一份丟給她,讓她安靜些。”這女人害得年年如此,這筆帳,回頭得好好算。


    趙餘應下。


    杜老三也是個沒用的。昨夜被他們擒住,隨便一恐嚇,甚至連刑都沒上,就嚇得什麽都招了。他承認是梁季婉指使他放的火。原本這把火是想直接到守靜居放的,結果守靜居牆高不說,上麵還都拉著鈴鐺,一觸即響,他實在找不出破綻,就把火放到了隔壁。


    敲鑼的人也是他們一夥的,為的就是讓人心惶惶,形成混亂。等到年年主仆為避火出了胡同,杜三就按照他們事先定好的計策,端著一盆水,佯裝意外撞向年年。


    算盤打得好好的,哪知年年身邊的丫鬟竟是個有功夫的,杜三偷雞不著,反而被阿梨胖揍一頓,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逼得梁季婉不得不親自出馬。


    趙餘從杜老三口中問出口供時,隻覺梁季婉真是瘋了。她一個閨閣女子,和聶輕寒毫無幹係,僅僅因為愛慕他,就要對他懷孕的妻子下手,真真是喪心病狂。


    這會兒聽到聶輕寒的吩咐,趙餘恭敬應下後,又遞給他一封信:“爺,玉塵子道長的信。”


    聶輕寒心中一動:羊皮冊子的事他一邊查閱古籍,一邊拜托了玉塵子幫他調查。玉塵子這會兒來信,是有眉目了?


    他拆開信,匆匆看完,臉色微變,去了前麵書房,從書架最高層的取下了一個玉匣。


    玉匣中,靜靜躺著一本小小的巴掌大的冊子,古舊的羊皮封麵,赫然是他聲稱已被毀去的任務手冊。


    他依照玉塵子信中所言,劃破手指,在羊皮封麵上滴下自己的血。曾經隱去的符文再次出現,血色紋路若隱若現,泛著紅光,分外詭異。


    他若有所感,打開了冊子。


    劇情完成度:——


    生命值:九十四


    男主仇恨值:三十


    他盯著那個三十許久。這些日子來,他親眼看著這個數值一次次下降,這一次,更是比上回直接降了二十。這究竟代表了什麽?


    玉塵子在信中說,他通過查閱資料發現,這冊子並不是隨便一人便能寫下血符,而是要與冊子有特殊聯係之人才能成功。據玉塵子推斷,隻要他以血為引,應該會得到部分摧毀、控製冊子的能力。


    今日正好試上一試。


    聶輕寒翻起這頁紙,兩指捏住。


    手冊仿佛察知了危險,再次開始顫動、發燙。聶輕寒不為所動,手指發力,慢慢將其撕出了一個口子。


    果然如玉塵子所料。


    念頭剛閃過,“別撕,別撕。唉喲,疼死我也。”一道冷冰冰的聲音忽然自他腦海中響起,明明在呼痛,語調卻刻板之極,聽著十分詭異。


    聶輕寒心頭掀起驚濤駭浪,麵上卻絲毫不露,冷冷問道:“你究竟是誰?”


    *


    破曉時分,下了一夜的雨終於停了。東方既白,一聲嬰兒啼哭響起,打破了淩晨的寂靜。


    通宵未眠的小院沸騰起來。阿桃在屋外沒看到聶輕寒,問了趙餘,敲響了亮燈一夜的書房門,歡喜地稟告道:“爺,夫人生了,是個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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