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歐陽應雯


    廣東話裏有這麽一句話形容自己處於糟糕透頂狀態,叫做“衰到貼地”。


    也因為香港基本上已經沒有什麽泥土沒有什麽大自然,貼地也就是貼近柏油馬路,貼近水泥、鋼筋和玻璃。


    我剛剛經曆了活在香港這麽多年來最貼地的一種狀態,但還好,還不衰。


    我坐在老友pokit後麵,第一次騎著摩托車,風馳電掣地繞了香港島半個圈。因為他有個小肚腩,也渾身臭汗,我沒有像一般坐在他車後的眾多小女友一樣從他腰後伸手纏著他屈身貼著他,我隻牢牢地抓著還算舒服的座墊下的縫隙,戴著那個相對我的大頭來說實在有點小的頭盔,自己保重自己。除了剛上路的一兩分鍾實在有點膽怯,若有路人經過,隔著頭盔也看得出我在咬牙切齒,但當摩托離開中環經過灣仔全速走上東區走廊,我已經算是豁出去了。


    雖然未敢於一路向人向樹向天揮手,但已經可以單手持著相機沿途亂拍,一路拍我一路在想,如果給我年輕二十年,說不定我也會變成一個摩托騎士,一個早午晚都會騎著摩托車在香港九龍新界四處覓食的騎士。


    曾經企圖積極地向路過香港的朋友介紹香港,但想來想去,也沒有什麽真正好介紹的,唯有吃,還可以。


    摩托車其實是跟車仔麵是沒有親戚關係的,但騎著摩托車去吃車仔麵,也總算一件無中生有的過癮事。


    從香港東島莦箕灣鬧市東大街的呂仔記,遲到東南海岸石澳沙灘旁的**麵檔(吃完竟然沒有看名字就跑了),再翻山過隧道回到銅鑼灣的榮記粉麵,最後以灣仔車仔麵之家做終點站——我發誓我這過去的半輩子都沒有這樣密集的在一個半小時裏吃四碗麵,而且要在雜七雜八的豬皮、豬紅、韭菜、蘿卜、咖喱魚蛋、魷魚、豬雜、牛雜、切片香腸、鹵水雞翅尖、冬菇、蟹柳、油豆腐、青菜等等配料當中自行挑選搭配自家合適口味,還得決定究竟吃的“主食”是油麵、河粉、米粉、粉絲,還是烏冬——這種打從上世紀五十年代就出道的百分之三香港車仔麵,開始的時候是非法流動小販推著簡陋的木頭車上街賣麵,為貧苦草根階級填報肚皮,一角錢一團可粗可細的蛋麵,再加二三角錢添些配料,圍住麵檔,人人一個碗口磨損崩裂的公雞碗在手,三拔兩撥盡快解決,唯恐小販管理隊不知從那個地裏鑽出來,麵檔住人匆忙“走鬼”,剩下一群食客站在街頭,拿著遲到一半的車仔麵,不知如何是好。


    這從來就屬於社會貧苦草根的,注定是小流氓古惑仔的,注定高攀不起雲吞麵魚蛋粉牛腩河等等高貴親戚的最最貼地的車仔麵,和我們這代香港人一同成長。即使現在已經被政府策略性地淨化,車仔麵檔從街頭慢慢轉移入正式店鋪,但車仔麵倒也沒有因此而“文化”起來,還是相對的便宜,多選擇,快,自有其混雜無章的口味,這也正是我理解並認同的最貼地的香港市井核心價值。


    車在人在,一日有摩托車,一日有車仔麵,一日有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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