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離詢問師叔的傷勢,小頂道:“師父說無礙了,隻是鮫血毒今日又發作了。”


    她秀眉微蹙:“葉師兄,我看藥典上說,中了鮫血毒,不出半個月就能自行化解,為何師父前幾日好了,今日醒來又發作?”


    葉離冷不丁被口水嗆到,咳得死去活來,半晌才掖掖眼角的淚花道:“……許是毒入心脈,化解不幹淨,小師妹多備點清心丹吧,往後恐怕時不時要發作。”


    蔣寒秋拿起劍鞘往師弟胳膊上抽了一下。


    對小頂道:“別信你師兄胡說八道,你師父那不是毒,是心思齷齪。”


    小頂正要問個仔細明白,忽聽人群一陣騷動,金竹的大徒弟高聲道:“恭迎師父出關。”


    話音甫落,洞口石門緩緩打開。


    眾人自動往兩旁分開,讓出一條道來。


    一個身穿天青色道袍的頎長身影走出來,隻見來人麵如凝脂,眼如點漆,風姿翩然,氣度閑雅。


    四周頓時靜得落針可聞。


    小頂見此人有幾分麵善,卻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見過,小聲問蔣寒秋:“大師姐,這是金師兄新收的弟子嗎?”


    話音未落,卻見那人朝眾人團團一揖:“承蒙諸位同門抬愛,有失遠迎。”


    小頂睜大了眼睛:“這是……這是……”


    蔣寒秋“撲哧”一笑:“小師妹認不出來了?這就是你金師兄啊。”


    金竹循聲朝他們望來,朝小頂頷首微笑。


    小頂手中握著還未來得及送出的長命縷,目瞪口呆地望著模樣大變的金師兄,嘴張了又張,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她圓圓胖胖、美貌無雙的金師兄,怎麽變得比師父還醜了?


    第70章 二更)一波未平


    小頂渾渾噩噩的, 記不清自己怎麽跟著師兄師姐一起恭喜金師兄出關,怎麽把長命縷送給他,又是怎麽乘著大嘰嘰回到掩日峰。


    蘇毓一聽小徒弟的腳步聲就知道她心緒不佳, 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連清心丹的事也忘了,揚聲道:“蕭頂, 是你麽?”


    小頂本來是要回自己臥房的,聽見師父喊她,隻得掀開簾子, 走進房中,蔫頭耷腦地行了個禮:“師尊叫我什麽事?”


    “沒事不能叫你?”蘇毓放下手中書卷, 慵懶愜意地往隱囊上一靠,“替我倒杯茶來。”


    小頂沒精打采地道了聲“好”, 便轉身去忙活,不一會兒端了茶過來。


    蘇毓接過茶碗抿了一口, 掀起眼皮撩了徒弟一眼:“方才見到你二師兄了?”


    這師父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小頂現在最不想提金師兄的事。


    但是師父身為金師兄的師叔, 關心一下師侄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小頂隻得道:“見到了。”


    “毒解了?”蘇毓又問。


    小頂抿了抿唇:“毒是解了。”人也瘦得隻剩一半了。


    “毒解了不是好事麽?”蘇毓若無其事道, “你怎麽不高興?”


    他不說還好,一說這個, 小頂的眼眶立時紅了,吸了吸鼻子:“我高興……”她微微仰起頭,不能哭,今天是金師兄的好日子, 她不能哭。


    可越是這麽想,越是忍不住,眼淚不住地往外湧,在眼眶裏打了幾個轉,終於“啪嗒”掉了一顆下來。


    這一掉,頓時一發不可收拾,叮鈴叮鈴地滾了一地,這回是澄澈的藍色,像陽光下的海水。


    蘇毓放下茶杯,直起身:“既然高興,你哭什麽?”


    這種事哪好意思和師父說呢,小頂癟癟嘴:“師尊,你把嘴還給阿亥好不好?”


    蘇毓眼底笑意漸隱:“有什麽話同我說便是,為師是過來人,可替你參詳參詳。”


    小頂淚眼婆娑地看了一眼師父,心道你算哪門子過來人,你比我還過去呢。


    當然嘴上是不能這麽說的,師父也是一番好意,她含糊道:“沒什麽。”


    蘇毓道:“莫非是金竹欺負你了?”


    小頂忙擺手:“不是不是,金師兄很好……就是……”


    “就是?”


    小頂嘴又是一癟:“金師兄瘦了……”


    蘇毓見過魔球的模樣,雖不知她為何對胖子情有獨鍾,卻對她的喜好心知肚明,此時卻佯裝不知:“毒解了,自然就瘦了,你二師兄如今想必是玉樹臨風,一表人才了。”


    小頂打了個哭嗝:“可我喜歡圓的,他不圓了……”


    蘇毓嘴角微挑:“愛慕一個人,自會為他著想,因他歡喜而歡喜,因他悲傷而悲傷,金竹因中毒難以施展抱負,如今苦盡甘來,想必是意氣風發。”


    小頂皺著眉頭,咬住下嘴唇,她不得不承認師父這話沒錯。


    蘇毓接著道:“若僅因形貌變化就變心,那定然不是真心,不過是貪圖皮相,說到底不過是……”


    意味深長地看了徒弟一眼:“好色罷了。”


    小頂心裏咯噔一下,難道她不是真的喜歡金師兄,隻是好色?


    她連忙搖頭:“我不是……金師兄人很好,待我很好……”


    蘇毓微垂眼皮,輕輕晃了晃茶杯:“別的師兄人不好?待你就不好了?你怎麽沒看上葉離?”


    小頂一愣:“葉師兄他……”太瘦了。


    蘇毓不依不饒道:“如今你還想和你二師兄合籍麽?本門倒是沒有同門不許合籍的規矩,若你有意,我可叫你師伯去問問金竹的意思……”


    小頂心頭一凜,不假思索道:“不了不了……”


    話說出口,她自己也明白了,原來她待金師兄不是真心的,她隻是圖人家長得好看。


    她就是個好色的女子,難怪願珠都嫌她心不誠呢。


    這打擊不可謂不大。


    蘇毓見小徒弟心灰意懶,也不再窮追猛打:“這些事無謂得很,趁早收心,潛心修道才是正經。”


    小頂聽師父說得頭頭是道,不禁有些欽佩:“師尊懂得真多。”方才是她小看他了。


    “這些都是粗淺的道理,”蘇毓雲淡風輕道,“待你修為有了進境,自能破除迷障,不會再囿於兒女情長。”


    小頂點點頭,強打起精神:“知道了師尊,我去煉丹了。”


    蘇毓欣慰地點點頭,真是孺子可教。


    小頂眼角餘光瞥見他床頭的小瓷瓶,拿起來掂了掂,方才還是滿瓶,眼下隻剩一半了,她不禁有些擔心:“師尊,清心丹雖然好,畢竟是藥三分毒,你也別一次吃太多。”


    蘇毓:“……”


    ……


    金竹出關後第一次出現在學堂,沈碧茶足足鬼叫了半堂課,差點沒把西門馥的袖子搓爛。


    “不枉我懸梁刺骨進歸藏,我們門派這是要把美男榜前十都包圓啊!”沈碧茶捶著桌子感歎,“長得俊,脾氣好,人聰慧,最要緊的是有錢,十分有錢,格外有錢,有錢得令人發指!”


    西門馥使勁把自己的寶貝袖子從那瘋女人手裏拯救出來,搖了搖扇子,酸溜溜道:“沈碧茶你就別癡心妄想了,人家道君眼不瞎。”


    沈碧茶冷笑:“對,就你瞎,你三隻眼都瞎。”


    西門馥:“你……”


    沈碧茶:“我我我,來打我呀。”


    金竹一下子脫胎換骨,相貌還在其次,擺脫了毒物的桎梏,修行不再受壓製,多年苦修的成效便顯現出來,厚積薄發之下,進境一日千裏。


    原先對他不聞不問的父親,得知此事後特地派了得力的副手,親自來請他回族中,在今歲的山神祭上獻上犧牲——這是自他中毒以來,家族首次明確承認他繼承人的身份。


    金竹春風得意,難得的是仍舊敦厚謙遜,與往日一般無二。


    轉眼一個月過去,金竹兩次突破境界,順利跨入化神期。


    蘇毓的傷也養得差不多了,雖然經脈不曾完全複原,但他還是決定盡快啟程去西極——小頂在陣中暴露了鮫人身份,若是再拖下去,難免夜長夢多。


    啟程前一日,他去大昭峰辭行,順便托師兄多照看一下那不省心的小徒弟。


    小頂閑著無事,便一起去向師伯請安。


    師徒倆走到山房外,隱約聽見裏麵傳出談笑之聲。


    恰在這時,一個傀儡人迎出來,蘇毓問道:“師兄在見客?”


    傀儡人答道:“是道君一位故友的高足。請連山道君與蕭仙子稍待片刻,容仆向道君通稟。”


    蘇毓頷首,眉頭微微一蹙,裏頭那人的聲音,總覺得有幾分耳熟。


    片刻後,傀儡人折回來:“道君說請兩位入內敘話。”


    蘇毓挑了挑眉:“師兄不是有客麽?”


    傀儡人答道:“我家道君說,那位客人連山道君和蕭仙子也認得,他本就要去向道君請安,現下道君和仙子來了,正好一敘。”


    蘇毓瞥了眼不明就裏的徒弟,臉色微微一變,他已想起那聲音是在何處聽過。


    兩人跟著傀儡人穿過庭院和回廊,走到正堂門前。


    傀儡人打起簾子,蘇毓往裏一望,見嫋嫋茶煙中,師兄與一個身著青布衣裳的年輕人相對而坐。


    那人抬起頭,與他四目相對,隨即垂下眼簾,避席行禮:“丁某見過連山道君,蕭仙子。”


    小頂一開始隻是覺得這人模樣眼熟,聲音耳熟,聽他自稱“丁某”,這才想起來:“你是丁一?”


    丁一目光微微一動:“正是在下,蕭仙子別來無恙?”


    小頂一見這少年便有些不自在,不過還是微笑道:“我很好,丁公子別來無恙?”


    丁一道:“有勞仙子垂問,丁某也很好。”


    蘇毓不動聲色地往前一步,橫插在兩人之間:“丁公子蒞臨敝派,不知有何賜教?”


    丁一揖道:“不敢當,先師駕鶴西遊前,命某將一封書信親自交與雲中子道君,故此前來叨擾。”


    蘇毓略微鬆了一口氣,隻是送封信,最多逗留個兩三日,反正客館所在的恒陽峰離掩日峰遠得很,一會兒尋機和師兄說一聲,趁早打發他回去……


    正思忖著,雲中子拍了拍丁一後背,笑吟吟道:“不必如此客套,從今往後便是同門,你稱他師叔便是。”


    蘇毓雖有城府,聽了這話臉色也不由自主地沉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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