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有十數弟子拔劍相向。


    太璞宗高手如雲,那靈寵店主人不過金丹期的修為,然而在寒光閃閃的劍叢中,仍舊鎮定自若:“鄙人不過一介小小商賈,修為低下,顧宗主不必大動幹戈。你我同為顧氏子弟,同室操戈不免貽笑大方。”


    話音未落,一道數尺長的青紫電光直直向他麵門飛去,卻是顧蒼舒忍無可忍,竟不顧眾目睽睽,欲親手奪他性命。


    靈寵店主的修為與顧蒼舒如隔天淵,這一道雷咒去勢迅疾,他壓根反應不過來,遑論抵擋化解。


    眾賓客也不曾料到顧蒼舒會當眾滅口,都以為那人決計喪命於此,可就在這時,不知從何處飛來一道銀光,在那人麵前飛速旋轉,殘影化作一麵圓盾,青紫電光與之一觸,隻聽“刺啦”一聲響,便即消弭。


    有懂行的道:“顧宗主此術名喚‘紫電青霜’,乃是英瑤仙子所創,有萬鈞之力,沒想到竟被輕輕化解……”


    顧蒼舒瞳孔一縮:“誰?”


    店主麵前的銀光旋轉之勢漸收,慢慢停下,眾人定睛一看,卻是一柄銀光閃閃的小劍,隻比繡花針大了那麽一點。


    顧蒼舒在這柄劍下吃過大虧,自然識得,便即向歸藏的座席看去,冷笑道:“閣下這是何意?”


    蘇毓把手裏一隻蝦剝完,放到徒弟麵前的碟子裏,擦淨手,這才不緊不慢道:“敝徒用膳時不喜見血,還請顧宗主見諒。”


    小頂一臉茫然:“啊?”


    方才她嫌祭禮冗長乏味,便潛入靈府中,拿新得的捕鮫陣煉著玩,這會兒聽師父提到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看不懂這進展了。


    蔣寒秋端起一碟甜瓜放到小頂案上:“吃瓜吃瓜,很甜的。”


    小頂的注意力被瓜吸引,拿起一片邊啃邊看。


    顧蒼舒怒不可遏:“蘇毓,你別欺人太甚!”


    蘇毓淡淡道:“本來這是貴宗與白氏的恩怨,與蘇某無關,不過英瑤仙子是前輩大能,風高萬古,俠肝義膽,她不明不白身隕魔穀,是十洲之殤,非一門一派之事,身為晚輩,蘇某也盼著此事水落石出,早日還英瑤仙子一個公道。”


    雖未道明,但句句意有所指,竟是三言兩語就把弑母之罪坐實了大半。


    顧蒼舒情知自己修為與蘇毓差著一大截,不敢輕舉妄動,又封不住他的嘴,隻能出言譏諷:“沒想到鼎鼎大名的連山君,也會聽信婦人一麵之詞。”


    蘇毓還未說什麽,忽聽一人嬌聲道:“郎君,這就是你的不是了。”


    眾人循聲望去,卻是顧蒼舒千般寵愛的側室,玄女門門主。


    “瞧不起婦人,可是會栽在婦人手上的。”


    她一邊說,一邊將纖纖玉手擱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打了個圈,腕上金鈴“丁零零”作響,仿佛一串放肆的笑聲。


    顧蒼舒呆立在原地,半晌方道:“你……”


    紅衣女子道:“怎麽,郎君以為誰懷了你的骨肉,便會死心塌地?”


    顧蒼舒看看她,又看看氣定神閑的蘇毓,頓時恍然大悟,咬牙切齒道:“原來你也是他的人!”


    小頂又迷惑了,問蔣寒秋:“大師姐,他說誰是誰的人?”


    蔣寒秋道:“那紅衣姑娘是你師父的人。”


    小頂“哦”了一聲,乜了師父一眼:“原來師尊認識人家呀。”那剛才還假裝不認識。


    蘇毓忙道:“不是,我沒見過她……”


    玄女門前任門主與太璞宗有仇,他去北陲找徒弟時得知門主要報師仇,便推波助瀾了一把,都是通過傀儡人傳信交涉,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到那女子,可眼下無暇從頭解釋,他便剝了顆荔枝送到她麵前:“吃果子。”


    小頂撇開臉去,把琉璃盞一推:“飽了。”


    蘇毓無可奈何,心中卻莫名湧起一股甜意。


    連山君在這邊忙著哄祖宗,台上一場恩怨情仇的大戲也在緊鑼密鼓地上演。


    紅衣女子向歸藏的座席一望,轉頭笑道:“我自然是我自己的人。”


    顧蒼舒雙目赤紅,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為什麽?”


    他是真的寵愛眼前這個女子,甚至想過待白千霜再無用處,便將她扶正,他對別人狠,卻沒虧待過她。


    紅衣女子一笑:“郎君待我不薄,隻是家師慘死在貴宗老宗主手上,此仇不可不報。”


    她頓了頓,撫了撫肚子:“你不用擔心這孩子,我不會生下仇家的骨肉。”


    一邊說著,手上緩緩加力,隻見一道紅光從她指縫中漏出,片刻之後,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便恢複了平坦。


    顧蒼舒連遭妻妾背叛,轉眼間又失去骨肉,兩眼幾欲噴出火來,他手腕忽地一翻,手裏便多了一條漆黑的長鞭。


    他抬手一揮,鞭子便如遊蛇般向紅衣女子飛去。


    他本可以一劍結果了她,但那樣太便宜她,他要將她生擒,慢慢折磨她至死,讓她後悔自己來這世上走一遭。


    顧蒼舒的鞭法得自母親真傳,這一鞭迅疾如風,眾賓客看在眼裏,自忖若換作自己,怕是難以躲過。


    那紅衣女子有些修為,不過與顧蒼舒還差得遠,怕是難以招架這一鞭。


    誰知就在這時,一道劍光閃過,隻聽“錚”一聲震響,卻是劍鋒與鐵鞭相撞。


    持劍之人虎口震麻,長劍脫手,但鞭上力道也卸去了大半,鞭梢堪堪擦過火紅的衣角。


    顧蒼舒望向持劍之人,隻見此人眉目疏朗,麵色端凝,卻是他一手扶植起來的親信,左長老程寧。


    他一邊說一邊向地上的佩劍一抓,長劍飛起,回到他手中。


    顧蒼舒目眥欲裂:“連你也要背叛我?”


    程寧道:“在下不敢,在下懇請宗主當著各派道友之麵澄清誤會,以免宗主令譽受損。”


    蘇毓悠悠道:“這位道友說得沒錯,若弑父殺母、偷龍轉鳳隻是誤會,顧宗主不如當著諸位道友的麵澄清,以正視聽,也免得有人詬病其位不正。”


    程寧接口道:“當日英瑤仙子命喪七魔穀,連山道君也在場,連道君都覺此事可疑,可見此說空穴來風,還請宗主當著眾道友和弟子們的麵,將來龍去脈道明,免得徒生猜忌,難以服眾。”


    到這時候,再遲鈍的人也看出,這一出出的好戲是誰編排的了。


    顧蒼舒臉色猙獰:“我先殺了你這恩將仇報的叛逆!”


    一邊說一邊揚起長鞭,向著程寧擊去。


    但聽破空之聲如裂帛,夾雜著雷火的“劈啪”聲和兵刃相擊的“叮鐺”聲,轉眼之間兩人已經過了數十招。


    葉離用秘音道:“小師妹,這個真是咱們的人,這是你師兄勝邪。”


    剛說完,隻見勝邪被鞭梢掃中,從半空中墜落,“砰”地落到地上。


    小頂著急起來:“師兄打不過顧蒼舒吧,我們要不要去幫忙?”


    蘇毓道:“不急。”


    太璞宗弟子手執兵刃,卻不知該幫哪邊,一個是宗主,一個是長老,如果英瑤仙子真是宗主殺的,他們豈不是助紂為虐?遂都無心上前助戰。


    小頂兀自著急,卻見紅衣女子從袖中抽出一支洞簫。


    她將紅玉簫管湊近嘴邊,清婉樂聲如水波一般蕩漾開,眾賓客隻覺簫聲悅耳,並無異樣之處,俱都一頭霧水,心道這女子好生古怪,人家忙著打鬥,她倒有閑情逸致吹起簫來。


    正想著,卻見顧蒼舒持鞭的手忽地一沉,臉色從蒼白迅速轉為緋紅,左手慢慢舉起,扼住自己的咽喉:“你……你對我……”


    紅衣女子道:“桃花蠱罷了,還請郎君笑納。”


    小頂不懂就問:“師尊,桃花蠱是什麽?”


    蘇毓道:“不是什麽正經……”


    話未說完,他神色一凜。


    葉離道:“師叔,怎麽了?”


    蘇毓道:“有人在用離婁術窺視。”


    他便即施術反追,水鏡中的麵容慢慢清晰,卻是個雪膚墨發的女子。


    他有一瞬間的失神,無聲道:“阿娘。”


    第95章 誤入歧途


    水鏡中的麵容越來越清晰, 鏡中人卻不知蘇毓也在看她,隻是用溫柔的目光凝視著他。


    蘇毓以為母親的麵容已在漫長的時光中模糊褪色,其實並沒有, 隻要一瞥,他就能立即認出來。


    這是阿娘。


    台上的打鬥聲遠去,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 慘白的月光洗去了所有顏色,隻餘黑白和那片觸目驚心的紅。


    他的血漸漸冷下來,不可能是阿娘, 她已經死了,當時他不懂, 如今卻明白,沒有凡人能在那種情況下活下來。


    多半是那人用了什麽手段, 不過是想擾亂他的心神罷了。


    就在這時,鏡中人的嘴唇動了動, 似在自言自語, 又似忍不住與人分享喜悅:“阿毓這麽大了啊……”


    蘇毓的心髒猛地一縮。


    “可惜我要養病,不能離開此地, ”她又歎息道,“真想見見他。”


    旁邊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很快就能見到了。”


    比他記憶中的聲音低沉一些, 但那種溫和中透著冷意的口吻,與那人如出一轍。


    蘇毓往那聲音的來處看去,卻見男子的麵容隱沒在昏黃霧氣中。


    “阿毓真的會來?”


    女子偏過頭,露出烏發上簪著的白玉鳳釵, 鳳尾處有一道不起眼的金色細線,是用金修補的痕跡。


    蘇毓認得那支鳳釵,那是外祖家傳了好幾代的老東西,玉質瑩潤,雕鏤精細,每根翎毛都曆曆可見,是母親最心愛的一件首飾,平日小心翼翼地鎖在床頭的檀木螺鈿小箱子裏。


    有一回婢女大意把鑰匙留在盒子上,他便拿了鳳釵出來,帶到庭中玩,剛走下台階,他養的狸花貓從花叢裏躥出來,驚得他腳下一滑摔下台階,把玉釵摔成了兩半。


    他又疼又怕,阿娘卻沒怪他,把他摟在懷裏拍哄,待他收了淚,方才刮刮他的鼻子:“本來是要留著將來給阿毓媳婦的,如今隻能補起來阿娘自己戴啦。”


    那道裂痕的樣子他記得清清楚楚。


    鏡中人又道:“阿毓何時回來?我得早些吩咐廚下準備他愛吃的菜。”


    旁邊的男子道:“不必準備這些,阿毓早就辟穀了。”


    “對啊……”女子有些失落,旋即淺笑,“一不小心又忘了,總還把他當孩子。隻可惜他幼時不能多陪他幾年,如今後悔也來不及了。”


    那男人的聲音又道:“來日方長,你先去歇歇吧,看多了傷神,今日就到此為止。”


    “讓我再看看阿毓,”女人懇求著,一瞬不瞬地望著蘇毓,“再看一眼,就一眼……”


    “不久便能相見了。”男人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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