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一金不快的睜開眼睛,側耳聆聽著:這一次,他明白了,是馬蹄聲!不錯,一陣急驟的馬蹄聲正朝這邊傳來!


    雷一金歎了口氣,喃喃地道:“這幾個狗才該下地獄,他們簡直一點詩情書益的修養也沒有……煞風景煞到他娘娘家了!”


    他自言自語著,然而,還有使他更為不快的事情發生,那一陣吵雜密集的蹄聲竟然還朝著林中奔來了!


    “媽的!”


    雷一金媽的一聲,離石站起,快步走向鬆林濃深之處,他實在不願和那幾個破壞了這寧靜情調的俗夫照麵!


    在一株技杆般虯的樹後麵站定,雷一金方才回過身來,嗬!一匹棗紅馬已箭似的由外麵大道上猛竄而入!


    這匹棗紅馬衝勢太猛,一下子由直坦的驛道上竄入這坎坷不平的樹林裏,前趾一滑便失了蹄,整個馬身便往左橫摔,但馬上騎士卻好功夫,全身倏弓,業已淩空一個肋鬥站到地麵!


    這人一身水兒綠的緊身襖褲,頭紮水兒綠的頭巾,連一雙小蠻靴也是水兒綠的,哈,敢情是個女子!


    此刻,那女子像是有些焦急,有些惶然,也有些猶豫,但是,他卻宛似下定了什麽決心,一咬銀牙,迅速先朝立身處的四周環境打量起來!


    他這一轉臉,便給樹後的雷一金看了個一清二楚,同時,雷一金不禁露齒笑了,天下何其小?世事又何其巧?


    那女子,嗯!不是別人,正是與雷一金有著過節,曾經使用毒藥差點要了雷一金老命的耿玉珍!


    雷一金正在疑惑這是怎麽回事時,林外,另一陣強悍又洶的馬蹄聲亦跟著來到。


    後來的騎士並沒有縱馬人林,他們就在林外勒住了坐騎,然後,人影連閃,飛掠而進!


    五個人中的為首者,是個身材魁梧,麵容鐵青,形態異常威猛冷酷的中年人,他身邊,一側是位鷹鉤鼻,禿頭削腮的陰沉老人,再過去,一個牯牛般強壯的黑臉巨漢,另兩個,便全是相仿的塊頭——矮矮胖胖的,隻是一個臉圓、一個臉方,二人的容貌,俱皆平板無奇,但若加以仔細看,才越發覺出那種平板木呐的臉孔上所隱隱流露出來的瘋狂及殘暴味道!


    這五個不速之客,除了兩個矮胖人物之外,俱是一色灰衣褲,那兩位矮胖仁兄,則是穿著袍子,圓臉的那個是褐色袍,方臉的那位卻是暗紫袍。


    站在鬆林中間的耿玉珍,驟見那五人飛掠進來,神色間立刻湧起一片驚恐,不過,她宛似豁出去了,盡管惶悚忐忑,腳步並未移動,一個俏生生的身子也便那麽倔強地挺立著於是——一進人林中的五個人迅速站定了他們的位置——那是一種巧妙的,可攻可守,又截住耿玉珍進身退路的位置!


    五個人的五雙目中,全似寒刃般投向耿玉珍的身上,而耿玉珍也毫不示弱,他亦睜著那雙風眼仇恨的還視來人。


    就這麽互相望著,六個人的形態間全充滿了冷厲,尤其耿玉珍的雙瞳深處,更在驚悚中透出了無比的憤怒!


    半晌後——那個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啟了聲,字字有如拔鳴:“耿玉珍,任你逃到天涯海角,又豈能逃過‘灰狼幫’的手掌?千裏追趕,我們終究還是追到了你,如今,你還有什麽話說!”


    俏麗的臉蛋是蒼白的,耿玉珍的唇角也在微微抽搐,他深深吸了口氣,強行壓製心頭的激動,嗓音有些顫動——但他倔強地道:“二當家,你不覺得,灰狼幫是不是欺人太甚了嗎?”


    那魁梧的大漢嘖嘖怪笑,道:“好賤人,你罪大滔天,尚不知道懺悔白責,反而大膽責備本幫的不是來了?耿玉珍,就以此點,便是證明你早有叛心!”


    耿玉珍鳳眼如火,全身顫抖,她憤怒地道:“巫義,你少在姑娘麵前狐假虎威,拿著雜毛當令箭,什麽罪大滔天?什麽懺悔自責?全是你們‘灰狼幫’的上上下下欲加人罪,含血噴人的說詞!我耿玉珍自從十七加入‘灰狼幫’的六七年間,可以說是兢兢業業,傾心盡力,無時無刻不在這‘灰狼幫’賣命,無時無刻不在為‘灰狼幫’奔勞,六七年來,我流了多少血,多少汗,而我這些用生命換來的功績,卻全叫你們用‘莫須有’三個字的理由給抹殺了……


    “不錯,‘白龍坡’那樁買賣,我們的確損失了一筆可觀的收入,但那不是我的錯,實在是對手太強了,雷一金也在我們預謀之下中了毒,但他仍能在那種情形下仍能控製‘活僵粉’殺出重圍,這並不是我的錯,是領導者估計錯誤,你們要我繼續對雷一金采取行動,我不肯的原因有二:一是我已經亮了相,對方不可能入殼;其二是雷一金在那種情形下寬恕了我,且從烈火中將我救了出來,我豈忍心再去坑陷救命恩人;而你們就為了此事竟另借事端加給我的罪,你們一個個良心何在?道義何在?”


    那巫義冷烈地一哼,厲聲道:“耿玉珍,你不用白費口舌了,任你說得天花亂墮,舌上生蓮,我也不會聽信你這套胡說而稍加憐憫!”


    耿玉珍尖聲狂笑,道:“憐憫?姓巫的,你把自己看得太像人了,把你們‘灰狼幫’那群烏合之眾也捧得太神話了,我耿玉珍雖是個備受迫害,屢遭欺淩的女人,但卻永不求人憐憫,更不稀罕你們的憐憫!”


    巫義氣湧如雲,暴吼道:“大膽賤人,你是欲求速死?”


    耿玉珍一甩頭,毫不畏縮地道:“就是我真個死了,變為厲鬼也要索你們的狗命!”


    巫義鐵青的臉孔越發鐵青得不帶一丁點人味了,雙目血紅,鼻孔大張。


    他暴烈地叱道:“耿玉珍,幫主有諭,你若束手就縛,便同我回總壇受審,否則,授權於我就地格殺勿論!”


    頓了頓,他惡狠狠地道:“看這情形,耿玉珍,你恐怕是要就地正刑了!”


    耿玉珍一咬牙,暝目道:“灰狼幫隻是一群江湖草寇,綠林賊,憑什麽可認定我的罪?你們反正人多勢眾,可以憑著暴力強取人命,但要我受審受縛,卻是妄想!”


    巫義陰沉沉地道:“很好,我早就知道你玩冥不化,刁潑難馴,說不得我隻好在這裏將你除了!”


    說著,他一側首,道:“賴堂主,宣其罪狀!”


    這時,那個鷹鉤鼻,禿頭削肋的老人踏前一步,冷漠的,一付絕情寡義嘴臉,開口道:“本幫前‘淨荷堂’副堂主耿玉珍,行事不力,不聽調度,貽誤事機,發交刑堂論處之後,又輕視幫規,抗拒諭令,竟然私行離幫潛逃,以此數端足證耿玉珍早存叛幫之心,背棄手足之義,違盟誓,輕諾言,反宗門,數典忘祖,罪無可逭!”


    巫義火毒毒地一笑,道:“定何刑?”


    賴堂主森嚴地道:“死刑!”


    巫義點點頭,道:“耿玉珍,刑堂幫規我隨身帶著了,你也聽見了方才賴堂主的宣判,現在,你是自絕,抑要我們代勞?”


    耿玉珍窈窕的身軀,在抑止不住的簌簌抖索,一張臉麵轉變為慘白泛青,她目光驚述悲憤,咬牙切齒地道:“巫義……我不理你們那一套,你們要動手,一起上來好了,我決不甘心受製,任由你們宰割!”


    巫義眼神如炬的怒盯耿玉珍,半晌,他重重地道:“耿玉珍,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螳螂之臂,忌能擋住,你也太不知自重了!”


    此刻,那賴堂主冷冷地道:“二當家,可要拿下?”


    耿玉珍唇角顫抖著,淒涼而不屈地道:“賴甫忠,你刑堂把持的年代久了,連心全變黑了!”


    賴堂主——賴甫忠,聞言之下生硬地撇撇嘴,冷酷地道:“本堂素來便是如此,耿玉珍,你別看你是女人,長得像一朵花,本堂照樣能毀你的腦袋!”


    耿玉珍淩厲尖笑一聲,道:“姑娘我也不含糊你這雙手染血,善惡不分劊子手,殺人狂!賴甫忠。除了‘灰狼幫’收容你這種歹毒獸類,世上哪個角落也站不住腳,生不了根!”


    賴甫忠的鷹眼一寒,額際青筋緩緩暴起,他陰森地道:“就是你這幾句汙言穢語,耿玉珍,本堂就會叫你多受點罪!”


    耿玉珍猛一仰頭,橫了心道:“你們來吧,姑娘我等著了!”


    巫義怒哼了一聲,叱道:“刑堂主,你還等什麽?還不給我把這賤人拿下!”


    賴甫忠猙獰地一笑,側首道:“侯蛟!”


    那半高馬大的黑臉巨漢立即應聲:“在!”


    賴甫忠冷喝道:“拿下來!”


    宏然答應一聲,叫侯蛟的這個巨漢一步搶前,回手“呼”


    的一下寒光眩目,他已將斜背的厚沉“九環刀”拔了出來!


    耿玉珍微微後退,也緩緩地將她暗藏於腰際一具錦囊中的布滿紅銳倒須鉤的金鞭取出,同時,她的身軀已站成斜側!


    巫義陰沉沉地笑著,瞅著耿玉珍道:“賤人,你還真打算你那幾手對抗本幫刑堂的第一好漢嗎?”


    耿玉珍專神一致地注視著侯蚊,冷冷地道:“好漢是要拿本事來證實的!”


    賴甫忠大吼道:“侯蛟,你去證實給這賤人看!”


    侯蛟暴叱如雷,身形倏閃,一個回旋就待撲前,就在這個緊張的關頭,林子裏的濃深處,一株鬆樹後麵,已突然傳來一陣笑吟吟的口音:“慢來慢來……”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不禁將在場的雙方六個人齊驚得一愕,巫義第一個回身,厲叫道:“誰!”


    雷一金大搖大擺的,自他隱藏的那樹後麵走出來,他滿臉堆著“天官賜福”的笑容,連連抱拳道:“我,是我!”


    驟見雷一金,耿玉珍猛然驚呆了,此時此刻,此地此情,她說不出心裏頭是個什麽樣的滋味,又是酸澀,又是淒苦,又是興奮,又是窘迫,帶著這些莫名的激動,也泛著些兒隱隱的憂愁,生著些兒盈盈的喜悅,亦漾著些兒羞怯的甜蜜!


    除了耿玉珍外,其他五個人均未曾與雷一金照過麵,不認識這位仁兄便是近日名震天下的“龍圖刀”,他們五個人深具戒心地監視著雷一金吊兒朗當走近,在隔著他們六七步遠,雷一金便站定了!


    巫義狠狠盯著對方,狠厲地道:“小子,你是何方神聖,竟敢插手‘灰狼幫’的事?”


    雷一金吃吃一笑,眨眨眼道:“老家夥,你又是哪裏鑽了來的鬼頭癩蛤蟆呢?”


    巫義聞言之下,不由怒火頓生,他那原本鐵青的臉色泛起一抹激憤的紅赤,大吼道:“我看你是活得不奈煩了,小於,‘灰狼幫’的事,竟敢不知天高地厚的橫加插手?”


    雷一金舐舐嘴唇,笑迷迷地道:“我原以為你們是玉皇大帝,托搭天王、二郎神?原來是一群畜生?你們在幹什麽?說穿了一文不值,也不過在幹一些以強淩弱,辣手摧花,下三濫的窩囊事罷了……”


    巫義咆哮一聲,喝道:“小子,像你這種血氣方剛,幼稚簡單的混蛋,我已看得太多了,我奉勸你在伸手管閑事之前,最好想一想自己的分量,看看夠不夠這塊材料,別硬不楞登地混亢護花使者,到頭來護花不成,呼爹喊娘,悔之晚矣!”


    雷一金口裏“嘖”了兩聲,道“你嚇壞我了,老兄,這時我已經心驚肉跳了呢.但是,我就是天生賤骨頭,寧可叫人打死也不肯叫人嚇死,明明知道我不夠分量,卻也非得用這條命撐一撐不可,唉,誰叫我‘血氣方剛’、‘幼稚簡單’、‘不知天高地厚’呢?我是太富正義感了,以至連自己是塊什麽材料也忘了啦!”


    幾乎氣得暈了過去,巫義切齒地道:“這麽說來,小子,你是非要把這條小命賠了不可了?”


    雷一金懶洋洋地道:“應該這麽說,我是非管這件閑事不可了!當然,我是螳臂擋大車了,不知自量,可是,便真個給你們擺平了我也甘心,這總是為了救人,為了道義,而且美人有知,恐怕也會大大的感恩於我吧?”


    說著,他斜瞅了怔在那邊的耿玉珍一眼,又似笑非笑的長吟:“救佳人,拚老命,鬥群醜,硬頭皮,裝英雄,靠膽氣在強敵環伺之下,雷一金卻毫不在意,任性的嬉笑怒罵,調侃譏笑,根本就不把眼前緊張情勢當作一回事,他這一吟一頌,耿玉珍再也忍不住嘴唇微笑,而巫義幾個人幾乎肚皮氣炸了!


    雷一金一看耿玉珍忍不住笑了,他拍手道:“笑了,笑了,美人一笑,傾國傾城,閉目羞花,我情淘淘,我心暈暈,哈哈,得此一笑,雖死何憾?”


    這時——巫義發梢上指,握拳透掌,他瘋狂般狂叫,道:“混賬王八蛋,我們‘灰狼幫’是給你作樂子來的?我叫你俏皮,叫你耍寶,馬上我要你連哭都哭不出來!”


    雷一金笑吃吃的,道:“巫二當家,巫二爺,巫老前輩,請你收收氣,乞你收震怒,我這裏已是哆哆索索得將三魂抖出二魂了……”


    猛一跺腳,巫義暴烈地道:“來人啊,給我先將這個開眼的小畜生宰了!”


    那巨漢侯蛟轟然一聲,返身便轉向雷一金逼近,此刻,賴甫忠忽然一皺眉,揮手道:“且慢!”


    巫義怒道:“賴堂主,你還有什麽高見?”


    賴甫忠走到巫義身邊,低促地道:“二當家,此人年紀雖輕,卻是神態軒昂,舉手投足之間,便流露出一股傲淩強悍的霸道韻味,而且,他早不來,晚不來,恰巧就在我們正在行事的時候出現,其中必有怪事,本堂之意,切切不可貿然動武,還是搞清楚了這人來龍去脈及真正意圖才是上策!”


    巫義遲疑了一下,葉‘分勉強地道:“賴堂主既然如此說,我也沒有什麽意見……你去和他攀攀道吧!”


    賴甫忠微微躬身道:“二當家吩咐,本堂便有問了。”


    他往前走一步,一雙銳利的鷹眼炯亮寒森地打量著雷一金!


    半晌,這位灰狼幫刑堂堂主陰沉沉地道:“閣下再用不著裝瘋賣傻了,嬉笑胡言了,看你年紀不大,卻敢往虎嘴拔須,必然是有兩下子,朋友,報個名兒聽聽?”


    雷一金故意莊容,道:“這位想必就是灰狼幫的刑堂之主賴大人了?”


    賴甫忠心頭冒火,卻強忍住道:“本堂主正是灰狼幫刑堂主‘勾魂手’賴甫忠!”


    雷一金指了指巫義,道:“那一巫二當家的尊號義是什麽?莫不成是叫‘太上皇’?”


    賴甫忠怒道:“本幫二當家巫義,外號叫‘青鵬’!”


    雷一金又朝那兩個矮胖的人物呶呶嘴,笑道:“這二位呢?又是什麽天王?”


    賴甫忠雙目倏寒,道:“朋友,你問得這麽清楚作甚?”


    雷一金聳聳肩,吊兒郎當地道:“很簡單,等下若是打起來,我如果打不過你們被擺平了,至少也該叫我到閻王爺那兒報到的時候,說得出送我終的人是誰吧?沒得做了糊塗鬼才不上算呢?若是打不起來,嗯,知道了各位大名尊號之後,也可以交個朋友,日後拿著各位的招牌出去眩耀眩耀呀!”


    賴甫忠冷森地一哼,道:“你站穩了,那二位乃本幫二當家的生平摯友,‘銀虹’史進,‘飛月’林衝!”


    雷一金長長的“啊”了一聲,道:“久仰,久仰,這兩位的盛名我早已如雷貫耳了,一知道是他們二位,我就越發覺得今天自己的舉止是做得魯莽了。”


    賴甫忠一時弄不清對方是真話抑是假話,道:“不管你心中是否確有此意,朋友,本堂奉勸你還是抽身退出為妙,否則,隻怕你再是勇猛,得勝的希望亦是不大!”


    雷一金慎重地點點頭,道:“是,是,我也想抽手退出了。”


    此言一出,耿玉珍不禁全身一冷,頓時如墮下萬丈深淵,一種出奇的孤單與絕望感覺侵襲著她,以至在刹那間連她的眼圈都紅了!


    賴甫忠心中暗喜,得意洋洋地道:“朋友,這無疑是個有益的決定,本堂答應你,若是你知道悔悟,自願抽手離開,剛才你那冒犯之罪,自可不再追究。”


    雷一金露齒一笑,連忙拱拱手,道:“多謝了!”


    賴甫忠微微頷首,形態間有些傲慢了:“以後,年輕人,行事之前務須多加細心,細為考慮,要不,恐怕你便沒有今日這等好運了!”


    雷一金躬身道:“金玉良言,我自當謹記不忘,賴堂主,我們這就走!”


    賴甫忠聽到雷一金詞裏有“我們”二字,不禁怔了怔。


    他疑惑地道:“我們?哪個我們?莫不是你還有朋友隱伏在近嗎?”


    雷一金睜大了眼,也裝成愕然之狀道:“你不是叫我們乖乖離開嗎?”


    不待對方回答,他又緊跟著道:“我當然就和這位姑娘一同離開呀,你放心,我們會盡快走遠,決不再與各位動手動腳。”


    賴甫忠這一下把眼珠都氣紅了,他指著雷一金!


    尖厲地叫道:“你你你……你這不知死活的混賬小子!”


    一側,巫義也暴跳如雷地大吼:“媽的皮,可惡透頂,小畜生,小王八蛋,你耍我們的活寶是這樣耍法的?你把我們全當成木頭啦?”


    一聲冷淒淒的笑聲響起,那圓臉的矮胖人物——“銀紅”史進第一次開了口!


    他盯著雷一金道:“巫二哥,這小子從頭到尾就是在耍活寶,吊胃口,他根本就沒有一點點抽手退身的意思。巫二哥,他既想試試,我們何不成全了他,看看這位後起之秀到底有些什麽能耐?”


    方臉的“飛月”林衝也嚴厲地道:“便是他想去,我們也容不得他走,巫二哥我們全是幹什麽的?叫人家如此戲弄?”


    巫義用力頷首,宏然地道:“二位賢弟說得有理,今天便把這不開眼的小子,與耿玉珍那賤人—起做倒!”


    雷一金連忙大叫“苦也”,他衝著啼笑皆非的耿玉珍道:“美娘子,看情形,我們得做同命鴛鴦了。”


    長歎一聲,他又道:“以下自幼孤苦,從來未享人間溫暖,那佳人柔情,紅粉蜜憐的滋味就隔得更遠了,今日何幸,今世何幸?在下雖與姑娘陌路相逢,卻能以陪同共死,相偕駕雲西赴,做一對再世鴛鴦,這種機緣,實在多麽美妙,多麽神異?罷了,在下全心領死便了!”


    賴甫忠暴叱道:“混賬小子,你做的夢倒是美,同命鴛鴦,本堂要分你屍,剝你的皮,割你的肉!”


    雷一金一指賴甫忠道:“你好狠心呀!”


    就在這時,巫義驀然大吼:“給我劈了!”


    “嘩啦啦”的環節暴響聲中,一片寒光又急又快地猛砍雷一金頭頂,距著三尺,那刀刃一偏,又詭異地削向頭前!


    雷一金怪叫道:“皇天呀!”


    叫盡管叫,他的身軀卻毫不移閃,出手之下便是他的絕招——“血刃掌”!碩大的圓孤中穿掠著無數流星飛芒似的掌形,而弧形便宛似囊括了整個天地,掌影便如充斥了整個空間,氣流旋蕩,銳風尖嘯,人的眼中,看見的全是魔鬼咒語般的刃刀利掌了。


    “吭”的一聲悶哼,陡然間一條牯牛大的身體淩空翻滾出去,一把“九環刀”拋到三丈多高的天上,刀身還在打轉,那人的軀體己重重鐵落!


    這一上來便喪了命的攻擊者,正是“灰狼幫”刑堂下的第一好手——侯蛟!


    雙方的接觸開始如此突然,但,結束得更加突然,幾乎就在人間一眨眼的時間,竟就分了勝負,定了生死。


    方才還是那麽虎虎有威的人高馬大的漢子,居然便在這瞬間前後便挺了屍,完了蛋!


    一霎間,“灰狼幫”這邊的幾個人全像看見了開天門一樣呆在當地,每一雙眼都直愣愣地瞪著,嘴巴也木生生地半張,他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視覺,這會是真的?一個功力強悍的巨漢就在一眨眼時間裏便栽了筋鬥?而且栽得如此慘法——永世不能再站起來了!


    好一陣子,“灰狼幫”這邊的幾位兄弟才算驚醒過來!


    巫義看著賴甫忠,賴甫忠看著史進,史進看著林衝,大家麵麵相覷惴惴不安,巫義咬了咬牙,開口道:“你,你到底是誰?”


    雷一金淡淡一笑道:“我?一個‘血氣方剛’的末學後生而已!”


    巫義忍住一口氣,憤怒地道:“朋友,你可是真人不露相,沉得住氣,不過你也得顧著江湖規矩,我們‘灰狼幫’在追拿叛逆,維護幫規,任何人也不該插手,如果你與本幫有什麽過不去的地方,無妨等到我們這件家務事處理完了再行議論,或者到‘二度關’我們總堂理論,若是你想藉此插手,橫加幹預,便違背道上傳規,不夠光棍了!”


    雷一金揚揚眉,道:“是嗎?”


    巫義急道:“當然!”


    雷一金微微一笑,道:“我卻不以為然!”


    巫義雙目如火,發稍上指,大聲道:“為什麽?”


    雷一金笑吟吟地道:“不為什麽,我認為不以為然,就是不以為然,這無須什麽理由!”


    巫義吼叫道:“你,你是硬要蠻到底了?”


    雷一金“嘖”了一聲,道:“我隻是主持公道到底罷了,我伸手管了這檔子事,自然便不能虎頭蛇尾,中途退出啦!”


    頓了頓,他突然聲色俱厲地道:“不必再說廢話,現在,你們通通給我夾著尾巴滾,至少你們還能留著吃飯的家夥,否則,你們一個個隻好二十年後重做好漢!我把話說得明白點,就憑你們這幾塊料,根本就不在我眼裏!”


    被雷一金的霸道震得一窒,巫義臉紅脖子粗地叫:“你……你簡橫不講理,欺人太甚!”


    雷一金暴笑一聲,道:“比起你們仗勢淩辱一個孤身女子的灰狼幫狗腿子來,我自覺還清高得多,也堂皇得多!”


    巫義氣得渾身發抖地大叫:“我和你拚了!”


    雷一金冷冷地,道:“歡迎之至!”


    此刻,“銀虹”史進猛然插嘴道:“朋友,雷帶響,人有名,你的尊姓大名可否見告?”


    雷一金重重地道:“你想知道嗎?比起閣下的聲威來,我不知自謙地說,恐怕要強上那麽一點!”


    史進壓製著滿腔怒火道:“你何不抖露一下比較?”


    雷一金大笑一聲,道:“很好,我就是那個你們要追殺的人,而使耿姑娘落個叛幫抗令的人!”


    有如焦雷震響,五獄齊頭,“灰狼幫”這邊的四個人全在刹那間驚得往後倒退,張開嘴巴不約而同地吐出三個字:“雷一金?”


    雷一金拱拱手,道:“冒犯了!”


    接著,他淡淡地又道:“我想,你們四位若欲和我動手,那是‘壽星公上吊’,篤定的一個都活不回去,這是我奉勸各位的由衷之言,不信,你們大可一試!”


    頓了頓,他再道:“隻不過,你們必須明白,若要一試,也僅一次機會而已,人間美好,何不多留戀留戀?”


    巫義長長地吸了口氣,道:“雷一金,上一遭,我們的買賣叫你砸了,耿玉珍就是為此事而受到懲處,你何不抬抬手,讓我們把耿玉珍辦了?人要臉,樹要皮,我們隻要端正幫規,你的事,我們更一筆勾銷。”


    雷一金麵容一肅,冷森地道:“去你的球,你他媽的不提上次我還不火,提出上次,老子恨不得把你們這班畜生給剝了,你娘的陰損,坑了老子,還敢說出來,什麽臉,什麽皮?


    你們這一窩都是畜生,你們拍拍屁股走路是祖宗積了德,要辦耿玉珍,門都沒有?要辦?可以,除非把老子也一道算上了!”


    巫義額際青筋浮起,唇角抽搐,道:“雷一金,你……你這是不給我們走路了。”


    雷一金冷哼一聲,道:“姓巫的,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給你們走路?你不妨出去打聽,老子不給人走路的時候曾是這麽個寬大輕鬆法?”


    巫義這時不禁有些進退兩難了,若要打吧,他知道莫說隻憑他們眼前的四個人不會是雷一金的對手,便是再上四個也一樣吃不了兜著走!


    但是,假設就這樣窩窩囊囊地退去,非僅一口怨氣難以下咽,這麵皮也丟他不起,而且,回去又怎樣向當家的交待呢?


    雷一金挺立如山,寡情地道:“用不著遲疑了,巫義,事情很簡單,打,或是不打,我們告訴你們一次,若要動手,你們的希望很渺小,換句話說,隻要一動上手,我斷然不會叫你們四個中任何一個生還!”


    巫義不由自主的打一個寒顫,後退幾步,他將目光投向賴甫忠臉上,賴甫忠苦笑著沒有表示什麽——當然,此時此景,他又能表示什麽呢?氣,固然難以下咽,不過,老命卻還是得要啊……


    巫義猛一咬牙,仇恨如海地道:“好,雷一金,這一遭我們忍了,容你得意猖狂,但我告訴你,今日此仇,無論在何時何地,我們一定會報複回來的!”


    雷一金淡淡一笑,道:“鐵血江湖,誰都會說上幾句狠話,姓巫的,我和回答任伺一個仇家一樣回答你,歡迎人們找我報仇,但你們須要多少有點把握,否則,你便是提著腦袋在兒戲了!”


    巫義幾乎要蒼出血來般厲吼道:“你等著吧,雷一金,我們斷乎不會幹休!”


    雷一金道:“有骨氣,姓巫的,我恭候你‘灰狼幫’各位大駕了!”


    於是,巫義頭也不回地一揮手,大叫道:“走!”


    他自己搶先掠向林外,賴甫忠卻過去扛起那侯蚊的屍體,才和“銀紅”史進,“飛月”林衝兩人一同垂喪無比地跟著離開。


    一直等到蹄聲揚起,逐漸遠去了,雷一金才轉過身來麵對著耿玉珍,他笑了笑!


    溫和而友善地道:“昔日一別,姑娘風姿依舊,芳韻不滅,隻是玉容卻略顯得瘦了,姑娘,近來可好?”


    耿玉珍俏伶的站在那裏,那張美豔秀麗的臉蛋兒說不出是一種什麽樣的表情,她怔怔地凝視著雷一金,好一陣子出不了聲。


    雷一金笑道:“有什麽不對嗎,耿姑娘?”


    耿玉珍忽然冷索的一抖,宛如從一場惡夢中醒轉,她馬上眼圈兒就紅了,硬塞著欲然欲泣地道:“為什麽?雷一金,為什麽?”


    輪到了雷一金發愣了,他迷惘地道:“什麽為什麽?”


    耿玉珍抽搐了一聲,雙目含淚地道:“為什麽……你要救我?”


    雷一金笑了,他低沉地道:“不該救嗎?”


    耿玉珍珍珠似淚水撲簌簌,沿頰滾落,激動地道:“我跟你原本是仇家……差點沒有把你弄死……你卻放了我……


    但……你為什麽還要救我?你要我欠你多少恩了多少惠才肯放過我?……你要我遭受多少的良心的折磨才肯寬恕我?”


    雷一金聳聳肩,平靜地道:“老實說,耿玉珍,我願意怎麽做就怎麽做,你可以不領情,這隻是我單方麵的行為而已!我做我喜歡做的,做我認為應該做的,如此罷了,我不須要人家的感激,耿姑娘,正如你由衷的不願意接受人家的憐惜一樣!”


    耿玉珍哭泣起來,她悲切地道:“我恨你……我更恨我自己……”


    雷一金和煦地道:“現在該我問為什麽了!”


    耿玉珍咽泣道,道:“我恨你毀我的基業……前途……


    迫使我天涯浪跡……備受辛酸……我便恨我自己無能……


    弱小……猶豫……以致今天又一次地接受了你的恩惠!”


    雷一金深深地注視著有如梨花帶雨的耿玉珍,不由感喟地道:“耿姑娘,你唯一的錯誤,是把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條件看得太偏激了,江湖中人沒有長勝的強者,任何計謀總有缺失的,諸葛亮一生唯謹慎,尚有一‘失街亭’之錯,你已經盡了責任,但沒有料到我受到那種劇毒後仍能控製住,你沒有料到,你們的領導又何嚐料到,竟然將一樁過失全委諸於你一人,已經有失領導者的風度,我之所以幫助你,目的並不在於向你施惠,可以說連一丁點這種念頭也沒有……”


    “隻是單純的要在你受到欺淩,遭到迫害而孤立無援的時候予你適當的支持。今天這個場合,如果不是你,便是換了任何一個人我也會同樣的幫助他,所謂路不平,有人踩,僅是如此而已;人的因素固然重要,便道義與公理的責任感更屬重要!”


    耿玉珍咽聲道:“我……我覺得我太過無用……處處比不上你剛強,處處比不上你卓越……更處處避不開你的憐惜……”


    雷一金溫和地道:“不要這樣想,耿姑娘,在某一方麵來說,男人是應該比女人剛強,但在另一方麵說,女子則往往又比男人高明的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笑了笑,續道:“至於說到憐惜,你完全錯了,我在你困難的時候幫助你,乃是基於人類的互愛及幫助心理,也是我輩江湖上起碼作為,哪裏談得上‘憐惜’二字?”


    耿玉珍拭著淚,淒怨的道:“你真……是這樣想嗎?”


    雷一金點點頭,道:“當然,我舉幾個例子來說,譬如你病臥於途,有人將你救起送去求醫,這算憐惜?又如你溺之於水,有人奮勇跳水前往將你救起,這也是憐惜嗎?你飽受欺壓,有人為你不平之鳴,也能說是憐惜嗎?”


    “不,這隻是一種正義感,一種天生的俠義行為罷了,施者與受,全乃基於人之博愛,沒有其他什麽參雜其中,我之對你,亦是這樣了!”


    耿玉珍長長地吸了口氣,似已心頭寬釋,他微垂著頭,在淚痕未幹中,帶著些兒的羞澀道:“雷一金……謝謝你。”


    雷一金一笑道:“不用客氣,你終於想通了,我十分欣悅!”


    耿玉珍又伸出纖纖玉手拭著淚痕,低聲地道:“世間的事情是太湊巧了,我做夢也想不到竟會在這個地方,這種情形之下,再遇到你。”


    雷一金溫和地道:“無巧不成書,嗯!”


    耿玉珍咬咬唇,臉蛋紅豔豔地道:“這些日子,你可好嗎?”


    雷一金笑了,道:“托你福,好得很。”


    耿玉珍幽幽歎息,道:“我知道你的日子從來都是過得愜意……在這人世間,似乎沒有使你困惑的事情,沒有能使你心煩的問題。”


    雷一金深沉地道:“也不盡然,那是你隻看到我的表麵罷了,耿姑娘,有的人包瞞不住他內在的煩惱,有的人卻可以,我就屬於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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