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哈哈大笑道:“別扯淡,兄弟我正在談正事,召集幾個手下開緊急會議,籌商對策。大哥這一來,可是天降救星,一天陰霾也散了;對了,方才吵吵鬧鬧的,大哥你可是有什麽……”


    他這一問不打緊,卻將胡毛子一下子嚇得心腔直跳,公孫無咎卻一搖頭,嗬嗬笑道:“進了你這一畝三分地,還有個鳥的麻煩?做哥哥的我嗓門向來就大,你又不是不知道,什麽地方我也是這付德性……”


    那人跟著笑了,又回頭喝道:“毛子,大哥來了你們也不趕快進去稟報,真是糊塗透頂,幸而大哥沒有見怪,要不,小心你們的狗頭!”


    胡毛慌忙道:“是,是,兄弟剛剛迎出來,還沒來得及稟告把子……”


    那人冷冷哼了一聲,堆著笑臉道:“大哥,且請進內詳談。”


    說到這裏,他又移近了一點,低聲道:“大哥,你的那位貴友,尚請代為引見。”


    公孫無咎裂嘴一笑:“先別忙,讓你悶一下再說。為兄還有許多高朋貴友恭候在宅子外麵裏!”


    那人忙道:“罪過,罪過?”


    三人又返身下了台階,將“魔刀鬼刃”楊陵,“金雷手”熊光炳、“雙鈸追魂”南宮鐵孤等一幹人迎入莊內。


    眾人分賓主坐定,那人向群豪一抱拳,道:“不才朋盛,匪號“鬼見愁”湊合著帶領一幫子小弟兄在這地區混碗飯吃!”


    公孫無咎則替“鬼見愁”朋盛代為引見了各位,這一下,把朋盛震驚得手足無措,除了兩個坤道不提,其餘的無不是名動江湖大豪,腳踏一方的霸才,好半晌,朋盛始道:“諸位光臨寒舍,直使在下受寵若驚,怠慢之處,尚祈見諒!”


    下人們送來茶點,公孫無咎道:“小朋,適才你言天降救星,莫不是遇上了什麽麻煩?”


    “鬼見愁”朋盛呐呐地道:“沒有什麽?真的,沒有什麽麻煩?”


    公孫無咎哼了一聲,道:“小朋,今天我公孫無咎以大哥的身份,手抓著咱們的香頭,命令你說出來,在坐的楊老英雄是咱們的長輩,餘的跟為兄都是過命的交情,用不著顧忌,家醜不可外揚,應該看是對什麽人。”


    朋盛不由麵色赤紅,呐呐地道:“大哥如此逼我,兄弟我說就是。”


    公孫無咎道:“那麽,我在洗耳恭聽。”


    朋盛咽了口唾液,像是先將欲待出口的言詞在層次上作了一番整理,然後,他才十分低沉又緩慢地道:“大約在月餘之前,是一個下著蒙蒙細雨的陰晦天氣,‘神龍教’的三當家‘毒梟’潘暢茂、四當家‘紅巾’黎保旭,率同他們的‘神龍教’的四名‘右角郎’與昔日號稱‘盱江三友’之一的顧蘭英,合計是七個人,突然來到本莊,聲言要找我出去說話,他們個個形色不善,聲勢洶洶,下頭人來傳報之後,我就知道情態有異,但是,‘神龍教’在江湖上尤其是贛省一地,黨羽廣植,卻非我所可開罪甚或抗衡,無奈之下,隻有勉強延納入宅。唉,他們那股子氣焰,可真是叫人難以忍受,簡直就要騎到人頭上來了。”


    公孫無咎道:“這些人的來意是什麽?”


    朋盛道:“他們是要來找尋‘盱江三友’的老大李銓,但是,李銓卻早在三個月以前離此而去,不在我這兒了。”


    “金雷手”熊光炳道:“朋兄,這未免有點奇怪,那顧蘭英即是‘盱江三友’的一份子,怎會不知他拜兄的下落卻找到你這裏來!再說,李銓不與他們的兄弟們在一起,卻跑來貴莊做什?”


    “鬼見愁”朋盛沉重地道:“我這就說到問題的症結了,‘盱江三友’這三人,原是黑道上的人物,但平素行事作為,倒還中規中舉無甚惡跡,三個結義兄弟相處亦佳,情感頗稱融洽……但人與人之間所具的忠義誠信不是在乎常可以斷測深淺的,卻須經過考驗才能肯定,也須經過考驗方曉虛實,不幸的是,‘盱江三友’這三位拜把子昆仲卻未能承受住一次突來的考驗。”


    公孫無咎較有興趣的聆聽對方的敘述,道:“那是一遭什麽樣的考驗?”


    朋盛又歎口氣,道:“自古以來,酒色財氣最是代表人誌,但又何旨不引起人貪?使‘盱江三友’拆夥的原因,便是那個‘財’字……”


    “魔刀鬼刃”楊陵道:“如此說來,這筆財富,必是極大的數目了?”


    朋盛點點頭,道:“不瞞前輩,約莫前輩也聽說過距今百年的一個巨盜‘鄱陽王’林五常這個人吧?”


    楊陵頷首道:“林五常是南七省的頭一霸王巨擘。在當年,他在江南一帶水陸上,聲威之隆,勢力之雄,已不作第二個人想。北京有個一統江山的真皇帝,但在江南一帶他卻是個二皇上,因為他盤據鄱陽湖,所以大家稱他為‘鄱陽王’,朋兄弟,你突然提起這個人,是否因為‘盱江三友’所獲得的財運與此人有關?”


    朋盛忙道:“一點不錯,楊前輩,‘盱江三友’是在有一晚露宿於一個不知名的慌林,無意間在一處崖石隙中發現了一隻密封的木盒,那隻木盒的質材極佳,且雕刻非常精細,形式奇古,雖然在他們發現時木盒業已附滿了泥土青苔,又微見腐蝕,卻絲毫不見裂縫,更沒有破損處,他們拾獲之後,便知道不是近年代的東西,猜測內中必有文章,待他們剝開查看,木盒中竟藏有一卷防腐的塗油羊皮圖誌——一卷‘鄱陽王’林五常親手繪製的藏寶圖!”


    眾人傾聽著,楊陵以目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


    朋盛歇了口氣,又道:“那卷藏寶圖保存得十分完整清晰的,除了略現陳舊泛黃之外,可謂和百年前繪製此圖時無差異。


    圖上,更有林五常向來罕見的鈴記‘龍頭印’六枚,且有林五常的親筆留名。另外,還有幾句偈語似的言曰:“取之天下,還之天下,來去空空,無牽無卦”筆跡粗豪,與林五常留名的形式完全相同,想是他自己的言白無訛,從而研判,那張圖也必然是真的了……”


    雷一金忽道:“怎知那是張藏寶圖?”


    朋盛道:“在圖上的一個塔形標記下,有一行小字,那行小字是這樣寫的:“吾一生財富所聚在於此,金銀器皿,財為不義,留贈有緣,廣散天下貧苦孤寡,贖吾前愆,減吾罪孽。”


    由這行小字看來,可見這張圖是林五常畢生劫掠所得的財寶隱藏處所無凝!”


    雷一金道:“後來呢?”


    朋盛搖搖頭,表情沉晦地道:“‘盱江三友’在無意中得到這張藏寶圖之後,三個人的情緒激動起來,他們深知林五常當年的威名氣勢,便也清楚林五常的這批藏寶必然數目可觀,幸而得之,不但終生享用不盡,恐怕子子孫孫也得受蔭庇,永保豐裕了……


    可惜的是,他們多年的感情厚誼,卻在一刹那間被猜忌與貪婪激於無形,三個人都想保存這張寶圖,卻誰也不相信誰。


    他們先是爭執吵鬧,末了終於動武,往日的親摯,昔舊的關愛,金蘭交拜時的誓言,全然化為煙雲,幻作泡影。”


    楊陵低喟著道:“打有人類開始,便不知發生了多少相似的悲劇。”


    朋盛語聲悠悠地道:“三個人在互相搏鬥了一陣之後,還是他們的拜兄李銓較有理智,也覺醒得快,在他竭力阻止之下,好歹總算將這場眼看著避不開的血腥慘禍免除了。


    當三個人在稍事平靜之後,終於獲致了一個協議,把這張寶圖分割成為三份,由三個人各執一份收藏起來。


    換句話說,這樁秘密即由一而成三,若在按原圖前往尋寶,非三人三圖合並不可。


    寶圖分開以後,三人立時分手,有家的回去安排交待,無家的便去設法籌集銀錢購買必須的設備。


    原來他們要用一艘好船,要雇幾名精通航海的船夫,在準備挖掘的工具,大量的食物與生活用品,三個人約定一個月為期,屆時相會於彭澤三裏外的一處小漁村聚齊。”


    公孫無咎道:“這是多久以前的事?”


    朋盛道:“大約一年半以前吧!”


    公孫無咎算了算,道:“時間很長久了,怎麽到今天才發現了端倪,出了漏子?”


    朋盛沉沉地道:“近日的變化與風波,亦乃是當年留下的禍患;本來,他們預定一月以後在彭澤外的小漁村相會,但是,就在李銓與他的兩位拜弟分手之後的第三天,便因遭了風寒引發一場大病,他病倒的所在,即是進賢縣我的那間賭場門口……


    這一場病,來勢甚凶,李銓的身體底子薄,病發之下,又連帶數症並起,使李銓整整臥病床榻了兩個多月,在病發的前十天甚且神智不清全然陷入昏迷之中,我本不認識他,但一個奄奄待斃的路人倒臥門前,哪有棄之不顧之理?我聽到弟兄報告後,立即喚人抬他進來,並備專房、派人伺候,請來了附近最好的郎中替他細心調治,兩個月過去,幸而皇天不負苦心人,將李銓從鬼門關拉了回來,把他的病治愈了。”


    楊陵道:“你設法將李銓的病給治好了?”


    朋盛連連點頭道:“是,是,我終於將李銓的病痛治愈,而在經過一場險象環生的災難之後,李銓不但體力衰退,被病磨虛了身子,他對人生的觀念也完全轉變過來,他像是看穿了世情,看透了人心,對一切都是那麽淡漠,也都是那麽無動於衷了……他向我表示他無家無業,而且也沒有既定的目的,他願意在我這裏吃份長糧,大家同是武林一派,李銓這個人又頗為忠耿赤誠,我便一口答應下來,給他在莊子裏安排了一名管事缺。我雖然不怎麽樣,卻還不愁多幾個幫手。而李銓幹他的差事,倒也稱職。”


    公孫無咎道:“他幹了多久?”


    朋盛道:“一年多,在這段時期,他的表現良好,盡職盡責,精明勤快,替我分擔了不少的心事。


    本來一直像這樣下去,日子倒是過得很平靜又舒適,但誰知這事竟為他拜弟顧蘭英知悉。有一天,李銓忽然來找我,我尚未向他詢明來意,他已直截了當地表示要離開此地了。我自是不允,一再加以挽留,但他告訴我,他不能連累我,他要跟兩位拜弟——王宗全和顧蘭英作一了斷。


    最後,我實是挽留不住,隻好放他離開;臨走前,他把那份藏寶圖交我保管,說是如果跟兩位拜弟談得攏,他們來取回寶圖,如果兩位拜弟依然頑冥不化,隻好讓這批藏寶永遠沉埋了……”


    公孫無咎道:“‘神龍教’的人皆同顧蘭英來此尋找李銓,恐怕就是為了李銓這份寶圖吧?”


    朋盛點點頭,道:“正是為了李銓的這份圖。”


    胡毛子也搶著道:“姓顧的無仁無義,可惡透頂,他為了要劫奪這份寶圖,竟然罔顧結義兄弟之情,昧著良心勾搭‘神龍教’的人前來脅迫他的拜兄。”


    公孫無咎沉默了一會,道:“事情的經過如何?”


    朋盛低聲道:“神龍教的人由毒梟潘暢茂為首,就在我們現在所坐的這間客廳裏,聲勢洶洶的非要我把李銓交出來不可,他們態度蠻橫,言語粗暴,不但不講理,簡直連最低限度的教養也沒有,一個個那種霜塵滿麵,眉宇悍野的樣子,實在令人又是怯懼,又是憎惡;在他們喧囂叫罵,斥喝怒責,不停地恐嚇,而顧蘭英更是狐假虎威,在旁幫腔作勢不說,還一個勁的指責他拜兄的不是,講李銓的失約毀諾,無信無義,想要獨吞這筆藏寶。他表示李銓既然如此心黑手辣,他也就絕情絕義,邀請別人入夥,來助他奪回寶圖,並且對李銓要加以嚴懲。”


    胡毛子氣憤地道:“公孫當家,你就沒親眼目睹他們那種跋扈囂張,目無餘子的狂態,他們到莊子來,好歹總是客人,但他們壓根就不把我們這‘坐地’的主人放在眼裏,就算在家裏關著門罵兒子好了,也不作興這樣欺人淩人之法,不僅咆哮吼叫,指著鼻尖辱罵我們的三代先人,更拍桌子摔板凳,不幹不淨地用舌尖子刨我們的祖墳……那口鳥氣,可真叫難咽啊!若不是把子一再壓著我們不準妄動,我們即使叫他們活刮了,也非要豁上這條命拚他一場。”


    公孫無咎緩緩地道:“那種情況,我雖然未親見,但也想像得出,‘神龍教’的勢力來說,可謂吃定了你們,張狂驕傲之態便自所難免了。”


    頓了頓,他又道:“小朋,‘神龍教’就那麽幾條人,你就含糊了。”


    朋盛呐呐地道:“姓顧的有‘神龍教’的人撐腰,目的就是找碴來的,他還生恐我不啟釁呢,當時情形,一是有備,一是無患,敵我勢力,彼長我消,一旦翻臉,除了增加兄弟們的流血傷命,又能收回什麽代價呢?所以,我隻好咬緊牙關,一直忍受下來。”


    公孫無咎還待再說,雷一金忙道:“這是上策。大哥,換了你我,為了減少兄弟們的傷亡,也會這樣做的。人命畢竟無價啊。”


    公孫無咎站起了踱幾步,道:“江湖闖了這麽多年,哪一天不是踩著人家的頭頂走過,叩山門,踢堂口,卷香壇的事我見得多了。小朋,你事後可曾派人告訴我?”


    朋盛惶恐地道:“有,還是我最力的助手‘大力虎’方奎去送信,但大哥已經離開了‘金流門’了!”


    公孫無咎道:“那是多久的事?”


    朋盛道:“迄今已有半個月了!”


    公孫無咎默默地計算,那時他確實離開了總壇,出來與“金雷手”熊光炳了結恩怨。


    公孫問道:“現在你做何打算?”


    朋盛道:“也沒有什麽打算,我已經將老弱婦孺全已送走,限時招集得力的手下準備應變,現在可應了一句話,叫他媽的什麽‘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公孫無咎咬咬牙,道:“好,這才算是男子漢,他們可曾撂下話?”


    朋盛道:“有,限期一月,若不交出李銓及寶圖,則血洗本莊,雞犬不留!”


    公孫無咎猛地刹住步子,朝著回來的一千群豪道:“各位,我公孫無咎原是叫各位來靜養,想不到禍起蕭牆,我跟小朋是一個頭叩下的兄弟,各位就犯不著趟這彎混水,這件事,我一個人留下來。”


    南宮鐵孤擺擺手,道:“公孫無咎,別跟我來這一套,就好像我們跟著你是個累綴一樣,你就不想一想,人有失神,馬有亂蹄,任是功夫再強,誰也不敢擔保沒有閃失的時候,承你看得起,把我們當朋友,怎麽著,有酒有肉是兄弟,如今眼看敵人犯境,我們就泰山篤定的眼,看著你單槍匹馬地赴湯蹈火,跟朋兄弟孤軍奮戰,這樣一來,我們還算有點人味沒有?江湖上的義氣還提他作什麽?你這個人,怎麽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曉得?”


    雷一金笑了笑,阻止又待發言的公孫無咎,異常誠摯地道:“公孫老哥,承蒙你看得起在下,叫我一聲兄弟,今天我能泰山篤定的眼看你拚死拚活,而不讓我插手,你這是存心陷我不義,話說回來,我是師叔唯一的人,他老人家會眼看著我留在這裏不出手嗎?南宮大哥、熊大哥會這樣做嗎?


    江湖上,哪家的煙火也有個連接,哪個峰頭也能夠互連,誰與誰攀起來也有他九道彎子的淵源,好像在五百年前大家都是一個爹娘生的同門兄弟一樣!”


    公孫無咎搓著手,連連道:“這叫我怎麽說,這叫我怎麽說呢?”


    南宮鐵孤笑笑道:“公孫兄,什麽也不要說,倒是我們五髒廟還沒有祭呢!”


    一句話,把大家都說笑了。


    進入朋府已有四天了,大家因為得到充分休息,再加上“金雷手”熊光炳那帖補方用來熬水當茶喝,受創傷的除了留著疤痕外,精氣神情都顯得異常充沛。


    為了排遣這漫長的下午,也為了有個獨自沉思的機會,雷一金走出了朋府,獨行於莊前那條道路上。


    不知什麽時候,他已來到朋府這條私有道路與官道交接的地方,他猶豫了一下,正待舉步向官道對麵的那片疏林,兩邊的大路上,一陣隱隱的馬蹄聲又將他邁動的腳步引了回來。


    蹄聲很急,十分狂;放馬奔馳,雷滾密鼓,隻見那沙塵飛揚,灰煙浸天的情狀,業已可以斷定那些騎士是如何的狂傲跋扈,目中無人。


    雷—金生平最憎惡的就是這一類人,他討厭那些不可一世的角色。因為,那些角色大多在實際上並沒有“不可”


    一世的本錢。


    他搖搖頭,又開始朝著原先預走的目標——那片疏林子踱了過去,他的步履很悠閑、很安詳,他不急著趕什麽,也無意為了來路上那些狂悖騎士而倉促,他也一向不喜歡倉促。


    於是,來騎以驚人的速度奔近了。


    並沒有回頭探視,聽覺已經告訴雷一金——來騎共有七乘!


    七匹鐵騎以雷霆萬鈞之勢卷了過來,稍差尺許的揚著飛舞的灰沙已掠過雷一金身則,強勁的風力帶著四處漫然飄落的灰沙灑了雷一金一身,那麽險地奔向了“朋宅”的私道,雷一金恍若不覺,依然悠閑地往前踱去。


    於是——七騎突然勒轉,在一陣“希聿聿”的馬兒嘶叫聲中齊齊奔回,七匹馬四匹散驃合,一下子便將雷一金圍中間。


    嗯,倒是相當利落!


    雷一金站住了,默默打量圍在四周那七匹馬上的七個狂夫。


    七個人當中,隻有一個是穿著青衫,以外六個,全是一色的深黃緊身外罩深黃長袍;麵對雷一金的那位,幹幹瘦瘦的身材,襯著幹幹瘦瘦的一張狹長臉,老是帶著那麽一股子似笑非笑的神情,可是,這人五官的配合。卻予人一種陰森冷酷的感覺;此人之側,是一個豹頭環眼,短小精悍的人物,然後,就是唯一身著青衫的那位朋友了,這位朋友白蒼蒼的一張臉孔,倒也嘴是嘴,鼻是鼻,沒有什麽特異處,隻是他那一雙眼長壞了,白多黑少不說,且骨碌碌地轉個不停,賊兮兮的典型一雙鼠眼,由這雙眼,便破壞了他整個麵孔的調和,變得那麽鬼祟邪異了!


    在雷一金兩邊及身後的四個黃衣人,全是腰粗膀闊的彪形大漢,一個個形色強悍,生像猙獰;一看就知道都是些什麽狠角色!


    雷一金沒有作聲,吭也不吭。


    豹頭環眼的那人瞪著他,突然叱喝道:“兔崽子,你是幹啥吃的?”


    雷一金慢吞吞地道:“走路的”。


    那人厲聲道:“混你娘的球,老子不知你是走路的嗎?


    老子是問你,你是幹什麽的?”


    雷一金平靜地道:“你問我這個則什?”


    那人大吼一聲,道:“老子要問你就得答,羅嗦你娘個頭!”


    雷一金似乎有著什麽感覺,他昂著臉道:“你們又是幹什麽的?”


    豹頭環眼的那入神色猛沉,但隨即又狂笑起來,他轉臉向身側那似笑非笑的人物道:“三哥,這兔崽子好大狗膽,居然反問起我們幹什麽來的了,三哥,可否告訴他呢?”


    被稱為三哥的人物嘿嘿一笑,聲音尖尖地道:“我看這小子有點不地道。老四,你抖漏抖漏他!”


    豹頭環眼的那人大笑道:“成,奔馳了這麽好幾天,正好活動活動筋骨,也順便給大夥開開心!”


    突然,雷一金問:“神龍教?”


    正準備動手的那人不禁怔了怔,他收起架勢,上下打量著雷一金,驀而暴烈地道:“你是誰?”


    雷一金注視對方,緩緩地道:“閣下,想就是‘神龍教’的四當家‘紅巾’黎保旭了?”


    豹頭環眼的那一位形貌冷厲地道:“不錯,我就是黎保旭!”


    雷一金頭向那似笑非笑的人物,又道:“這一位,想必就是‘神龍教’三當家的‘毒梟’潘暢蔑了?”


    對方唇角勾動了幾下,尖尖細細地道:“一點也不錯。”


    雷一金指了指那青衫人,道:“‘盱江三友’的顧蘭英?”


    青衫人冷冷地道:“正是”


    雷一金點點頭,又道:“那麽,其餘四位,必乃‘神龍教’所屬高手,四位‘右角郎’了?”


    “毒梟”潘暢蔑頷首道:“完全正確,朋友,你說的完全正確。”


    黎保旭凶狠道:“兔崽子,你怎麽認識我們的?”


    雷一金安詳地道:“‘神龍教’威鎮南北十三省,列位為‘神龍教’之翹楚俊顏,更是名震武林,聲懾江湖,我又怎麽會不認識呢?非但認識,更乃仰慕久了!”


    黎保旭粗暴地道:“少他娘的來這一套‘過門’,老子們不受你這一套‘道’,娘的,老子看你舉止鬼祟,行跡可凝,必不是什麽好人路數,說不定就是來采探我們的!”


    雷一金淡淡地道:“我采探你們什麽?”


    窒了窒,黎保旭勃然大怒:“好雜碎!”


    潘暢蔑忽然擺擺手,笑道:“朋友,你是哪個‘碼頭的呀’?”


    雷一金搖搖頭,道:“不在山不在寨,湊合著混碗江湖飯吃而已,自是比不得列位堂堂紮實。”


    黎保旭破口大罵:“狗娘養的,你休要話中帶刺,當心老子活剝了你這龜孫!”


    雷一金笑笑,道:“朋友,你口氣不小!”


    黎保旭微微一呆之後,大吼:“兔崽子,我就稱量稱量你!”


    “毒梟”潘暢蔑忙道:“且慢,老四。”


    黎保旭怪叫道:“三哥,這小子的這份狂法,可真叫稀罕,若不教訓教訓他,他還以為咱們‘神龍教’的人腦門子上全頂著一個‘瘟’字哩!”


    潘暢蔑陰惻惻地道:“你別急躁,老四,三哥我哪一時沒有叫你痛快過?慢慢來,人家隻怕有點恃仗呢,嘖嘖,一付大馬金刀的架勢。”


    雷一金低沉地道:“列位,我們彼此之間,一無仇,二無怨,我也沒有犯著列位,原本是你們走你們的路,我過我的獨木橋,誰也管不著誰,但列位突然驃馬相回,來勢洶洶,出言不善,請問,‘神龍教’揚名江湖,就是以這麽個霸道法闖出來的萬字?”


    黎保旭氣得口味四濺地吼:“你他娘的。越來你越想上天了啦!”


    雷一金不慍不怒地道:“我是說的實情。”


    潘暢蔑冷冷地道:“朋友,看你的模樣,似乎是想和我們別別苗頭?”


    雷一金靜靜地道:“隻要諸位有此雅興。”


    潘暢蔑臉色陰沉下來,他嚴俊地道:“你倒很狂,多少年來,我還沒有遇過有你這樣個膽量的。”


    雷一金眉毛輕挑,道:“總會遇上,對不對?”


    黎保旭氣湧如山地咆哮著:“三哥,讓我來剝了他這一身人皮!”


    潘暢蔑搖搖頭,反而有些遲凝了;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對方氣宇軒昂,年紀輕輕而又沉定如山,隻那份穩練勁就已夠瞧,他摸不清人家來路出來,一時之間,倒不敢動手……


    雷一金慢吞吞地道:“隨便哪一位先上都行,或者,各位一起!”


    潘暢蔑注視著雷一金,尖銳地道:“說出個名號來聽聽,隻要你夠種。”


    雷一金抿抿唇,道:“我不認為有此必要。”


    潘暢蔑嘿嘿一笑,道:“你怕我們報複?”


    雷一金道:“我不怕。”


    黎保旭怒叱著,道:“那就亮個字號出來,娘的皮,縮頭縮腦,算是哪一門子英雄好漢?”


    雷一金微笑道:“老實說,我怕一亮字號,嚇跑了各位,就沒得耍了。”


    黎保旭氣衝牛鬥,火冒三丈:“你這不知自己為何物的王八兔子賊,你如此囂張狂妄,敢情是吃了迷魂藥、瘋了心?


    你他娘的。你今天死定了!”


    潘暢蔑也動了真怒:“好朋友,說不得我們要見識見識,領教領教!”


    顧蘭英很突兀的,突然出聲:“喂,你可是‘鬼見愁’朋盛的人?”


    雷一金莫測高深地道:“我是哪裏的人,目前暫不相告各位,但是,各位有一個最佳的探查方法——將我撂倒,再嚴刑相逼,不就隨手可得了!”


    黎保旭狂吼:“放你娘的屁。”


    這時,顧蘭英麵色肅然地對潘暢蔑悄語:“三爺,此人來曆不明,諱莫如深,定不是好路數,我們千萬當心,可別著什麽人的道兒,陰溝裏翻了船!”


    潘暢蔑微微點頭,道:“我曉得。”


    黎保旭又在怒喝:“娘的,你這膽上生毛的野種,我看是八成發了癡癲,這一下黎爺就要給你以當頭棒喝!”


    潘暢蔑略一沉吟,道:“朋友,你即不肯亮萬,我們也不能輕饒過你,但如今我們尚有要事待辦,沒工夫與你瞎纏,這樣吧,咱們給個時間地點,到時候,再痛痛快快地熱鬧熱鬧!”


    雷一金閑閑地道:“列位忙什麽呀?”


    潘暢蔑憤怒變色道:“你什麽意思?”


    雷一金拂拂衣袖,道:“很簡單,我不想拖拖拉拉,我的意思——現在就解決!”


    潘暢蔑憤怒地道:“你以為我們含糊你?”


    雷一金夷然不懼地道:“至少,列位不會以為我含糊各位了吧?”


    怒極的黎保旭大叫道:“三哥,我們無須跟這野種瞎糾纏,眼下就宰了他,豈不幹淨利落?否則,他還以為我們膽怯心虛呢?”


    雷一金點點頭,道:“這一位黎老四說得不錯,列位即有膽惹事生非,橫裏找碴,就該有膽見個真章,光是吃軟怕硬,欺善忌惡,算不了好漢子!”


    雷一金一發現對方是‘神龍教’的人,就存心給他們一個下馬威,更有心要剪除他們的一份實力。所以一再出言激怒他們動手!


    潘暢蔑狠毒地道:“給你鼻子長了臉,你當我們不能當場分你的屍?”


    雷一金抬抬手,笑道:“我正在等著,可不是?”


    就在雷一金的語尾嫋繞在唇邊的一刹那,左側,一股勁風猝然對準他的左邊太陽穴襲來!


    雷一金沒有躲閃,在如此接近的距離下,加上事出突兀,他卻恁般雍容自若,毫不慌張地伸出手去,過程是那樣的明確,卻準確無比地抓住了飛襲而來的東西,那是一隻沒羽鋼棱。


    這隻沒有羽的鋼棱沉重而尖銳,又在強勁的力量之下射出,可指的部位更是他的太陽穴,顯然,出手的人是要他的小命!


    雷一金手指甫始撈住了鋼棱,即見鋼棱在他手中一閃便形消失,幾乎在同一時間,左邊,一聲怪如撕裂心般的驀地響起。


    馬背上,一名黃袍大漢在嘶喊聲中滾跌地下,那隻鋼棱端端正正地插在他的心窩上,隨著他的翻動便寂然了!


    當然,那名斃命的大漢便是方才發動偷襲的同一個人,如今,他隻是收回了自己的凶器而已,隻是收回的方式並非為他所喜罷了。


    事情的經過與變化在瞬息之間,遭襲、反擊,像是幻影般的一轉而成,快若光閃,一氣貫通——斜刺裏,一條“竹節鞭”、一柄“砍山刀”便不分先後地猛掃過來!


    雷一金依舊紋絲不動,他目光緊緊注視著正麵的潘暢蔑、黎保旭、顧蘭英三人,右手電掣般穿飛揮舞,日影像在花幻中,掃來的竹節鞭猝然跳震,“鐺”地一聲砸在同伴手裏的“砍山刀”上,於是,鞭蕩刀斜,兩名黃袍大漢也因用力過猛,驚叫著各自從鞍上翻落。就在這時——背後,第四名黃袍大漢飛身而起,頭下腳上,連人帶著他的一對短柄山叉,流失一樣暴射向雷一金頭頂。


    雷一金身形不閃,隻微微偏頭,叉尖顫動著擦過他的鼻尖,直插他的胸膛,在此電光石火之間,他右掌一翻,那名淩空撲擊的大漢已悶吭一聲,滿口的鮮血噴得像灑了一天的紅雨,手舞足蹈地跌出了五六步外,一柄山叉早就拋出了老遠。


    然後,雷一金背著手站在原地,形態悠閑而安詳,仿佛他跟本沒有動過手,仿佛地下兩死兩傷的四名黃袍大漢與他們無牽連一樣。


    從頭至尾,他一直沒有動過半步,甚至出手及反擊敵人,也隻是使用單掌,那股子強悍、那股子威猛、那股子冷傲,簡直就凝成形了!


    潘暢蔑的神色業已大大地變了樣,狹長的麵孔便似罩上了一層灰,似笑非笑的表情也凍結成了那樣驚恐的憤怒地僵窒,他的雙眼急速翻動,呼吸粗濁,一口牙差點便銼碎了。


    “紅巾”黎保旭的模樣更不中瞧,這位“神龍教”的四當家的麵孔扭曲,雙目如火,額上的青筋蚯蚓般地突起,兩邊的太陽穴也在不停地跳動,他大張著嘴巴,一次又一次地往內吸氣,好像若非如此,便抑製不住他內心的那股狂焰了。


    顧蘭英還算比較鎮定,隻是一張蒼白的臉龐更白得泛青而已。


    他們曾經顧慮到對方的功力程度,也猜疑過人家出身來曆,但事前任是個怎麽的酌量法,他們卻也未曾料到竟是這樣一個結果——頭一遭的試探,居然一敗塗地,且又敗得這樣灰頭土臉,麵上無光。


    剛才向雷一金進攻的四個黃袍人,並非是“神龍教”的小角色,也不是濫竽充數的稀鬆貨,相反的,他們是經過嚴格挑選,曆受實力考驗方能應任的“右角郎”!


    但是,平素橫眉豎目,張牙舞爪的這四位“右角郎”,在雷一金的手下如此不堪一擊,這樣的結果,不要說他們的主子大出意料之外,連他們自己也不敢相信,傷得冤,死得不明不白。


    那兩名未死的仁兄,此刻已坐在地下,抱著受傷的腿,痛得齜牙裂嘴,麵色泛黃,就差一點沒哭出聲來。


    雷一金淡淡地,道:“如果說這名聞遐邇的‘神龍教’‘右角郎’之屬,隻是像這四位一樣的窩囊,潘老三、雷老四,你們‘神龍教’可真叫有名無實,白白糟塌大好的糧食了。”


    黎保旭猛地石破天驚般地大吼:“你是什麽東西?你以為你占了便宜就能吃定我們了?告訴你,差得遠呢?”


    雷一金半點肝火不動,平靜地道:“所以,我要過五關、斬六將,步步高升,一個又接一個來,由小而大,黎老四,你手下的狗腿子們業已擋不住我了,且替你丟盡了臉,你還不放馬過來撈回點臉麵,更一泄心中怒氣!”


    黎保旭銼牙如磨,野獸般號哞:“你這狂夫,我要一絲絲地撕了你,一點一點地割了你!”


    雷一金道:“這也正是我對你的想法,黎老四。”


    黎保旭“霍”的一聲偏腿下馬,咬牙道:“混賬的王八羔子,是你自尋死路,本能饒你,如今卻也饒不得了!”


    雷一金微笑道:“說得多麽動聽,你們橫裏找碴,無事生非,以為我是好吃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呢?


    我也便不饒人;我的修養比列位稍好,但也好不到哪裏。所以,你們先前找我的麻煩,現在要想抽腿,隻怕卻不是這麽容易的了!”


    黎保旭雙目中的光焰赤紅,狠毒地道:“試試看,狗操的野種,我們就試試看!”


    雷一金反應異常平靜,徐緩地道:“當然,黎老四,當然。”


    潘老三慢吞吞的,也下了馬,他冷森地道:“自今而後,朋友,神龍教是不會與你甘休的了,不論這場紛爭的後果如何,你將遭到‘神龍教’的嚴酷追殺,慘烈報複,上天人地,不取你的頭誓不放手!”


    雷一金冷幽地道:“假若我在乎你們‘神龍教’,我便不會拿你們開刀,你們這塊招牌,去唬唬那些平調子或生嫩兒的猶可,想罩到我頭上,算你們黴運當頭——潘老三,天下很大,江湖中更是臥虎藏龍,憑‘神龍教’還充不起招牌,提不起大梁,你們這幾下子,隻配在河裏網些魚鱉嚇蟹,要在我眼皮底下擺架勢,連門都沒有!”


    潘暢蔑陰惻惻一笑:“好大的口氣,然則你狂是狂了,怎就不敢留個萬字,也好叫我有機會拜訪?”


    雷一金緩緩地道:“我已說過,我是怕嚇跑了你們,如果我漏了底,屆時列位轉身一溜,這場熱鬧豈不沒有了!”


    潘暢蔑嘴角痙攣了一下,道:“娘的,你以為你是誰,你又以為我們是些什麽人?”


    雷一金尖銳地道:“你們是誰,相信不必再強調我也曉得,而我是誰,當然,我自己更清楚,就是因為我清楚我這點底子,才不會把你們看在眼裏,否則,我豈非愚昧?而列位看看,我像個愚昧的人嗎?”


    潘暢蔑實際上早已氣得肺都快炸了,那股殺機充盈於心,狠酷的意念充滿了他的思維,但是,表麵上他卻還能擺出一付冷淒淒的笑臉,他道:“我看,你是非得經過刀口子底下見真章不可了?”


    雷一金道:“是你們逼我如此,列位若不先找我的碴,怎會有這麽個場麵叫列位下不了台?我不得不給各位一點懲罰,煞煞列位的氣焰,也好叫你們曉得‘神龍教’在某些狀況之下,做不了你們的‘護身符’,甚至更是你們招來惹禍的根源!”


    潘暢蔑麵頰的肌肉微微抽搐,道:“我們會令你滿意,我們會的——”


    黎保旭的撲擊便在此時發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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