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把這十萬字的《王昌人生簡曆》看完之後,忽然就明白那兩位判官怎麽會溜的那麽快了,還有閻君怎麽會累成這樣。對一個人的記錄能如此詳細,實在是不容易。依照這些資料,要評判的周全完善,也實在是不容易。


    他深刻的體會到為什麽皇帝們會被扔在帝鎮裏擱置不理,這些當權者的事兒可真多,王昌才當了一年皇帝,就有了幾萬字的事件,算成竹簡得有十幾斤了。


    《周易》才兩萬四千多字,周禮才不到五萬字,禮記最長,九萬九千字。


    想朕在位三十六年,做的事……賈誼那《過秦論》說得好啊:席卷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並吞八荒之心。履至尊而製六合,執敲撲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百越之君,俯首係頸,委命下吏。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


    能臣猛將如雲,怕是閻君們看完我的經曆,能一起累斃。


    嬴政生前對刑律不是特別熟悉,他隻負責看判處的結果,從來沒自己寫過,沿用的還是商鞅製定的法律,沒有更改多少。如果突發狂怒,要對某件事下達命令說誰敢來勸就直接油炸了,那吩咐周圍的士兵就行,不用特意修法律把這種刑罰塞進去。


    他展開空白的竹簡,稍微思索了一會,要在腦海中把這些事捋清楚可太難了,幹脆提筆在竹簡上開始寫字。空開一段開頭,先把王昌的功過整理出來,暫時分為四個大類:


    騙


    殺人


    善政


    惡政


    然後把王昌所有的善惡功過都分門別類的寫在下麵,預留的地方正好,最後再把每一大類的判決一起寫出來——整理過後容易多了。既然地府說了‘功過不相抵’,那隻要把所有的判決疊加起來,就是非常公允的判決。


    譬如說,騙奸婦女、騙人錢財、假稱自己是皇帝之子累加在一起,也就是四十多年的割舌地獄。


    惡政中‘鑄鐵錢取代銅錢’,雖然幣製不像王莽那樣複雜,卻也不簡單,害的百姓損失慘重,寶貨地獄呆十年。


    嬴政寫完之後,在前麵加了開頭,在後麵加了謙遜的落款,抓著竹簡要往下扔,又停住了。揉了揉眼睛,仔細盯著這竹簡,倒想看看怎麽往外一扔就能飄走。


    竹簡卷好之後用真絲編織的係帶係上,不係死,扶著桌子半站起來,欠身緊張的看著桌子下麵,從桌麵到地麵足有一人多高。伸手把竹簡拿到桌子外麵去,小心翼翼的鬆開手。心說要是沒飛走,啪嘰一下掉在地上,朕就尷尬了!


    那兩個鬼卒倒是眯著眼睛睡著了,王昌也坐在地上打瞌睡。


    竹簡往下落了一尺左右,就被一陣旋風托了起來,飛向屋外。


    始皇帝閉上眼睛,十指交叉,靜靜的思考自己判的對不對,合理不合理。已是十分謹慎,再有什麽不當之處,也無能為力了。


    件件都以律法為尊,沒有加入個人偏見——平心而論他想判的更狠一點。


    這份工作不像自己想的那麽輕鬆簡單,但很有意思。


    很快,竹簡就飛了回來,穩穩當當的落在桌子上。


    竹簡上還有許多墨跡。


    嬴政心中一熱,這可不是他的筆跡,這是一張幹幹淨淨的竹簡,在背麵墨跡淋漓的寫著:[好]


    [妙極了]


    [判的漂亮]


    [公正]


    [繼續保持]


    [很好]


    [下一個]


    [堅持住]


    [祖龍厲害啊!]


    [(一隻蘸墨印出來的貓爪)]


    把竹簡翻過來,能繼續用。


    “下一個。”


    倆鬼卒驚醒過來:“這麽快?”


    “啊,是。”


    揪起王昌脖頸上的鐵鏈,把人拎起來,推搡出去,很快又來了另外兩個鬼卒,押進來一個男人。


    新來的倆鬼卒滿臉疲憊:“判官,人帶來了,我們哥倆先歇會。”


    “您慢慢審,別著急。”


    然後兩人給這個男鬼施加了‘重若千鈞’,把他按在那塊大地毯上,當堂找了個角落靠著牆坐著,其中一個人竟然躺了下來,枕著胳膊睡覺,另外一位則從袖子裏掏出一個桃子,悄無聲息的吃了起來。


    顯然在閻君不知道的地方,鬼卒們充分掌握了根據有些人判處時間很長,可以輪流來抽空休息的節奏。


    嬴政沒有在意他們,低頭看起了眼前這個人的生平。


    接下來幾個人都按照陰間的法律判處,拿不準的時候他就從懷裏抽出《陰律》,查一下,確認之後再寫。


    一連八個人都以較快又精準的速度判好了。


    其中有三個下了地獄,有五個人還不足以下地獄,可以滯留在陰間。


    說來有趣,在王莽生前就被逼自殺、王莽封的太子王臨,還有王莽的國師劉歆,這對嶽父和女婿,居然積壓在現在才受審,不知道怎麽排列的順序。


    劉歆沒幹什麽,他幾乎不幹政,整日忙著校書、研究經學、計算天文問題,可以留下來。至於他是漢朝的叛臣?別逗,隻要不亂殺人,朝代更迭都無所謂。


    …


    帝鎮中雖然能得到人間祭祀下來的消息,但隻是通知,算不上人間的情報,都是被皇帝本人拚命洗白之後的消息。


    劉邦急切的抓著號稱是自己後代的劉玄問:“劉秀那人怎麽樣?你認得他麽?”


    劉玄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劉秀那個人啊,唉,真不是什麽好人,虛情假意,薄情寡信,他哥哥被人殺了,他連哭都不哭一聲!恍若無事!這個人沒什麽本事,是個老實務農的家夥,全靠他哥哥才有點地位。他哥哥叫劉演,那人是真不錯,能文能武,帶領綠林軍擊敗王莽,可惜啊,唉。”


    他施展出平生最強的演技,聲情並茂的表達了自己對劉演的惋惜。


    皇帝好騙嗎?


    有些皇帝賊特麽好騙,你放個屁說這是口技他都能信。


    但還有些不好騙的皇帝。


    劉邦和呂雉、劉病已異口同聲的說:“不對勁!”這破綻太多了!


    三人互相對視了兩眼,劉邦把臉伸到呂雉麵前,笑著眨眨眼:“趁著嬴政在修書,有空來找我重溫舊情啊~”


    扶蘇這次終於趕在別人麵前,一把推開劉邦:“休想,滾開。”


    劉邦的眼珠子靈活的轉動著,在扶蘇和把手搭在他肩頭的呂雉之間看來看去,思考要不要跟政哥說這倆人有點不幹淨。按理說,用舉報太子和繼母關係不幹淨來離間,特別準!但是……危險也很大。


    劉玄大聲申辯:“沒有不對勁的!真的不行!”


    …


    又進來兩個鬼卒,帶進來一對頭發花白的老夫妻,倆人看起來不像是尊貴驕橫的權貴。“判官,這夫妻倆難分難舍,幹脆都帶進來了。免得她在外麵敲門。”


    “這位判官,您好快啊。”


    嬴政低調又愉快的點了點頭,拿出自己這輩子前所未有的善意和寬容:“你們倆歇著吧,我知道。”


    倆鬼卒尷尬的笑了笑,輕車熟路的走到旁邊,一人掏出一個扁扁的布袋子,抖了兩下就變成一個膨鬆的大枕頭,這枕頭裏裝的是蘆花。蘆花看著像羊毛、棉花,可是冬天不擋冷,攢的再多也是一壓就沒了。


    但對鬼來說不是這樣,鬼幾乎沒有重量,枕在蘆花枕頭上覺得膨鬆柔軟,又便於攜帶。


    男子幹脆的跪下了,女人倒是有些傲慢,被丈夫拉了兩下,才不情不願的單膝跪地。


    男子拱了拱手:“判官在上,您要問在下什麽?”


    嬴政抬眼看了看他,這個男人長得很好,五十多歲的模樣,修長的細眉,一雙多愁的眼睛,長得斯文,一縷俊秀的胡子。長得漂亮不算什麽,再看那女人,也是五十多歲的婦人,略有些蒼老,和丈夫一樣鬢染秋霜,神色卻很驕傲,看向丈夫時滿眼的愛意。


    這是一個偏僻地區的太守夫妻。天下大亂時,太守據守城池,也不稱王稱帝,弱兵來了就讓訓練有素的士兵去迎敵,強敵來了就讓全城人都穿上兵服站在城牆上嚇唬人,讓士兵和百姓抽空出城去耕種、上山打獵、下河摸魚,收的稅的夠喂飽官員和士兵就得了,在這個又是災荒又是兵亂的年代中,雖然沒什麽成就,也就是保一方平安。一直熬到劉秀來招降,考察了劉秀的人品,才開城投降。


    太守夫人也是全力支持丈夫,儉樸的生活,丫鬟養蠶,自己織絲絹做衣服,還讓婆子養了雞,廚子自己在後院種蔥吃。難怪看起來沒有奢侈的氣質。


    始皇帝格外用心翻了翻倆人的感情生活,太守二十歲成婚,過了三年當上太守,攜帶妻兒上任,嗯,一生沒有納妾。夫妻恩愛與否這上麵不寫,出人命才寫幾個字。


    他饒有興致的問:“你們夫妻二人很恩愛麽?”


    太守夫人驕傲的說:“當然恩愛,成婚三十八年,生兒育女,含飴弄孫,夫妻沒有一日分離。夫君是個正經人,好德不好色,不是那些拈花惹草的賤男人。”


    太守緊張的示意娘子不要這樣說,你知道判官家裏幾個女人麽?不要輕易罵人啊,結仇不好辦的。又解釋道:“大人勿怪,內子生性驕傲,又好詼諧。下官擔不起好德不好色這句話,是夫人姿色出眾,又賢惠體貼,怎敢辜負佳人深恩厚愛。”


    嬴政居高臨下,看的清楚,夫人含羞帶嗔笑著瞪了太守一眼,太守笑起來的樣子不知道該說是憨厚還是寵溺,都不是,是一種非常親昵的樣子。


    他特別開心:“恭喜二位。”提筆下判詞,這倆人不僅可以留下,太守還可以來當差。


    這位太守夫人的容貌雖然變了,年齡也變了,靈魂卻能分辨出來——每個人的靈魂都是獨一無二的,見過前生後世的人才能認出來,沒有別的分辨方式。這一對分明就是當年劉徹的陳皇後!


    啊哈,回去告訴呂雉,如果劉徹再鬧事,就告訴他,陳皇後轉世之後夫妻恩愛白頭偕老,還生了很多孩子,真是可喜可賀呢。哈哈哈哈哈哈,還不趕緊回去反省哈哈哈哈。


    閻君表示非常讚同,並且要親自和太守談一談工作。夫妻二人手挽手的走了出去,還在竊竊私語,探討著人世間的事。


    這是最後兩個人。


    擱在桌子上的銀牌閃過一道光芒,‘見習判官’四個字緩慢的扭動著,改成了‘嬴判官’。


    第54章 恭喜+發現+建議(加更一章)


    嬴政繼續進行審判,不是很愉快。當上判官的喜悅很快就被這些蠢貨的生平給取締了。王莽和劉玄的被殺的所有朝臣都送到他這裏候審。


    所有被殺的這兩個人的臣子!


    始皇帝默默的翻看著桌子上浮現的‘**人生小傳’, 情不自禁的歎氣又歎氣。


    在王莽篡位時跟著他的大臣, 真有不少是忠實的儒生, 真相信漢德已衰,換一個皇帝就能天下安穩。等到王莽稱帝之後, 各種給他提建議,建議恢複無為而治、與民休養生息,然後就被王莽哢嚓了幾個。


    始皇內心默默的吐槽:雖然儒家非常愚蠢, 不過這幾個人還行, 說的並沒有錯, 如果王莽聽從了他們的建議就不會亡國。哼。不,前頭那倆和這個都很蠢, 真的聰明人怎麽能被王莽騙呢。真的聰明, 誰會相信五德輪回說啊!秦朝能一統天下靠的是人啊!


    不論是看到這些人愚蠢又幼稚的試圖‘勸說’王莽善待百姓, 還是這仨雖然傻但的確是忠臣、也算是個好官的家夥被王莽給殺了, 都讓人心情不好。


    更可氣的是他們每次舉例子,說暴政, 就說‘暴秦’、‘秦始皇’、‘兩世而亡’, 就好像天底下再也沒有一個暴君, 隻好把自己這不算暴君的始皇帝請出來湊數。


    氣的嬴政直想捶桌子和下麵地毯上那人吵一架。


    好歹把自己勸住了, 沒有做蠢事。


    嬴政隻想看到一個簡單、高效率、人人遵紀守法、國家富強的國家, 不論是誰的國家都行,好歹看著舒坦。


    可現在一篇篇看的,自己希望的全不一樣。雖然殺的是別人家大臣, 滅的是別人的朝代,滿朝堂的蠢貨都是別人家的事,那也讓他有種生理性的不適,忍不住想如果這國家還在朕手裏,那該有多好啊。三下兩下料理好,這又有何難!真是可惜啊!可惜!


    在這間高大敞亮的宮殿中,沒有計時器,也沒有日夜的變化,隻是不停的進來一個又一個候審的人,都是王侯將相這一個級別。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是十天,或許是一個月,反正是挺長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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