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還差一點


    台下有兩個鬼,一個是鬼魂王金兒, 一個是鬼魂的叔父王三。


    王金兒自述:“小人王金兒, 這狗賊是我父親的兄弟。小人年幼喪父, 母親善於經營家業,置辦下大片田產, 外祖家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商人,更與仕宦有親。母親病重,家業交由我承擔, 王三與市令和外地商人勾結, 小人憂心母親的疾病, 一時言語無措,在當官的麵前說錯了價格, 他們把我往死裏擠兌, 逼著我以這價格出售貨物, 否則就治我一個欺行霸市的罪狀。蒼天呐, 小人把一升寫成了一鬥,照價賣出去, 頃刻之間就傾家蕩產!小人壯著膽子, 去市易司告狀, 那位大老爺願意做主, 要有人證, 王三上堂作證,徹徹底底的坑了我一次,我母親因此吐血而死, 小人這才知道,王三表麵上與世無爭,暗地裏一直想謀奪我家家產,小人殺了王三,旋即自殺。”


    王三:“皇帝大老爺!他外祖家因與突厥經商,被官府查辦,是犯罪的人。他娘是個黑心商人,低買高賣,和官府采買的人勾結,以次充好,坑害死的人兩隻手數不過來。市令恐嚇小人,說要是不作證,就讓小人的鋪子開不下去。市令還說這事兒各憑本事,王金兒自己寫錯了,能怪誰?”


    王金兒:“我還沒簽字畫押!”


    這個案子人間的判官審過了,城隍不同意又重審,送到陰間之後,像這種有爭端的都必須由判官重審,重審的判官又不同意前兩個結果,於是送到了閻君麵前。


    這不是單獨的案件,而是連續的,王金兒的娘是不是黑心商人和這件事有關嗎?按照人間的法律,侄子殺親叔叔,死刑。為父母報仇,赦免。


    按照陰間的法律,生前犯罪受到相應的懲罰之後,地府就不再懲罰,但僅限一命抵一命。


    巧了,王金兒手裏隻有他叔這一條人命。


    自殺算償命麽?


    有貓閻君的脾氣不是很好,小氣,不讓別人摸她的貓貓。暴躁,一言不合就抓起懷裏的貓貓扔出去,砸地下的鬼。


    貓貓老公有些吃驚,在半空中搖身一變,變成一隻斑斕猛虎,一爪一個按住二人。


    口吐人言:“想讓我咬誰?喵嗷!”


    有貓閻君指著王三:“把王三送去吸血地獄,刑期三十年。王金兒原地開釋。三位意下如何?”


    二人都不滿意,不過這沒什麽,閻君本來也不和人商量。王金兒從小被母親嚴加約束,還沒有什麽做壞事的機會,又自殺償命,就罷了。王三最善於抓住人一招之錯,敲詐勒索,沒完沒了,勝在被人打一頓就能收手,還不是職業流氓,也就罷了。那位市令才是以敲詐為生,整個集市中有好幾家被他敲詐到傾家蕩產,先在吸血地獄裏存下他的名字。


    王金兒卻不知道,他娘能在隋末的亂世中、城池幾次易手的前提下保住自己家的產業,確實有些不正當的手段,不過那時候天下都不正當,亂世時地府都對人的道德標準放寬鬆一些,再過一百多年她就能出來了。


    吸血地獄門口掛著牌匾,也寫明白了相關的容納範疇:


    魚肉百姓,橫征暴斂


    敲詐勒索


    敲骨吸髓(薅羊毛不滿足還要殺羊燉湯)


    盤剝重利(高利貸)


    虛錢實契(合同做手腳)


    引人賭博到賣兒賣女


    吃絕戶(女子及未成年男丁)


    竇建德捏著一把拂塵,有點陰暗的想,敵鎮中人不冒名頂替這個地獄的構思,或許是他們已經預料到,這個地獄實在是太惡心,太恐怖了。


    地府中沒有昆蟲,但青石山中的老修行們無所不能,硬是弄出一間地麵和牆壁上爬滿了臭蟲,跳蚤不停的蹦起一人多高的屋子,還有一個大大的水池,裏麵滿是瘦溜溜的水蛭,就等著開飯了。整個吸血地獄中有烏壓壓一大片蚊子,一會飛到這裏,一會飛到哪邊。


    一個鬼差押解犯人來到這裏,到大門口就停住腳步,緊了緊綁腿,緊了緊護腕,係緊腰帶,掏出手帕捂在臉上,縮著脖子推著王三到門口:“在嗎?在嗎?有人在嗎?出來接一下行麽?”


    竇建德帶著一頂黑紗帷帽走了出來,這東西能避免蚊蟲撞在他臉上,他雖然是獄尉身上帶了符咒,不會被叮咬,但是一群蚊子糊到臉上,總會讓人毛骨悚然。他手裏拎著一支筆,這邊在鬼差的文書上簽了字,蓋了印章,把王三拎進去,扒光衣服隻留一條褲子,往坑裏一推,水蛭立刻爬滿他全身。


    竇建德自己回去上賬,按照獄尉們介紹的建議,一式兩份,一份存檔,另一份按照出獄時間排列。吸血地獄裏已經有了一百多人,還沒有招募到任何人,想來這裏當差的人基本上來一次就跑了。往帽子上插上一圈艾草,以一種去伏擊敵人的打扮,拎著鋤頭繼續鋤地。


    他的房屋前後種了幾種瓜和豆角,路旁是蔥蒜,已經栽了十幾種果樹,也有一片不大不小的麥田。不太適合大片耕種的地方就種了蔥薑蒜等調味料,還有水靈靈的蔬菜。這裏隻有果樹方便,飛來飛去的蚊子蒼蠅一頓亂蹭,枝頭果實累累,和那些需要人工授粉的果樹不一樣。


    吸血地獄建成僅有一個月,麥苗青青,看起來很可愛。


    稀稀拉拉的來了一群人,都是熟人,當年一起被關在敵鎮中的官員,原先是城隍或校尉,現在統統被免官,都被塞到吸血地獄來做獄卒,作為罔顧法紀的懲罰。


    雖然竇建德戴了麵具,也換了一套新衣服,但露在外麵的毛茸茸手臂和毛茸茸小腿一看就是他。


    “竇獄尉,以後還請您多多照顧。”


    “獄尉,呸呸呸我吃了個蚊子……嘔。”年輕男子在嘴裏摸出蚊子的兩條腿,去旁邊不顧形象的大吐口水。


    這正是竇建德戴帷帽的原因,他招呼眾人:“去外麵聊。”


    他心裏明白,這些人都是獲罪的高官,被軟禁在敵鎮中,落魄是真落魄,要說心裏頭能因此歸附自己,真心實意的幫著自己,那太離譜,他不是李密從來不做幻想,隻是互相幫助的鄰居而已。住在一起是鄰居,分開了也就散了。“諸君各有大才,怎麽會到這裏來?”


    官員們把事情的起因說了一遍,簡略如下:閻君要求鬼一死立刻帶到地府來,我們私下發善心,欺上瞞下允許他們回鄉探親。欺瞞閻君,結黨違律是重罪,龍顏震怒,我們就都從封疆大吏的位置滾回去了。現在幫你搞了這個地獄,閻君又想起來我們,覺得差不多了,就放出來。


    曹昂率先說:“我死在戰場上。如果能回家看看母親,死而無憾。”


    但是鬼差堅持不許,當時身體無力,隻能認了。後來也見到了母親,現在也和母親住在一起,可那時候數年的悲傷始終不能忘。


    這話一說,其他人也都發出各種內斂而優雅的感慨。


    又有幾個人能死在家人身邊,死在自己的老家呢?都不敢指望壽終正寢,無疾而終,那是怎樣的福氣啊。


    死時身邊有家人就夠了,如果不能魂歸故裏,那太殘忍。


    竇建德也為之歎息。


    劉裕:“兄弟,你種地可真快,才一個月就都開出來了。”


    竇建德微微一笑:“一個月時間,種了平平整整的十幾畝地,還行。”但遠遠算不上都開出來,還有幾十畝荒地沒開出來。要不是為了深耕細作,他還能幹的更深。


    另外幾個耕讀起家的官員也熱烈參與了關於耕種的探討。


    核心思想:種滿!咱們把這裏種滿!給我一塊地,我也想種點東西!


    其他人也隔欄感慨,他們真不想進去,甚至想回去和閻君申請:把我們關回去吧,臭蟲蚊子太可怕了!


    對蒼蠅的適應性根據生前的貴賤來劃分。


    窮人適應鋪天蓋地的蒼蠅——茅房裏都這樣,也適應許多的大蚊子——夏天就這樣,還適應臭蟲爬來爬去——誰床上沒幾隻啊。


    出身良好的貴族子弟:啊,看見蟲子,我死了。


    竇建德看到他們憑欄不肯入內,婉轉的勸道:“我剛看時也不適應,瘮得慌,看久了隻當自己是養蜂人。”他一直都以為自己鐵骨錚錚,頂天立地,無所畏懼,但看見大量臭蟲時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覺得渾身都疼。


    “擴建吧。都獄尉,我自掏腰包,請匠作監來擴建,在地獄門口蓋房舍衙門,您說行不行?”


    當然同意了!所有的蚊蟲都被困在地獄裏麵,跑不出來。


    於是皆大歡喜,官員們變成了獄卒,在這裏從頭再來。幸好府衙可以蓋在外麵,原本的地獄入口改做地獄大門。


    黑心的新獄卒提示到:“獄尉,你不必親自耕種,讓這些罪鬼在裏麵一邊被蚊蟲吸血,一邊耕種。”


    竇建德試想了想,那看起來太混蛋了。一群被吸血吸到骨瘦如柴的罪鬼,在農田裏拉犁播種除草……能不能幹好農活且不說,這樣子是黑心地主惡霸該幹的事。


    管仲第二次溜達過來,看看這個新地獄能帶來什麽商機時,被這日新月異的變化震驚了。


    枝頭碩果累累,最高的樹梢上都掛了果,最細微的縫隙裏也掛了果。


    樹下坐著一群人,正在給獄尉講學。


    “獄尉,又來人。”


    “先生們稍停一停。”


    獄尉和他的獄卒們互相都非常客氣,還稱自己的獄卒們為老師。


    管仲也沒敢進去,在外麵看了看,問他們:“你們這裏何不多種些果樹?市場上賣的果子貴,貴在人工上,要人一朵朵花的授粉,有很多地方人碰不到。你這裏的蚊蟲不同。”鬼沒法爬到樹上去給大部分的花授粉,要是那樣鑽進去亂走,會把花碰掉。


    “來過幾個商人,都說這裏的蠅蟲太多,人們聽說了就覺得惡心害怕,這裏產出的果子不會有人買。”


    “如果老夫付訂,你們願意多種一些果樹,由我獨家承包麽?”管仲心說那些蠢商人啊,大部分的鬼魂都被人敲詐剝削過吧?這果子拿出去,就說是那些人的血肉澆灌而成,為了解恨人人都會買。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吃一個果子怕什麽。嘻。


    雙方洽談了果樹承包的合同,並立字據為證。


    ……


    呂雉實在是等不住了,等了十幾年,你有完沒完?修的出來早就出來了,現在沒出門,顯然是一無所獲,還在死磕。她天天在家修煉禦劍法門,禦劍切西瓜切梨切櫻桃,切的百無聊賴。到了宮中,去敲門:“夫君?政哥?好哥哥你在不在呀?”


    嬴政假裝自己成功入定,並不搭話。


    呂雉隔著窗紗看到了他,繼續說:“我想你啦,別人一對對的恩愛夫妻,隻有我一個人形單影隻。你再不出來,我要去找耶輸陀羅了。”那是釋迦摩尼出家前的妻子。


    他想了想,好像是這樣,自己雖然不想放棄,隻想——換一個時間再繼續。之前一直都沒等到有人來找自己,自己灰溜溜的出關一無所獲太丟臉了,現在有人來找,那就起來吧。


    呂雉看他起身趕緊說:“你隻顧著修煉有用,就不想想四位閻君的繼任者是誰,還有官員的安排調動……呀,說我想你了你不起來,一說到這些事,你起來的好快呢。這十六年,你想我了麽?”


    嬴政知道她故意快速說話,笑了笑:“想了。”想的次數不多,累加起來也不少。他要想的事太多,心裏被許許多多的事占滿了,又對她很放心。


    呂雉拉著他的衣領,湊上去吹氣如蘭——她剛吃了幾朵茉莉和雞舌香:“真的?真人擺脫了七情六欲,還想的起家眷麽?”


    秦始皇四十多歲時就開始自稱真人,認為這樣可以長生。剛死下來的時候覺得很諷刺,現在一聽,倒也舒心。別人稱,在外麵稱,有點諷刺,她這明顯是勾引……勾引一個精力旺盛又禁欲十多年的男人。


    泡在溫泉池中,試圖把坐在池邊的美人拉進來:“勾的我心神搖蕩,又不來,你這是什麽意思?”


    呂雉沒別的意思,就是餓一餓吃的更香,她饞了這些年,也得讓他饞一會。笑盈盈的往他身上撩水:“妾身怕破了神仙的修行。你不問世事的這些年,新成立了一個地獄,還定下了一位閻君的繼任者。”


    “是誰?”


    “許負。秦末漢初的相師,看劉邦有帝王之相,看周亞夫會下獄,看鄧通會餓死,件件都準。她原本在青石山中和丈夫一起隱居,二百年前,她丈夫另覓新歡,她一時傷心,發奮修行想升天。始終不能成功,問了前輩,才知道是缺了些曆練。就從判官做起,做了一百多年,從無錯誤遺漏,又有修行,就定了。”呂雉微微的歎了口氣,可惜自己嫁給嬴政了,算是一家人,這一家中隻能出一位閻君……當年要是隻姘居不成婚,就可以占劉家的一個名額,或是單獨算也好啊。現在合離也來不及了。


    嬴政把自己這十幾年思考的事都說了:“我想查一查,在所有判官中,誰沒有犯過錯,我推薦他。漢帝之中,最好是劉病已,其次可以是劉莊,再次就沒有了。”我可不想身邊有一個製草鞋的同僚,而且他做事有些問題。勝率較大的其實是劉莊。


    沐浴更衣,吃點燉肉與湯麵。


    終於可以躺下來休息一會,破壞自己的修行。


    二人很有默契,呂雉沒問他修行的怎麽樣,他也沒說,就當這十幾年閉關不存在。


    第二天一起起床:“你回去安排一下,我們出去巡遊。”


    “早就安排好了,半年不回去也不必擔心。”團花絲綢的薄被下伸出一隻雪白柔軟的手,網上看,大臂上戴了時興的金臂鐲:“我每年都來看你幾次,這次不把你拉出來,誓不罷休。”


    出巡的第一站是看看扶蘇。


    他在練習射箭。


    扶蘇在荒山中練習射箭,一箭射落遠處樹梢上的果子,果子掉下去正正好好的打在樵夫的鬥笠上,倒是好笑。被突然出現的父親法駕嚇了一跳,上前去拜問:“父親,您閉關數載,想必大有精益。”


    嬴政坐在車裏,隔著窗子看這兒子:……我為什麽要來看你?


    呂雉笑道:“修心在內,悟道也在內,又沒有刻度,誰知道精進了多少呢。”擠眼。這傻孩子,你爹如果修行大有進步,早就說出來讓我們讚美他了。


    嬴政有點不高興:“唐朝現在如何?”


    扶蘇手心冒汗,盡量嚴謹又全麵的做了一個簡報。稅收、軍力、各地的控製力,還有最後一點:“太子李建成快要把李世民逼入絕路了,有大臣上奏說,李世民要取天下。現在李淵也在逐步收緊。魏征建議李建成直接殺了秦王。李建成不予采納。”


    魏征是個很不錯的謀臣,他之前給李密獻上十策,李密大為稱讚然後一條不聽。哪怕他聽了其中三五條,都不至於落得這樣下場。現在又數次獻策,一點點的削弱秦王的實力。


    嬴政:“哼。”


    過了半個月,玄武門之變發生的那樣突然,又理所當然。


    李世民動手的消息很隱秘,卻瞞不過路過的鬼。他和秦王妃長孫氏一起慰勞部眾,誓要同生共死,這次如果不成功會有什麽樣的後果,眾人都知道。如果這次不動手,以後會有什麽下場,眾人也都知道。


    長孫氏腰間也佩了一把刀,親自給參加行動的府兵將士披上盔甲溫言嘉慰,說了些慰勞的話,平靜的非同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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