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還不出來練習弓箭。悶在屋裏,能有什麽進益?漢武帝的藏書多經史子集,扶蘇的藏書除了史書之外,多是些應用的,農書、工匠和工藝的記錄一類,有些沒看過的書很有趣。”


    兵書屬於子集,兩邊都藏了不少。


    “噢噢,好,好。”朱見深一邊答應著一邊走了出去,今日重新見麵,正要下拜。


    朱棣一把把他拎了起來:“不必拘禮,初次見麵叩頭問安就夠了,如今的地上無人掃灑,衣服倒要自己洗。這件事還是我和我爹要來的呢。”


    “我忘了要晨昏定省。下次一定。”


    漢武帝不是很高興。在自己之前,皇帝們效法周文王、漢文帝,在自己之後,各朝皇帝推崇光武帝,然後是魏蜀吳那仨,直到有了李世民。在李世民之後,從他孫子到明朝皇帝,全都推崇唐太宗。把他誇的,就差給單獨立廟,或是生拉硬拽扯上些親戚關係。


    難道朕就算不上皇帝之中的楷模嗎?氣!


    借書倒是可以借,還是老規矩,敢弄髒一點或破損一點,就手抄一本的新的做補償。


    成化皇帝的房子逐漸成型,隨著陵墓修好,陪葬品也依次到來,他終於拿到了自己心愛的古琴。萬貴妃也終於見到了第二批珍寶,她超愛這些東西,有不少宦官賄賂她,隻是自己的陪葬品沒帶來多少,懷疑自己回去的時候陪葬品都要丟了。啊!我的鳳冠啊!


    屋子小了些,珍寶堆積在這裏,看起來似乎更多,滿室的珠光寶氣。


    以前都是皇帝一繼位就修陵,等著自己死了再埋進去,後來改成臨時取穴修陵,皇帝死了也得等著下葬。反正有冰,而且三重棺槨的密封性挺好。


    朱見深正彈琴給祖宗們聽,他精於音律和書畫,現在用的琴就是成化禦製琴,別人的禦製琴隻是專供皇帝使用的,他是真動過木匠的道具,發明了一個新的古琴形狀——洛象。當然也有木匠負責細節,反複披麻刮灰上漆的事兒他也沒幹,大漆有毒。


    朱元璋摸摸他的頭:“好好一個皇帝,還會點手藝,嘖。真是文人脾氣。”


    文人看不起工匠,但可以用锛鑿斧鋸自己斫琴,那叫雅致。


    洪武皇帝認為那叫雙標,你們這些賤人。


    趙匡胤也在席間聽了一會,等他一曲終了,詢問道:“同樣是沉溺音律書畫,我家那兩個不肖子孫糟蹋了半壁江山,你卻能收服河套。人的才幹果然是天差地別。”把這小子擱在宋徽宗、宋欽宗的位置上,絕不會搞成如今的樣子。由此可見,就是這倆書法家的錯!剛剛把他倆打了一頓一點也不虧。


    朱見深不知道該說什麽,他不屑於把自己和徽欽二宗相比,有道是寧為雞首毋為牛後,他寧可重複自己不如唐太宗,也不想說自己搶過徽欽二帝。“我再彈一曲。”


    萬貞兒說:“聽說宋徽宗在上朝時想的都是瘦金體和花鳥畫,我家萬歲不一樣,他練字繪畫彈琴時思量的還是朝政。心裏掛念的隻有天下。”和我!


    一個機靈的寵妃當然要恰當的替皇帝吹噓一頓。


    趙匡胤一向不喜歡寵妃幹政,但這是別人家的寵妃,說也不能說什麽,又懷疑她說這話是皇帝授意的。年老而恩寵不衰,那就不隻是寵妃,還幹了寵臣的工作。


    朱見深隻有翹著胖胖的蘭花指微笑而已:“愛妃,謙遜些。我畫畫時也很認真。”隻不過我在治國時認真治國,在畫畫時認真畫畫。


    朱高熾忽然說:“你剛登基時畫的那幅一團和氣圖,儒釋道三人用一張臉,人說比虎溪三笑圖更勝一籌,畫來我看看。”


    “如今心,心境不同,畫出來的未必一致。我盡力而為。”


    祖宗們的生活‘充實’而且每日學習,健康向上。


    每天從早到晚都在忙,被兩位老祖宗連連鞭策。


    一個個隻覺得油盡燈枯,骨髓空乏,蠟炬成灰淚始幹說的就是自己。


    朱元璋:“朕原以為,以我寫的《皇明祖訓》,六年時間,七易其稿,能保子孫萬代無憂。”


    完全把自己的日常起居和處理事情的方方麵麵都寫了下來,就連皇帝和親信大臣商量機密時,帶刀侍衛應該保持的距離;睡覺不要睡太沉;關注京城傳聞看有何異常;膳食;作息,都寫的清清楚楚。倘若能做到,那麽子孫代代都是朱元璋,國家當然不會出問題。


    他壓根就沒想過自己要為亡國做準備,直到土木堡之變,突然出現了強烈的危機感。


    朱見深湊近一些,和朱高熾一左一右抱住他的手臂:“我聽說,說,有人對您多有怨言。”


    朱高熾:“是啊。今日您講到秦末暴政,說百姓們不得休養生息,我聽見有人說他連百姓還不如。我想代為求情,或是每隔十天沐休一次,或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給他們些許喘息之機。”


    這話說的很有道理,要求也不過分。


    朱元璋想了想:“你可以每十天休息一天,你也可以,其他人繼續。”


    朱見深剛想客氣一下,說自己不需要休息,轉念一想,我祖宗容易當真免去我的休假,立刻道謝撤退。


    朱祁鎮和朱祁鈺一左一右的抓住他:“成了嗎?”就現在學習的疲勞程度更甚於蓋房子期間,那時候可以花式偷懶,現在呢?朱祁鎮正被逼著學習兵法,中心思想就是寫策論深入批判‘明英宗土木堡之敗的諸多原因’。


    “呃,我有,有一天沐休,你們沒,沒有。”


    朱祁鈺:“憑什麽啊!我治國比他好得多。”


    朱棣背著手走過來:“就憑你命短,沒把他熬死。”遷怒嘛,這還不懂。


    ……


    先祖唐儉是淩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其祖唐泰任兵部車駕主事,死在土木堡之變中。弘治七年,唐寅的父親去世,而母親、妻子、兒子、妹妹亦在這一兩年內相繼離世,被祝枝山一番勸說,準備開始科考。


    等到弘治十二年時,唐寅卷入了科舉舞弊案,不僅名落孫山,還險些被問罪。


    同年,王陽明從二十二歲被李東陽看好能當狀元,考到了二十八歲,三次考試,才舉南宮第二人。嫉妒他的人酸了六年,看他雖然有個狀元老爹,也文武雙全,就是沒當上狀元,紛紛開懷慶祝。


    同時期,地府關注的不是朱見深留下的李東陽和楊一清,而是朱佑樘,雖然弘治五年時冊立年僅兩歲的朱厚照為太子,最驚悚的是,他至今沒有納妃!張皇後所出次子已經夭折,現在皇帝僅有一個兒子!這就有點危險了。


    朱祁鎮:“你看看人家如何厚待皇後。”


    朱見深假裝沒聽見:“這可不不不是跟我學的。”他有不少妃子,不和萬貴妃努力之後,隨隨便便的生了不少孩子。“這和楊堅一樣。”也和唐高宗有些相似。奇怪,我見過這個兒媳婦,看著端莊美貌不假,竟有這等能耐。


    那麽問題來了,每個月那幾天他就憋過去嗎?幾天或許不難,那皇後懷孕期間,他也齋戒過去?何其專情啊!欽佩!敬佩不已!


    錢氏:“寵妃如同皇後,皇後又做了寵妃的事,真是全無體統。”


    罵到張鶴齡張延齡倆為非作歹的外戚時,不免把萬貴妃的兄弟也拎出來再罵一頓,那倆確實不是什麽好東西,但萬貞兒挨罵時沒被罵哭,畢竟寵妃的兄弟基本上沒啥好東西,皇後卻有義務管好自己娘家。


    ……


    一直到了弘治十七年,周太皇太後終於死了。


    而朱元璋新買的第二車壺鈴也送到了。


    朱祁鎮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在按輩分排列整齊練習提石鎖時,悄悄問:“我讓你將錢氏與我合葬,劉敬妃也遷來合葬,你聽命了嗎?”


    劉敬妃比他大七八歲,是他最喜歡的妃子。臨終前也念念不忘,要合葬在一起。她的葬禮是朱祁鎮親自操辦的,規格比洪武朝孫貴妃、永樂朝王貴妃高的多。


    朱見深小聲說:“太後命內宦傳訊,又嗬叱大臣,力爭之下隻能有一人合葬。”


    我當時選的就是錢皇後,雖然討厭她,但總不能把劉敬妃和我娘合葬在兩側,讓原配皇後另外葬在別處,那樣成何體統。


    朱祁鎮不怎麽喜歡周氏,美則美矣,不過爾爾,缺乏風姿又有些尖酸貪婪,初時覺得嬌俏,多說些話就覺得很不中聽。“等她來後,不敢在我麵前欺負錢氏,你和萬氏就多有不便。”


    朱見深也是這麽想的,卻又不能說。這件事他能幹,自己不能幹,不能吐露半點期待。現在王氏還安安靜靜的當著皇太後,看起來心寬的人就是健康長壽,挺好。“有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這事兒我在手裏捏了這麽久,攔著萬貞兒不叫她說,就等今日。


    如果她不住在這裏,大家都會很好,此處何其嚴苛,她作威作福慣了,恐怕沒有耐心再服侍人。這裏的狀況比我想的更不能享福。像紀妃那樣,應該是在鎮外遊玩享樂,祭品受用不盡。


    “什麽!!你怎麽會在這裏!!”周氏尖叫道:“我堵塞了你們之間的墓道,你怎麽還能過來!”


    錢氏大驚失色:“你居然能幹出這種事!!”


    朱祁鎮:“什麽?”


    朱見深:“就,就,就這事。”


    第360章 馬球+謀反


    朱祁鎮沒想到周氏敢幹出這種事,見她和錢氏拉拉扯扯, 大怒著丟下石鎖, 就要上前去打她。對錢皇後絕對算不上寵愛, 不喜歡和她玩,但感情很深, 他從沒想過和周氏合葬這種荒謬的事,自古以來合葬的隻有帝後。單憑新君生母這一條,連附廟都不一定夠, 還想合葬?


    周氏原以為在自己死後能獨霸皇帝的寵愛, 連墓道都堵塞了, 別的妃子也沒有遷過來,那就隻有自己獨占皇帝。享用永遠的快樂和尊榮, 具體怎麽樣還沒想過。現在一到這兒來, 先看到是錢皇後在這裏縫衣服, 當時就怒了。二十四年皇太後, 十七年太皇太後,霸氣的不得了, 誰都不讓。


    見錢氏大驚失色, 更為驕橫, 目中無人, 沒把旁邊幾個穿著樸素, 僅穿了染色無印花無刺繡無緙絲的普通綢緞衣裳的男子和婦人放在眼裏,就盯著錢皇後,自己一生大敵:“怎麽了?瞽目腿瘸的皇後, 真能母儀天下嗎?”


    錢氏又驚又怒幾乎被氣哭,隨即反應過來,心中不由得暗笑,陛下剛剛駕鶴西歸時,你就以此為借口,鼓動宦官不讓我當太後,如今還敢在祖宗們麵前大放厥詞。


    她的眼睛如今已經慢慢調製好了——拿決明子桂花金銀花枸杞等明目藥煲湯喝,自己感覺眼睛很舒服清涼,似乎在好轉,就真的在好轉,鬼的體質就這麽神奇。朱元璋覺得是自己精通醫理,人們都是這麽認為的。


    朱祁鎮瞠目欲裂,這哪裏是不尊重錢氏,分明是不尊重他和他留下的遺命:“住口!你竟敢如此對皇後說話!”你叫什麽來著?“放肆無禮!在朕走後,你們母子就是這樣苛待皇後?”


    朱見深:“沒我,我什麽事!”


    萬貞兒本來在屋裏倒騰織布機,朱見深最愛穿鬆江府所造大紅細布裁製的衣服,她試圖弄出這種布,或是類似的、異常柔軟且毛茸茸,穿著特別柔軟貼身的布。正試著織呢,布的經緯線有很多種組合方式,同樣是蠶絲,織的密就是綢緞,織的薄就是絲絹,全看手藝。忽然聽到憤怒的叫聲,不知道是誰,走到窗口一看,嘿這不是先帝嗎?跟誰嚷嚷呢,祖宗還沒出門輪到他嚷嚷了?我家萬歲為什麽一臉委屈?


    顧不得多想,風一樣的從屋裏跑了出去。


    周氏如今正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她最快樂的時候正是兒子當上皇帝,自己當上太後,徹底擺脫束縛的時候。那年很有趣,萬貴妃三十五歲,她這位太後也是三十五歲。“萬歲!我隻想和萬歲長相廝守,何罪之有?”


    “朕不想!婢妾之流,也敢與朕合葬!你竟敢有這般癡心妄想,朱祐樘那糊塗皇帝,和他爹一樣,在女色和宦官上犯糊塗。”


    朱見深正以看起來很快實際上不是很快的小步趨行,心說:抓住一切機會罵我麽?說我在女色上有點奇怪,我認了,宦官這件事您是真能說出口,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也莫過如此。


    周氏一怔,生前雖然沒得盛寵,但還是不錯的,沒想到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當即放聲大哭:“我當了太後,當了太皇太後,就想和英宗合葬怎麽了!怎麽就不行!皇帝那麽孝順,他有什麽錯?我想合葬,不想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住在墳裏”


    朱祁鎮唯恐她大吵大嚷驚動了祖宗,趕緊上前捂住她的嘴,低聲嗬斥:“不許嚷!”


    周氏抱著他的肩膀,直往自己懷裏拽,亦或是想要擠進他懷裏。


    誌在必得的盯著皇帝,她死後照了照鏡子,現在看到錢皇後的樣子,就相信自己一定能贏。


    朱元璋本來在旁邊,一邊盯著孫子們練武一邊安安靜靜的看李東陽的《懷麓堂詩話》,仔細探究這個位高權重的內閣首輔的心性,不能親自考察官員,就隻能看他們的著作來推斷其人的優劣與否。官員在談論文學的時候,談論的是政治,立場,黨派,無人能出其右。他這本詩話品評了許多詩句的優點,誇的不錯,但有些詩句能被誇讚,真是因為詩寫得好,而不是寫詩的那個人很優越麽?


    看到鬼差帶來了一個女人,也沒吭聲,見那邊雞飛狗跳的鬧了起來,忍耐到他們互相嚷嚷了好幾句還沒完,怒道:“朱祁鎮,你連一個女人都處理不了?”太無能了。


    朱祁鎮緊張的把她從自己身上撕下來,按到地上:“列祖列宗都在這裏,不許放肆!”


    周氏還沒反應過來:“那又怎麽了,我可是太皇太後!我是成化皇帝的生母。錢氏是什麽?她連子嗣都沒有,都說母以子貴”


    朱見深盡量拖延還是到了這裏:“娘,別這麽說。別別別打!”


    萬貞兒大吼一聲:“不許打我家萬歲!”哦原來在打周太後,嘖,要是看清楚了我就不喊了。


    皇後們正在旁邊打麻將作為消遣,什麽都不賭,隻是單純的打著玩。倆倆下棋會忍不住關注旁邊的棋局,幹脆一起玩。皇帝們在遠處練武,她們就避開些,愉快的享用荔枝,蘇軾說得好,荔枝這種東西過半日香味就淡了,今日吃著剛摘下來的,果然異香無比。


    京城裏從來種不活荔枝樹,長安都不行,何況是更遠更冷的北京。南京才能吃到。這地方倒是奇怪,水果也不分氣候,也不挑冷熱,到日子開花,按時結果。


    張秀作為明朝第一個太皇太後,遠遠的聽見那邊的吵嚷,低聲歎氣:“還是應該由皇後生下太子啊。”宮人所生的太子,雖然在教育之後也會成為一個好皇帝,可是會被生母牽累。


    馬明德皺了皺眉頭:“我聽說朱祐樘的兒子很是胡鬧,那個張氏皇後跟你相比,真是天差地別。”


    張秀微微欠身以示謝意。她一點都不謙遜,捫心自問,自己真是個優秀的太皇太後。


    孫氏笑道:“娘娘,那朱厚照還是個孩子呢,長大些興許會變好的。”


    朱棣閑著也是閑著,在老娘和老婆背後看牌,他在做燕王時有時候閑的沒事也玩:“嗬,那日我和爹說到人間的外戚,以張延齡張鶴齡的囂張跋扈,皇帝的調停縱容,太後要是武曌都可以借口廢帝。”


    “周氏跋扈無知,王氏安靜自守,哪有這般本事。咱們明朝的大臣,也比唐朝的大臣更多了幾分風骨。”徐貞靜幽幽的說:“張氏兄弟比起韋玄貞還差一些,雖然霸占民田,橫行不法,煎銀宮女,荒廢法紀。還差皇帝那一句話。”


    李顯那句話才給了武曌借口,若沒有那句話,即便是問政多年的天後也不好輕言廢立。隻要皇帝沒說到天下這個話題,那就隻是普通的外戚他普通的縱容。


    朱棣伸手替她捋牌,哐哐哐捋好了一推:“你這麽打不就贏了嗎!”


    徐貞靜以目示意:贏這麽大真的好嗎?我打算小贏一把。


    馬秀英佯怒道:“剛剛叫你來玩,你不來,現在就別插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皇帝們的死後生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文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文繹並收藏皇帝們的死後生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