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杯酒下肚,薑冰冰跟她抱怨起來:自己天天幫人洗頭,手泡皺了賺那麽點工資;和八個人擠一個小公寓, 屋裏各種汗味餿味,別人的東西把她的地方占了, 騰出睡覺的地都費勁。


    王結香聽著聽著, 聽出她的言下之意。


    她混得不咋地,沒法幫她。


    飯吃完,薑冰冰拍給她一百塊錢, 讓她去住旅館,王結香堅持不肯收。


    揣著從奶奶那兒偷的三百塊,王結香到旅館問了問。


    住旅店一天三十,她沒舍得花。當晚在橋洞底下對付了一晚上,第二天她狠下心,在城中村租了間小居室。


    小屋子破破爛爛,一個月二百五。房東看她可憐,沒要她押金。


    家鄉是不可能回了,王結香開始找工作,足足找了一個星期,終於在一家超市找到了一個賣油的工作。


    安定下來以後,她賣力的打工,下班回到她的小房子,終於有了喘氣的空檔。


    王結香對於城市的第一個感受是:冬天太冷了。


    她住的房子隻有一個房間,廁所和浴室全是公用的,要燒水、洗頭、洗衣服,靠的是接在屋外的水龍頭,連那個水龍頭也是好幾個人一起用。


    公用浴室的熱水有限,而且王結香不太習慣去那兒,不是洗澡她一般都用水龍頭出的自來水。冬天,回家洗頭,她就蹲在水龍頭邊用涼水衝,一邊洗一邊發出慘叫。


    上班同樣是冷的。


    超市招她是因為有個花生油的產商需要宣傳,大冷天的,王結香守著超市外麵支起的臨時售貨帳蓬,一站就得站一整天。


    賣油的促銷員其實有兩個。除去她的另一個,是位姓徐的大姐,她原本就是超市的售貨員。


    按照領頭的安排,兩人是輪班在帳篷賣油,但徐大姐說她更熟悉超市內部的情況,所以她來負責超市裏麵的銷售,王結香到外邊去賣。


    為了油賣得更好,徐大姐還向她傳授了一些賣東西的小技巧:產商送的贈品可以囤,有的顧客沒管你要,你不用給。碰上比較精,不好對付的顧客,你可以給贈品,多給幾個,跟他們搞好關係。


    王結香聽是聽進去了。


    不過每一次當顧客買了油,她打算藏下贈品時,總會覺得於心有愧,像占了人家便宜。糾結到最後,就算顧客不知道有贈品,她也會給。


    作為新手銷售員,王結香的賣油業績挺好的。


    她拿著小喇叭,想到什麽說什麽,自編花生油的宣傳標語。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花生油大促銷。”


    “花生油,美味的油油,炒菜炸串,油多更香。”


    “花生油,買一買;多多的油,大大的促銷。”


    她的普通話有很重的口音,路過的人即便不買油,也會被她的叫賣聲吸引。朝她投來的目光,有善意的,覺得她好笑,有人翻白眼,替她臊得慌。


    王結香對自己的口音倒是無知無覺,無所畏懼。


    哪管那些臉不臉的,她隻知道:能賣油,有工打,她可以活下去。


    徐大姐見大冬天刮著冷風,王結香還能有精力舉喇叭喊話,不由感歎。


    “年輕就是好啊,站外麵一天完全不會累。”


    聽了這話,王結香嘿嘿一笑,沒多說什麽。


    賣油的銷售就這樣持續了兩個多星期。因為一件送贈品的小事,讓她與徐大姐間有了矛盾。


    那天超市快關門,王結香正收拾帳篷,有個男顧客找她買油。


    她按正常的流程,送他一個贈品,小罐裝的花生油。


    男顧客叫她再多拿一些送的花生油,他說他是徐大姐的親戚。


    “廠家配的贈品數量對應,一個大罐的油送一個小罐的油,所有顧客是一樣的。如果再給你,贈品少了,明天有人買油會沒得送。”王結香為難地跟他解釋。


    男人又磨了一會兒,她仍舊不肯鬆口。


    看了眼時間,王結香說:“你現在不去算錢,今天買不了油啦,收銀台馬上關了。”


    男人隻好離開。


    過了一會兒,算完錢的男人和徐大姐一起出來找她。


    徐大姐怒氣衝衝地質問王結香。


    “他說了是我親戚,你怎麽不多拿贈品?”


    “我這邊真沒有多餘的。”


    徐大姐不信她:“我不是有教你囤嗎?”


    王結香沒作聲。


    “我親戚大老遠來的,我特地叫他找你,瞧你這事弄得。”


    “不好意思啊。”王結香向他們道歉。


    徐大姐氣沒消,碎碎念著。


    “這下,他買的油算了錢,一點兒沒優惠到。小姑娘,不是我說你呀,你出來打工的,怎麽這麽不會做人呢?你不會銷售技巧,我手把手教你的不學,你這行做得久嗎?”


    王結香實在氣悶,頂了她一句。


    “你有囤贈品的話,讓你親戚找你買,你給他贈品呀。為什麽要他找我?”


    徐大姐的臉黑了。


    她理虧,領著親戚走掉。


    打那兒以後,徐大姐再沒和她說過話,連帶著其他和徐大姐要好的售貨員,對王結香的態度都變得不冷不熱。


    王結香幾回找徐大姐示好,無一例外碰一鼻子灰。


    就算是這樣,她沒找她換回原本領導安排的輪班形式,照樣站外麵的小帳篷。


    沒多大的事吧?王結香樂觀地想:說不定徐大姐氣著氣著,哪天自己氣消了。


    不知是因為風吹多了,還是喊話喊多了,這工作做了一個月,王結香的嗓子疼得特別厲害。


    一個新朋友沒交到,唯一的舊友鮮少聯係,她下班想去買點藥,卻連藥店都不知道在哪。


    一路難受著回家。


    她住的地方附近沒路燈,王結香夜盲,到了晚上看不清楚。


    下坡拐彎再走幾步就到家,她憑著微弱的視力往前走,猛地撞到一個人。


    他是蹲地上的,那兒有水龍頭,估計是在刷牙之類的。王結香撞上他,踉蹌一步,為維持身體平衡,腳往前用力一踩。


    沒踩到地板,踩到什麽軟綿綿的東西。


    驚慌失措之下,她又向前踏了幾步,這第一步還是軟的,第二步才踩到硬的水泥地。


    “對、對不起啊!你有事嗎?”


    王結香扶穩牆壁,轉頭朝那個模糊的人影說話。


    影子沒回答她,從地上爬起來,進了她家隔壁的屋子。


    “嘭——!!”


    關門聲好大。


    那家的燈亮起來,王結香看得見路了。


    她盯著隔壁緊閉的房門看了一小會兒,咽了咽口水,艱難地緩過神。


    這鄰居怪怪的……


    第37章 是白癡


    新鄰居怪怪的, 殷顯一手捂著自己的肚子,一手按亮了家裏的燈。


    這人什麽眼神啊?


    他蹲在外麵刷牙, 眼看著她下坡過來呢。她跟沒看見他似的, 把他踹倒,然後踩著他的肚子和臉, 走了過去。


    拿毛巾把臉擦幹淨,殷顯瞥向窗戶,她還在外麵傻站著。


    “她是白癡嗎?”他皺了皺眉, 拉上窗簾。


    這評價,殷顯不是第一次對她發出。


    一個月前。


    殷顯下班回來。他家旁邊有幾棟聯排的木屋,穿過木屋拐入小巷,再往深裏走,就到他家。


    遠遠地, 他看見一個麵生的小姑娘站在木屋下麵。


    看著像個未成年, 她紮著馬尾辮, 額頭飽滿,眼睛圓圓大大的,身上穿了件寫著字的淺紫色帽衫, 牛仔褲的顏色洗得發白。


    待他走到木屋那兒,她已經上了樓。


    “老婆婆, 我來幫你吧。”他聽見她說。


    “好的好的。”老婆婆放下手中重物, 向她道謝。


    一陣乒乒乓乓聲,夾雜著跌跌撞撞的下樓聲。


    “哎,哎。”老婆婆喊著。


    小姑娘腳步飛快:“您放心, 我拿得動。”


    “不是不是,唉……”


    殷顯回過頭,剛才的姑娘肩上扛著一個大櫃子,站在樓底。


    放下櫃子,她拍拍手,擦了擦汗。


    等待著老婆婆,她臉上有欣慰的笑容。


    老婆婆走得慢,追過來護住櫃子,直歎氣。


    “你怎麽走這麽急啊,叫都來不及。我是要搬到樓上的,搬了老半天搬到二層,你這又給我搬下去了。”


    小姑娘瞪大眼睛,愣了兩三秒才反應過來。


    “哦哦,我再幫你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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