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九娘回身關上門,真的在床上躺下來,然後長長歎了一口氣。


    唐中琳在床邊坐下:“有什麽不高.興的事?一進門就歎氣?”


    可能躺著不方便,毛九娘翻身坐了起來:“又出事了!”


    唐中琳故作愕然:“又出了什麽事?”


    “前些天特約樂園發生的事,你知道吧?”


    唐中琳點點頭:“我是聽你說的,除了你,我怎會知道貴穀的消息。”


    “昨晚又出事了!”


    “又出了什麽事?”


    “上次事件後,我派一名香主,帶著八九名弟子,要他們重整特約樂園,想不到昨晚又被一個不知名的神秘人物,把那位香主和他的手下全數殺光!”


    唐中琳臉上變色,哦了聲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本來,昨天下午我曾派出一名弟子到特約樂園與那名香主交代一件事情,因那名弟子一直到今天中午未返回覆命,我隻好親自前去,這才知道又出了事,連那名我派去的弟子也被殺了。”


    “難道沒留下一個活口?”


    “有。”


    “是什麽人?”


    “特三號?”


    “特三號。”


    “特三號是做什麽的?莫非也是一名武士?”


    “特三號是一名姑娘。”


    “特三號說什麽?”


    “她說昨天下午去了一名年輕人,自稱是我的副特使,晚飯時,她陪那年輕人喝酒,喝得大醉,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直到醒來後,才知那名香主和他所屬的弟子全數被殺,連兩名應召而來的姑娘,也跑掉了。”


    唐中琳低下頭去,沉吟不語。


    毛九娘緊皺著兩道柳眉道:“你為什麽不說話?”


    唐中琳也望向毛九娘:“你要我說什麽?”


    “為這事,把我煩死了,一直理不出頭緒,希望你能幫我想想。”


    “想什麽?”


    “想想到底是什麽人幹的?”


    “我不是神仙,這種事怎麽能憑想像就想得出來?”


    “你該知道咱們倆所處的環境不同。”


    “你想說什麽,就直接說吧!”


    “我是穀中的人,你是外界的人。我找不到的線索,你反而容易找到。”


    “你是要我幫你找線索?”


    “不錯。”


    “唐中琳搖頭苦笑道:“這真是笑話了,這兩天我一直待在客店裏,最多也不過在小鎮附近走走,特約樂園據說離這裏有幾十裏路,那邊出了事,我又怎麽可能發現線索呢?”


    “你應該聽到些消息?”


    “這越發是笑話,你真的把我當成神仙了?不過,若仔細推敲一下,你就該想到是誰幹的!”


    “原來你想到了?那又何必拐彎抹角?你快說說看!”


    “我先問你一件事,你曾經說過,上次的事,是二號武士幹的,貴穀捉到二號武士了沒有?”


    “還沒捉到那叛徒。”


    “那麽昨晚發生的事,以推理而論,當然也是二號武士幹的。”


    毛九娘搖頭道:“當初我也是這麽想,後來我才發覺這想法完全錯誤,不但昨晚的事並非二號幹的,連上次那件事,也不可能是二號幹的。”


    唐中琳顯得怔怔地道:“你為什麽有這種想法?”


    “理由很簡單,二號武士沒有這麽大的本事,以昨晚的事而論,那位香主的武功,就在二號之上。”


    “這就難找線索了。”


    “我倒想到一個人。”


    “誰?”


    “那個叫向雲奇的。”


    唐中琳暗吃了一驚:“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你怎麽能這樣斷定?”


    “昨晚我曾和他一起喝酒,從晚飯時喝到半夜。”


    毛九娘迫不及待地問道:“原來你認識他?”


    唐中琳頗為鎮定地回答:“豈止認識,還是好朋友呢!”


    “他目前人在哪裏?”


    “請恕我不能告訴你。”


    “為什麽?”


    “據他說,上次在山神廟,他和貴穀之間,曾發生過不愉快的事,雙方誤會,必定越來越深,為免再起衝突,他不希望貴方找到他。”


    “其實也算不了什麽,雙方並無深仇大恨,過去的事,我不想放在心上。”


    唐中琳緘默了半晌道:“現在你說不會再懷疑那位老弟了吧?其實你隻要向那名特三號姑娘問問,就可得到證明。”


    “這話怎講?”


    “你剛才說過,昨晚特三號姑娘曾陪那名殺人凶手喝酒,那名殺人凶手是什麽長相呢?”


    “據特三號的描述,似乎不像向雲奇。”


    “這就對了,現在我又另外想到一個人,也許殺人凶手是他。”


    “誰?”


    “那個貴穀叛徒叫黑狼宋八的。”


    毛九娘毫不思索地搖頭道:“完全不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


    “黑狼宋八說不定早就已經死了,就算沒死,他的傷勢那麽重,也決不可能還有能力殺人。”


    “這就難了,也希望你別再問我。”


    毛九娘忽然指指桌上道:“我很渴,倒杯茶來給我喝好嗎?”


    唐中琳歉然賠笑道:“恕我招待不周,竟忘了倒茶。”


    說著,起身倒了杯茶,遞到毛九娘手上。


    毛九娘一口氣把茶喝完,放下茶杯道:“你考慮好了沒有?”


    這是句沒頭沒腦的話。


    唐中琳愣了一下道:“考慮什麽?”


    “我早就對你說過的,希望你能加入本穀,你曾講過考慮一下再說,對不對?”


    “抱歉,我還沒考慮好。”


    “還要考慮多久?”


    “難說,至少我該知道入穀以後的狀況。”


    “你想知道什麽?”


    “我入穀以後,能得到什麽職位呢?”


    “以你的武功和才幹,至少可以抵上黑狼宋八的缺,也許能和我一樣,不久就升為特使。”


    “不可能吧?”


    “我會設法力保你的,實對你說,我在穀主麵前,也算是一個紅人,很能得穀主的信任。如果你能入穀,在我說來,等於是立了一場大功。”


    “這樣說來,你豈不是在利用我?”


    “話不能這麽說,你不是很喜歡我嗎?你若入了穀,咱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你也喜歡我?”


    “那還用說,如果你還是不信,我現在就可以對天發誓!”


    “那倒用不著,我相信你就是。”


    “還有一件事,如果你肯幫忙辦到,那就更好了。”


    “什麽事?”


    “把你那位好友向雲奇也邀請入穀。”


    唐中琳搖頭道:“這恐怕辦不到。”


    “有什麽困難?”


    “向老弟在山神廟和貴穀曾有過衝突,他若人貴穀,等於自投羅網,貴穀穀主怎肯容他!”


    毛九娘笑道:“你錯了,雙方雖然有過衝突,卻沒什麽大不了的,更何況那些事隻有我和黑狼宋八知道,穀主怎會知道那麽多。”


    “可是當時貴方在場的弟子們也知道。”


    “他們隻是奉命行事,並不清楚原因,而且他們根本沒資格見到穀主,就是想告密,也沒有機會,穀外的事,大部分是由我作主。”


    “既然你已提出保證,我決定找機會和他談談。”


    “我希望越快越好,要不然就由我親自出馬。”


    “你親自出馬?”


    “對!”


    “你如何出馬?”


    “由山神廟再往西走,過七八裏有處尼姑庵,叫翠竹庵,明天黃昏時,我在庵內等他,你隻要能說動他按時前往就成了。”


    “我不敢保證,隻能試試看。”


    “好了,現在什麽事都別再管,我們該上床了!”


    毛九娘四更左右就走了。


    唐中琳就糾纏了大半夜,必須趁毛九娘走後好好睡一覺。


    直到日上三竿,他才起床盆洗,當用過飯由外麵回來經過向雲奇房門時,見房門虛掩著,便推門而人。


    向雲奇正坐在床前不知想什麽事。


    “唐兄請坐!”,


    唐中琳坐下,輕咳了聲道:“昨晚毛九娘到我房裏來過。”


    其實向雲奇昨晚已聽到唐中琳房間裏有女人說話的聲音,卻故作不知道:“她來找唐兄,必定有事了?”


    在向雲奇來說,這話絲毫不含他意,但聽在唐中琳耳朵裏,卻又難免有些一語雙關。


    他不覺臉上一熱道:“她是二更來的,老弟可以想得到,前晚特約樂園的事,她已完全知曉,所以也就取消了對韓前輩采取行動。”


    “她必定和唐兄講了不少話?唐兄可探聽出什麽消息?”


    唐中琳即把對方要求自己入穀的事說了一遍。


    接著他又道:“另外,她更希望老弟能和我一起加人他們的組織,這正應了昨天我所講的那番話。”


    向雲奇沉吟了一會兒道:“難道她對小弟一點不起疑心?”


    “老弟放心,她根本不可能把山神廟那件事放在心上,更何況她邀我們入夥,目的是在立功,以她與我的關係,隻要她不出賣我,就決不會出賣你,否則,她豈不兩頭落空?”


    “唐兄的意思,是要小弟答應她的要求?”


    “這是混進神秘穀的惟一方法,也是你為梅園報仇雪恨的惟一機會。”


    “可是唐兄別忘了咱們入穀之後,必須服下對方控製下屬的毒藥。”


    “正因如此,我才告訴她必須再加考慮。”


    “既然如此,小弟又何必見她?”


    “見麵三分熟,至少可以讓她知道老弟對她並無惡意,當然,我也並不希望你一口答應她,目的隻是為了先找到台階,以後行事就方便了。”


    向雲奇又略加沉吟,才點點頭道:“好,小弟決定去赴約。”


    “時間是今晚二更,地點是翠竹庵。”


    “萬一有詐怎麽辦?”


    “這一點我可以保證,絕對不會,同時,我也決定和老弟一起去。”


    “唐兄也要去?”


    “對,不過我不正式出麵,和她見麵的隻有你一人。”


    “好,就這麽辦。”


    向雲奇和唐中琳已來到翠竹庵外。


    離約定時間還有半刻。


    由高處俯視庵中,靜悄悄的,不見半個人影。


    庵中燈火,已大多熄去,隻有一問廂房內,透出燈光。


    這地方,向雲奇並不陌生。


    那天他在庵內做了不少事,殺了陸遊子,救出黑狼宋八,也救出梅天奇,可惜梅天奇已傷重不治。


    又過了片刻,突見庵門呀然而開。


    月光下,走出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在門外張望。


    顯然,這名少女必是奉毛九娘之名,出來迎接向雲奇的。


    隻聽唐中琳低聲道:“老弟,你可看清出來的這位姑娘是誰?”


    向雲奇仔細一看,不覺失聲道:“那不是任小翠姑娘嗎?”


    唐中琳頷首道:“正是她,現在你更可放心了吧?”


    “唐兄,這位姑娘到底是什麽身份?”


    “這個你不必管,反正她是咱們自己的人,我的很多消息,都是由她提供的。”


    “難道毛九娘對她一點疑心都沒有?”


    “毛九娘現在已把她引為心腹,所以,如果咱們現在想除去毛九娘,根本不費吹灰之力,任姑娘隨時都有下手的機會,但咱們卻不能這麽做,若除掉毛九娘,不但對咱們不利,任姑娘也失去臥底的藏身之所。”


    “小弟現在就去嗎?”


    “時間已差不多了,老弟必須守時,不能讓任姑娘久等。”


    “好,小弟就去。”


    “我仍在這裏等你。”


    向雲奇隨即舉步往庵門走去。


    任小翠老遠就迎了上來,襝衽一禮道:“向少俠果然守信,婢子奉命在門口接你。”


    向雲奇也還了一禮:“辛苦任姑娘了,特使就在裏麵嗎?”


    任小翠點點頭:“就在那間亮著燈的廂房裏,已等您很久了。”


    “除了特使,還有什麽人?”


    “就她一個,而且還備了一桌酒菜。”


    “我已經用過飯了,深更半夜,何必再來這一套。”


    “這是特使的一番心意,同時也表示鄭重。”


    向雲奇向裏走去。


    任小翠隨在向雲奇身後,悄聲道:“向少俠隻管放心喝酒吃菜,酒菜裏並未動手腳,同時特使是一片真心,並無惡意。”


    來到廂房門外,隻見門是敞開的,外麵明間裏,果然擺著一桌酒食,隻是不見毛九娘的人影。


    “任小翠在門口叫道:“稟特使,向少俠到了!”


    向雲奇不覺眼睛一亮。


    但見毛九娘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副雍容華貴,風姿綽約模樣。


    這女人雖然已近中年,但卻是個美人胚子,稱得上是風情萬種,隻因平時經常表現得冷酷無情,使人無法想像到她還有溫柔和藹的一麵。


    如今,她像變了一個人,全身都散發著女人特有的誘人的氣息,連向雲奇看了也不禁心弦震顫。


    向雲奇連忙抱了抱拳道:“在下見過毛特使!”


    毛九娘笑靨迎人地道:“用不著客氣,向少俠快快請坐。”


    向雲奇落了座。


    毛九娘也在對麵坐下。


    任小翠斟滿兩杯酒。


    毛九娘望著向雲奇問道:“向少俠認識小翠?”


    向雲奇心頭一震,忙道:“在下是剛認識這位姑娘的。”


    “她姓任,叫小翠,人很能幹,也有武功,雖然跟我不久,但對我卻是忠心不二,以後若有事聯絡,她就是我的代表。”


    向雲奇望了任小翠一眼,沒說什麽。


    任小翠羞答答地低下頭。


    毛九娘道:“你回房休息吧,有事時喚你再來。”


    任小翠向毛九娘施了一禮,轉身退出。


    毛九娘端起酒杯:“來,我敬向少俠!”


    向雲奇舉杯一飲而盡,臉帶歉意地道:“首先,在下要向毛特使致歉。”


    “向少俠有話隻管直說,何必客氣。”


    “上次在山神廟,純粹是一場誤會,貴方那位武士,是他自絕的,絕非在下所殺,這一點必須澄清。”


    毛九娘嫣然笑道:“過去的事,不必再提,我當然知道那是一場誤會,不然我怎會把向少俠請來相見?至於死了一名武士,就算是向少俠所殺,也算不了什麽,何必把他放在心上。”


    她邊說邊又斟兩杯酒,又道:“關於我請向少俠前來的用意,唐大俠必定已對向少俠說過了吧?”


    “若唐大俠不說明,在下怎會到來。”


    “這麽說,向少俠是同意了?”


    “在下隻能說並未不同意,但卻必須再仔細考慮一下。”


    “還有什麽可考慮的?”


    “這是件大事,一入貴穀,便等於決定了一生,豈可視同兒戲?”


    “這的確是件大事,以向少俠的武功和才幹,進入本穀之後,將來必定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向雲奇淡淡一笑道:“在下不相信會是這樣。”


    毛九娘不覺整了整臉色道:“向少俠這話……”


    “在下這話,是憑所見所聞而來,就以毛特使你來說吧,可能已入穀十幾年,如今身為特使,還不照樣終日在外奔波,席不暇暖,食不甘味,哪裏得過什麽享受?”


    毛九娘眼波流轉地笑道:“向少俠,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向雲奇舉杯道:“願聞其詳。”


    毛九娘一口氣喝下一杯道:“不知是什麽人說過,犧牲享受。享受犧牲,宋代的大文豪大政治家範仲淹也說過‘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人生在世,必須先苦後甜,所謂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向少俠年紀輕輕,難道還怕吃苦?何況這種苦隻是短暫的。”


    不管這婆娘說得是否有理,但向雲奇卻已感覺得出毛九娘原來還讀過不少書,不然怎麽可能引古論今,說出一番道理來?


    他不動聲色道:“毛特使是否可以說得更明白一些?”


    毛九娘鄭重其事地道:“那就實對你說吧,本穀穀主,雄才大略,他早就有心登上天下武林盟主之位,進而……”


    向雲奇心頭一震:“進而又如何?”


    “進而推翻當今皇帝,改朝換代,那時他老人家就是開國之君了。”


    “原來貴穀穀主有這樣大的雄心壯誌,實在難得!”


    “到那時,凡是幫穀主打天下的人,便都是開國功臣,也就是說,都可過著後天下樂而樂的生活,我說得已經夠明白了吧?”


    向雲奇顯得很沉著,道:“毛特使自己先預測一下,那時你可得到什麽職位?”


    “如果我還想為穀主效力,至少該是威震一方的兵馬元帥,如果不想再奔波,作一名王妃,絕對不成問題。”


    向雲奇這才知道這婆娘中毒已深,就像信某某教一樣,別人根本無法再點化她。


    他微微一笑道:“在下先恭喜你這位兵馬大元帥和王妃,那麽在下那時會得到什麽好處?”


    “憑你的武功和才幹,也會和我一樣。”


    “在下恐怕做不了王妃?”


    毛九娘“噗哧”一笑,道:“沒想到向少俠說話還這麽風趣,你可以做王爺,地位更在王妃之上。”


    向雲奇聳了聳肩道:“在下現在連年紀輕輕都得不到媳婦,到那時年紀老了,恐怕沒人肯做我的王妃了吧?”


    毛九娘嗬嗬笑道:“你放心,有我……”


    “有你,這話什麽意思?”


    “我是說由我替你去找王妃,保證個個貌似天仙,要多少就有多少。”


    向雲奇向門外望了望天色:“別說笑話了,時間可能已近三更,在下不敢再打擾特使,該走了。”


    毛九娘大感意外道:“咱們正經大事還沒談完,你怎麽可以走?”


    “剛才談的不就是正經事嗎?”


    “可是你還沒做任何表示。”


    “據在下所知,毛特使也對唐大俠有過同樣的要求,他是怎樣表示的?”


    “他說還要考慮,不過雖沒一口答應,總是有七八成同意。”


    “很好,現在在下也和唐大俠做同樣的表示。”


    “向少俠,須知你若一口答應下來,便等於幫了我一次大忙。”


    “此話怎講?”


    “你也許會從唐大俠那裏得到一些消息,本穀派出穀外的弟子,包括香主和武士在內,最近一月來,已有幾十人喪命,這責任已經夠我承擔的了,一旦穀主怪罪下來,我實在承受不起。”


    “這不應該是你的責任。”


    “為什麽不是我的責任?凡派在穀外行動的弟子,多數是由我調度指揮,如今損兵折將,不是我的責任是誰的責任?”


    “那麽在下加人貴穀之後,又能幫得上你什麽忙呢?”


    “俗語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如果我能把你吸收進穀,便等於立了大大一功,功過相抵,死幾十名弟子,就算不得什麽了。”


    向雲奇不禁失笑道:“毛特使太把在下看重了,在當今武林,在下隻是個無名小卒,算得了什麽?”


    毛九娘正色道:“你別自欺,雖然你出道沒有多久,但聲名卻已遠近皆知,說不定連我們穀主都知道你。”


    “那是特使說笑話了。”


    “你不信?”


    “當然不信,因為我有理由可以證明。”


    “什麽理由?”


    “就以貴穀主來說吧,必是武林中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可是我並不知道他是誰,他又怎會知道我呢?”


    “你的理由錯了!”


    “錯在哪裏?”


    “本穀穀主是故意不讓別人知道他是誰,而你卻沒這種顧慮,怎可相提並論?不過你想知道他是誰,並不太難。”


    “要怎樣才能知道他是誰呢?”


    “隻要你加入本穀,豈止可知道他是誰,而且還可親眼看到他。”


    “你們在外行動的弟子見過他沒有?”


    “沒有。”


    “為什麽?”


    “因為他們的身份低微,不夠資格。”


    “我夠資格嗎?”


    “你當然與他們不同,進入本穀之後,必定委以重要職位,穀主自然就會召見你。”


    “好,就這麽說定了,在下回去好好考慮考慮,然後再找機會回答你。”


    向雲奇站起身來,又道:“承蒙酒菜款待,感激不盡,容當後謝。”


    “不必說那客氣話,不久之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向雲奇抱了抱拳:“告辭!”


    毛九娘也站起身,由於喝了不少酒,她的雙頰泛著豔紅,醉意顯得越發迷人。


    她近前兩步,輕拉著向雲奇的衣袖道:“這麽晚了,就住在這裏吧!”


    向雲奇掙脫毛九娘的手,搖頭道:“這裏是尼庵,怎可留住男客?”


    毛九娘又拉住向雲奇,拋了個眼波道:“隨我到房間裏看一樣東西。”


    “看什麽?”


    “隨我來就知道了。”


    向雲奇被硬拉著,身不由己地進入裏麵房間。


    房間裏點著燈,隻見繡榻羅帳,一派旖旎風光,而且還散發著薰人如醉的一股蘭麝之香。


    毛九娘用軟綿綿的聲音道:“看到了吧?”


    向雲奇皺了皺眉道:“這該是間臥房,有什麽好看的?


    而且尼庵裏的臥房,似乎不該布置得如些華麗?”


    “這是我的臥房。”


    “原來你就住在這裏。”


    “這是尼庵庵主特別為我準備的,不一定長住,不過今晚我是住在這裏的。”


    “既然是特使的臥房,為什麽卻要在下來看?”


    毛九娘在向雲奇肩頭輕拍了一下道:“你是貴客,我今晚情願讓給你住。”


    “豈有此理,毛特使的香閣,在下怎可隨便占住?”


    “是我同意的。”


    “那麽特使又住哪裏?”


    “我哪裏都可以住,如果你有別的需要,我還可以……”


    “可以什麽?”


    “替你找一位王妃。”


    “尼庵裏也可以找女人陪宿?這倒是第一次聽說過。”


    “難道我不可以做你的王妃?”


    向雲奇立即轉身走出房間道:“多謝特使盛情,在下明天還有事要辦,不得不回客店,別的事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毛九娘奔出門外,眼看著向雲奇的背影消失,才歎了口氣,喃喃自語道:“真想不到,抱著豬頭竟然找不到廟門!”


    向雲奇來到門外約定相會地點,唐中琳果然等在那裏。


    “經過如何?”


    向雲奇細述了一遍,至於毛九娘以美色誘惑的一段,則略去未談。


    唐中琳點點頭道:“老弟今夜和毛九娘的這次相會,不管如何,對咱們總是大有幫助。”


    “有什麽幫助?”


    “至少毛九娘不會再對你存有疑心,彼此表麵上已成了朋友,至於下一步該怎麽走,咱們已等於布下了一局活棋,時間不早,咱們現在就回去吧!”


    向雲奇忽然想起梅天奇的屍首被人盜走之事,忙道:“小弟想到山坡後麵看看。”


    唐中琳茫然問道:“到山後看什麽?”


    “在客店時,小弟已對唐兄講過,據說梅前輩的遺體,竟遭人盜走,小弟想去看看。”


    “墓地就在山坡後麵?”


    “不錯,翻過山坡就到,那晚是小弟和韓姑娘一起把梅前輩埋葬的,現在正好有月亮,不妨順便去看看。”


    “好,就依老弟。”


    兩人向山上行去。


    這山隻是群山中的一個山頭,並不高,轉瞬即至。


    就在快距山頂四五丈時,忽見一棵鬆樹下,像是隱藏著一個人。


    唐中琳輕咳了聲道:“老弟,前麵鬆樹下,好像藏著一個人。”


    “小弟也看到了,我現在就過去看看。”


    一連兩三個縱躍,便已接近那棵鬆樹。


    鬆樹下那人影,不但未曾閃避,反而站了起來。


    向雲奇來到近前,停下腳步。


    他不覺失聲叫道:“是你?”


    那人影咧了咧嘴道:“我已老遠看清是向少俠,所以才用不著隱藏。”


    這人赫然是黑狼宋八。


    唐中琳跟了上來。


    黑狼宋八轉望著唐中琳道:“這位是誰?”


    向雲奇道:“是我一位好友!”


    黑狼宋八連忙向唐中琳抱拳一禮。


    用不著介紹,唐中琳當然早知道黑狼宋八的一切,更知道他已做了神秘穀的叛徒。


    他也抱拳還了一禮。


    月光下,向雲奇細看黑狼宋八,左眼已瞎,已變成一條地道的獨眼龍,他本來就一臉凶相,現在則是更加地難看了。


    他沉默片刻道:“宋當家的,你怎麽會在這裏呢?”


    “現在別講這個,我宋八應該先謝過向少俠救命之恩。”


    “在下何曾救過你?”


    “上次在這翠竹庵裏,如果不是向少俠殺了陸遊子和那名淫尼,我宋八哪裏還能活命。”


    “可是在下殺陸遊子和那名淫尼,目的並不是為了救你的命。”


    “不管怎樣,我宋八是因你而得活命,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決不會錯的。”


    向雲奇心中一動,問道:“上次你是怎麽逃走的?”


    “我並沒逃走。”


    “宋當家的當時傷得很重,我親眼看到你在庵院的幾具屍體旁,沒隔多久就不見了,這是怎麽回事?”


    “當時我因擔心毛九娘會趕到庵院裏,便拚盡最後的一點氣力,爬到禪房的一張床下躲藏起來,後來毛九娘雖然去過,所幸我並沒被她發現。”


    “那麽你現在來到山上,又是做什麽?”


    黑狼宋八頓時獨眼射出凶焰,咬了咬牙道:“我要報仇!”


    向雲奇哦了聲道:“報仇?找誰報仇?”


    “凡是神秘穀的弟子,我統統要殺,不過,最主要的對象,是毛九娘那賤人!”


    向雲奇故意問道:“你和那名女特使,當初不是合作得很好,關係也很密切嗎?”


    黑狼宋八發出一陣有如狼嗥般的慘笑,獨目的凶焰中,淌下了眼淚。


    許久,他才咬牙切齒地道:“密切?的確很密切,連上床都不知上過多少次,那賤人太善變了,翻臉就不認人,豈止是無情無義,簡直比蛇蠍還狠,我宋八自信也夠狠的,但是栽在她手裏!”


    “你和她究竟為什麽反目成仇的?”


    “派在穀外活動的弟子,發生了一連串的流血事件,那賤人竟誣指我是內奸……”


    “你到底是不是內奸?”


    “我宋八當然不是內奸,但現在我若仍在神秘穀裏,卻情願做一名內奸。”


    “你曾受過她的苦刑拷打?”


    “這還用問嗎?上次你在翠竹庵,是親眼看到的,身上的傷勢不說,連眼珠子都被陸遊子那老王八蛋差點挖出來,你看,現在我的左眼已瞎,身上仍是傷痕累累,並未完全康複,若非你向少俠殺了陸遊子,再加我的內功深厚,哪裏還會有命在!”


    “所以你才想殺那名特使毛九娘?”


    “我要生剝她的皮,喝她的血,吃她的肉,再把她碎屍萬段!”


    “你現在尚未完全康複,有能力殺得了她嗎?”


    “我已顧不得那麽多,就算拚個兩敗俱傷,也在所不惜。”


    向雲奇轉頭望了唐中琳一眼。


    唐中琳立即朝向雲奇使了個眼色。


    向雲奇不難明白唐中琳的意思。


    其實他自己也是這麽想,若在從前,黑狼宋八要殺毛九娘,該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但現在他和唐中琳卻不希望毛九娘死,因為要想進入神秘穀,她是惟一可以利用的人,若殺了她,等於斷了希望。


    另外,黑狼宋八也有利用價值,所以,他希望這兩個人暫時都留著。


    於是,他轉過頭來問道:“宋當家的,你守候在這裏,是否已發現毛九娘在翠竹庵裏?”


    黑狼宋八道:“我守候在這裏,已經兩天了,這裏居高臨下,可以把翠竹庵內的動靜,看得很清楚。”


    “發現毛九娘的影子沒有?”


    “並沒看到她,不過我知道,這裏是她常來的地方。”


    “既然沒發現,那不是空等嗎?”


    “二位方才好像就是從翠竹庵方向來的。


    “不錯,我們正是從翠竹庵來的。”


    黑狼宋八迫不及待地問道:“那麽二位一定很清楚,毛九娘在裏麵沒有?”


    向雲奇搖頭道:“不在。”


    “二位深夜到那裏去做什麽。”


    “看看裏麵還有沒有神秘穀的餘黨。”


    “為什麽不白天去?”


    “白天他們必然行蹤無定,惟有晚上去,才容易有所發現。”


    “到底看到什麽沒有?”


    “好像已經沒有人了,即使有,也可能隻有尼姑,我們不方便進入她們的臥室裏檢查。”


    “那我就告訴向少俠吧,這座尼庵,沒有一個好東西,尼姑多半是假的,她們是以神秘穀女弟子冒充的,縱然有少數是真的,也全被毛九娘買通。


    “這個在下心裏也有數。”


    黑狼宋八半晌不語。


    他緘默了許久,才又開口道:“二位現在要到哪裏去?”


    “當然是要回到住的地方去,宋當家的,你也該回去了。”


    “我……”黑狼宋八可能居無定所,又不敢住店,也許無錢住店,因之,“我”了半天,卻無法接下去。


    向雲奇道:“不管如何,在下希望你暫時不可對毛九娘采取行動。”


    黑狼宋八大瞪著獨眼道:“為什麽?”


    “你雖然武功很高,但據我猜想,毛九娘的的武功也不在你之下,何況她隨時都帶著手下人,你現在想殺她,吃虧的反而是你自己。”


    “那我怎麽辦?”


    “目前最重要的事,是把傷養好。”


    唐中琳從身後掏出一隻藍色瓷瓶道:“向老弟,把這個交給宋當家的,這是一瓶療傷藥,既可內服,也可外敷,藥效非常靈驗。”


    向雲奇接過來轉交給黑狼宋八。


    黑狼宋八似乎從來沒這樣受感動過,接過瓷瓶,竟然跪倒在地,望著唐中琳道:“這位大俠,大恩大德,我宋八永遠不會忘記,隻要我宋八還有三寸氣在,將來一定要設法報答!”


    唐中琳淡然笑道:“一點小意思,算不了什麽,宋當家的不必放在心上。”


    向雲奇接著從懷裏摸出一把散碎銀子道:“宋當家的,我料想你一定手頭不很寬裕,這把散銀,大約有十幾兩,也是一點小意思,你拿去用吧!”


    黑狼宋八越發感激涕零,急急先把藥瓶揣好,再跪向向雲奇,把銀子雙手接過。


    他確實太感動了。


    在從前,別說一把散碎銀子,即使金錠子、金葉子,他也擁有過,但此刻他卻一文不名,連吃飯都是偷偷采些野菜充饑,偶而也向附近民家乞討,如今有了這些銀子,足夠他一兩個月的生活所需。


    他焉有不感激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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