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已經等了許多年,再不會介意多等她這兩天。


    即便是在心裏千萬次告訴自己,茉莉已經回到了他的身邊。


    可是每次當她拉開車門,從他的車上跳下去,側身衝他揮手告別的時候,小海的心裏都蔓起深深的遺憾。


    在他三十年的記憶中,最溫暖的不過是棺材一樣的地下室裏,夜夜相對的三百餘日。


    他看著她的背影,輕輕地歎了口氣,沉思了片刻,調轉車頭重新往回開去。


    ——————————————————————————


    小海並沒有往西三環自己的公寓開去,而是徑直往回,重新開往南城那家出事的辦公樓。


    他的神色再不複溫情,比起剛才茉莉在車上時冷峻許多。


    就像他對她說過的那樣,“絕不會讓她陷入半點危險”,所以即便方才在洗手間時,他已經察覺到了問題,但也寧可對茉莉粉飾太平,堅持要先將她送回學校宿舍。


    “馬桶下麵……到底藏了什麽秘密?”茉莉靠近他,眼睛裏亮晶晶的。


    小海輕輕伸手,揉了揉她柔軟的發頂,小聲說:“……這都幾點了,先送你回去吧。明天一早還要忙活,你還要來當我的小臥底,千萬不要遲到了。”


    她乖巧地跟著他坐電梯。


    卻沒有看到他在她轉身之後,神情一肅,緊緊地關上了女廁所的門。


    一件看似意外的“鬧鬼”小事,其中隱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為什麽“鬧鬼”的一定是女廁所呢?為什麽其餘兩個隔間的馬桶都沒有問題,卻隻有最中間的馬桶被挪動了五十公分?


    與其說是鬼怪作祟,不如說太多道貌岸然的人,有魑魅魍魎的黑心腸。


    小海心裏已經猜到了七八分,卻不願意再讓茉莉摻和進來。


    他輕車熟路將車開到了停車場,順著樓梯往上走。


    金融公司的玻璃門需要指紋鎖,但是電梯間和女廁所卻沒有鎖,能讓人自由出入。


    小海側身,貼著牆慢慢往前走,小心翼翼地避開電梯前的攝像頭。


    女廁所門緊閉,他輕輕伸手,旋轉把手蹭了進去。


    燈還亮著,雪白的牆壁和雪白的馬桶沒有任何異樣。小海一麵掏出手機,一麵伸手關上了女廁所的燈。


    剛才茉莉撞見他的時候,他其實恰恰正在關了燈查探。


    黑暗中一切寂靜,小海往後走了兩步,蹲在了馬桶的正前方。


    女廁所中,專門移動了靠中間的馬桶。正前方的鏡子反射著窗外的月光,隱隱綽綽照出了自己的身影。


    小海慢慢地往前,徑直朝著鏡子走,手機的攝像頭開著,在一片黑暗中拍攝著眼前的鏡子。


    一秒……兩秒……三秒……


    突然,手機屏幕裏出現了一個淺淺的小紅點,倏忽地閃爍了一下。


    小海眼睛一亮,大步朝前順著那紅點的方向,摸到了水池的正下方。


    石材冰冷,乍一摸並沒有什麽異樣,可是隻要順著牆壁往下,就能看見一條不易察覺的紅色電線被半埋在牆壁裏。


    小海嘴唇一抿,兩指拽著電線往外一抽——唰地一下抽出了一個黑色的、卡片式的針孔攝像頭!


    果不其然!


    就和自己料想中一樣。


    一牆之隔的男廁所沒有出現任何問題,隻有女廁所的馬桶經過了改造,是因為女廁所裏才“有料”可拍。


    中間的馬桶之所以要挪動,是為了遷就牆壁上的走線,這樣就可以讓馬桶直對隱蔽的攝像頭,能夠不偏不倚地拍到女員工上廁所時的情形!


    公司的老板之所以要迅速地填補地麵上破損的瓷磚,一麵往“鬧鬼”“靈異”的風向帶節奏,一麵請來谘詢公司的人替他公關問題,就是為了平息員工們的懷疑!


    “真相倒是不複雜。”小海輕聲自言自語,“公司老板是個變態,想偷拍女員工,就在裝修的時候在牆上偷偷走了根線,正對著女廁所的馬桶。”


    “為了拍到更正對的畫麵,中間隔間的馬桶向攝像頭的方向挪動了少許。馬桶不再正對著下水管道,所以使用了移位器。”


    “使用了移位器的馬桶和其他馬桶高低不平,又因為年久漏水漸漸膨脹,逐漸將地麵上的瓷磚一點點拱裂。女員工們在上廁所時聽到的劈裏啪啦的聲音,就是馬桶四周的瓷磚一點點炸開的聲音。”


    小海擰緊眉頭:“……不過那個黑煙是怎麽回事?嗯?為什麽小徐會說自己看見了黑煙呢?”


    事情的關鍵在於,如果將今晚的茉莉排除在外,那麽除了小徐,並沒有其他人看見過的那道詭異的“黑煙”。出事時的小趙被血糊了眼睛,壓根沒有機會查證。


    如果黑煙存在,是一回事。


    可是如果那道小徐口中的黑煙,壓根就不存在呢?


    小海細細思考了一陣,舒展了眉頭,又自言自語地說:“……那就是了。也許是女員工小徐不經意間發現了被偷拍的事情。她是孕婦,一天之中上廁所的次數最多,比其他人待在洗手間的時間更長,也更有機會聽到瓷磚炸開的聲音。”


    也許小徐察覺到了不對,像他一樣也用手機查看過偷拍的攝像頭。


    可查出來之後,她卻擔心遭受打擊報複,或者出於麵子的考慮,不願意做那個將被偷拍的事實說出去的人,這才找到了人事部的另一位女員工小趙陪她一起。


    “出事之前,小徐特地引導小趙蹲在地上,也許未必是讓她查看瓷磚,而更多是想讓小趙成為那個發現了偷拍的人。”


    可小徐沒想到的是……


    意外恰恰在小趙蹲下那一刻發生,地麵上鋪著的瓷磚恰恰在此時崩裂開來,炸到了小趙的臉上。小徐驚慌失措,又不願意擔責任,情急之下脫口而出,說出“地上冒出了一股黑煙”,這樣就可以將整件事往靈異的方向去引導。


    “怕擔責,所以找其他人來查攝像頭,打著借刀殺人的主意。”小海緩緩說,“後來意外發生,不願擔責,所以把事情描繪成一場意外。”


    “等生完孩子……”小海皺起眉頭,“也許小徐起了辭職的心思,隻等著產假結束遞上辭呈,再也不用使用這個洗手間。”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她既然不用了,也不會再被偷拍,何苦再揭穿偷拍的事情得罪人?所以在其他人詢問的時候裝傻,隻說自己什麽也不記得了。不記得說沒說過黑煙,也不再提廁所裏那些古怪的聲音。”小海慢慢站起身,“唔……如果是這樣的真相,前情後事倒也能解釋得通。”


    黑心老板,自私的小徐,無辜的小趙,和一場意外之中的巧合,構成了這樣一件詭異的“鬧鬼”事件,但其中細枝末節卻都能解釋得通。


    小海皺著眉頭,將找出來的攝像頭放進口袋裏。


    茉莉今天用了這麽多次洗手間,如果被她知道真相,應該會很尷尬憤怒。他並不願意用這些小事讓她煩心,寧願悄悄將事情處理掉。


    真相已經大白,隻要處理掉攝像頭裏麵的數據,明天一早再把事情交到警察局,就能徹底解決掉這個案子。


    小海心情漸漸輕鬆,也順勢放鬆了警惕。他一麵思索著如何處理接下來的事情,一麵抬腳往電梯間的方向走。


    頭頂的聲控燈像是出了什麽問題,忽明忽暗。小海抬頭看了一眼,隱約有種古怪的預感。


    他站在電梯前,按下“下樓”的按鍵。


    “嘟”一聲之後,電梯表上的數字一格接著一格的上升,直到他所在的樓層停穩。


    “七樓。”


    小海抬著眼睛,看著電梯門緩緩打開,正準備抬腳走進的時候,卻驟然發現敞開的電梯門後,赫然站著一個人。


    “是你!”


    那人卻沒有說話,有備而來的他猛地伸手,將一罐噴霧似的東西對準了小海的眼睛“唰”地按下。


    辛辣的氣味霎時充滿了小小的電梯間,小海被那氣味嗆得涕淚橫流,眼睛緊閉,隻能憑著感覺伸手格擋。


    他掌心一痛,粘膩的血液從手掌中一點點滲出。


    那人帶了刀,分明是起了殺機。


    電光火石間,小海猛地朝後仰去,砰地一下靠在冰冷電梯牆上,眼睛雖還看不見,他的手卻摸到了身後的金剛杵。


    “梅平倫。”小海淡淡地說,聲音鎮定,“今天晚上,犯不著咱們兩個人打得你死我活。有什麽要求,不如我們坐下來談談?”


    第144章 office有鬼(九)


    黑暗之中一片靜默,梅平倫像是打定主意絕不出聲,隨時準備再次偷襲。


    小海眼睛酸澀,想勉強自己睜開,眼皮子卻似灌了鉛,怎麽也撐不開。


    一手撐牆,一手握緊了金剛杵,小海不敢放鬆也沒辦法揉眼睛,鼻子裏滿是辛辣的氣味,隻能努力豎起耳朵,在黑暗中分辨著對方出擊的方向。


    方才一直沒有動靜的電梯門卻緩緩合攏,關到一半的時候卻發出了“噠”的一聲暗響。


    小海神色一凜,立刻察覺到電梯門剛才撞到了什麽——梅平倫一定就站在電梯門的中間!


    說時遲那時快,他幾乎在聽到聲響的那刹動手,金剛杵頂端霎時六瓣蓮花綻開,每一片花瓣都好似極鋒利的刀刃,唰地一下劃破了風聲朝電梯門的方向劈了過去!


    小海的判斷絲毫沒錯,梅平倫果然站在電梯門口,正準備對小海下手,卻被突然襲來的金剛杵擦著手肘劃了過去。


    小臂處驀地一冰,梅平倫還沒有感覺到痛之前,地上卻已經滴答滴答落下了血滴。


    小海右手感受到了一陣阻力,熟悉的悶悶的感覺立刻讓他明白自己已經擊中了梅平倫,兩秒之後他聽見了低吼似的呼痛聲,這才心裏鬆一口氣,緊貼著電梯門,撩起袖子來擦了下自己的眼睛。


    辣椒水的餘威這才漸漸消散,小海這才勉強睜開眼睛,果然看見了梅平倫捂著手臂,原本握著的匕首已經因為脫力而掉落,小臂上的劃傷皮開肉綻,地上沁了一灘鮮血。


    兩人同時抬頭,四目相對。梅平倫偷襲不中,手中又沒有了武器,目光閃爍著驚懼。小海的神情卻鎮定,嘴角甚至微微勾出一個弧度,仿佛要開口說話,再次出聲商量。


    可是他沒有。


    恰在梅平倫注視著小海猶豫的那一瞬間,小海再次果斷出手,金剛杵頂端的六瓣蓮花合攏,此時仿佛一支鋼棍,流星一樣朝著梅平倫的後頸砸了過去。


    梅平倫本能地伸手去擋,小海目光閃現嘲弄,等的就是他下意識後退的此刻。


    隻見小海右手虛晃,左腳隨著身體的擺動騰空躍起,左手猛地抓住電梯門上方的凸起,借力一腳踢在了梅平倫的肚子上。


    這一下踢得又準又痛,梅平倫仰頭倒地,在光滑的瓷磚地麵上嘩地一下溜出近一米遠,腦袋砰地一下磕在了雪白的牆壁上,身子癱軟再不動彈了。


    小海緩緩出了一口氣,低頭看了眼自己掌心已經幹涸的傷口,又將金剛杵重新放回衣服裏麵,這才抬腳上前。


    梅平倫臉上的眼鏡已經歪倒在一旁,麵孔蒼白,口中輕微溢出呻吟。小海跪在他的身旁,探手摸向他的口袋。


    “……胡椒噴霧,匕首,手套,酒精……”小海眼神越來越嚴肅,“東西準備的還挺齊全,怎麽?今晚來這裏是為了殺人滅口?想殺的是誰?又是為什麽?”


    小海一麵解下梅平倫腰間的皮帶,一圈圈將他的雙手纏住,一麵伸手拍打著梅平倫的臉頰:“......到底怎麽回事,你現在告訴我,咱們也許還可以談談。等一會兒進了局子裏,你再想說可就來不及了。”


    梅平倫微微張開眼睛,憤恨地瞪著小海,嘴唇卻抿了起來,打定主意一個字也不再說。


    “我搞不明白的就是這點了。按理來說公司裝修那會兒你還沒入職,根本決定不了馬桶的位置啊,女廁牆上拉電線呐這些事。”小海聳聳肩膀,繼續說,“女廁所裏在裝修的時候,為了方便偷拍挪動了馬桶的位置,這怎麽看也不是你能做主的事。”


    “我說,哥們兒。”小海撿起地上的匕首,放在梅平倫的臉頰邊,語氣遺憾又威脅,“你就算沒點公德心,知道了偷拍一直不說,老實說我都勉強能明白是怎麽回事,畢竟生活不易,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冒著丟工作的風險站出來舉報自己老板。”


    “但你現在這是篤定主意替你們老板背黑鍋,替他殺人滅口啊?”小海歎氣,將匕首收到了自己的衣服裏,“知不知道這一下,你得進去蹲多少年?嗯?他給了你多少錢,值當你這樣?”


    梅平倫雙手被綁,臉色卻漸漸趨於平靜,幹脆閉上眼睛,裝作沒聽見小海說話。


    小海也不勉強,掏出自己的手機準備報警。


    可恰恰就在這個時候,梅平倫的褲子口袋裏傳來了一聲清晰的微信消息提示音,在安靜無人的辦公樓中央顯得格外安靜。


    小海放下了自己的手機,臉上笑意更深:“......老板發消息了?問你上來之後的情況怎麽樣了?有沒有滅了我的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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