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樓離開荊山,即向杭州進發,他記得“平地焦雷”郝伯伯在自己臨別時曾說,母親絕對尚在人間,而且據他猜測,她可能利用一般常人的心理,以為她是隱居在邊陲荒僻之地,而使人忽略了中原地帶,說不定她是隱居於中原名勝之地,據說母親對中原名山大川,以及蘇杭名勝,有所偏愛。


    因此,他才決定先遊西湖,以便查訪母親行蹤。


    但他一路上,似乎發覺有人暗暗跟蹤於他,而且跟蹤之人的武功,都極有根基,但他也未放在心上。


    數日後,來到河南境界,距桐柏山不到十裏之遙的一片鬆林之前,夕陽餘輝籠罩著林梢,鴉噪陣陣,涼風徐來,頓覺心曠神怡。


    此刻他又覺得,自進入此山附近地帶,暗暗跟蹤之人忽然不見,他乃玲瓏剔透之人,心知不久就要出花樣了,但卻不露聲色,驟然展開絕頂輕功趕路,因他必須在天黑之前,趕上宿頭。


    突然,一陣驟急的奔馬之聲,穿林而來,估計總在十騎之上。


    梅雪樓心知那人來了,但他藝高膽大,且在光天化日之下,毫未在意,但卻放慢了腳步,一搖三擺,信步向林內走去。


    馬蹄聲如奔雷而來,梅雪樓眼前一亮,十二個彪形中年大漢,跨下一色青鬃馬,驟然刹住,左右分開,每邊六人,相互交換一個眼色,各以極為美妙的身法,翻下馬背,肅然兀立在當地。


    梅雪樓劍眉微挑,輕哼了一聲,腳步未停,筆直向十二個大漢中央走去。


    驀地,“嗖嗖嗖”,三溜黑色濃煙劃過林梢,林中又走出四匹健馬,馬上端坐著四個身軀魁偉的少年,俱都是一臉悍然之色,左右一分也滾鞍落馬,一麵兩個垂手侍立。


    接著,一批批的接踵而來,行動皆與前同,梅雪樓暗暗一數,除了第一撥十二個中年大漢外,以後每批四人,共有六批之多,每隔二、三十步一批,使這林中小徑變成一條人牆胡同。


    此刻,梅雪樓已走近最前一排的十二個彪形大漢之間不到一丈之地。


    突然一聲“恭迎嘉賓”,眾人暴響應和,且皆躬身施禮。


    梅雪樓如丈二金剛,一頭霧水,左右一看,除自己一人外,並無別人,這些大漢對自己施禮,已是毫無疑問之事。


    他奉是教養有素之人,雖然不知對方在搞什麽名堂,但來而不往非禮也,禮教自不可廢,立即抱拳當胸,左右來了個羅圈揖,麵帶笑意,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他所走過之處,兩旁侍立的勁裝少年,無不躬身施禮。


    當他即將走盡這人牆胡同時,突然鈴聲大作,夾雜著轆轆車聲及奔馬策鞭之聲,穿林而來。


    梅雪樓突感眼前一亮,一輛四馬並馳天藍色的大轎車揚塵而來,轎車前後擁簇著十餘騎,驟然停在距梅雪樓不到十丈之地。


    梅雪樓久居南荒,初履中原,那裏見過這等陣仗,不由微微聳肩,心道:“真是‘城門樓上賣豬肉——好大的架子’,此人既不是高官大佬,又不是皇親國戚,看樣子不過是武林中一方之霸,竟有恁大的排場。”


    轉念之間,在四馬轎車之中,已經走出一個身著錦袍,身材瘦小,聳顴削頰,雙目深陷的老人。


    梅雪樓僅是瞥了這小老頭一眼,就產生了一種強烈無比的壞印象。


    尤其是自他那顯著八字眉、倒八字胡,以及那略帶陰鷙的眼睛所表現的神態,更無法挽回第一個壞印象。


    錦袍老人略一抱拳,尖聲大笑一陣,衝著梅雪樓急上數步,神態至為虔敬。


    那一陣裂竹的尖笑,梅雪樓不由雞皮疙瘩暴起,簡直頭發梢都有一點作癢起來。


    但他仍不失風度,急上數步,抱拳一揖,道:“在下一介寒生,路過貴地,且素昧平生,何幸競邀老丈重禮相待!”


    錦袍老人一雙夜貓子眼在梅雪樓身上滴溜溜地轉了一陣,再上兩步,握起梅雪樓的手,笑道:“老弟切莫過謙,你我雖屬初見,但老夫與令師昔年有數麵之緣,且令師‘關山月’梅老前輩視老夫親如子侄,諸多援手,今聞老弟路過敝地,自應一盡地主之誼。”


    梅雪樓心念電轉,窮搜枯腸,似乎父親昔日並未對自己提起這麽一位晚輩,立即朗聲問道:“老丈大名是……”


    錦袍老人尖笑道:“老夫馬延林,承武林抬愛,直呼‘九指天王’而不名,老弟可別見笑!”


    梅雪樓心中一哂,忖道:“九指可能貼譜,天王情何以堪!此人其貌不揚,說起話來可是有駱駝不吹牛,像你這等‘內練一口氣,外練筋骨皮’的樣子,也敢自稱‘天王’,待會兒可得掂掂你的斤兩!”


    梅雪樓連忙客氣恭維一番,被馬延林攜著手進入四馬轎車之中。


    轎車內甚為寬敞,可容五、六人,若僅兩人,則可以平臥休息,綠絨坐墊,整潔而舒適,轎壁上則是一色紫紅繡緞,顯得美侖美奐。


    兩人對麵坐下,馬延林隨手一挽車門把手,“喀嚓”一聲,門已緊閉。


    轎車已開始向來路轉動,而轎車外馬蹄及鈴聲,卻像在一裏以外傳來似的,顯得模糊而遙遠。


    梅雪樓心中一動,下意識在伸手向轎壁一摸,“嚇!”無怪適才轎車自來路上馳來之時,隆隆聲十分震耳,且車輪過處,兩條泥溝竟達四寸多深,原來此轎車乃镔鐵所做。


    梅雪樓雖然犯疑,但仍未放在心上。心想:“除非你這個老家夥也賠上一條老命,不然的話,可沒那麽容易。”


    而他此刻已看出馬延林所坐之處,距離轎車門口不足兩尺,心中又是一曬,道:“讓你再近些,也休想逃過少爺的手掌!”


    轎車外隱隱傳來“叭叭”的鞭聲,轎車的速度已在逐漸加快中。


    此刻已是日落西山之時,梅雪樓僅是估計而已,因為此轎車既無窗戶,更無些微足以外眺的洞隙。


    馬延林倒八字胡一動,笑道:“老弟此番來到中原,敢是身負重大使命?如有需要老哥之處,切勿見外,老哥別的不敢說,論實力人手,敢說在河南境中暢行無阻,即少年派也得賣老哥的麵子。”


    梅雪樓微微一笑道:“馬兄對小弟盛情可感,惟小弟此番來到中原,純係遊曆性質,並無任何使命。”


    馬延林一摸倒八字胡,道:“梅前輩近年來貴體可好?”


    梅雪樓心中一動,答道:“謝謝馬兄關懷之意,他老人家尚稱粗安。”


    馬延林為人何等老辣,僅自梅雪樓微微一滯的神態之中,已經有所發現,不由暖昧地一笑,道:“老弟今年是……”他伸出左手一翻兩覆,又伸出右手,四個指頭一正一反,乃是作成十八之數,問梅雪樓是否是十八歲之意。


    但他甫出左掌,梅雪樓已隱若看出他掌心之中赤紅如火,不由暗哼一聲,立將“九玄神功”運集六成,雙手一翻一覆,而左掌卻在最後一覆之時,中、食指一曲,向襲來之指風迎去。


    一麵神態自若地道:“馬兄真好眼力,小弟正是十八歲。”


    馬延林倒八字胡一陣顫動,忙不迭地欠起屁股,向車門移近一尺,尖削幹癟的臉上,閃過一絲凜駭之色。


    這種微妙的動作,在高手來說,對對方的功力大致已了然於懷。


    在馬延林來說,他雖知“鬼府”的傳人身手了得,但卻未想到竟深奧如此,尤其梅雪樓最後屈指之下,那一縷疾風,真使他五髒翻騰,那還算他躲閃得快,僅被疾風掃了一下,不然,恐怕當場就得躺下。


    雖然如此,馬延林胸前錦袍之上約三寸見方之處,經過適才閃避微風拂動之下,布屑紛飛,已顯出一個大洞。


    馬延林焉能不知,但他卻佯作未見,一指梅雪樓身後道:“老弟如果累了,可倚在那裏休息一下,老哥的蝸居即在前麵不遠之處。”


    梅雪樓一側視身後壁上,果然有一個軟綿綿的絨墊,可作倚身休息之用。


    說時遲,那時快,正當他回頭之時,隻聞“喀嚓”一聲,轎車門開處,馬延林已閃出車外。


    梅雪樓身法再快,究竟晚了一步,況他所坐之處,距離車門五尺之遠,身形電掠,剛到門口一半之地,車門已“蓬”地一聲關上。


    同時一陣輕微“軋軋”之聲過後,一蓬細如牛毛的針雨迎麵射到。


    梅雪樓自發覺此轎車係镔鐵所造之時起,已經十分警覺,在車門蓬然緊閉之時,他已將鬼府絕學“九玄神功”運足,隻聞“蓬”的一聲,他那寶藍羅衫,已如飽帆滿篷般地脹起,同時兩掌自麵前向外一分,千百根細逾牛毛的銀芒毒針已全被震落,但他卻同時慘呼一聲,羅袖一拂鐵壁,發出極大的聲響。


    接著,車外傳來一陣得意的尖笑之聲,道:“怎麽樣?小子,饒你再厲害些,也逃不出我‘九指天王’的計算。”


    接著,又是一陣裂竹似的尖笑之聲。


    又一個洪亮口音之人問道:“適才聽裏麵的聲音,顯然已著了道兒,莊主準備如何處置這小子?”


    “九指天王”馬延林低聲道:“這小子一身絕活,簡直……若換了別人,恐怕當場要吃虧現眼。不過,為了省事,還是將他送往飛魂峽。”


    外麵語氣驟然中斷,而梅雪樓聽到此處,也不禁悚然一驚,心道:“這魔頭竟是如此辣手,不知他如此對待自己究竟為了何事。照‘九指天王’馬延林的輩分與武功,父親昔年絕不致於與他結下仇恨。”


    梅雪樓雖然藝高膽大,卻也不能聽若未聞,況且此處正是桐柏山麓,而他們所說之飛魂峽,定是在這桐柏山之中。


    他不敢再稍遲疑,連忙打量轎車內形勢,經過一番敲打之後,他發覺隻有轎車底鐵板較薄,而且不易被外麵發現。


    此刻車行更快,且顛簸得厲害,顯然已進入深山之中。


    他立即神凝紫府,氣沉丹田,右掌向轎車底板上一按,“格吱”一聲,已顯出一個半尺見方的大洞,而外麵隆隆車行之聲,如轟雷般傳人車內。


    這一式“玄天烈火掌”此中的“祝融離位”,乃是七掌中的第一式,梅雪樓做夢也未想到竟是如此厲害。


    其實他不明了個中原委,“玄天烈火掌”固然了得,但他若不打下深厚的基礎,饒那掌法玄奧,也不能僅以六七成真力,將厚逾兩寸的镔鐵板開個大洞。


    這時車行漸慢,且是前高後低之勢,不用問,已在爬上一個陡削的山坡,隻聞一陣“叭叭”的鞭聲,震得四穀回應,劃破寂靜的夜空。


    梅雪樓不敢怠慢,急納數口真氣,瞬息之間,身形已縮小三分之一,像鬼魅般地掩到車盤之下。


    他電目一掃,不由暗罵一聲,道:“好狠心的賊子!”


    原來此刻“九指天王”馬延林已不知去向,且那十六個馳馬的勁裝少年亦失去蹤跡,隻有十二個彪形大漢,躍馬揮鞭環伺左右。


    這還不為奇,而車轅上坐著一今年約四旬的漢子,此刻卻是兩眼發直,麵如死灰,已被用粗逾小指的牛筋皮索結實地捆在車轅之上,牛筋深入肉中半寸多深。


    而那“趴叭”之聲,並非此人手中皮鞭所發,乃是環伺左右的十二個大漢,輪流抽在四匹馬屁股上和他身上所發出的聲音。


    因此,他那灰色長衫,已經被抽得稀爛,鮮血已順著牛筋下流,滴在車轅上。


    梅雪樓略探身一看,不由劍眉暴挑,咬牙切齒,原來拖車的四匹鍵馬尾巴上,各掛著一串鞭炮。而被捆在車轅上之人左手之中,已持有一炷粗香,在夜風之下,冒著縷縷的青煙。


    此刻,轎車已爬上一個陡削的岩頂,岩上方圓約二、三十丈,幾棵老鬆古柏,發出浪濤之聲。


    四匹健馬經過一路急馳,及爬上陡削的山岩,已經是筋疲力盡,鼻中呼呼喘氣,汗水濕盡毛鬃。


    其中一名彪形大漢翻身落馬,小心翼翼地走到崖邊,探頭向下一看,直驚得咋舌不已,手中長鞭在空中挽了個花,“叭叭叭”一連三聲,四山回應,接著,崖下也隱隱傳來三聲輕微的抽鞭之聲。


    這彪形大漢回過身來,對捆在車轅上的中年男子陰笑一聲,道:“哥們,到地頭了,想不到你‘鉤魂手’在臨死之時,也有揚名立萬的機會,不是嗎?不與‘鬼府’傳人同葬峽底,日後傳出江湖,嘿!不聲名大噪才怪。”


    名叫“鉤魂手”的那人道:“我‘鉤魂手’毛棣自問歸附莊主以來,忠心耿耿,沒有功勞卻也有點苦勞,想不到竟是這般下場……哥們如果還念毛某昔日一點情分,高抬貴手……”


    彪形大漢突然仰天大笑數聲,長鞭“刷”的一聲,在空中劃了一圈。一抖一收,“鉤魂手”毛棣手中一炷粗香,已到了他的手中。


    梅雪樓正自人天交戰,考慮是否應該救下這個名叫“鉤魂手”毛棣之人時,彪形大漢手中的粗香,已經快速地在四匹馬尾上鞭炮信線下端各觸一下。


    一陣“劈啪”之聲中,夾雜著一聲慘呼,四匹健馬同時人立而起,一陣長嘶,瘋狂地帶起轎車,懸空飛落峽穀之中。


    轟然一聲巨響,夾著幾聲馬的哀嘶,一切又歸於沉寂。


    而在巨響的同時,梅雪樓以奇幻絕倫的身法,閃至正在翹首向峽穀中探視的彪形大漢身後,運指如風,一戳一帶,眨眼工夫,十二個彪形大漢已全被他閉了穴道,死豬般地躺在懸崖之上。


    梅雪樓心性善良,由此可見一斑。


    按照這些人素日傷天害理的禽獸行為,若換了手段稍辣之人,還不是揮掌劈下峽穀中算了。


    但他總以為怨有頭,債有主,這些人固然是罪不可赦,但若遇到善良的領導者,慢慢地諄諄善誘,潛移默化,亦未始不能走向正途。


    因此,他在運指一戳的同時,將他們摔離懸崖邊沿,但他這種獨特的點穴手法,乃是“鬼府”、“神宮”獨步天下的“散脈手”,被點之人在這瞬息之間,已變成一個武功盡失的普通之人。


    但被點之穴道,一個時辰之內可以自解。


    說時遲,那時快,梅雪樓製住十二個彪形大漢,也不過眨眼的工夫。


    他手打涼篷向穀中一看,不由豪氣大發,“九玄神功”運足,“蓬”的一聲,寶藍羅衫已如飽帆脹起,一聲清越的長嘯,一式“孽龍人海”,頭下腳上,向雲霧繚繞的飛魂峽中掠下。


    那飛魂峽深逾五十丈,且峽底怪石林立,犬齒交錯,平常人若自峽頂失足落下,恐怕連骨屑也找不到一根。就是武林一流高手,縱能掠下峽穀,恐怕至少也要借一兩次力,更遑論以這種驚險絕倫的輕功身法了。


    梅雪樓長身下掠,快逾流星,一陣驚呼聲中,他已離地不足十丈,挺胸伸腿,身形輕如片紙飛絮,在空中劃了個半圓,以“平沙落雁”之勢,單足立在一根石筍之上。


    這是什麽輕功?無怪在他挺胸伸腿之時,下麵正在仰首上視的十六個少年,俱都紛紛暴退數丈,發出驚噫之聲,即使一向心毒手辣,不知見過多少風浪的“九指天王”馬延林,也不由驟然色變,側身暴退三步。


    梅雪樓此刻如天神下凡似的,威風凜凜,俯視腳下一群狼心兔膽的江湖敗類,不由氣極而笑。


    他一瞥血肉模糊的馬屍,和肝腦塗地的“鉤魂手”時,不由劍眉煞聚,大喝一聲,道:“馬延林老匹夫,你說說看,我梅雪樓和我的師門對你何辜,你竟出此毒絕人寰的手段?”“九指天王”馬延林在黑道之中也是響當當的人物,而且此人心計特多,險詐無比,而武功也有獨到之處,歹毒的“赤砂手”已有八成火候,今天可說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失敗,遇上了梅雪樓這個武功與機智都高於他的人,心中不由暗喊一聲:“糟!”而且在轎車中,他已接了梅雪樓一指,心知自己絕非敵手,甚至於集己方所有人之力,恐怕亦奈何這少年人不得。


    但是有一句俗語:“人的名,樹的影。”何況又當著自己數十個部下之麵,若自己一招不接就此逃走,今後在武林中如何立足?況且此番行動乃是奉命而行,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他略一盤算,朗聲說道:“‘關山月’梅家驤,昔年倚仗武功了得,飛揚跋扈,不可一世,我道同儕受害最烈,老夫近年來早有為武林伸張正義之心,苦無機緣,不意天賜良機。”


    突然,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自“九指天王”馬延林身後亂石中傳來。接著,飛出一朵紅雲,一式“歸位蓮墀”之勢,一掠七丈有零,站在“九指天王”身後丈餘之地。


    驀地,又是一聲破竹似的暴喝之聲,來自同一個方向,一個身著藍布短襖,麵目奇醜的中年婦人,也以奇快的身法,掠至身著火紅羅衫的少女身側。


    半路殺出兩個程咬金,梅雪樓與“九指天王”兩方,都不禁微微一怔。


    但“九指天王”馬延林夜貓子眼連轉之下,臉上已現出笑容。


    梅雪樓居高臨下,將來人看得一清二楚,隻見那火紅羅裳少女麵若銀盆,明眸皓齒,體態豐腴,背插一支僅兩尺長的短劍,紅衣紅襟、紅靴紅巾,連短劍的劍鞘和劍穗都是榴紅之色。


    至於火紅羅裳少女身側那個醜婦,嚇!令人一看之下,就不由腳板發癢,渾身雞皮疙瘩暴起,尤其是站在豔光照人的紅裳少女身旁,美醜分明,相去萬裏,造物者對於美與醜的劃分,竟是如此強烈和顯著,除了使人搖頭歎息之外,實無法遽下斷淪:究竟造物者用意何在?


    看哪!荔枝鼻,死羊眼,麵板腰,蒲扇腳,兩片厚大的嘴唇,要是拌一個什錦大拚盤,綽綽有餘。


    軀幹魁偉,膀大腰粗,一看就知道她必是孔武有力之人,背後斜捆著一個镔鐵長條板凳,重量不下七、八十斤。


    紅裳少女明眸一掃“九指天王”馬延林,“咯咯”一陣嬌笑道:“馬大莊主雄才大略,令人心折。俗語說:打人不打臉,說話不揭短,不過,吹牛也得有個譜兒,‘鬼府’、‘神宮’可算得武林中泰山北鬥,就憑你馬大莊主……”


    “九指天王”馬延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連忙側身低聲對紅裳少女道:“姑娘此來目的心照不宣,明人麵前不說暗話,姑娘如願合作,若能得手,小老兒自領盛情,況這小子師門,乃是我道克星,今夜趁機除去,我道中人必為我等後援。”


    “九指天王”的陰險和無恥,直使站在石筍上的梅雪樓恨極而歎。


    紅裳少女“嘖”的一聲,花枝亂顫,不屑地道:“死到臨頭還懵然不覺,你以為合我們兩方麵人手之力,就能留下人家嗎?”


    “九指天王”馬延林與梅雪樓同是一愣,“九指天王”一廂情願,以為對方突然於此刻現身,不是想趁機打落水狗是為了什麽?所以對方一唱反調,大出他的意料。


    而梅雪樓在紅裳少女現身之時,一看“九指天王”麵露喜色,也以為此女來得突兀,且與自己素昧平生,必是“九指天王”的同路人,但卻也未放在心上,繼而一聽紅衣女敵友不明的語氣,也不由愣了一下。


    “九指天王”雄踞桐柏山麓飛雲山莊,儼然土皇帝,素日說一不二,無人敢說個不字,遑論當麵指著鼻子罵他。


    今日黴運當頭,先是被梅雪樓罵了個狗血淋頭,已經是一佛不出,繼而紅裳少女也毫不保留地諷刺了一頓,不由惱羞成怒,冷哼一聲道:“老夫若不看在你父親‘金不換’的麵上,就是十個‘毒玫瑰’今夜也得留下!”


    突然一聲破竹似的暴喝,站在“毒玫瑰”身側的醜婦,不知何時已將镔鐵板凳取在手中,隨著暴喝之聲,“呼”的一聲,欺身掄臂,向“九指天王”馬延林當頭砸下。


    “九指天王”馬延林也非浪得虛名之輩,冷哼一聲,橫飄三步,冷峻地道:“你就是‘辣手無鹽’柳遇春嗎?”


    “辣手無鹽”柳遇春悶聲不響,一板凳落空,憑著雄渾無比的膂力,不須撤招換式,一式“橫掃千軍”,又向“九指天王”馬延林攔腰掃去。


    “九指天王”大喝一聲,右掌一翻,向對方曲池拍去,血紅如火的掌心,在星光閃爍的黑夜之中,仍看得十分清楚。


    說時遲,那時快,“毒玫瑰”一聲:“柳嬤嬤小心!”甫畢,“九指天王”馬延林已倏然躍起五尺來高,揮起血紅的右掌,向“辣手無鹽”柳遇春“百會穴”拍去。


    “辣手無鹽”柳遇春人雖生得醜極,但對敵經驗極為豐富,镔鐵板凳僅以三四成力掃出,知道對方必有這一手,倚仗無窮的蠻力,仍不撤招,“野渡橫舟”,镔鐵板凳“呼”地一聲上掠,逕砸對方脈門。


    梅雪樓見這渾猛的醜婦出手招數,並不如想象中的笨拙,不由莞爾。


    眨眼工夫,“九指天王”劈出十八掌,“辣手無鹽”也施出七八招。雖然,“辣手無鹽”的蠻力仍不能補招術之不足,但“九指天王”妄想在三、五十招以內製服她。


    這時已交初更,夜風徐徐,一天繁星,若非人們大煞風景,打得風雲色變,際此良宵,峽穀中當有另一番靜謐清幽情趣。


    “毒玫瑰”一麵注視當場,一麵抬眼上掠卓立在石筍的梅雪樓,美眸中流露出無限的情意。


    “九指天王”打得興起,大喝一聲,辣招盡出,立將“辣手無鹽”逼退五六步,趁機向四周掃視一匝,不由一怔。


    原來在這一刻工夫,他的部下十二個貼身弟子及四個護莊統領,已蹤跡全無。


    而“辣手無鹽”本是性如烈火之人,適才被迫退五六步,不由暴怒,蒜瓣似的大板牙咬得“格格”作響,正欲撲身再上,一聲清嘯之中,梅雪樓已如大鶴臨空般地一掠而下。


    “九指天王”馬延林正自驚疑不定,驟見梅雪樓電掠而下,心中涼了半截,當場驚退三步。


    但梅雪樓連看也未看他一眼,電目一掃,朗聲道:“何方高人?鬼鬼崇祟,藏頭露尾,若為梅某而來,何不出來相見!”


    一陣朗朗笑聲,亂石中走出一個中年文士,此人一襲紫色羅衫,風度瀟灑,步履如行雲流水,轉眼工夫已到達梅雪樓麵前。


    中年文土向梅雪樓略一抱拳,道:“在下董平,適才路過此地,發現飛雲山莊之人圖謀不軌,手段卑劣,乃出手將他們數十人製住,正欲出來相見,不意少俠果然了得,已經發現在下行蹤,佩服,佩服!”


    “毒玫瑰”驚“咦”一聲,道:“‘千手書生’!”說畢,立即向梅雪樓作了個極含深意的眼色。


    梅雪樓乃是冰雪聰明之人,心知這些獨霸一方的人物,突然現身飛魂峽,絕非偶然,雖尚不知他們覬覦自己原因何在,但自己確為眾矢之的絕無疑問,恐怕連著對自己表示善意的“毒玫瑰”也不例外。


    “千手書生”董平果然不愧為三大書生之一,除了瀟灑英挺的風度之外,不亢不卑的神態,令人立生景慕之感。


    梅雪樓雖知這“千手書生”也是有為而來,但仍然抱拳當胸道:“董大俠折節援手,在下十分感激,待在下此地事情作一了斷,再向大俠請益。”


    說畢,閃身電目一掃“九指天王”馬延林,不由劍眉微挑,冷峻地道:“梅某出道不足半載,自信與人無忤,就是飛雲山莊也是第一次聽說,更說不上有何過節,不料你這自認為不可一世的人物,竟是口蜜腹劍,處心積慮,對在下連施辣手,現在當著董大俠和這位姑娘之麵,梅某說句狂妄的話,二十招內叫你濺血飛魂峽中,為武林除一大害,你就亮招吧!”


    “九指天王”馬延林也是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心中雖然知道今夜是凶多吉少,但也不能太過示弱。


    當下八字胡一噘,一陣淒厲刺耳的笑聲,劃破峽穀中的長空,道:“‘鬼府’絕學雖然了得,卻也嚇不倒飛雲山莊之人,小子,你就亮家夥吧!”


    說著,自衣下取出一個奇型外門兵刃,長僅尺餘,非筆非劍,尖端分成兩叉,叉端各有一個外傾的圓圈。


    梅雪樓出自名門,知道這種外門兵刃叫兩儀筆劍。可當跨虎攔、劍、點穴钁、鉤鐮槍等數種兵刃之用,用此兵刃者,大都是輕功較佳,小巧功夫高人一等。


    梅雪樓冷笑一聲,道:“梅某在董大俠麵前自屬後生末學,但對付你這等三四流腳色的江湖敗類,僅憑兩掌已綽綽有餘。”


    突然一陣破竹似的笑聲來自梅雪樓背後,直震得空穀暴響,曆久不絕。


    梅雪樓不必回頭,即聽出乃是“辣手無鹽”柳遇春所發。


    接著,破竹嗓音發話道:“馬老兒認命吧!這飛魂峽就是你埋骨之地,你如果學乖一點,向我們姑娘叩幾個響頭,求她向這位少俠求個人情,或能……”


    “九指天王”馬延林尖喝一聲,道:“你這潑婦少逞口舌之利,有一天,老夫會叫你知道厲害!”


    害字甫自出口,兩儀筆劍已帶著銳嘯之聲,疾點梅雪樓的結喉穴。


    冷哂不屑之聲來自場外,尤其是一直全神貫注著梅雪樓的“毒玫瑰”,更是呸了一聲,罵了一聲卑鄙的老賊。


    說時遲,那時快,梅雪樓冷曬一聲,未見晃肩作勢,已經快逾電掣地橫跨一步,素手疾揮,眨眼工夫劈出二十餘掌,反將“九指天王”馬延林逼退三步。


    “千手書生”微微一凜,立即朗聲道:“第三招……第四、第五、第八……第十一……咳!‘無極黑風爪’,躺下吧!”


    果然,在梅雪樓的十一招之後,“九指天王”馬延林心膽皆裂,右手“兩儀筆劍”一式“餘汝偕亡”,輔以左掌“赤砂手”絕招“爍金千裏”,分向梅雪樓中、下兩盤招呼之際,已引起梅雪樓的殺機,身形卓立如山,右掌倏伸,五指一抓一彈,“九指天王”馬延林手中“兩儀筆劍”立即“嗡”地一聲脫手飛去。瘦小的身軀也踉蹌退出—匕八步,連打兩個“寒雞步”,仍未拿穩樁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登時麵如死灰。


    這不過是眨眼的工夫,“毒玫瑰”在“九指天王”筆掌齊施之時,正自暗吃一驚,因為她深深知道這是“九指天王”拿手絕活,自問自己絕對接不下來,誰知梅雪樓竟視若未睹,舉手之下,竟將這個成名達數十年之久的黑道梟雄,一舉挫敗,而且看樣子已受嚴重內傷。


    因她自從暗暗跟蹤轎車之後,已洞悉“九指天王”的陰謀,正欲下手之際,哪知梅雪樓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將十二個大漢製服,湧身掠下飛魂峽。


    俗語說:姊兒愛俏。像梅雪樓這樣俊朗瀟酒的年輕人,不用說一個少女見了會芳心忡忡,惟恐他人捷足,就是男人乍見他那濁世風範之下,也不由大歎造物傑作,愛才之念,油然而生。


    “千手書生”董平即為一例,此番暗中躡蹤,當然亦有所圖,但當他看到梅雪樓的超凡身手,懾人豪氣,和那卓世風範之後,初衷大變,在他潛意識之中,頓時泛起一種自卑和羞愧之感,他覺得自己哪一樣也不如這少年人,尤其是他那一臉凜然不可侵犯的正氣。


    因此,在這一刹那之間,他已徹底了解正與邪,善與惡的分野,靈台之間一片淨明,臉上神色也變得祥和起來。


    梅雪樓自出道以來,還是第一次出手傷人,對於一舉挫敗“九指天王”馬延林,固然頗為驚喜自己大有進境,一記“無極黑風爪”,較之“三心書生”衛天璈有過之而無不及,但他本性善良,眼見馬延林重傷當場,亦不由微生自責之心。


    突然一陣破竹似的笑聲,“辣手無鹽”柳遇春已經躍至“九指天王”馬延林麵前,兩手叉腰,極盡調侃之能事。


    而此刻“毒玫瑰”成筠卻是笑靨如花,姍姍走到梅雪樓的麵前。


    梅雪樓立即與“千手書生”董平,和“毒玫瑰”成筠重行見禮,並要求“毒玫瑰”成筠莫為已甚,放過“九指天王”馬延林,予以自新的機會。


    兩人對梅雪樓的俠士胸襟,都不由暗暗心折。


    梅雪樓與“千手書生”董平談得十分投契,正是惺惺相惜,恰巧董平也有意一遊杭州,可與梅雪樓結伴同行。


    “千手書生”董平乃自動解開“九指天王”馬延林手下數十人的穴道,並告訴他們懸崖上尚有十二個大漢被製,速行處理。


    梅雪樓這才知道,自己一路上的行動皆落在人家眼裏。


    夜霧籠罩峽穀,晨風帶來無限的涼意,天色即將黎明。


    梅雪樓再次對“毒玫瑰”成筠表示謝意,與“千手書生”相偕躍向穀口。


    驀地,一聲裂竹似的大喝,道:“梅公子就這樣走了嗎?”


    梅雪樓止步回頭,隻見“辣手無鹽”幾個虎跳,躍將過來,一臉恚然之色。


    她本是十分醜陋之人,這一動怒,更顯得猙獰可怖。


    梅雪樓不解地道:“此地事情已了,梅某尚有要事在身,難道不能走嗎?”


    “辣手無鹽”血盆大嘴一咧,露出一口蒜瓣似的黃牙,恚聲道:“我家小姐為了你的安全,曾暗中跟蹤數日,受盡了風吹日曬之苦,媽格巴子,難道有豬頭送不上廟門不成。”


    “毒玫瑰”成筠喝一聲,道:“柳嬤嬤,你胡說些甚麽,還不快些回來!”


    “千手書生”董平一聽“辣手無鹽”的口音,敢情還是個山東佬,不禁莞爾。


    但他乃是過來人,看“毒玫瑰”成筠含情脈脈之態,以為他們兩人,也許早已認識,就因年輕人麵嫩,當著自己的麵不願表露而已。


    他連忙對梅雪樓道:“梅老弟如有未了之事,不妨留下,好在我們總要去杭州,在那裏再見麵不遲。”


    梅雪樓心知“千手書生”董平誤會了,連忙搖搖手道:“董大哥切莫誤會,小弟確無留此必要!”


    在這種莫名其妙的情形之下,他感覺空氣十分沉悶,不由一攤手,聳聳肩,作了個不可名狀的苦笑。


    但他聽出“辣手無鹽”話中之意,不管此事是否屬實,但適才“毒玫瑰”現身時的態度,確是站在自己的一邊,情義可感,隨即又遙遙抱拳當胸,朗聲道:“姑娘情義,在下十分感激,梅某謹此再致謝意。”


    說畢,回身招呼“千手書生”即欲離去。


    “辣手無鹽”出言相激對方之時,“毒玫瑰”成筠焉能聽不到,但小妮子實是死心塌地愛上了梅雪樓,心知像他這樣俊朗的年輕人一入江湖,不久就會被別人捷足,因而心中像小鹿似的“卜卜”跳個不停,素來空有鋒利尖刻的口才,此刻卻一籌莫展,不由螓首低垂,人羞答答。


    繼而一聽梅雪樓再次申謝,芳心可可之下,不由自主地抬頭,含情脈脈地睨了梅雪樓一眼。


    但梅雪樓謝畢,仍是毫無情意地轉身就走,不由柳眉緊蹙,頗有慍意。


    “辣手無鹽”柳遇春乃是成筠的乳母,夫妻兩人都是自幼跟隨成筠之父“金不換”成繼祖,結婚不久,丈夫因病死去,從此與“毒玫瑰”成筠更是形影不離,當真是情逾骨肉。


    “辣手無鹽”也深知“毒玫瑰”成筠眼光太高,一般年輕人她連多看一眼都不屑為,如有不睜眼的輕浮少年對她表示輕薄,輕者灰頭土臉,重者立下辣手,“毒玫瑰”之名即由此而起。


    此番自跟蹤梅雪樓之後,“辣手無鹽”雖然是個半渾之人,也看出小妮子已經深深地愛上了這個少年人。依她,早就要現身硬上,開門見山,但都被成筠嗬斥一頓。


    此刻她內心的焦灼比成筠猶有過之,隻見成筠黯然神傷,登時又原形畢露,況她本是性如烈火,不由暴喝一聲,長身一掠,镔鐵板橙已撤在手中,奮力一掄,“呼”的一聲,一式“吳剛伐桂”,向梅雪樓罩頭砸下。


    “千手書生”適才看梅雪樓哭笑不得的表情,知道他們之間確是初見,早已不耐,冷哼一聲,紫色羅袖拂處,發出一股奇深無匹的陰柔之力,硬將對方重逾千斤的一擊卸於一旁。


    “辣手無鹽”一擊不中,更是怪吼連連,镔鐵板凳向地上一拄,身形趁勢倒懸而起,旋起一片腿影,向兩人中上盤掃去。


    梅雪樓此刻還真被“辣手無鹽”打出樂子來了,心道:這種事情,那有霸王硬上弓的道理,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深知此婦乃是渾人,自不必與她一般見識,連忙向“千手書生”一使眼色,各自橫飄五步。


    說時遲,那時快,兩人甫自站定,突聞一聲嬌叱,接著“蓬”的一聲,“辣手無鹽”偌大的身軀,飛出一丈多遠,四仰八叉摔在地上。


    隻見“毒玫瑰”成筠粉麵鐵青,眉黛含煞,向兩人怒掃一眼,又別過頭去,隱約有兩顆晶瑩的淚珠,滴溜溜地在眼眶中轉動,但卻未流出來。


    “千手書生”董平調侃地道:“怎麽樣?梅老弟,你是走,還是留下?”


    梅雪樓低聲正色道:“董大哥莫開玩笑,我們還是走吧!”說著,一扯董平衣襟,展開絕頂輕功,向穀外縱去,且隱約地聽到背後冷哼之聲。


    梅雪樓、董平兩人一陣急奔,眨眼出了桐柏山區,兩人放慢腳步,深深地籲了口氣,且相對一笑。


    “千手書生”董平道:“梅老弟要走桃花運了,這可真是‘有豬頭送不上廟門’之事,此女若不是手段稍嫌毒辣,倒也配得上梅老弟。”


    梅雪樓道:“董大哥快別開玩笑了,小弟根本就未想到這件事上去。再者,這種大事也不能輕率處之,反之,必將遺憾終生!”


    “千手書生”微微一歎,似乎勾起他無限的心事,麵呈憂色,朗目中蘊含著悵惘悲恨之光。


    數日後,兩人進入浙江境界,百丈峰巍然聳立在眼前。


    一路上兩人談談說說,已經十分投緣,互相傾慕,僅是數日時間,交情已非泛泛了。


    突然,“千手書生”微咦一聲,道:“梅老弟,那話兒又來了!”


    果然在一片鬆林之中,竄出六個蒙麵人,俱都是兵刃在手,悶聲不響,攔住了去路。


    看六人出林的輕功身法,在江湖之中也都數得上一二流高手,尤其其中一個使李公拐的高大蒙麵人,輕功更是不俗,一掠不下六七丈。


    梅雪樓不由暗暗稱奇,自從離開飛魂峽之後,沿途之上連遭阻撓,不下七八次之多,但來人都不肯以真麵目相見,而且動手之下,往往勝敗未分,即抽身退走。其中不乏一流高手,當然也有次一流的,未出十餘招即傷在自己手下,但來人都以極快速動作將人救走,絲毫痕跡也未留下,看樣子似屬預謀。


    梅雪樓心念一動,立即向“千手書生”董平道:“董大哥請暫為小弟壓陣,小弟今夜非捉住一個,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梅雪樓未待對方回答,已經拔起身形,平掠七八丈,與攔路六人保持兩丈距離,道:“六位攔住在下去路,不知有何見教?”


    但對方卻避而不答,正在梅雪樓轉念之間,對方說打就打,同時掠出四人,手中兵刃在夜色之中閃閃生輝,四麵八方向梅雪樓攻到。


    梅雪樓到底是血氣方剛之人,一路上受盡騷擾,不由火上心頭,立即辣招盡出,眨眼工夫施出七八招之多。但對方四人也都是一流高手,聯手之下,威力自也非同小可,尤其那個使李公拐的,力大勁急,招術十分辛辣,帶起呼呼勁風。


    梅雪樓打得性起,身形橫欺七八尺上空,兩掌一搓,立即散發出一股炙人的熱浪,圍攻的四人微愣之間,梅雪樓已經大喝一聲,單掌一翻一吐,“玄天烈火掌”第一式“祝融離位”,立即施出,向使李公拐那個蒙麵人胸前推去。


    刹那間熱浪滔天,著膚如炙,一陣驚呼聲中,夾著一聲慘厲的呼聲,使李公拐之人,當場被震出一丈多遠,一陣濃煙過處,胸前衣衫一片焦黑,仆倒地上,其餘五人幾個縱躍,沒入鬆林之中。


    梅雪樓心中一凜,立即躍前一看,此人胸前肌膚焦黑,散發出令人欲嘔的臭味,且青布麵罩已被掌風揭去,露出一臉繞腮虯須。


    此人雖然相貌威猛,卻有一臉正氣,似不像黑道中人。梅雪樓探手一摸,心頭仍輕微跳動,不由悔意油生。


    虯須大漢一陣痙攣後,微微睜開一雙環眼,向梅雪樓端詳一刻,微弱斷續地道:“在下……並……無惡意……不過是想試一……試……少俠的武功……造……”


    虯須大漢說至此處,環眼一翻,溘然逝去。


    梅雪樓微微一歎,對“千手書生”董平道:“小弟一時失手,竟將此人一掌震死,不知道的人,以為小弟手段毒辣,其實……這是從何說起。”


    “千手書生”朗朗笑道:“老弟切莫自責,這就叫著咎由自取,你應當慶幸才是,若換了為兄,少說也得放倒兩三個才能罷手。”


    “千手書生”下意識地一看虯須大漢的麵孔,道:“如為兄猜測不錯,此人乃是點蒼派掌門人‘聖手一判’羅雲天的大弟子‘一拐翻天’周鵬,此人功力不弱,與掌門人之師弟‘落星追魂’牟鏗的武功在伯仲之間。由此看來,另外五人也必是六大門派中二流高手無疑,董某的臆測倒有八成猜對了。”


    梅雪樓不解地道:“董大哥且說說看,這些自詡為正大門派中人,連番攔阻困擾小弟用意何在?”


    “幹手書生”董平道:“昔年自六位奇人商定二十年後論劍大會,並選出一位年輕有為的青年人為黑、白兩道武林盟主後,各大門派以及雄踞一方之霸主,都怦然心動,要知道一旦躍上盟主之寶座,不但光大門派,且武林大權在握,身價百倍,其中尤以六大門派競爭最烈。但是,以六大門派的武功造詣來說,要想與六位奇人的門下爭一日之長短,實不可能。因此,他們在衡量利害之餘,破除私見,同心協力,以六大派絕學,合傳一個年輕之人,這樣一來,就足以與六位奇人門下分庭抗禮了,雖然集六派絕學於一身,他們仍不放心,乃派出一二流高手多人,暗中出手相試,更不惜犧牲性命,獲得對方武功造詣,以為參加大會時之借鏡和準備。”


    梅雪樓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不過像他們這等手段,雖然有欠光明,但其收獲,恐怕亦是微乎其微吧!”


    “千手書生”道:“當然,以這些二流角色出手相試,絕不會有何收獲,但據董某所知,六派掌門人也將親履江湖。”


    梅雪樓道:“董大哥可曾見過那位六派合傳的弟子?”


    “千手書生”董平道:“據說待六派掌門人回山之後,即派其親履江湖曆練,當然對象是各派參加大會的代表人了,同時並推派三位掌門監護下山,據說六大門派為了勢在必得,還請出一個年逾百齡的奇人呢!”


    驀地,一聲清越而略帶怒意的嘯聲,自鬆林中傳來,且漸漸地聽到兵刃相砸之聲,似乎越來越近。


    “千手書生”長眉一皺道:“這嘯聲聽來很熟,待為兄過去看看。”


    梅雪樓等了一刻,未見“千手書生”回來,且暴喝之聲越來越近。


    他正欲進林察看,突然鬆林中翻翻滾滾閃出十二個人來,且每人都是兵刃在手,兔起雞落,拚搏狠鬥。


    梅雪樓略一注目,即已看出乃是十一個人走馬燈似的,圍攻一個手持金拂手兵刃的中年書生,正自辣招盡出,狂攻不已,而這被困之人,正是在白馬山中被“毒書生”霍劍豪嫁禍的“三心書生”衛天璈,也可以說是自己的師兄。


    梅雪樓白馬山巧扮僵屍,混入行屍走肉之中,又發現了“毒書生”嫁禍的陰謀,因他想繼續看看趕屍之人目的何在,是否仍有其它陰謀,所以未能及時當麵說穿,以致使“三心書生”衛天璈背了殺人凶手之嫌,與六大門派結下深仇大恨。


    所以梅雪樓自第一眼看到“三心書生”衛天璈時起,已對他發出敬佩之心。


    此刻一看“三心書生”已是動作遲滯,窮於應付,恐難支持二十招以上,而此刻“千手書生”董平卻已不知去向。


    梅雪樓無暇他顧,心知以“千手書生”的身手和名望,當不致臨陣怯退,定是有緊要之事,來不及和自己打招呼,逕自走了。


    這時,“三心書生”連遇險招,金佛手上雖然仍發出銳嘯之聲,但在其中一僧一道的沉重禪杖和長劍搶攻之下,已無法扳回頹勢。況且除了武功奇高的一僧一道之外,其餘四個年齡較大之人,也都是一流高手,每一出手,都極辛辣狠毒。


    此刻他又看出其中五個年紀較輕之人,正是適才攔阻自己的六個蒙麵人中的五個,不用說,那六個年紀較大之人,定是當今六大門派掌門人了。


    不錯,他們正是六大門派掌門人,他們此番下山的目的有二:第一是找“三心書生”報仇,第二是想趁機看看“妖庵、魔寺、鬼府、神宮”十餘年來調教出來的弟子,究竟武功如何,也好有個準備。


    同時,他們還有第三個目的,也可以說是他們此番下山的最重要目的。


    筆者暫時賣個關子,讓讀者去猜猜看,他們的主要目的何在?


    不過,有一點筆者必須交代清楚,那就是六大門派傳自這一代,聲譽已普遍銳減,人才凋零固然是主要原因,但更重要的是這幾個掌門人天資平庸,對於本門武學不能推陳出新,發揚光大。而且他們雖頂著正大門派帽子,但在素行及心性方麵,有時卻與上代傳下來的清譽大相逕庭。


    說時遲,眨眼工夫,場中又起變化,少林派掌門了塵禪師大喝一聲,粗逾茶杯的禪杖,挾著銳嘯之聲,砸向“三心書生”肩頭。


    同時,武當派掌門一清道長身形一挫,一式武當鎮山絕學,“無極劍”中三大絕招之一的“極合太虛”,戳向“三心書生”中極穴。危機間不容遲疑,梅雪樓清嘯一聲,以“海天一瞬”身法掠出十丈有零,素手揮處,十三疊掌影如山湧出。


    兩聲暴喝聲中,了塵禪師和一清道長踉蹌後退兩步,壽眉緊蹙,怔在當場,梅雪樓也被震退兩步。


    而“三心書生”衛天璈死裏逃生,也不由出了一身冷汗,驚奇地瞪著這突然現身,有如天際神龍的少年人。


    梅雪樓自己呢?此刻又何嚐不是驚喜交集,自出道以來,除了在荊山之中,以“鬼神十三式”力挫四狐,又在飛魂峽中,一舉挫敗“九指天王”馬延林,及適才以一招“玄天烈火掌”擊斃一個蒙麵人外,可以說真正絕學尚未以全力施出。況且,除了四狐外,被挫者亦不過是武林中第二三流人物。


    而適才以一招“鬼神十三式”中的“鬼手羅魂”,競將兩個正大門派的掌門人,同時震退兩步,怎能使他不驚。


    其實,以他的造詣,與四狐打成平手絕無問題,但因中毒,功力打了折扣,乃為四狐所逞,此番經“平地焦雷”郝嶽五以雄渾內力導引,借導四狐的真氣為他打通“任督”兩脈,功力何止倍增。


    這時,了塵禪師與一清道長兩人尷尬之情無法形容,尤其難堪的是一舉挫敗自己的,竟是一個年僅弱冠的白麵少年。


    梅雪樓心知此刻兩人的心情,立即抱拳當胸道:“在下梅雪樓適才因恐雙方失手,以致造成遺憾,乃貿然出手,尚請曲諒!”


    他微微一頓,電目一掃,發覺武林中素所尊重的少林與武當兩派的掌門人目光之中,隱約泛出狠毒之色,不由一怔,道:“白馬山中一切情形梅某皆已看到,六大門派中數位高手之喪身,自不會假,而且殺人者確實是一個書生……”


    六大門派掌門人重重哼了一聲,而“三心書生”衛天璈,也以惶惑的目光盯著梅雪樓。


    梅雪樓續道:“但是各位掌門人請注意,你們全錯了。”


    一陣不屑的冷哼聲中,有人發話道:“年紀輕輕的,談話卻巧言令色,信口胡吹,白馬山中除了各大門派諸人外,就是六具僵屍,難道你是一具僵屍不成?”


    說話之人,乃是長白派掌門人“寒鉤客”佟林,此人性情較為剛直,忍無可忍,才恚聲斥喝。


    梅雪樓仰天大笑一陣,道:“你真聰明,一下子就能猜中,不錯,我正是其中僵屍之一,不過我這僵屍是冒牌的。”


    青城派掌門人“回龍劍”淩霄冷喝一聲,道:“胡說,六大門派雖然無能,卻也不能拿活人當死人,你和‘三心書生’是何關係?竟敢挺身為他開脫罪名。”


    梅雪樓擺擺手,道:“在下確是一番息事寧人的好意,待在下將當夜一切詳情說出,各位自會明白事情真相。”


    了塵禪師禪杖微頓,地上立刻現出一個數寸的小坑,道:“但願小施主不要信口開河才好。”


    於是,梅雪樓立即將他在白馬山附近,遇到一隊行跡詭異之人,自己以上乘身法,趁那趕屍之人休息之時,自己與其中一首屍體調換,參加了行屍行列,以及“三心書生”與六大門派的現身交手離去後一切情形說出,隻是將涉及“鬼府”之事略而未提。


    梅雪樓說畢,不但“三心書生”長籲一口悶氣,即六大門派之人也不由麵麵相覷。他們焉能不知三大書生之名,凶狠毒辣,聞者喪膽,此事是他所為,倒是不足為奇。


    突然,昆侖派掌門人“青罡掌”靳策,在武當派掌門人一清道長身邊輕輕說了幾句話,而一清道長在了塵禪師耳邊說了幾句,了塵禪師似乎不大同意,但結果還是點點頭表示可以,三人神色顯得神秘之中又有些暖昧。


    此刻,“三心書生”正在與梅雪樓表示援手謝忱,互道傾慕,乍見三個掌門人鬼鬼祟祟,交頭接耳的神態,皆不由微微一哂,忖道,真是聞名不如見麵,見麵勝似聞名,六大門派掌門人光明正大為武林所推許,有什麽事不可公諸當麵,真是徒有虛名。


    突然,昆侖派掌門人“青罡掌”靳策大聲道:“‘毒書生’何等老辣,焉能被你這毛頭小子蒙混過去,況且你說‘毒書生’被你擊敗逃走,我等怎能相信你這一麵之辭,這樣吧!看你適才出手的怪招,確實有點門道,你若能在三個掌門人聯手之下,安然接下十招,我們才相信適才的話。”


    梅雪樓又是朗朗大笑一陣,直笑得幾個掌門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本來嘛!以三個掌門人的身分,競好意思聯手對付一個少年人,他們心中自然不是滋味,但他們另有打算,也可說是他們此番下山惟一的要務。


    其實,他們倒是太客氣了一點。


    梅雪樓嘴角一噘,道:“何必三人,六位掌門人既然同道而來,何不同時出手,至於招數嘛!也不必限得太死,因地製宜,隨機應變,願意多點就多點,願意少點就早些結束。”


    突然一聲暴喝,長白派掌門人“寒鉤客”佟林已自按捺不住,道:“吹牛可得貼譜兒,你小子嘴皮上的工夫可真不錯,說你胖子你還喘起來了。我‘寒鉤客’佟林一生就是不信邪,讓我先……”


    一聲佛頌,了塵禪師大袖一揮,深意地看了“寒鉤客”佟林一眼,道:“佟施主,稍安勿躁,梅小施主既然有此豪氣,倒也令人心折,我等老邁之人,不妨與小施主印證一下。”


    了塵禪師說至此處一頓,目注梅雪樓和“三心書生”衛天璈道:“還有一事,老衲必須弄個清楚,也好向各大門派有個交代,不知那‘毒書生’霍劍豪不惜開罪六大門派,一夜之間殺死六大門派中六個高手,再以趕屍邪術嫁禍衛施主,其用意何在?”


    了塵禪師此一質問,不啻是六個掌門人共同急欲了解之事,隻是被梅雪樓適才的絕技所懾,無暇及此而已。


    此刻大家以忿怒的目光,盯注著梅雪樓和“三心書生”衛天璈,有的則嘿嘿冷笑。


    梅雪樓沒有想到對方會提出這個辣手問題,而他也暗自埋怨自己太粗心大意,當時竟未問出“毒書生”霍劍豪有關此事始末,顯然他自己若答不上這個問題,適才自己所作見證,實難令人置信。


    “三心書生”衛天璈立即接道:“此事當然有其原因,但因涉及私人恩怨,衛某無法公諸各位之前,各位如能相信,當然最好,反之,也是無法之事。”


    梅雪樓乍見“三心書生”接口,以為他要向眾人解釋此事本末,但說了半天,還是不肯說出,心中頗感驚奇,但他知道像“三心書生”這種個性高傲之人,當然不願當眾示弱,將自己私事說出。


    梅雪樓正自暗暗焦急之時,一清道長突然發話道:“衛施主既然不願說出私人怨嫌之事,當然也不能勉強,況且即使說出,吾等又非當事人,仍然無法斷定其可靠與否。所以貧道以為在未與‘毒書生’見麵之先,暫且不提此事,就憑梅少俠這份膽識豪氣,一切問題,都暫放開,希望梅少俠略展神技,以開眼界。”


    梅雪樓此刻已略有所悟,心想:“無怪他們能暫壓下胸中複仇之火了,‘千手書生’董平所臆測之事,還真八、九不離十呢!看樣子,他們主要的目標還是自己。”


    他這一想通,反而略為收斂豪邁之氣,略一抱拳道:“各位既然如此瞧得起梅某,就請賜教吧!”


    梅雪樓所以如此稱呼,乃因他的輩分與各大門派掌門人平輩,雖然不願自抬身價,卻也不能妄自菲薄,自眨身分。


    了塵禪師一聲佛頌,掃視了一清道長和青城三劍之一的“回龍劍”淩霄一眼,三人互交眼色,同時躍出,品字形將梅雪樓圍住。


    梅雪樓微微一笑,心知六大掌門人之中,屬這三個武功最高,且老練穩沉,當下也自收攝心神,將“九玄神功”貫布全身,含笑卓立。


    他這種穩健風儀,確實使六大門派掌門人不敢輕視,但卓立一旁全神戒備的“三心書生”,卻有點忡忡不安,不知這少年人到底有多大道行,竟敢如此輕視六大門派掌門人聯手一擊。


    了塵禪師道:“少俠注意了!”粗重的禪杖一順,“問樵指路”,杖帶罡風,疾點梅雪樓“中庭、鳩尾、巨闕、建裏”四大要穴,一出手就是少林的絕技“伏魔杖法”。


    同時一清道長和“回龍劍”淩霄,也劍光打閃,分襲梅雪樓背後要害,且出手之毒辣,分明與印證武功大相逕庭,看得“三心書生”直皺眉頭,蓄勢準備。


    梅雪樓不慌不忙,腳下展開“海天一瞬”奇詭步法,同時施出“鬼府”、“九天羅掌法”,素手揮拂之間,隱隱發出風雷之聲,眨眼工夫,向三人各拂出十餘掌之多。


    “三心書生”輕咦一聲,驚喜之情,兼而有之,喃喃自語道:“‘九天羅’!原來他是‘鬼府’的傳人,無怪他能有此功力了。”


    說時遲,在一片驚歎聲中,梅雪樓幻起一片如山掌影,三人身形微滯之際,他已卓立在三人包圍之外,朗聲道:“第十一招!”


    三位掌門人倏然收手,麵色黯然,正自準備交代幾句場麵話下台之時,突然又是數聲暴喝,另外三個掌門人驟然發動,同時出手,而在這混亂的刹那間,了塵禪師、一清道長和“回龍劍”淩霄,以及六大派五個高手一擁而上,聲勢之大,無與倫比。


    這真是出乎意料之事,若非親見,“三心書生”衛天璈絕不相信六大門派掌門人竟是如此卑劣。


    而在六大門派諸人同時發動的刹那,突然一聲:“梅師弟小心了!”一溜金光,挾著懾耳的的嘯風之聲,射向梅雪樓胸前。


    梅雪樓又不由豪情大發,清嘯一聲,素手一抓,一把金光閃閃,耀眼生輝的金佛手已握在手中,身形倏然拔起七丈來高,兩腿一收,頭下腳上,在空中劃了兩個圓圈,飄落在三丈以外,接著一陣金鐵交鳴之聲,六大門派中人收手不住,自己人兵刃相接,亂成一片。


    這時,除了“三心書生”連連點頭,一臉歡愉神色外,六大門派十餘人,俱都目瞪口呆,就連了塵禪師和一清道長那等經驗老到之人,也不能例外。


    顯然地,他們對這少年人的絕世輕功,仍然低估了數成。


    六個掌門人本來是心懷叵測,但此刻已經涼了半截,雖然他們各派絕技仍深藏未露,但心知六大門派要想與“妖庵、魔寺、鬼府、神宮”四大奇派爭一日之長短,仍是毫無把握,雖然他們還有一個有力的後援尚未出動。


    有所謂:三代以下不好名者幾稀。人們的思想本是非常奇妙和矛盾的東西,有時明知不可為,而結果仍是不計利害而為之,這也可以說是人性弱點。尤其在了塵和一清道長兩人來說,更是大不應該之事。


    空山寂寂,夜風振衣,發出“刷刷”聲響,一天繁星,閃爍蒼穹,天色已近三更。


    這是何等尷尬的場麵,以六大門派掌門人的身分,受此奇辱,且在自己門人眾目睽睽之下,可以說是無法立足江湖,稱雄武林之事,若換稍有誌節之人,即使不立刻當場兵解了斷,也必從此隱跡荒山,終了此生。


    驀地,一串清脆如銀鈴之聲,發自梅雪樓身後,一團素影,隨著銀鈴般的笑聲,掠人鬆林之中。


    梅雪樓悚然一驚,驟感一繼疾風電射而來,力道奇大,襲向自己腦戶穴。他以上乘身法轉過來,已是比來人晚了一步,一枚鬆針擦耳而過,僅看到一個纖小的身影沒人林中,但他心中不服,將輕功施到十成,跟蹤掠人鬆林中。


    “三心書生”衛天璈也不由大吃一驚,心道:“此女身法幻如鬼魅,以梅師弟的身手,竟也差點著了道兒。”他來不及思索,也以絕頂輕功一掠十丈,穿林而人。


    至於六大門派諸人,更是一頭霧水,即連了塵禪師和一清道長也因適才受挫,羞忿難當,進退失措,根本就未看清是什麽回事,隻聽到一串銀鈴般地笑聲,和梅雪樓冷哼之聲,即失去蹤跡。


    夜風中,傳來衣袂“卜卜”之聲,夾雜幾聲蒼老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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