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樓大為驚異,因他曾聽父親說過,“天台醉丐”乃是丐幫第一代創幫人,亦是“上元燈”鄔龍之師,此人在五十年前即以遊戲風塵,武功奇高震驚武林,目前怕不在百歲以上了。


    這時,梅雪樓才領悟到所謂代他清理門戶之意,原來他是指丐幫當今幫主“上元燈”鄔龍。


    梅雪樓一知是他,立即又欲站起見禮,“天台醉丐”連忙以手示意,叫他坐下,仍以“千裏傳音”道:“坐下吧!小子,第一,此處不是見禮之所,老化子也不願以本來麵目現身,你未看到劣徒‘上元燈’坐在那邊,競不認識老化子嗎?其次,令師祖在武林中輩分太高,老化子在他老人家麵前尚是孫子輩,你看是否還要矮半截子?”


    梅雪樓心知這等奇人不拘禮數,如堅執迂禮,反而倒他胃口,隨一笑作罷。


    梅雪樓立即對成筠說明了“天台醉丐”的身分,並告訴她此刻不須執禮。


    成筠立即也向他點點頭,表示崇敬之意。


    驀地一—


    台上出現一個身材頗高,青色勁裝,年約二十五六,麵目俊朗的青年人,但他那眉宇之間,卻蘊含著一股陰毒傲然之色。


    此人身後十二個青衣大漢左右——分,目不斜視地站在那裏,端的派頭十足。


    此人抱拳當胸道:“在下西門瓊,承各位賞臉,枉駕燕子磯,參加這賞花大會,至感榮幸!高人畢集,盛況空前,在下不願辜負良辰美景,乃想趁賞花之便,一瞻天下奇學。”


    西門瓊說至此處,電目向台下一掃,又看了梅雪樓一眼,道:“當今各大門派,各有專長,誰也不敢小視任何一派。因此,在下不避擅專之譏,乃自行排成各位印證武功名單,按序上台印證,但以三招為限,在下相信,三招奇學,當可有個結果。”


    “天台醉丐”道:“此人一臉陰鷙之氣,說話頗有技巧,饒那些上台之人深藏不露,也不能貽羞師門,當場現眼,必定以本門最拿手的三招相搏。看來此人心機與武功,都有獨到之處,說不定‘金陵十釵’濺血‘大觀園’,確是他的傑作……”


    梅雪樓悚然一驚,道:“‘金陵十釵’何時濺血‘大觀園’?”


    “就是在你們兩人離開‘大觀園’後的刹那之間。”


    “十釵全部死……”


    “不!僅二釵劉雪一人,身負重創,逃出魔掌。”


    “前輩怎知如此詳細?”


    “難道你懷疑是老化子所為……”


    “不!前輩快別誤會,晚輩……”


    “又是晚輩晚輩的,我看你有點毛病!”


    “你我年齡相差懸殊,你叫在下如何稱呼?”


    “就叫老哥哥吧!”


    “謹遵台命!小弟是說,老哥哥既然遇上此等事情,怎能袖手?”


    “袖手?嘿嘿!老哥哥本是惦記你們兩人,想回去看一下,不意竟晚了一步,來人皆都以布蒙麵,身手奇高,尤其為首之人,更是了得,老哥哥一現身,他們即相偕逸去。不過,老哥哥似乎覺得,為首之人,即與台上的西門瓊有些相似,因此老哥哥有些懷疑。”


    “老哥哥怎知劉雪未遭毒手?”


    “算了吧!老弟,有一個就算了!何必‘吃鍋望盆’,如被身旁小妮子知道了,可夠你受的!”


    “老哥哥,快別開玩笑了,隻因她曾救我兩人出險……”


    語猶未畢,西門瓊已念著第一對上台印證人的名字,這兩人乃是“妖庵”傳人於得水、“魔寺”傳人嶽壟。


    隻見一個麵目奇醜,歪嘴斜眼的少年,首先一掠上台。距台十丈以外,競能淩空一躍而上,眾武林高手,不由一陣嘩然。


    嶽壁為人正派,不屑易容,仍以本來麵目參加此會,聞聲,也躍上台去,向那歪嘴斜眼的少年人抱拳道:“於兄請了,小弟嶽塹拜領高招,還請不吝賜教!”


    那歪嘴斜眼的少年,啞著嗓子道:“嶽兄少禮,‘魔寺’絕學天下無雙,還請不吝珠玉。”


    兩人迎麵而立,皆都神態肅然,台下恁多觀眾,可沒有一點聲息。


    驀地——


    歪嘴斜眼少年“嘿”的一聲,驟然發難。大袖一翻,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搗出十七肘之多。


    梅雪樓微微一凜,心知這即是“妖庵”“金蓮毒育”賴以成名的絕技“水晶二十八肘”。


    嶽壟不敢怠慢,雙掌一搓驟分,交互挽了數十個掌花,不退反進,向一片肘影迎上。


    這種曠世絕學,當真是百年難見一次,就連老化子“天台醉丐”,也不由轉過身來,凝目觀看。


    肘風掌影一接,身形倏分又合,“啪啪”數聲,顯然接實了幾掌,兩人身形微晃,各自退了三步,敢情三招下來,已是平分秋色,軒輊不分。


    兩人互相抱拳,掠下高台歸座,眾人目光隨著兩人移動,一瞬不瞬。


    嶽塑這時才與梅雪樓四目相接,立即遙相點頭打招呼。


    “天台醉丐”道:“這兩個少年,都是一代奇才,對於對方招術拿捏估計之準,分毫不差,乃能在三招之內,既不辱沒本門名望,仍可深藏不露。”


    要知“妖庵”、“魔寺”的武功,本來就分不出高下,但如雙方出招不得當,不是占了下風,就要泄露拿手絕學,兩者皆都不利,因此“天台醉丐”大為讚賞。


    西門瓊自台角椅上站了起來,嘿嘿幹笑兩聲,道:“兩位高人未竟全功,諒在座高人,皆都有目共睹,如此印證,實屬乏味,尚請以下各位炫露絕學,以新眼界。”


    顯然,適才兩人未出絕學,使他大為失望,因而,言詞之間,有不快之意。


    接著,他又手持名單念道:“請‘龍門三鉤’高弟賈雲兄暨六大門派合傳高弟雍懷玉兄上台。”


    台下同時躍起兩條身影,身法之妙絕,似不在“妖閹”、“魔寺”傳人之下。


    這兩個年輕人也不是本來麵目,一個麵色泛藍,一個麵如紫茄之色,但都是表情木然,分明是戴有人皮麵罩。


    麵色紫茄少年一抱拳道:“小弟雍懷玉,請賈兄賜教!”


    麵泛藍光少年也一抱拳道:“小弟賈雲,有幸與雍兄過手,幸何如之,請先出手。”


    雍懷玉道聲“有僭”,身形倏然欺起一丈五六,頭下腳下,電掠而下,十指合攏齊彈,十股銳風疾射賈雲麵j、刁。


    此人出手招術奇辣,根本不是印證武功的招式。


    賈雲哂然一笑,兩手握拳,迎頭搗出二十八拳,但身形紋風未動,雍懷玉反被迫得落地。


    梅雪樓大為凜駭,心道:“龍門三鉤乃是以‘金鉤、銀鉤、鐵鉤,金銀鐵一百零八鉤’聞名於世,不意,拳術方麵也竟有這般造詣,由適才拳風看來,分明是‘百步神拳’。”


    雍懷玉微落下風,殺機陡起,十指猛握,一陣“格崩格崩”聲中,揮起數十隻爪影,罩向賈雲上盤。


    雍懷玉盛怒出手,勢不可當,賈雲不敢正攖其鋒,斜退一步,仍以“百步神拳”搗出十七八拳之多。


    隻聞“蓬”的一聲,兩人各退三步,但賈雲身軀搖了幾搖,顯然已稍落下風。三招已滿,榮辱互見,仍是平手之局。


    兩人微一抱拳,下台歸座。


    西門瓊又念道:“‘金鍾老人’門下高弟暨‘天目老人’門下高弟,也請上台一展絕學!”


    他連念三遍,台下觀眾你望我,竟無一人上台。


    顯然,這兩位奇入門下未來參加。


    西門瓊收起名單,向台下正中的梅雪樓看了一眼,突然仰天朗笑—陣,中氣之足,直可穿雲襲石。台下諸人,有的竟掩耳不迭,窘態畢露。


    隻見三十丈外,桃李雜林之中盛開的桃花,如粉霧緋雪般地紛紛飄落,蔚成奇觀。


    接著,台下一陣驚呼聲後,掌聲雷動。


    “天台醉丐”向人叢中一噘嘴,梅雪樓連忙順著方向望去,隻見“上元燈”大聲喝采,掌聲曆久不絕。


    梅雪樓微微一哂,心道:“此人心懷叵測,老奸巨猾,此次大會收獲良多,因而得意狂笑,目無餘子,我若不煞煞他的銳氣,豈非天下無人!”


    梅雪樓自得到母親再傳神技以後,功力何止倍增,當下暗納一口真氣,也哈哈朗笑一陣,其內力之雄渾沉厚,可搖山震嶽,直震得台下功力稍差之人,身形搖搖欲倒。


    隻聞一陣“簌簌”之聲,來自三十丈之外,那雜生桃林之間李樹上欺雪賽霜,含苞待放的蓓蕾,如冰雹般地紛紛灑落,但奇怪的是桃樹上殘存的桃花,卻仍然紋風未落,片瓣未動。


    而且,落地的白色李花蓓蕾,餘力末盡,滿地亂滾,好如遍地銀珠,在狂風吹掠之下,到處滾動流轉,良久始停。


    台下眾人,不由瞠目咋舌,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在他們一生之中,從未想到武功之中,會有此等玄奇的內功,而且這種內功,竟是由一個弱冠少年施出。


    台下沉默良久,才“轟”然爆起如雷掌聲。


    因為其中不乏高人,他們知道這手奇絕內功,較之適才西門瓊那一手,不知要高出多少。


    西門瓊本以為憑這手奇學,即可一鳴驚人,哪知人家比他高明得多,立即幹笑一陣道:“高人門下,果然有點名堂……”


    但他麵色一寒,目蘊凶芒,立即大聲向台下道:“在下開賞花大會,主要目的,乃是向各位高人,宣布一件令人發指的事,那就是此人為了爭取武林盟主,不惜以卑劣手段,謀殺異己,我等對此等惡人,自應以非常手段應付之,各位高人以為然否?”


    台下眾人因不知他所說何人?皆未作答,突然,“上元燈”鄔龍粗聲道:“本幫主提議,以聯手方式除去此人,在座諸人定不會反對!”


    西門瓊瞥了梅雪樓一眼,道:“在下告訴各位,此人乃是‘鬼府’傳人梅雪樓!”


    此語一出,一陣嘩然,但大多數武林人物,皆都麵呈懷疑神色。


    西門瓊道:“在下既然能語驚四座,自是證據確鑿。‘金陵十釵’於一夜之間,全部就殲,請問這金陵一帶,何人有此功力,非但此也,在下若不提出人證,諒各位尚不敢置信,第一,‘金陵酒家’上下人等,皆知‘金陵十釵’邀請梅雪樓赴約之事。其次,丐幫幫主鄔龍兄,曾親眼見到梅雪樓坐在‘大觀園’的‘瀟湘館’中……”


    梅雪樓暗罵一聲“狗賊”,當真是“賊咬一口,入骨三分”,他這種嫁禍手段,真是歹毒無比。


    西門瓊戛然打住,嘴角噙著一絲冷笑,目注梅雪樓道:“梅雪樓,西門瓊所提人證是否可靠?你在那‘金陵酒家’,可曾與‘金陵十釵’之一動過手?”


    梅雪樓恚然道:“不錯!梅某因她出手毒辣,略予警戒。”


    西門瓊立即向台下眾人道:“各位高人聽到了吧!”


    他立即又問梅雪樓道:“‘金陵十釵’之一被挫之下,可曾邀你,你可曾赴那‘大觀園’之約?”


    梅雪樓道:“不錯!本人確曾赴那‘大觀園’之約。”


    梅雪樓此言一出,群情嘩然,且間有責罵之聲。


    西門瓊大聲道:“各位聽到了吧!此人倚仗師門絕學,天下無敵,根本不把天下武林高人放在眼裏,但本人相信,人間仍有正義,想各位定能同心合力,除去此一武林敗類!”


    台下嘩然聲中,“上元燈”大聲疾呼,極盡挑撥之能事。


    梅雪樓向成筠苦笑了一下,俊臉上顯出氣急敗壞之色。


    突然,“天台醉丐”回過頭來,麵色一肅,道:“急什麽?小子,他有證人,難道你沒有證人?”


    梅雪樓眼中一亮道:“老哥哥要與小弟作證人?”


    “天台醉丐”道:“如今群情激怒,若一齊出手,饒你身負奇學,也接不下來,況且即令你能全身而退,今後怎生做人,所以說:‘此地事,此地了!’上台吧!先與西門瓊邀鬥,下手狠一點,反正對待這種陰險的家夥,不必再講情麵,不過絕對不能殺死他,以免別人誤認為是殺人滅口,至於我那劣徒,也請你一並拾掇了,然後老哥哥再向大家揭穿。”


    梅雪樓道:“謝謝老哥哥解我急困,小弟遵命!但令徒‘上元燈’之事,小弟不敢越權代理。”


    “怎麽?老哥哥高攀不上?”


    “不!以小弟身分,實是不大妥當!”


    “有什麽不妥當的!去吧!再耽擱下去,當真不可收拾了!”


    梅雪樓一看台下的群眾,已紛紛站起,群情激怒,除了少數不敢置信外,大多躍躍欲上。


    梅雪樓道聲“遵命”,一躍上台,連看也沒看西門瓊一眼,向台下連連搖手,接著,來了個羅圈揖。


    台下嘩然之聲,於焉停止,要知道,台下觀眾都是見聞廣博,閱人極多之人,適才西門瓊說得人證、物證俱在,且有“上元燈”等人當麵作證,眾人自是激於義憤,大為不齒這等行徑,但當他們再一看梅雪樓這等倜儻不凡,正氣凜然之色時,適才的激動,已消大半,隨即傾耳靜聽。


    梅雪樓道:“所謂‘邪不勝正’這個道理,諒各位高人都比在下明了,梅某適才已經承認應邀赴‘大觀園’,並承招待,但‘金陵十釵’心懷叵測,乃趁在下不備,開動機關,將在下困於‘瀟湘館’一秘室之中,然而,誠如西門瓊所說,正義仍在人間,‘金陵十釵’中的二釵劉雪,為人正派,大為不齒這種卑劣行徑,乃暗中將在下放了出來,在下為了報答劉雪援手之恩,乃應劉雪之請,饒過‘金陵十釵’,返回客棧。至於那冒充在下之名,前往殺死‘金陵十釵’之人,即趁在下剛剛離開‘大觀園’之際,一舉殲斃‘金陵十釵’,此人的企圖,不必在下贅述,正是西門瓊適才所說之‘排除異己’而已!”


    梅雪樓微微一頓,續道:“現在在下也有兩個證人,不!是三個證人,不過那一個如今不在此地,但終有一天會公諸各位之前。現在敝人在末宣布冒充本人之名,殲滅十釵之人以前,自應先領教西門瓊的高招,但有一件事,梅某必先聲明,本人即使僥幸小勝對方,也絕不會殺死他,因為這樣一來,反而有殺人滅口之嫌,同時,請丐幫幫主‘上元燈’鄔龍一並上台領教。”


    台下觀眾已被梅雪樓莊嚴之態所懾,皆抱觀望態度。


    而且其中有兩人卻大聲叫好,並高聲表示絕對相信梅雪樓之言。


    這兩人乃是“魔寺”傳人嶽壟和丐幫三大長老之一的“狗不理”。


    “上元燈”狠狠瞪了“狗不理”一眼,目蘊凶光道:“想不到你竟是胳膊彎向外,唱起反調來,待會兒有你瞧的!”說畢,又嘿嘿一陣冷笑,躍上高台。


    梅雪樓在“上元燈”上台之時,立即麵對西門瓊道:“西門瓊,你的陰謀雖然毒辣有餘,卻嫌周密不足,待會兒梅某自會叫你心服口服。上吧!梅某若在兩招以內與你扯平,那就算梅某輸了,適才所說之事,不管是真是假,梅某絕不洗刷辯白,一概承認。”


    西門瓊適才雖然震懾梅雪樓的絕頂內功,自知不敵,但他為人陰鷙狂傲,當眾如此侮辱於他,如何能受得了!


    他立即冷笑一聲道:“難道西門瓊還怕你不成!”說著,右掌平削,橫切梅雪樓“華蓋”死穴,且身法之快,無與倫比,同時在出掌之後,以交睫的速度,撤出一件奇門兵刃,此物似棒非棒,似釘非釘,長約兩尺,通體活針,可立可倒,且尖端有三鉤,振臂一抖,活針戟立,向梅雪樓氣海穴砸去。


    梅雪樓心中一動,忖道:“就憑此人那出手之奇,招術之辣,‘金陵十釵’自是不堪一擊。”


    就在西門瓊出手的同時,“上元燈”鄔龍也欺身舒掌,挾著勁風,猛戳梅雪樓的“命門穴”。


    梅雪樓早已璣珠在握,但他知道此人功力之高,較之適才上台印證的四人,都要高出一兩籌。以“鬼神十三式”前四式,恐無把握,乃決定以第五式“玉輦捍門”和第六式“斜抱飛羅”兩式應付。


    說時遲那時快,台下諸人,沒有一人看清梅雪樓的長劍是怎樣撤出的,隻見長劍上挽起兩個奇大的劍花,向對方奇門兵刃上罩去。


    兩般兵刃尚未接觸,梅雪樓劍尖上已吐出半尺銀芒,西門瓊微微一凜,急忙變招,但他快,梅雪樓更快,在左手倒拍一掌,“上元燈”慘嗥聲中,劍式驟變,長劍上發出“嗡嗡”之聲,斜切而上,在交睫工夫,長劍如一柄大菜刀似的,斜削三十五劍之多。


    隻聞一聲悶哼,接著,“刷”的一聲,西門瓊踉蹌退出五步,青色長衫自左臂腋下至右邊下擺,被梅雪樓的長劍劃破一條長約四尺的裂縫,立即門戶大開,內衣一覽無餘。


    台下沒有驚呼,也沒有掌聲,觀眾如木雞塑像一般地怔立在夜風之中,良久,才由成筠一聲喝采,將眾人驚醒,於是,眾人如瘋狂般地暴喝起來,即“天台醉丐”也不禁連連點頭,自言自語地道:“老了,老了,當真是英雄出少年,老化子這兩掌,比起‘鬼府’絕學,不啻螢火燭光,與皓月旭日之比……”


    他說至此處,一掠上台,左手向臉上一抹,立即現出本來麵目。


    原來此老相貌不俗,同字臉,蠶臥眉,鳳目隆準,麵色紅潤,略一抱拳道:“老化子名字早就忘了,因嗜杯中之物,承武林朋友抬愛,冠以‘天台醉丐’之名……”


    此言一出,群豪又是一陣騷動,尤其半坐在台上,內腑受傷的“上元燈”鄔龍,直驚得目瞪口呆,渾身哆嗦直抖。


    “天台醉丐”續道:“梅老弟人中龍鳳,光明磊落,老化子敢以百年令譽但保,不過,數日前在‘大觀園’之事,若非老化子因跟蹤劣徒,進入‘大觀園’,發現了應邀赴會的梅老弟,以及看出‘金陵十釵’之首劉鈴,心懷叵測,第二次重返‘大觀園’,以致發現了十餘個蒙麵大漢,正在趕盡殺絕,一口不留,我這梅老弟今夜可就有得瞧了。”


    台下眾人麵上皆泛起愧然之色,僅嶽塹與“狗不理”兩人喜上眉梢。


    “天台醉丐”續道:“大觀園,數十口上下人等除一人幸免外,餘皆殉身。此賊手段之毒,可謂空前絕後,而這一代毒人,正是這賞花會主西門瓊大俠!”


    “天台醉丐”說至此處,回頭對怔立在台上的西門瓊道:“西門大俠,老化子可有一言不實?”


    西門瓊麵色難看已極,嘿嘿冷笑數聲,側目他視。


    “天台醉丐”爽朗大笑一陣,又道:“江湖中人心險惡,爾虞我詐,但仍不乏公正之人,在場各位皆是當前俊彥,老化子自感已老,時日不多,此番再現江湖,亦不過為了劣徒,今夜之事,到此為止,但老化子趁機宣布,劣徒‘上元燈’鄔龍,為人善惡不分,不配為丐幫一幫之主,從此逐出門牆,丐幫幫主之職,乃由三老之一的‘狗不理’接任。”


    台下又是一陣掌聲,隻見“狗不理”恭恭敬敬走上高台,向“天台醉丐”行過大禮,站在一旁。


    這時,嶽塹也走上台來,與“天台醉丐”及梅雪樓握手言歡。


    接著,眾人逐漸散去,一會兒工夫,僅剩梅雪樓、“天台醉丐”、“狗不理”和成筠四人。因為嶽壟也有要事,告辭離去,即“上元燈”鄔龍,也被丐幫中一個貼身之人扶著下山而去,其實,西門瓊偕大漢等悄悄離去,梅雪樓早巳發現,隻是他存心仁厚,且已知劉雪已經脫險,不為已甚,故作未見。


    燕子磯又恢複了一片寧靜,隻是落花遍地,夜色淒迷,不似早春氣象而已。


    “煙籠寒水月籠紗,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岸猶唱後庭花。”


    這是唐代大詩人杜牧的秦淮夜泊名詩,確為秦淮風月生色不少。


    初夏之夜,月明星稀,在秦淮煙水之上,更覺淒迷撩人。


    此刻,一艘畫舫之中,坐著一老二少,老的是身材瘦削,同字臉膛,蠶臥長眉,風目隆準,一臉正氣。


    其中一個年輕人,身著寶藍長衫,劍眉星目,寶光內蘊,玄靈外泄,端的儀表出眾。


    另一個身著玫瑰紫長衫,麵若銀盆,明眸皓齒。


    此刻三人正在對酌,而那藍衫少年卻陷入深思之中。


    這三人正是“天台醉丐”、梅雪樓和成筠三人。


    “天台醉丐”連幹三大杯道:“小老弟,你現在已穩然可據武林盟主之位,還有什麽不快之事,怎地又悶悶不樂了?”


    梅雪樓道:“家母自現身授藝後,至今再未見到她老人家,為人子者不能奉養,且讓她老人家奔波江湖,此心實不能安!”


    “天台醉丐”道:“好小子,天下的美德,當真都被你一手包辦了,原來你還是個大孝子呢!就憑這一點,老哥哥拚著這把老骨頭,算是跟定你了。”


    成筠安慰他道:“雪哥哥,快別憂心了,九月重陽,距今不過四月,伯母她老人家隻一查出‘天行教’的眉目,即可與你相見,你又何必整日憂思呢!”


    “天台醉丐”舉杯向梅雪樓一照,道:“來!老哥哥難得享此美酒,今夜非醉不可,來!幹杯。”


    梅雪樓舉杯與“天台醉丐”一碰,又向成筠一照,一飲而幹。


    “天台醉丐”道:“明月在天,美酒當前,若不吟詩作賦一番,實是辜負大好良宵。這樣吧!老弟,老哥哥不惜‘班門弄斧’之嫌,考你一考,你以為如何?”


    梅雪樓道:“且慢!老哥哥未考小弟之先,小弟倒有一事請教,不知賞花會主西門瓊到底是哪一門派?”


    “天台醉丐”道:“以老哥哥猜測,此人定是因情場失意,失蹤數十年之久的‘滿天星鬥’鐵大器的弟子。”


    “‘滿天星鬥’之名,何其怪也!”


    “顧名思義,當可知道此人是一臉麻子,不!是一臉疤痕。”


    “不知此人情場失意,所戀何人?”


    “‘巫山斷腸’衣雲裳。”


    “據家父昔年告訴小弟,‘巫山斷腸’衣雲裳獨愛‘袖手天驕’司馬釗,怎地與‘滿天星鬥’又有瓜葛了?”


    “天台醉丐”道:“不錯!‘巫山斷腸’確是獨愛‘袖手天驕’司馬釗,但‘滿天星鬥’鐵大器也暗戀於她,但卻未獲伊人垂青,要知道那‘滿天星鬥’鐵大器,昔年也是儀表人才,且武功高絕,但‘巫山斷腸’始終不為所動。不久,‘巫山斷腸’與‘袖手天驕’因故交惡,那‘袖手天驕’司馬釗乃是生性奇傲之人,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巫山斷腸’失意之下,柔腸百結,據說,那‘巫山斷腸’曾在巫山哀泣三晝夜,直至雙目流血,可知其愛‘袖手天驕’之深,從此隱居巫山十二峰。而‘巫山斷腸’之名,即由此而來……”


    他說至此處,幹了一杯續道:“那‘滿天星鬥’鐵大器,心仍不死,見兩人交惡,有機可逞,遂三上巫山,哪知‘巫山斷腸’肝腸寸斷,芳心已碎,拒不相見,當真是‘除卻巫山不是雲’了。‘滿天星鬥’鐵大器一怒之下,又遷怒於‘袖手天驕’司馬釗,立即遠赴十萬大山絕壑浮星峰,與司馬釗苦戰三晝夜……”


    “結果哪一個贏了?”


    “猜猜看?”


    “依小弟臆測,可能是‘袖手天驕’司馬釗。”


    “何以見得?”


    梅雪樓道:“適才老哥哥不是說過,‘滿天星鬥’鐵大器昔年也是儀表不俗嗎?依小弟猜測,可能因落敗而弄得麵目全非!”


    “天台醉丐”一拍大腿道:“對!到底是‘鬼府’傳人,不同凡俗。兩人苦戰三晝夜,半斤八兩,軒輊未分。‘袖手天驕’為人狂傲,起初,以為不必施出絕技,即可將對方挫敗,哪知,三晝夜苦戰下來,‘滿天星鬥’仍是狂攻不已,‘袖手天驕’一怒之下,施出絕技‘天芒手’最後一招,將‘滿天星鬥’弄得麵目全非,從此變為麻麵之人,‘滿天星鬥’因而得名。”


    梅雪樓慨然道:“‘滿天星鬥’鐵大器的不幸,倒是值得同情的了!”


    “天台醉丐”道:“昔年此人除手段稍辣外,尚無惡跡,但自受挫毀容之後,性情大變。唉!大凡有缺陷之人,多是憤世而孤僻,此番其愛徒受挫,必不肯甘休……”


    梅雪樓道:“既然‘滿天星鬥’如今仍然健在,那‘袖手天驕’司馬釗定也仍在人間了?”


    “天台醉丐”道:“大概不錯,此人自隱居以來,未再露麵,數十年來,恐無一人見過他。”


    梅雪樓道:“老哥哥要考什麽,現在可以開始了,不過小弟才疏學淺,恐不免丟人現眼呢!”


    “天台醉丐”微微一想道:“明末之季,在那脂粉堆中出了幾位哀豔絕倫,奇行壯抱的名女人,與當時名人大佬,發生了纏綿動人的韻事,而且這些名女人,多少與這秦淮煙水有些牽連,老弟天生情種,且大走桃花運,對這類豔史,可能了如指掌。”


    梅雪樓道:“這一下可把小弟考倒了!像這等稗官野史筆下的風流韻事,小弟……”


    “天台醉丐”道:“別賣關於了,是不是要個采頭?”


    梅雪樓微微一笑,道:“老哥哥終年幕天席地,哪裏有什麽好采頭!”


    “天台醉丐”道:“那你是不要了?”


    “老哥哥所賜,焉能不受,但不知是何采頭?”


    “活寶一個。”


    “快別開胃了!”


    “怎麽?你不要?”


    “什麽活寶?”


    “‘三寸金蓮四寸腰’那個活寶。”


    梅雪樓麵色一肅道:“此話當真。”


    “天台醉丐”道:“老哥哥何時和你打過誑語來!”


    此刻,靜坐一旁的成筠,突然麵色一寒,冷哼了一聲道:“老化子,別故弄玄虛,本姑娘倒是願受一考。”


    “天台醉丐”一愕,連忙搖手道:“你猜到也沒用,你要她無用處。”


    “沒有用處,本姑娘也要猜上一猜!”


    “那……老化子要先征求小老弟的同意!”


    梅雪樓連連搓手道:“筠妹能猜得到也是一樣……嗯!也是一樣。”


    成筠哼了一聲,白了梅雪樓一眼,立即答道:“第一對是李香君與侯朝宗,李是俠骨柔腸的奇女子,侯是才震京華的名公子,結果生死纏綿,血染桃花。第二對是董小宛……”


    “天台醉丐”連忙搖手道:“算了,老化子認輸就是了!”他說畢,向後艙高聲道:“出來口巴!小妞,老化子把你給輸了!”


    隻聞後艙之中,發出輕微之聲,立即走出一個銀衣少女。


    梅雪樓微微一震,又立即站起,呐呐連聲,既驚且喜,也不知說些什麽好。


    但他立即又激動地道:“二小姐,你好,在下深為貴園之事痛惜!”


    原來,此女正是“金陵十釵”之二的劉雪,當夜,“大觀園”掃數就殲,連劉雪也身負重傷,“天台醉丐”趕到,來人即相偕逸去,“天台醉丐”乃將劉雪救走。


    驀地——


    “天台醉丐”一聲驚呼,梅雪樓立即回過頭來,隻見“天台醉丐”欺起身形,落在三丈外一個畫肪之中。


    梅雪樓眉頭一皺,知是成筠負氣出走,立即也向相同方向五丈外一艘畫舫掠去。


    身在空中,四下一打量,隻見這秦淮河上,突然之間,陡增千百艘小艇,梭行往來,但卻有條不紊,似乎在操練一種陣法,哪裏還有成筠的影子。


    但他仍不死心,心知成筠輕功有限,此舫距兩岸最少也有二三十丈,要想上岸,起碼要借五六個落足之地,才能到達。


    因此,他施展絕頂輕功,像海鷗般地四下飛掠,一點即起,繞行數匝後,仍然不見伊人倩影。他躍回畫舫之中,“天台醉丐”連連搖頭,並深自引咎自責,劉雪更是盈盈欲淚,埋怨自己害了他們的好事。


    梅雪樓道:“兩位快別說了,誰也沒錯,隻是筠妹心胸太窄,氣量不夠……”


    忽地——


    四周畫舫及小艇,忽然有規律地排成一個大圓圈,而這圓圈之外,早已在三人未注意之時,繞成一個更大的圓圈。


    而在這圓圈之內,僅有這一艘畫舫。


    “天台醉丐”道:“看吧!花樣來了,敢情是在擺畫舫陣呢!圈中僅咱們一艘畫舫,其意圖可見!”


    驀地——


    河上燈光驟滅,隻見內圈快艇之上,人影幢幢,且“嘩嘩”之聲不絕於耳,因此刻內圈每艘快艇之上,皆有數人抬著一個巨桶,將桶中油漬傾於河中。


    忽然,兩圈舫艇,緩緩地閃出一個寬逾五丈的大缺口,隻見百丈以外,一艘極大的樓船逐波而來,船上燈火全無,僅隱隱看出兩邊船舷,有數十人搖著巨櫓,發出“咿咿啞啞”之聲,不一會兒工夫,即停在缺口處下碇不動。


    此刻,內圈快艇上之人,同時以掌風劈向河麵之上,隻見一片深暗的油漬,向中央移動合攏而來。


    “天台醉丐”道聲:“不好!”向四周掃視一匝,續道:“看來,我等即將陷入一片火海之中了!”


    梅雪樓與劉雪同時一驚,梅雪樓道:“怎見得對方要以火攻?”


    “天台醉丐”道:“你沒有看到四周快艇之上傾人河中的油漬嗎?此種油漬見火即燃,且能持久,我等若困其中,插翅難逃……”


    梅雪樓道:“我們何不快走?”


    “天台醉丐”道:“已經晚了。”


    忽然,那樓船之上,燈火大明,隻見船首一張繡案之前,端坐著三個蒙麵女人,三人身後,又一字排列十二個少女,但卻未帶麵罩,在繡案前側方,一個繡礅之上,又端坐著一個紫衣文生。


    梅雪樓不必細看,即發現那紫衣文生乃是成筠,敢情不到半盞茶的工夫,已變成階下之囚了。


    此刻,三更已過,浮雲遮月,河上雖有數百艘畫舫和快艇,但卻鴉雀無聲。


    梅雪樓道:“老哥哥認得這三個蒙麵女人嗎?”


    “天台醉丐”道:“放眼當今武林之中,能有如此陣容的門派,可以說絕無僅有,要知道,這兩個圓圈的畫舫和快艇,不下數百艘之多,而人數當在千字以上,且水旱路人物,自必兼容並蓄,聲勢浩大,試想,除了‘天行教’以外,何派曷克臻此!如老哥哥一言中的,確是‘天行教’之人,那麽,這樓船上的三個女人之中,必有‘牛馬二寡’在內。”


    梅雪樓道:“‘牛馬二寡’又是何人?”


    “天台醉丐”道:“‘牛馬二寡’即是‘黑白二寡’,‘黑寡’名喚馬綺年,‘白寡’名叫牛如花,武林中人以她兩人水性楊花,喪德敗行,又以‘牛馬二寡’稱之,無非示以輕藐之意。至於其中另一個女人,老哥哥就不……”


    驀地——


    “咚咚咚”三聲鼓響,來自樓船頂端,顯然是內家高手,以內力貫注鼓錘之上擊出,聲遏行雲,像敲在心板上似的令人震顫不已。


    接著,“轟”的一聲,火光燭天,內圈每艘快艇之上,燃起一個巨型火把,將圈內河麵照耀得如同白晝。


    三人麵色微變,心知隻要那些火把向水中一拋,圈內河麵之上,立即就是一片火海。


    忽地——


    樓船上三個蒙麵女人正中一個,“咯咯”一陣蕩笑道:“‘鬼府’傳人梅雪樓聽著,你等已陷入本教的‘兩儀火艇陣’之中,除非你是金剛不壞之身,必將化為灰燼,不過,本護法念你資質甚佳,不忍看你葬身火海,仍予你一線生機。現在,你自行斷去一臂,加入本教,本護法擅作主張,饒你那嶽王廟外擊斃本教十五名弟子之罪!在十聲鼓音之內,速自抉擇,反之,你等固然是身葬火海,而‘毒玫瑰’成筠,亦將喪命本護法掌下!”


    梅雪樓悚然一驚,心道:“‘黑白二寡’果然名不虛傳,此婦身在五十丈以外,侃侃道來,內勁之足,直震得四周夜空暴響不已,連‘天台醉丐’這等絕世高手,也不由驟然變色。”


    此婦語音甫落,右手倏抬,“咚”的一聲,樓船頂端已響起第一聲鼓音,餘音繚繞,曆久不絕,令人寒意陡生。


    梅雪樓究竟是一代奇才,俊目中電芒似水,嘴角上又泛出兩道清晰的弧線,向四周電掃一匝,冷然一曬。


    劉雪玉容一黯,道:“梅少俠和老前輩如果還來得及的話,就快走吧!小女子命運多舛,死不足惜,如連累兩位罹此危難,實是百身莫贖!


    梅雪樓道:“劉姑娘快別說了,此刻我等應同舟共濟才是,況梅某這條命乃是姑娘所賜,梅某銘感不已!隻要有梅某一條命在,必不使任何人動姑娘分毫!”


    驀地——


    “咚!咚!咚!”


    而且每一鼓響,那些巨大的火把,也隨著下垂,接近水麵。


    梅雪樓道:“兩位可諳水性?”


    兩人都默默搖頭,此刻,“天台醉丐”心中的難過就別提了,本來,他此番重現江湖,乃是跟蹤“上元燈”鄔龍,準備在清理門戶之後,仍歸隱名山,傲嘯山泉。但當他見到梅雪樓之後,立即又改變初衷,決心輔導梅雪樓做一番事業,因他自知武功不如梅雪樓,但論經驗,可就比梅雪樓高明多了,不意今夜貪那杯中之物,,一時大意,事先竟絲毫未發覺,陷入重圍。自己一死,不為夭壽,但梅雪樓和劉雪兩人,皆在有為之年,如此死去,實為武林中一大不幸。


    驀地——


    畫舫四周三丈以外水中,“嘩”的一聲,冒出十餘個身著水衣水靠之人,同聲道:“水下無異天羅地網,你等休打水下的主意!”說畢,沒入水中。


    “咚!咚!”又是兩聲鼓響,加上以前四聲,已經六響,除了餘音回蕩夜空之外,四周仍是一片死寂,僅由那些巨大的火把之上,傳來“呼呼”之聲。


    梅雪樓劍眉暴挑,目蘊奇光,道:“事到如今,小弟隻有冒險一試了,好在水中油漬距……”


    突然,舫尾水聲微響,立即冒上一個頭顱奇大的扁臉老頭,陰陽怪氣地道:“放心吧!老化子,有‘海裏怪’在此,河底下無陽關大道……”此人語音末畢,即沒入水中。


    “天台醉丐”麵色凜然,敢情葬身火海尚未使他如此吃驚,因為河底下有這“海裏怪”在,固然是穩於磐石,但他知道此人善惡不分,武功雖不算頂尖高手,但水中功夫,卻無出其右者,若此人也心懷不軌,今夜當真是凶多吉少了。


    “咚!咚!”又是兩聲驚心動魄的鼓聲,四周巨大的火把,距河麵已不足一尺。


    梅雪樓暗將真氣納足十成,道聲:“老哥哥和劉姑娘小心了!”長嘯一聲,身形斜拔而起,直欲人十二丈高空。


    四周兩道圓圈舫艇上之人,一陣嘩然。


    梅雪樓上升力盡,兩腿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交剪二十餘次,“刷”的一聲,再躍八丈,此刻已在二十丈的空中,在河麵看來,已不及半人之大,而且四周快艇及樓船,此刻都在他的半徑之中。


    這正是昔年武林第一人,“天邊一朵雲”歐白蓮的絕世輕功“一線天”。


    此刻,不但“天台醉丐”與劉雪兩人目瞪口呆,歎為觀止,即樓船上的“黑白二寡”,也不由仰首凝望,竟忘了下令擊鼓。


    梅雪樓豪氣大發,一個雲裏翻身,以“天馬行空”之式,平掠九丈,挺胸舒臂,再以“亢龍人海”之式,向樓船船首斜掠而下。


    船頭三個蒙麵婦人倏然立起,同時疾退一丈,接著,成筠歡呼一聲,投入梅雪樓的懷抱。


    三個蒙麵女人,雖然六隻電目如“虎視鷹瞵”獰視著梅雪樓,但中央那個蒙麵女人卻將抬起的手,頹然放下,冷峻地道:“你即便逃出火海,也逃不出‘黑白二寡’的掌握!”


    突然,右邊那個蒙麵女人驚噫了一聲,緊盯著梅雪樓,一瞬不瞬。


    梅雪樓視若無睹,獨對中央那個蒙麵婦人道:“你可敢與梅某作公平的一拚?梅某是說你等三人聯手齊上。”


    他語音肯定而冷峻,因此刻已激起他一腔怒火,不免豪氣大發,盛氣淩人。


    中央那個蒙麵婦人,又是“咯咯”一陣蕩笑道:“螢火之光,也敢與皓月爭輝!昔年能在馬老娘‘芙蓉十八腿’下走過十招的,已是絕無僅有,你自問比那些高人高出多少?你小子就憑這點輕功,可唬不倒人!常言道:‘全身掉下井,耳朵掛不住。’天行教以挾山超海之勢,舉世皆驚,相信不久,整個武林,黑白兩道,即將悉數歸順本教,你且酌量酌量,能與天下武林為敵?”


    這中央的“蒙麵婦人”即是“黑寡”馬綺年,她說了半天,仍未說出到底是三人齊上,抑是單打獨鬥。


    梅雪樓推開懷中的成筠,恚聲哂笑道:“‘鼴鼠飲河,不過滿腹。’天行教左道旁門,鬼蜮伎倆,焉能成其大事!既然如此,你且將‘兩儀火艇陣’撤去,梅某必能使你等長點見識。”


    突然,左邊那個蒙麵婦人,貼在“黑寡”馬綺年耳邊說了幾句話。


    馬綺年右手倏伸,樓船頂端,登時又是“咚咚咚咚”四響鼓聲,接著“轟”然一聲,立刻火光燭天,照亮了半邊天。


    梅雪樓回頭一看之下,不由吃一驚,敢情快艇圈內一片火海,迅速地向中央蔓延而去。


    梅雪樓眥目皆裂,暴喝一聲,“嗆”的一聲,長劍已撤在手中,劍光暴漲之下,“鬼手羅魂”、“神界六通”、“九州幽幽”、“玄圃飛花”、“玉輦捍門”、“鬼神十三式”前五式連綿施出。


    “黑白二寡”和另一個蒙麵婦人,當真也不是浪得虛名之輩,在梅雪樓欺身、撤劍、出招的刹那之間,身形電分,同聲疾呼:“鬼神十三式!”


    “黑白二寡”彈起五尺,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各掃出三十餘腿,足未沾地,僅以左掌向下直微吐,又各自掃出十七八腿。


    腿風“霍霍”,幻出朵朵蓮花,狂飆拂起兩丈外的十二個少女的衣衫,“卜卜”作響。


    而另一個蒙麵婦人,身手更是了得,在“黑白二寡”彈起身形同時,也撤出長劍,以極詭譎的劍招,攻出三四招之多,其劍勢之淩厲,比之“黑白二寡”,似又略勝半籌。


    梅雪樓心中一動,深感此婦的劍術,似與本門劍法有些微相似之處,隻是仍不夠精純,和缺乏雄渾之力。


    “黑白二寡”一口氣掃出四個餘腿,非但未將對方迫退,自己反而險象環生,隻覺梅雪樓一柄長劍,如一條神龍怒蛟似的,虛幻妙絕之中,又排出令人窒息的無儔罡氣,而且,一式比一式淩厲,劍光上半尺劍芒,猶自閃爍吞吐不已!


    “黑白二寡”這時才真正相信,何以近數月來,武林之中,將此子傳為神奇人物,技蓋武林,幾乎無人能擋。


    驀地——


    梅雪樓長嘯一聲,劍式驟變,長劍上,且發出“嗡嗡”之聲,交睫之間,競斜切三十餘劍之多。同時,左手疾收猛吐,以扇形推出一記“玄天烈火掌”的第四式“火天大有”,刹那之間,一股奇炙熱浪,帶著焦灼氣味,如山湧出。


    隻聞兩聲微哼,“黑白二寡”踉蹌後退的同時,梅雪樓挾著銳不可當的餘威,電掠而上,“唰唰”兩聲,十根手指,灑落一地。


    這正是“鬼神十三式”的第六式“斜抱飛羅”,在一記“玄天烈火掌”的第四式“火天大有”輔助之下,一舉削下“黑白二寡”左手五指。


    梅雪樓早已璣珠在握,立將“海天一瞬”身法施至極限,劍尖朝天,刹那之間,抖出漫天點點寒星,向用劍的蒙麵婦人當頭灑落。


    突然“刷”的一聲,這蒙麵婦人的麵罩,早已被梅雪樓的長劍削去一半,立即露出一個麵孔來。


    這最後一式,僅是“鬼神十三式”第七式“萬煞朝笏”的半式而已。


    此刻,不但“黑白二寡”手上鮮血淋漓,驚得如木雞一般,即被削去一半麵罩的婦人,也不禁駭然暴退五步,愣在當地。


    當然,她們的驚愕,是不足為怪的,因為武林有史以來,一個後生小子,能以六七招劍術,同時挫敗三個曠世高手,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


    然而,當梅雪樓與這個被削去半邊麵罩的美貌婦人,四目相接的刹那之間,不由驚噫一聲,同時呐呐地問道:“你……你……你是誰?”


    在梅雪樓極端困惑驚愕之時,三個身影倒掠而起,刹那間,消失在樓船之後的那艘畫舫之間。


    這時,秦淮河上的大火,早已熄滅,非但“天台醉丐”和劉雪那艘畫舫,已失其蹤跡,就是那多得不可勝計的“兩儀水艇陣”,也走得一隻也無。隻見陣陣氤氳青煙,自水麵嫋嫋上升,又散布於蒼茫的夜霧之中,四周一片死寂。


    梅雪樓怔立茫茫夜色之中,連三人離去似也未覺,因在他的腦海中,正在殫精竭慮,盡力構想一個呼之欲出,而又遙遠得無法捉摸的影子。


    這個影子的麵貌,應該是慈祥而和藹的,然而,這個構想中的影子,不!這個僅是驚鴻一瞥,即令人終生難忘的麵孔,竟在秦淮河上“天行教”中出現。


    因此,他感到惶惑、驚愕,乃至於肯定地搖頭,否認自己適才所見的麵孔,絕非十餘年來,朝朝暮暮所構想的影子,因為那是不可能的,何況她老人家在半年前,曾親自留箋授技,並稱不久即可與自己見麵。


    然而,“啊!”他又驚疑地叫了起來,忖道:“她老人家不是說過,‘天行教’與本門大有淵源嗎?難道這蒙麵婦人與母親是……”


    “不!”他又否認了自己的想法,因為他記得父親曾對自己說過,自己的外公,昔年與武林異人之女,“萬綠叢中一點紅”宮天香結縭不久,即因意見不合而仳離,一年後,“萬綠叢中一點紅”又送回一個女孩,那就是母親,而那“萬綠叢中一點紅”自此一去,再也末現身江湖,五六年後,外公又收了一個徒弟,就是“大羅手”金羽。而“大羅手”金羽資質極高,與母親同時學藝。他藝成離開東海金鍾島後,卻再無音訊,以為他已經被仇家所殺,但據說母親卻不喜歡這個大師兄。直至外公去世後,“大羅手”又突然回到金鍾島,並代替已故的外公“金鍾老人”,參加了武林盟主選拔研究大會……”


    他想到這裏,又連連搖頭,自言自語地道:“不可能的,如果母親有姊妹的話,焉有瞞著父親之理?”


    一直靜立在一邊,看著他連挫“黑白二寡”和另一個蒙麵婦人的成筠,這時才叫了一聲“雪哥哥”,走到他的身邊,道:“雪哥哥,你又在想什麽?”


    梅雪樓道:“小兄在想一件不大可能,而又非常可能之事,適才被小兄削去一半麵罩的婦人,極為酷似……”


    他說至此處,戛然打住,似乎又在極力捕捉適才腦海中那個婦人的影子。


    成筠道:“難不成她像……”


    “像誰?”


    “小妹不知猜得對不對,所以恐怕瀆褻長輩。”


    “說吧!不管對不對,也不算是瀆褻。”


    “是不是有點像伯母她老人家?”


    梅雪樓抓起成筠的玉臂搖撼著,激動地道:“你怎麽知道?”


    成筠道:“說起來簡單得很,雪哥哥自技成重返江湖之後,晝夜思念伯母,可謂廢寢忘食,試想,以你剛才見到那個婦人時的神態來看,在這個世界上,誰能使你牽腸掛肚,失魂落魄?”


    梅雪樓又頹然地道:“但這究竟是不大可能之事,因為家母既不曾參加‘天行教’,而且她老人家也沒有姊妹。”


    成筠看著他失神之態,心中一陣黯然,道:“雪哥哥,你適才所說是對的,小妹以為這僅是由於你思親過度,發生了一種幻覺而已。記得你曾說過,在伯母離去時,你尚不懂人事,且以後未再見過麵,不要說這‘天行教’的婦人不會是她,即便果真是她,你怎會認識?”


    梅雪樓自幼雖跟父親長大,但他卻不知師父即是父親,而且,在他記憶中,母親根本就未見過,如今,一旦知道師父即是自己的生身之父,且母親也有了音訊,怎能不使他廢寢忘食!


    成筠拉著他的手道:“走吧!雪哥哥,這樣憂愁,會影響身體的,況且,我們還要趕回店去,說不定會有奇跡出現,‘天台醉丐’和劉姑娘正在店中等我們呢!”


    兩人攜手上岸,成筠又道:“今夜小妹一時任性,差點鑄成大錯,如果雪哥哥有個三長兩短,我……”


    驀地——


    百丈以外,三條黑影電馳而來,梅雪樓的目力非比等閑,已看出最前麵之人,乃是曾在白馬山趕屍嫁禍“三心書生”衛天璈,而又投靠“天行教”的“毒書生”霍劍豪。


    第二個人,正是“三心書生”衛天璈,最後一個是“千手書生”董平。梅雪樓微微一怔心道:“敢情‘三大書生’都到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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