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外界雖美,卻也凶險萬分,若能得到神族血脈力量,它出去後便無所畏懼,日後發展壯大妖族,天上地下妖族為尊,將人族變成食物和傀儡,豈不美哉。


    但是這一切的前提是那小丫頭得破除外頭的封印。


    若不破除封禁,它們隻能一輩子呆在斷橋附近,隻有在這裏,它們的修為才能進階。外界的修為限製,是它們無法打破的壁壘,而這裏太過封閉,天地靈氣也有限,它們的修行速度已經越來越慢了,神皇血液裏的氣血之力雖然能讓它們實力增強,可它們畢竟無法領悟神皇血脈力量,吸收血河中的血液也會慢慢影響它們的心神,讓它們逐漸產生厭世的念頭。


    狻猊是傳說中的上古神獸之一,它能窺探一絲天命,曾預它們還能絕境逢生。這個預,支撐它們活下去,蟄伏等待至今。


    它們等待這一線生機,已經等了很久很久。


    終於,讓它等到了。


    第464章 甘心


    蘇臨安輕輕落在了血色長橋橋頭。


    腳尖兒落地,地麵並不堅硬,踩上去鬆軟濕滑,明明穿著鞋子,腳底依舊覺得粘稠滑膩,還隱約能感受猶如脈搏一樣的微微顫動,讓人忍不住頭皮發麻。


    她踩的不是橋,是人肉。


    哪怕施展了靈氣屏障還屏住了呼吸,血腥味依舊從四麵八方滲透進來,不僅鑽進了她的鼻孔,還浸入了她的皮膚,無孔不入般入侵她的身體,引起她體內血液沸騰,好似在與血橋的氣息共鳴。


    這種感覺並不難受,反而讓她身體莫名舒適,精神也尤其亢奮。


    隻是神識放空之後,歸天神通的影響也隨之而來。


    奈何為了對付神識裏的老者,她必須麵對歸天的力量。修真界曾有句話叫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說的是凡事皆有一線生機,也正是因為這話,讓人生出逆天而行,與天相爭之心。


    就連蘇臨安在逆境之時也曾指天罵過“賊老天,你能奈我何!”


    然還有一種說法,天地為棋盤,眾生為棋子。芸芸眾生的苦苦掙紮,卻依舊被禁錮在天道規則之下,最終,歸於天命……


    強如神皇不能幸免,最終領悟歸天。他在閱盡滄桑之後生命盡頭領悟的神通,讓萬千生靈都生不出反抗之心。


    要對付老者,她隻能利用歸天的力量。


    蘇臨安原本是站在橋頭的。


    橋上那些青藤緩緩湧向她,順著她的腳尖兒往上爬,在她身上也開出了猶如燈火的花。她在不知不覺間坐下,周身氣息跟長橋上的氣息融為一體,心跳也逐漸變得微弱,跟長橋上的血脈振動產生微微共鳴。


    因為是神族血脈的緣故,蘇臨安並沒有被排斥,她隻需要頂住歸天神通的壓力即可。


    身坐橋頭,不知時間流逝,腦海裏恍惚出現了一個人影,他孤坐山巔,神色寂寥,看盡了日出日落花開花謝,一眼閱盡滄桑,看透生命更迭。


    在他眼中,天地間充斥著大量的線條軌跡,起伏的山巒是脈絡,蜿蜒的河流是脈絡,高聳入雲的擎天巨樹,被踩進泥土裏的草尖,天空展翅翱翔的鯤鵬,地上微小孱弱之螻蟻,萬千生靈無論高低貴賤,皆在天道之下,以各自的軌跡生存。


    蘇臨安看到此時,本來逐漸空洞的眼睛突顯亮光。這神皇血脈裏,不僅有歸天神通,還有強大的陣符之道。隻有完全了解了這片天地,了解了天道的力量,才會領悟出歸天。若非之前在老者那所謂的傳承考驗之中領悟了石碑上的陣法,蘇臨安恐怕都感覺不到這歸天神通裏隱藏的陣法奧義。


    也就是說,神皇還是一個頂尖的陣符大師!


    天地萬物在他手裏,皆能化作靈氣脈絡,蜿蜒成陣法符文。


    抬手間,大陣已成。


    等她有時間了,必定好好參悟這陣符之道,而此時,她還有更要緊的事情做。蘇臨安再次閉眼,歸天之力,充斥在她識海之中,也就在這時,本來停滯不動的老者眼皮微微一跳。


    時間停滯的力量逐漸消失,靜止的水麵出現了點點漣漪。不過因為老者神魂更強的緣故,此刻他有了動靜,牧錦雲仍然悄無聲息,依舊被禁錮其中。


    老者清醒刹那,蘇臨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生死存亡就在彈指一揮間!


    “你!”


    老者隻喊出了一個字。


    隨後,他臉上露出迷茫,右手捂住心口位置,身形踉蹌後退了好幾步。原本抬起準備攻擊的手緩緩落下,整個人氣質陡然發生改變,就好似一瞬間變得生無可憐,盡顯頹喪之態。


    “為什麽?”他低聲喃喃,惶惶不安。


    原本凝實的身形,逐漸變得單薄,仿佛被一柄無形的刀刃切割成一片片。


    他早已隕落千萬年。在那個時代裏,他沒有逃脫死亡的宿命,是可悲的失敗者。殘魂盤踞古秘境千年,無數殘念集合在一起,至始至終想的是找到合適的傳承,險些為敵人做了嫁衣。


    他在最後才覺醒起自己的意誌,然而,醒悟了又有何用?


    哪怕他真的奪舍出去,最終的結果,不也是隕落。


    苦苦掙紮是為何,再次品嚐生死道消的苦果?蒼涼無助的心緒瞬間將其淹沒,他腦海中的一切念頭都消失,什麽都不願再想,什麽都不願再做。


    此刻的他,宛如一具沒有思想的幽魂,在塵世間漫無目的的晃蕩,隻等一陣風來,將他吹得個煙消雲散了。


    他原本就是殘魂的集合體,在受到歸天的強大神魂衝擊之後,身形分裂消散,也就在這時,一直沒有任何動靜的功德印猛地迸發出大量綠光!


    混沌之門再次打開,它將老者殘念給吞了進去。


    蘇臨安:“……”


    想它幫忙的時候,它沒派上多大用場,跟它溝通也得不到回應,如今到了摘取勝利果實的時候,它倒是主動得很。


    讓這老者徹底消失不好麽,偏偏要將他的殘魂給收起來,也不知道混沌之門裏頭到底是個怎樣的世界,這些惡人元神進去之後,又會遇到什麽。


    視線從功德印上飛快移開,現在,這些問題都來不及深想。


    她根本管不了那麽多,身子驟然躍起,想要在最短的時間內遠離血色長橋。


    歸天神通的影響,不僅針對了老者,還波及了牧錦雲!以她目前的能力,無法將兩人區分開。偏偏為了彼此活命,她不得不如此。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牧錦雲身上就出現了極大的變化。他現在是個蟲子,體表原本是晶瑩剔透猶如琉璃無垢,哪怕是隻蟲子,也算是好看的蟲子。


    然此時他變得灰撲撲的,翅膀都出現了肉眼可見的破損,整個身體呈現出灰敗殘破之態,像是一片枯葉,從樹上落下之後,被偶爾路過的野獸踩踏變得越加殘破,一點一點兒的陷入泥裏,渾身上下散發出腐朽的氣息。


    那是消沉,更是死亡。


    蘇臨安身子躍起,想要遠離長橋,然而等她縱身後才發現,身上那些藤蔓根本無法掙脫。


    藤蔓原本隻是隨意地纏在她身上,纏得也並不緊實,在她想要離開之際,藤蔓宛如活了一般,一圈一圈地繞緊了她的手臂,大腿,腰肢……


    幽藍的火焰花在她麵前綻放,那火焰照映在她雙瞳裏,像是在她眼中點燃了兩盞燈火。


    長橋上不滅的燈火,也亮在了她眼眸之中,更點燃在她心中,讓她心急如焚。


    離不開,該怎麽辦!


    眼看著牧錦雲都快變成一塊生氣全無的爛泥巴了,蘇臨安厲聲喝道:“牧錦雲你快醒醒!”


    “你那麽愛潔之人,能受得了自己像爛泥一樣死去嗎?”


    “天道規則之下,人固有一死,那活著的時候,更應該恣意瀟灑不留遺憾對不對!”


    “牧錦雲!”她聲音裏帶著顫抖,神識化作清風,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識海裏的小蟲,“你能不能聽到我說話?”


    “你我剛剛重逢,我都還沒嫌棄你是隻蟲子,你怎麽能……”說到這裏,蘇臨安情緒陡然失控,聲音哽咽,眼睛也有些濕了。


    待感覺到小蟲子身子碎裂開,她觸摸過去蟲身開始脫落一些黑色碎屑之時,蘇臨安身子僵了一瞬,悲慟化作一聲嗚咽穿破喉嚨,淒厲又刺耳,引得獸群騷動。


    他已經在她眼前死過一次。那一次,他的死,是為了她。


    而現在,依舊是因為她。


    ……


    “發生什麽事了?”那痛哭流涕的聲音,引起了獸群騷動。


    暗紅狐狸赤炎霞抖了抖耳朵,頭也微微擺了一下,眼角餘光在即將瞥到長橋時又猛地甩頭,它長籲一口氣後才吩咐道:“越靈鳥,唱首歌吧。”


    越靈鳥也是被困地底的靈獸之一,青色羽毛,個頭很小,身子扁平,飛行速度極快,能夠用身軀瞬間洞穿敵人,但越靈鳥最出名的不是它的速度,而是它的歌聲。


    越靈鳥的歌聲,有讓人充滿幻想,心情愉悅的作用,它的歌聲,就像是能讓人沉醉的罌粟果。


    赤炎霞不敢看,自然不知道橋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可那聲音痛苦,想來是受了歸天影響,產生了厭世情緒?


    它們離開此地的希望還寄托在那人身上,赤炎霞自然不希望她就這麽死了,隻能能幫一點兒是一點兒吧。


    歡快悅耳的歌聲響起,讓蘇臨安哭聲稍歇,她得想辦法,不能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他在隕落在歸天的力量之中!對了,她是怎麽醒過來的?


    想到了自己執著之事?


    她能醒過來,最關鍵的原因,是因為她覺醒了神族血脈力量,可內心執著之事,也有一定作用吧!此刻蘇臨安別無他法,隻能將這念頭當做最後的救命稻草。


    牧錦雲……


    他到底最執著什麽?


    蘇臨安再次吼道:“你現在連人身都還沒恢複,怎麽能就此認命!”


    她一手攥住牧錦雲殘破的小身子,繼續道:“到死都沒睡過我,你甘心?”


    一直不敢吭聲的蝌蚪火:“……”


    我隻是沒有感情的天地靈火,此時此刻我想笑你真的別怪我。


    第465章 期待


    “牧錦雲,牧錦雲……”


    牧錦雲能聽到蘇臨安的聲音,隻是他完全沒辦法做出回應。在意識清醒的瞬間,便有一股強大的精神力量衝擊而來,鋪天蓋地的陰鬱情緒猶如夏日的陰雲籠罩在他心頭,他的一生走馬觀花一般在腦海中浮現,越去回憶,越顯悲涼。


    從前,他隻是薑止卿的一具分身,所言所行,均是本尊意念控製,機緣巧合產生了自己的意識,看她狼狽奔逃,明明不想動手,卻不得不出手,將她鎮在功德印下,元神俱滅。


    好不容易做了牧錦雲,幼時坎坷,小小年紀沾滿血腥,主動結下噬心蠱隻為變強,然強大過後,卻迫於體內噬心蠱,無法順心愛她。


    最後,他還變成了一隻蟲子。


    喜歡的女人,也未曾給過他什麽真誠的回應。


    她曾那麽親昵地喚過薑止卿。


    成了一隻蟲子,連想擁抱她都做不到,除非,用別人的身體,可一想到一直得用他人的身體,他就越覺得內心難以接受……


    活著真的挺難受的,命運對他似乎尤其不公。可無論如何掙紮,依舊擺脫不了天道規則的束縛,就像是籠中鳥,哪怕拚命扇動翅膀,也無法飛往高空。


    那些念頭升起又消失,最後,腦海中的畫麵慢慢褪色,慢慢變成黑白,又被無形的刀刃切割得支離破碎,緊接著那些殘破畫麵被一口黑洞一點一點兒吞噬,最終歸於無盡黑暗之中。


    什麽想法都沒了。


    什麽念頭也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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