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黑暗裏,沒有一絲聲音,壓抑和窒息鋪天蓋地的湧了過來,沒有任何聲息的死寂令人絕望。


    腳下的大地滿是裂縫,寸草不深。頭上的天空黑沉沉的壓得極低,黑氣張牙舞爪地在空中變幻出鬼影,又好似密密麻麻的蟲子,將天幕徹底覆蓋。


    這裏,是牧錦雲的識海空間啊。


    他的精神世界,竟然是這樣一片可怖的天地。


    蘇臨安喜歡好看的事物。


    她的識海裏風景宜人,繁花似錦,綠樹成蔭,唯美至極。容納神識的更是一片湛藍深海,海麵波光粼粼,霧氣氤氳。而這裏的海,都是黑沉沉的,且海不是海,早已凝結成冰。


    那陰寒,正是從海上散發出來,擴散到了整片天地。


    他的世界裏一片黑暗。陰冷像是利劍一樣,都能刺痛元神,讓她忍不住輕顫。原本滿腔的怒火,也因著無邊無際的黑暗而減輕了許多。


    她就是太心軟了。


    這樣就心疼了。


    抗拒逐漸變成了妥協,雖心裏頭還是不太高興,蘇臨安到底不願再刺激他。下次,下次再好好教育他吧。得叫他知道,喜歡一個人並不是瘋狂占有,必須給予對方尊重和自由。


    蘇臨安放鬆下來。


    隨後,她更覺得冷,元神戰栗,冷得輕顫。倒不是說她元神弱了,而是周圍的環境太過陰冷壓抑,叫人本能上不喜。


    在他的識海內,蘇臨安微小的戰栗都瞞不住他,於是,黑暗裏突兀的出現了一團火,那火光搖曳處,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房子,正是清水鎮後山上藏劍山牧錦雲所居住的那間房,房子的窗戶大開,窗棱上,坐著一道淺淺的剪影,影子旁邊的窗戶上,還擺了一柄斷劍。


    那時候,他們也算是相依為命,互相依靠。


    那時候,隻有他才能看見她。


    對她來說,他是唯一的依靠。


    火光出現之後,周圍便有了暖意,她感覺元神一輕,像是飄了起來,再落地時,人已經到了床上。


    屋子裏的擺設,跟記憶裏一模一樣。


    桌子上的茶壺,桌子腿上的刻痕,還有那一疊一疊的劣質陣符材料,都整整齊齊的堆放在桌上。她來不及細看,整個人便像是陷入了冰冷的海水中,起伏的波浪衝刷她的元神,在那極度的陰冷裏,有一團火突兀地纏上來,帶著灼熱的溫度,湧向她。


    冷與熱將她徹底淹沒。


    按理說應該痛苦難受,事實上也是如此。


    她感覺自己像是個凡人,在冰天雪地裏凍上一宿後發起了高熱,渾渾噩噩的難受至極。這種冷熱交替,黑暗與孤寂,就是他的一生。


    天魔血液煉製而成的軀體,噬心蠱帶給他的驟寒和痛楚,從他出生到肉身毀滅,都一直伴隨著他,日日夜夜折磨著他,以至於,他的精神世界裏也是這樣的荒蕪,被黑暗和戾氣填滿。


    她進入他的識海,被他緊緊包裹,感受他所經曆的一切,神誌都變得有些模糊。


    然而起初的不適過後,又是一種叫她說不清道不明的舒服,冷熱交替不斷的擁抱她,將她一次一次送上了高高掀起的浪頭,又一次一次的跌落深不可見的海底。


    微風吹起了紗帳,她漸漸沉淪在這一場神魂交匯的盛宴裏,去感受他的黑暗,也將自己的溫暖陽光,悄悄的撒播在那片荒蕪的焦土上。


    陽光會一點點融化寒冰鑄成的海。


    清風會安撫炙熱的烈火。


    愛是撒播在心田上的花苗,此時此刻,她願意相信,終有一天,這裏也會鮮花怒放,匯成汪洋。


    她願自己所珍藏的世間美好,都能入他眼裏,點綴他心上。


    第559章 清醒


    牧錦雲就壓根兒沒想那麽多了。


    他沉浸在神魂交融的快樂裏,整個人都完全放空,忘記了所承受的一切苦難,忘記了周圍的黑暗和陰冷,隻貪戀地眷念著她的元神,纏綿繾綣,從中汲取溫暖,體會快樂。


    那快樂讓他更加確定,這輩子就這樣了,為她生為她死都心甘情願。她就是這片荒漠裏唯一的甘霖,能解渴,能續命。


    元神太過肆意的結果就是肉身也不由自主的耳鬢廝磨,本來兩個人就離得極近,這下子更是無意識的緊緊依偎在了一處,憑著本能去親吻她的麵頰,最終落到唇上。


    不小心吮到了一些靈液,然後,一股反胃惡心的感覺從肚子裏湧上喉頭,被他艱難地憋回去。這一點兒難受被元神的歡愉所蒙蔽,接著又重複無意識的動作,於是又想吐,再次憋下去,反複幾次過後,一臉菜色的牧錦雲元神終於清醒許多,他鬆開抱著的蘇臨安,打算離她遠一點兒。


    然沒過一刻鍾,那種難受的感覺再次出現,他發現自己又無意識的滾到了她身邊,這次,連她裙子都快掀了。


    蘇臨安對此倒是沒什麽感覺,她神識被緊緊裹住不說,本身也不能隨意施展觀察身體的情況,在元神被對方不斷包容撫慰的情況下,她根本注意不到自己的身體,隻覺得她好像飛上了雲端,渾身上下都輕飄飄的,在雲裏,在浪裏飄飄蕩蕩起起伏伏。


    她像是一條小魚,在溫暖的海裏暢遊。


    又像是一隻鳥,在雲層裏自由穿梭,這樣的快樂仿佛沒有盡頭,就這麽一浪接一浪的撫慰她,直到她徹底放空,與他一起進入了一個隻有雪白光亮的世界裏,刺目的白光照耀下,元神變得通透,彼此間仿佛再無秘密,一眼看透,合二為一,融為一體。


    那歡愉是醇香的烈酒,慢慢品嚐,後勁十足。


    她癱在那裏,像是一團軟軟的泥,被捏到變形的軟泥巴……


    元神都放鬆了,懶散了,就想那麽癱到地老天荒,靜靜看牧錦雲的識海內長出嫩芽,開出花,從一個生機全無的陰寒死地,變作世外桃源。


    隻是還沒來得及回味呢,就聽到一聲怒吼炸開,把她人都差點兒給震懵了。


    “你們,在幹什麽!”


    蘇臨安神識一顫,元神回歸體內,登時嚇得亡魂大冒。她此刻衣衫淩亂,一側裙擺掀到了腰際,連大腿都露在外頭。


    牧錦雲把她緊緊壓住,一隻手覆在她胸口,膝蓋還擠在她雙腿之間。


    她還在牧錦雲的領域裏,也就是冰天雪地漫天紅梅當中,然而此刻頭頂上空突兀地伸進來一隻手,大手撕裂結界後將紅梅樹根根拔起,把整個結界攪得翻天覆地之後,大手朝著他們一巴掌拍了下來!


    她連忙推動身上的牧錦雲,“你快起來,躲一躲啊!”


    這家夥怎麽軟綿綿的,難不成太舒爽了還沒緩過神?她怕爺爺震怒之下出手沒分寸,隻能一咕嚕翻了個身,把牧錦雲壓在身下,並大喊一聲,“爺爺我錯了!”


    這種情況,可不就是野外偷歡的一對小情人被家裏長輩給逮住了,怕不是要打斷腿!


    頭頂上的大掌最終在她後腦勺的位置停了下來,隻聽爺爺咬牙切齒地道:“你別以為擋著就有用,老夫還會隔山打牛!”


    明明能出手一巴掌打死那個混賬,卻也知道,真傷了人,乖孫女會難受。


    “你大了,要找個道侶,我可以理解。”


    “但你找這麽個菜雞做什麽?”蘇承運氣得發抖,“你瞅瞅他一臉菜色,虛脫無力,怕不是以前偷香竊玉太多,腎不好!”


    話音落下瞬間,就見牧錦雲頭往旁邊一歪,打起了幹嘔。


    他又偷偷親她。


    結果把自己親吐了……


    “我魔界所少英武男兒,隨便你挑!”黑氣凝聚的大掌將牧錦雲的領域徹底撕裂,領域崩潰過後,周圍的冰天雪地消失,露出了真容。


    蘇臨安驚駭的發現,身後的房子都塌了!


    爺爺站在廢墟裏,一手指著他們,臉黑得跟鍋底一樣。


    他周身黑氣洶湧,氣勢格外驚人,想到他剛剛說的魔界二字,蘇臨安心頭咯噔一下,“爺爺,魔界?”


    “魔界怎麽了?”蘇承運氣呼呼地道:“我本尊是魔界界主,我還能忘了魔界?”


    被孫女給刺激得頭腦都清醒了。蘇承運都覺得此刻的自己元神格外強大,能夠徹底掌控這具身體了,他已經化為了護孫狂魔。


    “我不能就這麽死了。”


    “更不能讓蘇羨那龜兒子出來。”


    “你啊你,看到美貌的皮囊就把持不住了。”他看著蘇臨安直搖頭,“這小子除了一張臉能看到底哪裏好?”


    “我得給你撐腰。”


    他走到牧錦雲跟前,“你要是欺負安安,我就把你身上的皮刮下來煉製成機關傀儡人,肉拿去喂狗,骨頭熬湯,元神日夜焚燒,在幽冥鬼域裏日夜受苦。”


    牧錦雲並沒有失去意識,他隻是元神從那場盛宴裏退出來後,就感覺到了身體的難受。


    之前被精神上的痛快給麻痹了,現在,身體的後遺症出來了,他不僅想吐,周身都軟綿綿的沒了什麽力氣,身上蘇臨安的氣息就像是擁有實質一般,切割他的身體,之前他接觸到的唾液,更是灼燒他的五髒六腑。這些也就罷了,噬魂魔君直接擊碎他的領域,也對他造成了一定的傷害,也就是說,他現在非常脆弱,躺在地上都失去了戰鬥力。


    “廢物。”噬魂魔君的不滿明晃晃地表達出來。


    一個男人,占了自己孫女便宜後竟然這麽疲憊,這特麽是個軟腳蝦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氣什麽!


    氣孫女就這麽選中了他,被豬拱了?還是更氣他這麽衰,以後能不能滿足自家乖囡囡。


    反正,就是特別氣,氣得人腦子都快爆炸了!原本還身形傴僂,頭發發白,看著格外虛弱,這會兒就跟燃了壽元和收割了信徒一般,精神狀態好得很,能把牧錦雲吊起來來打!


    更有信心戰勝本尊,為孫女撐起一片天,省得她被小白臉給迷得找不著北!


    “我要奪回魔界!”他一手負在身後,仰頭看天,朗聲道。


    “隻要我能回到傳承地宮內,就沒人能奪走我的信徒。”


    “我還有六具分身分散各處。”他想了想道:“有機會的。我得先到炫光城。”


    炫光城是血月界的一座城,跟牧錦雲現在掌控的洛城隔得不遠。


    “炫光城有我的勢力。”


    血月界能在魔界安插奸細,他又何嚐沒有後手。


    炫光城隻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城,但此城數萬年前就已經在他掌控之中,城中的一草一木皆有其深意,在陣眼被激活之後,那座看起來並不起眼的小城會形成一個陣法,連通魔界鳳臨山。


    他一直有吞並血月界的想法,可惜時機並不成熟。兩界實力相當,沒有絕對的把握,這樣的底牌不能暴露。他花費了數萬年的時間埋下的種子,如今,卻是不得不用了。


    果然,他們猜得不錯,噬魂魔君不可能那麽輕易就被取代,他也有底牌。


    蘇臨安看他侃侃而談,稍稍放心的同時,又有一絲擔憂湧上心頭,心情可謂是複雜得很。


    而這時,躺在地上的牧錦雲終於開了口。


    他嘴唇翕動,沒發出聲音。


    蘇承運道:“嗬,軟腳蝦想說什麽?”


    男人,不行,會一輩子抬不起頭!


    轉頭看蘇臨安,又歎了口氣,“等下,爺爺給你個丹方,你煉了給他吃。”


    蘇臨安:“……”


    爺爺你到底想了些什麽啊?


    牧錦雲喘了幾口粗氣,終於發出了聲音。


    他第一時間問道:“天魔封印在哪些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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