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錦雲:“不用了。”


    說完,手指在桌上輕輕一敲,指尖兒便生出一朵白色火苗,明明是火,出現後卻使得房間裏的溫度都低了幾分,驟然變冷。


    女子美目盈盈地看著牧錦雲,“公子這是何意?”


    “再不回去,就不用回去了。”火苗猛地躥高,險些撲到了女子臉上。她受了驚嚇猛地後退,氣得跺腳道:“哼,懶得理你,不識好歹。”


    五個女子從畫中來,又回到畫中去,等她們回去了,那種淡淡的神識窺視才消失,牧錦雲卻沒有掉以輕心,他看似閉目養神,實則跟蘇臨安神識交流,並時刻警惕四周。


    蘇臨安有山河地理圖,她如今入了畫城,便能更加清楚地從地圖上看到封印之處,耀眼的光芒叫人想要忽視都忽視不了。且離得近了,冥冥之中似乎有血脈牽引,讓她不直覺的留心某個方向,心情也變得煩躁不安。


    恨不得直接殺進去破除封印,管他天塌地陷。


    她躁動不安,牧錦雲反而沒受什麽影響,隻是皺眉道:“畫城底下就是天魔封印,天魔氣血對生靈影響極大,被血煞氣支配淪為隻知道殺戮的怪物,這畫城卻是一派祥和,到處歡聲笑語。”


    城中百姓大都是修為不精,甚至沒有修為的凡人也有不少,乍眼一看,畫城跟蘇臨安的清水鎮都有些相似,算得上這修真界裏的一方樂土。


    然而修建在天魔封印之地上的樂土?


    邵琉仙真的有這麽大的本事,能夠完全壓製住天魔殘軀釋放出來的血煞氣?牧錦雲有些懷疑,隨著時間流逝,天魔殘軀越來越虛弱,溢散出的血煞氣則是越來越強的,當年雲萊州那一片地方就是最好的證明。


    要真是完全不受影響,那邵琉仙的實力都跳出此界了,然跳出此界就會受天道規則所限,因此她仍是天仙巔峰,這點兒可以肯定。


    “真想直接殺過去。”蘇臨安嘟囔道。


    牧錦雲微微一笑,“我可以。”他甚至站起來,往門邊邁步。


    蘇臨安又不得不製止他,“等等。”


    話音落下,就見牧錦雲瞬移到窗邊,將本來隻留了一道縫隙的窗戶推開,讓屋外的月光照了進來。這屋子飄在雲上,月亮仿佛就在頭頂觸手可得,皎皎月華灑滿窗棱,也在窗邊的牧錦雲身上鍍了一層清輝。


    他並不是真的要走,隻是故意逗她罷了。意識到這一點兒,蘇臨安氣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內心的焦灼倒是減少了一些。


    “明日大禮之時,我們在按計劃行動。”牧錦雲道。


    蘇臨安平複了一下心情,懨懨地應了聲好。


    後半夜,屋外下起了淅瀝瀝的小雨,雨水打在樹葉上發出滴答滴答的響。


    “天亮就要舉報婚宴了,邵琉仙下一場雨助興?”哪怕是修為不高的修士也有呼風喚雨的本事,若非邵琉仙自己願意,雨水一滴也落到不畫城。


    雨越來越大,風吹打得木窗哐哐地響,雨水從窗外飄進來,把書桌上的油燈都澆滅了。有女子從畫中走到窗邊想要關窗,然而剛剛走到窗邊,就見外麵出現一道黑影纏在了女子身上,畫中女子頓時像是被火焰點燃一般身上冒起了火光和青煙,一聲慘叫過後,女子身影消失,而她所在的畫更是直接被燒成了灰燼,一個空蕩蕩的畫軸從牆上墜地,發出啪的一聲響。


    牧錦雲翻身坐起之時,一點黑光從窗外猛撲過來,眨眼逼近眉心。


    距離近了,那黑光中有無數猙獰的人影交纏在一起,宛如修羅地獄。無盡的怨氣和痛苦哀嚎從小小的一點兒黑光裏溢出,猶如一張巨大的網,要將他捕入其中,讓他成為萬千人影中的一個,然而就在這時,牧錦雲眼中一縷寒光擊出,將黑光從中劈裂一分為二,還不等那黑光再次凝聚,無數道森寒劍氣從他周身擊出,將黑光割裂,就聽無數聲慘嚎驟然響起,頃刻間又消失不見。


    屋外雷聲滾滾,牧錦雲趁勢將神識外放,赫然發現畫城很多地方都出現了這樣的黑光,那些凡人區域也不例外。他還趁機注意了一下封印之地,隻是那一片區域被結界籠罩,神識一眼看過去也是混沌一片,無法得知裏麵到底情況如何。


    然就在這時,畫上一個女子匆匆下來,衝牧錦雲欠了欠身說:“外麵出了點兒亂子,公子不用擔心,還請公子安心等待,切莫亂用神識。”


    牧錦雲心神一凜,他隻是淡淡掃了一眼封印,便已經引起了她們注意。


    “外麵出什麽事了?需要幫忙嗎?”牧錦雲裝作熱心地道。


    “多謝公子,公子安心等待即可。”她說完便疾步走到窗邊將窗戶關嚴,接著手指彈出一點兒輝光竟是在屋內再次罩下一層結界,等布置好後,畫中女子身影消失,卻並非回到畫中,而是不見蹤影。


    不僅是她,屋子裏所有畫中的人或獸俱都消失不見,隻剩下那些山山水水,孤景自憐。


    外麵發生了什麽?


    牧錦雲顰著眉,再次用神識試探,就見神識施展出去宛如觸碰到了冰涼的湖水,那一縷神識好似投入湖心的一粒小石子兒,漣漪輕蕩後,石子兒就被徹底吞沒其中,掀不起一絲浪花。


    侍女的聲音空靈又冷漠,“公子,事不過三呀。”那聲音軟綿綿的,卻有冷冽的寒意蘊藏其間,昭示著主人對他的警告。


    再有下次,定殺不赦。


    牧錦雲回到床邊安安分分地盤膝坐下,再也不管外間風雨。


    畫城上空,邵琉仙腳踏長劍懸於空中,她腳下長劍閃光,在夜空裏宛如一道閃電撕裂了蒼穹,灑下的劍芒將那一團一團的煞氣斬滅,不多時,畫城又恢複平靜。


    待到清理完畢,她衝身後的人道:“就這煞氣,能把你們嚇成這樣?”


    她身後不遠處站著三人,其中天機樓主天生麵無血色,看起來單薄削瘦得很,沒有半點兒少年郎該有的紅潤健康。


    “進入畫城需得經過層層考驗可對?”天生皺眉問。


    “是又如何?”


    “這些血煞氣能夠瞞過天尊耳目進入畫城,足以說明其厲害之處。”


    “它們藏在進來的修士身上,連您都無法察覺。”


    邵琉仙漫不經心地揮了下劍,“還不是被我一劍斬了。”


    她其實不是看不到其中凶險,卻根本不在意,天下蒼生的死活跟她有什麽關係?她自己都困於瓶頸心魔纏生無法突破了,還管他人要死要活?


    “這裏的煞氣不過是冰山一角。”天生一臉沉痛,“更何況,這些煞氣,源自於原本的念力啊!”千萬年來他們不斷壓榨的念力,終究會變成猙獰的怪獸,吞噬一切。


    他到底要多說少次問題的嚴重性才能引起兩位儀主的重視?現在的血月界,完全成了一片鬼蜮,裏麵魑魅魍魎橫行,根本無人敢深入其中。


    “大喜的日子,說這些亂七八糟的做什麽?”邵琉仙揮了揮手,“煞氣已除,別再來煩我。”


    天生還欲再說,就見邵琉仙斜眼看過來,“我瞧你這樣子不對,莫非身上藏著那樣的血煞氣?”劍未出鞘,卻讓天生心頭一涼。


    他再多嘴,隻怕會飲恨當場。


    “滾!”邵琉仙甩袖道。


    天生等人被一股勁風直接刮走,落地時都無法站穩,咕嚕嚕摔了幾個大跟頭。


    等到後麵兩人過來將天生扶起,他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儼然受了不輕的內傷。


    “樓主,不如我們離開這裏吧?”


    邵琉仙是說不通的了,救世根本指不上她。


    天生搖了搖頭,“我們要找的人,就在這裏。”


    隻是不是邵琉仙,又會是誰呢?明日大婚,便能知道答案了。


    第587章 大婚


    次日,第一縷晨曦撒向大地之時,原本寂靜的畫城像是將一塊巨石投入水麵,咚的一聲響後,頃刻間便活了起來。


    許是儀主喜歡凡間習俗之故,外頭的儀式顯得半點兒仙氣也無,嗩呐鑼鼓鞭炮聲不斷,還鬧嚷嚷的人聲嘈雜,完全的人間煙火氣。牧錦雲屋子裏畫上的侍女已經回來了,她們直接打開了門窗,招呼牧錦雲穿著她們準備的衣裳站到了門口。


    “待會兒新郎會騎馬遊街,大家都要在外頭觀禮。”


    侍女笑眯眯地說:“新郎手裏有個花球,誰若是接到花球,我們儀主便能滿足他一個心願呢。”


    她將牧錦雲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遍,眨眨眼道:“公子生得俊俏,要是能接到花球,沒準還能一飛衝天。”雖沒明說,卻也暗示了牧錦雲這姿色沒準能被儀主看上,到時候他就是邵琉仙的第一百零九任夫君了。


    牧錦雲不吭聲,安安分分地走到屋外等候,與新郎見麵之時,便是他要抓住的第一個機會,是此行計劃中的一環,因此,他不會拒絕,對侍女調侃的話更是沒放在心上。


    不多時,新郎露麵。


    薑止卿穿一襲明豔紫袍騎在白鹿之上,他頭發並未像以前一般挽個道髻,而是順滑的披散在身後。額頭處係了一個抹額,一塊長方形玉石端端正正的貼在眉心位置,那白玉中間還有一株情花,鮮豔的紅色從白玉裏沁出來,像是最豔的朱砂潑染的畫,紅的格外灼眼。


    薑止卿左手執劍,右手擱在鹿角上。


    鹿角上掛了個花球,繩子略長,隨著白鹿在空中跳躍左右搖晃,鑲嵌在花球裏的鈴鐺叮當作響。


    他容色依舊如從前冷肅,隻是這明紫的衣袍加上紅得不太自然的唇角將那冷硬給生生破壞,讓素來高冷的劍仙薑止卿也憑添了幾分妖冶氣質。


    緊鎖的眉頭雖被玉石所遮擋,抿著的唇角和緊繃的臉部線條依舊表明了他此刻心境。


    薑止卿實在沒辦法強顏歡笑。


    底下是熱鬧的人群,他們俱都仰頭看著他,猶如看戲一般。而他,就是戲中的醜角,被邵琉仙驅趕上台,將他的尊嚴踩到地上,供人嘲笑。


    他以為自己可以做到心如止水,因為他手裏還握了他的劍,哪怕麵對邵琉仙的威脅,他也不曾鬆手。然而真的騎在白鹿上遊街的時候,薑止卿心裏仍有那麽一絲難堪和悲涼。


    直到越過一片雲層時,心裏頭的不適陡然擴大,一陣強烈的心悸感讓他不由自主地低頭,在看見那年輕男子的瞬間,薑止卿仿佛感覺到一股涼意從腳底鑽進,頃刻間便衝上頭頂,讓他如墜冰窖。


    明明不是從前的臉,跟他更沒有半分相似,薑止卿仍舊一眼就認出他來。


    牧錦雲!


    他在這裏。他還望著他。


    視線交匯的瞬間,薑止卿都有瞬間恍惚,隔著那麽遙遠的距離,他都從牧錦雲漆黑如墨的瞳孔裏看清了自己,從他微微翹起的唇角上看到了滿滿的譏誚。


    牧錦雲,不過是一具分身……


    薑止卿搭在鹿角上的手下意識地用力。


    身下的白鹿吃痛,猛地擺了下頭,係在白鹿鹿角上的花球繩子啪的一聲折斷,那花球猶如長了眼睛一般,徑直往牧錦雲的方向墜落。


    旁邊候著的侍女已經笑著說起了恭喜,哪曉得話沒講完,就看見牧錦雲陡然出劍,他的劍氣宛如長鞭,將墜落的花球重重擊飛,又正好回到白鹿的方向。


    “祝二位白頭到老,不離不棄。”牧錦雲一本正經地道。


    擊鼓傳花?


    罷了,你還是自己收著,安安心心當一百零八任夫君,沒什麽下一個了。不過薑止卿這一手倒是順了他的意,給他創造了機會,如今,他可是順利才薑止卿身上埋上了線。


    曾經他是分身,會被薑止卿控製,聽命於他,如今他是血緣蟲,憑借從前那點兒聯係,能在薑止卿的神識裏留下一點兒烙印,而這個小動作,瞞住邵琉仙一時半會兒沒有問題。


    因為,他跟薑止卿的元神原本同源。


    “大膽!”旁邊的侍女一聲怒叱,對牧錦雲的態度十分不滿。她正待出手,忽又頓住,隨後低頭應了聲是,接著後退半步恭謹站好。


    等頭上遊街的新郎飛遠,她才忿忿道:“今日尊主大喜饒你不死,你安分點兒,莫再生事。”話音落下,侍女抬起芊芊素手朝牧錦雲眉心一點,就有一抹紅印留在他額前,“給你做個記號時刻看著,省得你繼續惹是生非。”


    許是見到牧錦雲沒有躲閃,她心情稍好了一些,語氣柔和幾分,“半個時辰後就按照牌子所指的方向過去,可不許晚到了。”


    說完,侍女腳下起霧,身形如煙波縹緲,飛入空中後消失不見。牧錦雲回頭望了一眼牆上的畫,畫上人物依舊空空,也見她們並未回來,想來是去幫忙準備婚宴了。


    他這會兒守規矩得很,讓等就等,杵在屋子前跟個木頭樁子。


    沒多久天上又飛來一行人,哪怕不用神識,也不抬頭,牧錦雲也能認出對方身份。


    那隻跟了他不少年的芙蓉蠶。


    沒想到她還活著,還呆在畫城裏。頭頂上方,小嬋一襲紅裙,左手挽著籃子,右手擲果,她臉上滿是笑容,但笑得有些許僵硬怪異,十分勉強。


    牧錦雲沒有他鄉遇故人的心境,他抬頭淡淡瞥了一眼便移開視線,隻是恰好有一顆靈果落到麵前,他伸手接住,看到不遠處其他人用袖子一擦直接咬,牧錦雲登時覺得頭皮都炸了起來,他用劍氣將果皮削了幹淨,這才切開慢慢吃了起來。


    這動作倒叫天上擲果的小嬋多看了兩眼,那切果子的手法和劍氣都讓她有一絲熟悉之感,隻是此刻心裏頭惦記著哥哥,她也沒精力去深想,亦步亦趨地帶著隊伍沿著哥哥所過之處往前走。


    她想幫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功德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衫煙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衫煙雨並收藏功德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