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多殘忍,你很清楚。”


    “我說到做到。”


    口中說著狠話,神色卻顯得格外脆弱,加上眼裏的淚光和身上那些傷,強烈的反差都讓他有了一些倔強的孩子氣。


    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牧錦雲。


    初遇時他還是個少年,卻已經狡猾又隱忍,根本沒有這樣情緒外露的時候。


    她想變回人身,輕輕擁抱他了。


    然而就在這時,一道神念從他的識海裏迸發出來,很突兀地侵入了蘇臨安的識海空間。


    來得突然,像是暴雨停歇時,破開陰雲的霞光,明明比不上晴時熾烈,卻光芒萬丈。


    現在不是做這些的時候。


    然而她的識海對他並沒有任何防備,何況她也不忍拒絕。


    那神念耀眼又激烈,以極其蠻狠的姿態闖進了她的識海,像是燎原的烈火,將她的整片識海都徹底點燃。火光依然有淡淡的冷意,這是屬於他元神獨特的冰冷,然而這次的冷跟往常不同,還帶著炙熱的溫度。


    蘇臨安一會兒覺得自己在冷水裏泡著,一會兒又被架在火上翻烤,她被他炙熱的情感所填滿,神魂的交融讓她感受到了他的惶恐不安,也體會到了他的深情。


    那些激烈的感情衝撞進她的元神裏,仿佛被撕裂,微微疼痛中又帶著無邊無際的顫栗。她浸泡在欲望的深海裏,像是水中的無根浮萍,根本無法主宰自己的意識,隻能隨波逐流。


    海也不是海,而是芬芳甘甜的美酒,讓人徹底沉醉其中。


    又過了一會兒,蘇臨安才得了喘息之機,她承受他的疾風驟雨,回饋他甘泉微風。她用溫柔一點點撫慰他的心房,讓他終於慢慢平靜下來。


    隻是他仍舊糾纏不休,要她給一個準確的回答。


    “我答應你。”蘇臨安迷迷瞪瞪地說。


    她努力想要保持清醒,然而神魂交融帶來的舒適猶如海浪一波一波襲來,衝刷她的意誌,像是把柔軟的沙粒也一層一層的蓋在她身上,叫她渾身濕漉漉的,在極度愉悅的同時,身心亦有一種軟弱無力的無助感。


    咬緊牙齒,唇齒間也仍舊溢出沙啞破碎的聲音,奏響了曖昧的樂曲,叫她自個兒聽著都覺得麵紅耳赤。而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要打起精神來保持一份清醒,可想而知有多難了。


    好在這一次牧錦雲也知道分寸,持續的時間不長。


    等到元神分開,蘇臨安意識回籠,她發現自己已經變成了人形,衣衫半褪地坐在他懷中,雙手還纏在牧錦雲脖頸上。


    再看牧錦雲眼珠動了動,隨後眼皮一翻直接暈了過去,也不曉得是傷得太重還是被她給熏的。


    難怪他早早收兵,這是身體承受不住了。蘇臨安手忙腳亂地從他身上下去,將人安頓好後才一邊煉藥一邊關注外界動靜。


    裂隙的風很狂暴。


    她隨時需要注入靈氣,支撐畫城去抵擋風暴。


    前麵還算輕鬆,隨著時間流逝,蘇臨安越發覺得吃力,就在她以為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蘇臨安的神識看到了虛空中的陸地。


    域外,不遠了。


    呃……


    比想象中的還要輕鬆一些,叫蘇臨安都有點兒難以置信了。


    畢竟當年的天魔神皇和女王都沒辦法穿越這片虛空,以至於神皇犧牲自己用肉身鑄橋,才使得女王能夠順利到達修真界。


    轉念想到如今天道規則正在崩塌,域外跟修真界的界限受到影響也不足為奇。


    天道規則的衰弱,沒有誰能阻擋。


    興許是察覺到即將歸家,昏迷的天魔女王也醒了過來。


    她蘇醒的時候,蘇臨安正好陪在身邊。


    蘇臨安站在窗邊,正在更換桌上的花。花是蝌蚪火帶著清水鎮的小孩兒采來的,一捧嫩黃的野花,用長長的綠藤紮成一束,綠葉顏色鮮亮,花瓣上還綴著清晨的朝露。


    她插花的時候手一頓,猛地轉身,就看到娘親睜開眼,強撐著身子想要坐起來。


    “娘,您剛醒,身子還弱,不要亂動。”


    蘇臨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手裏的花連著花瓶都摔到桌上了,發出啪的一聲響。


    她連忙衝過去將天魔女王扶住,本來在腦海裏想象過很多相認的畫麵,卻沒料到,在看到她醒來的那一瞬間,一聲娘親脫口而出,就好像已經親熱地喚過無數次一樣,絲毫不顯尷尬。


    等閃身到床邊把人扶起來做好之後,蘇臨安還替她掖了下被子,說:“我們馬上就能回家了。”


    天魔女王很用力地眨了下眼,眸子裏隱有淚光閃爍。


    “安安。”許多年不曾開口說話,陡然發出的聲音粗啞幹涉,像是生鏽了的刀,剛剛放在了磨刀石上。


    天魔女王在喚了一聲安安過後便用手捂住嘴唇,發出了哽咽的哭聲。


    哭泣不代表脆弱,而是久別重逢的熱淚,是欣喜若狂,亦有離別多年積攢的哀傷。從未想過有一天,能夠再見到寶貝兒女兒,跟她麵對麵的說話。


    她知道蘇臨安。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的喜好,知道她愛美,知道她很多事。


    被封印的時,蘇臨安曾同她飲酒,坐在她的封印旁邊,絮絮叨叨地跟她說話,給她吹一首安神靜心的小曲兒。


    如今,她終於能夠回應了。


    “安安。”


    “娘,我在,我在這裏呀。”


    第607章 敘舊


    蘇臨安很自然地叫娘,很自然地握住了天魔女王的手。養了這麽多天,天魔女王的手依舊幹枯瘦弱,還冷冰冰的沒任何溫度,捏在手裏叫人心口悶悶的疼,眼淚實在憋不住,在眼眶裏滴溜溜地轉,又順著眼角滑落到如玉的臉龐上。


    女王想用手替蘇臨安擦眼淚。


    然而她雙手被緊緊握住,都沒法抽出手,隻能呢喃道:“娘也在這裏。”


    母女團聚,她終於盼到了這一天。


    可惜,她心愛的男人,安安的父親無法參與其中。一想到他,女王就覺得心口劇痛,然而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沒有什麽異常,那些痛苦和絕望,她不想傳遞到女兒身上。


    此刻的重逢,應該是喜悅的,並且充滿希望。


    “您受苦了。”


    蘇臨安用雙手將娘親的手覆蓋,把自己的體溫傳遞給她。


    “娘,我們馬上就回家了。”


    女王緩緩平複心情,她定定地看著蘇臨安,仔仔細細地瞧著她的臉,像是要把這張臉都刻在眼裏一樣。


    “娘,我們長得是不是很像。”


    何止是像,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這就是血緣關係的強大之處。


    “嗯。”女王微笑著點頭,又說:“你身上的氣息,跟你父親也是一模一樣。”


    她輕聲感歎:“我女兒,也已經這麽強大了。”


    鼻尖熟悉的氣息,被清風送進她的心房,那是白玉煙蘿的味道,淡淡的幽香引人著迷。


    這是她的孩子。


    是她跟天哥的孩子。


    當年她隻來得及看了一眼,就不得不將她送走。一想到那些凶手,天魔女王的身上就出現了很明顯的血煞氣,原本恬靜的臉上多了一絲猙獰神色。


    蘇臨安連忙道:“娘,說說你和爹的故事唄?”


    “你們是怎麽相遇的呀。”她笑彎了眼,衝女王撒嬌,平時裏苦練的嫵媚動人現下都被拋棄,隻剩下一臉嬌憨,像個小傻子一樣。


    果然,女王周身戾氣盡消,她微微擰了下眉,沒有繼續說話,眼神有些幽遠,像是透過蘇臨安的臉,看到了別的人。


    她沉浸在了回憶之中。那些回憶一定很美好,能夠讓一個飽嚐裏痛苦的人嘴角逐漸綻放出微笑。


    蘇臨安長舒了口氣。


    她遇到的都是些一言不合就爆炸的人啊。牧錦雲算一個,以前的爺爺也是,現在的娘親也是。他們身上各有各的問題,一不小心就會失控。


    好在她已經習慣了,能夠快速轉移他們的注意力,把人給哄住。


    接下來,蘇臨安就從女王口中聽到了一段故事。


    神皇用血肉鑄橋,女王帶著她的勇士們前往新的天地,尋找能夠壓製住血緣蟲的白玉煙蘿。他們是知道白玉煙蘿珍貴的,自然身上也帶了很多域外的珍惜靈物,想用來交易白玉煙蘿。


    當年被他們救下的修士把他們安置在一個山穀之中,用他們的東西去收購白玉煙蘿,最後沒等來白玉煙蘿,反而等來了一波圍殺。


    被天道壓製住的他們,連往日實力的一成都發揮不出來。那一次,女王身邊的族人就死了一個,連屍骨都沒辦法帶走。


    結果這隻是開始。


    那些人一開始隻是盯上了他們從域外帶來的寶物。他們從域外帶來的東西件件都是天地靈寶,誰見了都會眼紅。


    後來族人的屍骨被他們利用起來,發現血肉能夠提升實力,增強他們的血脈神通,還能煉製出丹藥,具有增加壽元的功效。說是神仙肉也不為過。


    自那之後,對他們的追殺就更加瘋狂。


    隻是很快他們就自食惡果,因為跟隨女王來的人,有幾個其實是被血緣蟲寄生了的人,他們體內有血緣蟲,不過是剛被寄生,他們意誌力堅強能夠將其克製。他們一直都是女王心腹,所以女王不舍得放棄,這才帶著人過來尋找生路。


    被天道壓製以及被追殺激出了他們的凶性。


    隕落之後,屍骨裏被壓製的血緣蟲沒了枷鎖,開始尋找新的宿主。


    修真界的人可不比域外武者體魄強大,跟血緣蟲又對抗了那麽多年,被感染之後,根本扛不住幾天就徹底失去理智,淪為行屍走肉。


    接下來,修真界就將域外武者稱為天魔,將他們打為能夠毀滅一界的大凶之物,集合了全天下的力量圍剿。


    按照修真界的說法,就是兩位儀主絞殺了域外天魔,截斷了天魔入侵的橋梁,封印了天魔女王,拯救了天下蒼生。


    那幾處埋伏擊殺域外武者的地方,最後都成了修真界最凶殘的禁地,其中一個,就是當初牧錦雲曾經呆過的九極淵。


    這些事,跟蘇臨安推測的八九不離十,至於其中細節,女王娘親也並不願細說,她隻是抬手揉了揉眉尾的位置,裝作不經意地快速拭去了眼角的淚。


    “跟你爹相識的時候,我身邊已經沒了一個族人。”


    隻有女王因為一直殺不死,殺了又會複活,使得修真界那些人更是瘋狂,並開始嚐試了各種各樣的方法去研究她。長生不死,正是修士終身追逐的目標。


    可以想象,在最終確定分屍封印之前,女王到底受過了多少的折磨。


    娘親不說,蘇臨安也想象得到。


    而她被封印之後,日日夜夜所遭受的痛苦,又如何說得清楚。


    想到這裏,蘇臨安都滿腔怒火,她甚至閃過一絲念頭,這個修真界,如此覆滅更好,還救什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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