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後低下了頭,“皇兒,你把母後當什麽了?”


    景仁帝還是沒抬頭,“母後,兒臣不孝。父皇不在了,兒臣也想讓母後過的歡心。兒臣一半為母後,一半為了自己,請母後諒解兒臣的自私。”


    李太後扭過臉,“皇兒,若是普通人家,寡婦和鰥夫,也不是沒有的事。但楊家有妻妾,哀家一把年紀了,豈可亂了規矩。”


    景仁帝抬起頭,“母後,是兒臣的不是,母後就當兒臣什麽都沒說。“


    李太後這才回過頭,“皇兒,以後不可與哀家隨意開玩笑。“


    景仁帝略微看了一眼李太後的神情,他是做帝王的人,每天看著身邊形形色色的人各種各樣的麵孔,最善於看人心。


    他知道,李太後生氣了,但也有些羞赧。


    父皇,兒臣不孝。


    作者有話要說:  早上好!


    下一章老楊和李太後在景仁帝的安排下見了一麵,說說話敘敘舊。如果有親覺得雷,可以避一避。


    第48章 論鹽稅故園再會


    趙傳煒得了東西, 高高興興往楊家跑了一趟。


    楊太傅勉勵了他幾句,讓他自己去棲月閣送東西。


    寶娘正在把前幾日的畫好生整理一番, 見他來了, 連忙放下筆迎接了過來。


    趙傳煒也不避諱旁邊的丫頭婆子, 拉起寶娘的手往屋裏走, “姨媽和聖上昨兒給了我許多東西,好多都是你們小娘子用的,我都帶來給你。”


    丫頭們都捂著嘴笑, 婆子們也咧嘴挑眉。


    寶娘有些羞, 想掙開他的手, 沒掙脫開,“你留給燕娘和婉娘就是了,我有東西使。”


    趙傳煒笑, “大嫂不要,讓我都拿來給你。再說,姨媽親口說了給你的, 我總不能違旨。”


    兩個人進了屋,嘰嘰咕咕說了半天話,寶娘怕他又要動手動腳, 一直讓丫頭們陪著,趙傳煒隻能幹看著眼饞。


    磨蹭了小半個時辰, 楊太傅打發人來叫,他隻能戀戀不舍地走了。


    楊太傅父子三個中午帶著趙傳煒一起吃了午飯,又指點了他許多功課上的問題, 然後打發他走了。


    楊太傅見小兒女這樣纏綿,心裏也覺得好笑,那知過了幾天,他就笑不出來了。


    景仁帝奉李太後去明盛園賞春景,隻帶了幾個皇子公主,後妃一個沒帶。


    李太後好久沒來了,見兒子孝順,也就從善如流。且她若避著明盛園,也感覺自己好像放不開心結似的,索性大大方方的來了。


    景仁帝在明盛園歇了一夜,留下兩位公主,又把兩位長公主也請來了,一起陪著李太後,他自己帶著兩位皇子回宮去了。


    過了幾日,在上書房,景仁帝問楊太傅,“先生,江南鹽稅如何了?”


    楊太傅雖然不管戶部的事情,但他隨時要準備回答景仁的垂問,故而什麽都知道一些。


    他想了想,斟酌著回答,“聖上,比去年少一些。”


    景仁帝怒而發笑,“先生,國庫都要被這些蛀蟲吃光了,今年的軍餉還不知道在哪裏呢。”


    楊太傅安慰他,“聖上不可操之過急,官鹽價格貴,私鹽猖獗,自然收不上來太多稅。”


    景仁帝在手裏的奏折上寫了三個紅色的字,知道了,放到了一邊。


    那是禮部關於選秀的奏折,楊太傅挪開了眼。


    景仁帝又問,“先生今日忙不忙?”


    楊太傅奇怪,“臣家中無事。”


    景仁帝嗯了一聲,“先生覺得,要治這鹽稅,怎麽才能又快又好。”


    楊太傅沉默了半晌,隻說了一個字,“殺,降。”


    景仁帝抬頭,“先生說說,如何個殺法,如何個降法?”


    楊太傅垂下眼簾,“聖上,江南豪族聯姻眾多,拔起蘿卜帶出一堆的泥。若開殺戒,怕是要血流成河。但若不殺,漏洞越來越大。不如殺了一些蛀蟲,把官鹽的價格略微降一降,一來安定民心,二來稅收也能上來了。這些蛀蟲每年吃的錢,略微拿出一些,就夠貼補百姓了。”


    景仁帝哼了一聲,“再不治他們,朕要不了多久,就要做亡國之君了。”


    楊太傅不說話。


    景仁帝又問,“先生,誰能替朕辦這件事呢?”


    楊太傅抬起了眼,看著景仁帝,眼神毫無波瀾,“聖上,臣願意去。”


    景仁帝也麵無表情地看著楊太傅,“先生是朕的臂膀,朕舍不得。”


    楊太傅垂下了眼簾,“聖上,旁人去,怕是無功而返。”


    景仁帝沉默了許久,忽然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先生,晌午陪朕一起吃飯,吃過飯,跟朕一起去明盛園。”


    楊太傅忽然瞪大了眼睛,“聖上!”


    景仁帝轉過身不看他,“先生,你能休妻嗎?”


    楊太傅兩片薄薄的嘴唇裏吐出兩個字,“不能。”


    景仁帝歎了口氣,“朕與先生無緣做一家人。”


    楊太傅垂下眼簾,“臣不配。”


    景仁忽然笑了,“先生,慶哥兒沒說錯,做皇帝的,臉皮都比城牆還厚。”


    楊太傅的聲音古井無波,“臣忠於聖上,和娘娘無關。”


    景仁帝哼了一聲,“先生就是個假道學。“


    說完,他直接出去了,張內侍立刻傳膳。


    楊太傅有些為難,他要不要跟上去?若跟上去了,接下來呢?


    楊太傅忽然像個毛頭小子一樣手足無措,張內侍趕緊來叫,“哎呦,太傅大人,怎的還讓聖上等您。“


    楊太傅被張內侍拉著,踉踉蹌蹌到了景仁帝的飯桌前,又被張內侍按到了椅子上。


    楊太傅幹脆破罐子破摔,端起碗就吃飯,也不去看景仁帝的臉色。


    君臣二人相顧無言,一起吃了頓寡淡的晌午飯。


    等吃過了飯,楊太傅頭皮都硬起來了,麵無表情立在那裏,正準備找理由告別,誰知景仁帝忽然來了句,“先生今兒也累了,回去歇著吧。“


    楊太傅又瞪大了眼睛,半晌後垂下眼簾,“臣遵旨。“


    然後退了出去。


    楊太傅直接去了吏部衙門,一個人看了一下午的公文,中途,把底下幾個出了紕漏的人叫過去狠狠罵了一頓。


    吏部的人都好奇,楊大人今兒吃了□□了?平日裏雖說嚴厲,但極少罵人的。


    景仁帝聽說了之後,輕哼了一聲,心裏暗罵,假道學!


    楊太傅覺得自己好像病了,總是忍不住發神經,胡思亂想。聖上這是什麽意思?試探我?還是怕我不夠忠心?


    他苦笑,我不能再連累姐姐了。


    當天夜裏,楊太傅做了個夢。他夢到三十多年前,在楊柳胡同裏,他遇見十三四歲的豆娘姐姐,他忍不住去拉她的手,她卻輕笑,“鎮哥兒,你快回去吧,莫四娘在等著你呢。“


    楊太傅被驚醒了,醒了之後,他忽然感覺到心裏一陣難受。


    姐姐,是我對不住你。


    楊太傅在黑夜裏起身,靠在床邊,越想越多,最後滿臉淚水。


    姐姐,你兒子想讓我去江南,他還怕用你來誘惑我。真是個傻孩子,你別怪他,他是個好皇帝,不耽於享受,心裏隻有江山社稷。


    楊太傅迷迷糊糊又睡著了,夢裏,他又回到了十四年前的明盛園。姐姐留了他,他撫摸著她已經不再年輕的容顏,也是淚如雨下。他願意承受天下人的唾罵,願意冒著天下之大不韙,沉迷於那份遲了二十年的溫柔裏。


    第二天,楊太傅精神萎靡地上朝去了。整個早朝,他一言不發。等散了朝,他去了吏部衙門,忙活了一上午,中午隨意扒拉兩口飯,在衙門的硬床板上補了一覺。


    起來後,楊太傅又精神抖擻,甩開膀子看了一下午的公文,還順道寫了一份奏折。


    等天快黑了,楊太傅收拾好東西,坐上家裏的車就回去了。


    半路上,楊太傅忽然覺得不對勁,車怎麽換方向了?


    他撩開簾子一看,發現前麵多了一輛車,那車看起來低調,他一眼就認出來是景仁帝的車。


    不光換方向了,楊太傅再一看,連他的車夫都換了。他閉上了眼睛,傻孩子,你這樣,讓我和你母親如何自處。


    楊太傅放下了簾子,默不作聲。


    等到了地方,張內侍過來掀開了簾子,隻笑看他,什麽都不說。


    楊太傅出了車,發現身邊全部是禦前的人。俞大人低垂著眼在一邊,仿佛像沒看到楊太傅似的。


    景仁帝打頭走了,張內侍帶著楊太傅去了一處暗室,要給他換衣裳,楊太傅不肯。


    張內侍為難,“大人,這是聖上的意思。”


    楊太傅一甩袖子,“聖上的意思也不行。”


    張內侍咧嘴,“大人,您就別為難我了。這,這有什麽不好,兩全其美。您就當,成全聖上的一片孝心。天地君親師,您也是長輩呢。”


    楊太傅怒罵,“混賬,不可胡言亂語。”


    忽然,門口傳來一聲低低的聲音,“鎮哥兒。“


    楊太傅頓時渾身僵硬,張內侍咧咧嘴,出去了。


    楊太傅看著牆壁,一言不發。


    李太後走了過來,坐在不遠處的桌子邊,“皇兒真是胡鬧,怎麽讓你來了。”


    楊太傅轉身,對著李太後行禮,“臣告退。”


    說完,就要下去。


    李太後笑,“鎮哥兒。”


    楊太傅抬起的腳就這樣懸在半天空,然後又放了下來,“娘娘有什麽吩咐?”


    李太後指了指旁邊的椅子,“你坐,莫要怕。”


    楊太傅垂下眼簾,半晌後道,“臣,臣不能連累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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