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碼頭回來,萬古雷在樓下客室見到了父親。萬吉一人獨坐飲茶。


    “你上何處去了?”萬吉問。


    萬古雷把去秦淮河遊玩的事說了,萬吉又驚又喜,道:“你居然與無塵公子交上了朋友,這真是太好不過!”一頓,續道:“那夥蒙麵人指名道姓找你,該不是沒有原因的吧?”


    古雷道:“孩兒在京師從未與人衝突,哪裏來的仇家?說不定是史孟春派來的人。”


    萬吉歎口氣:“看來就是他幹的了。為父曾去求見府尹大人,兩次登門都說府台不在家,這分明是有意躲避,那史孟春的來曆仍然無法查清。既然府台大人都在回避,足證姓史的來頭不小,背後有豪門權貴撐腰,真如此,這碼頭隻怕保不住,隻有雙手奉送!”


    “這個嘛,孩兒尚有疑問。史孟春若是權貴爪牙,何不以別的手段巧取豪奪,隻要亮出主子身份,還怕唬不住人?為何要派蒙麵人來捉孩兒,使的是江湖手段,所以……”


    “你說姓史的是江湖人?那麽府尹大人為何這般忌憚,連為父的麵都不敢見了!”


    萬古雷一時無語,這事確實讓人想不透。


    萬吉又道:“那麽公冶公子對我兒如何?是否誠意相交?隻要有他一句話,還怕誰來?”


    “公冶公子對孩兒以誠相待……”萬古雷道。接著把交往情形說了個大概,不提張文彥、柳錦霞從中阻礙的事。


    萬吉高興得直搓手,道:“好極好極,京師誰不知無塵公子與皇太孫的交情,我兒隻要與他交往,史孟春的主子必不敢動萬家的念頭,這場劫難便會消失於無形,我兒以為如何?”


    萬古雷道:“這事還難說,但願如此吧!”


    “除了與公冶公子會麵,你最好不要出門,小心謹慎些好,提防姓史的下毒手!”


    “孩兒自會小心,請爹爹也要保重。”


    “你爹無妨,自身既會武功,又成天與三位管家在一起,他們三位身手不凡。對了,你外出時,把楊家兄弟他們叫上,千萬別落單!”


    萬吉說完走了,萬古雷自上樓歇息,思考在畫舫上發生的事。黑衣蒙麵人的頭領,那一高一矮的兩個家夥,武功都非泛泛之輩,沙天龍、羅斌都不是對手,若不是自己巧妙地抓住沙天龍後襟時,偷偷發出一掌抵消了高個子的掌力,沙天龍非負傷不可。這樣的高手被遣來對付自己,當知幕後人不是平庸之輩。這一次他們不得手,必然還有第二次第三次。


    那麽,究竟是什麽人要對付自己呢?說是史孟春也隻能算猜測,無憑無據。因此下次再碰上類似情形,定要設法追根尋底。


    公冶勳為何要與他交友?看來彼此之間惺惺相惜,頗有緣分,能交上這樣的朋友可說是三生有幸。然而柳錦霞等人卻從中作梗,張文彥、柳銘不足道,麻煩的恐怕是柳錦霞。她若是公冶勳的紅粉知己,公冶勳難免就會聽她的話,這朋友還交得成嗎?柳錦霞目高於頂,瞧不起商賈平民人家的子弟,處於她家的身份地位,這也並不奇怪。自己和公冶勳身份懸殊,與之相交難免沒有攀龍附鳳之嫌。公冶勳與皇太孫來往密切,深受皇太孫賞識,誰要是請公冶勳在皇太孫跟前說句好話,隻怕受益無窮。


    這交友的事,一個巴掌拍不響,隻有隨他去,自己不要過於熱心就是了。


    他喝了兩口茶,心思轉到春桃身上。


    這姑娘色藝雙全,確是風塵中的一株奇葩,他對她除了同情,別無他念。但在登岸時她乘無人注意之際,輕聲對他道:“萬公子,明晚請來一晤,妾有要事相告。”他不由一怔,欲開口詢問,春桃又道:“事關史孟春。”說完退回艙門,與眾姑娘一起與客人道別。


    他當時未及多想,現在看來,春桃身份有疑,至少不是個一般女子。當蒙麵人襲來時,未聽她或是船上的姑娘驚叫躲閃,從頭至尾散在艙板上看熱鬧,這是風塵女子應有的膽量嗎?由此可以看出,豔芳號上的姑娘,不像風塵女子。


    其次是讓他驚異的是,春桃如何會知曉萬家與史孟春的糾紛?那天晚上談正事時,春桃並不在艙房,她是怎麽知道的!最後,她若真是風塵女子,就算知道了又怎會管閑事?


    所以,他決定明晚單身赴約。


    翌日晨,他剛練完內功,就有家丁匆忙來報,有位自稱公冶勳的公子爺前來拜訪。萬古雷一聽,連忙跳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飛快到門口迎接,剛走到花圃中心,就見一位仆役引著公冶勳迎麵走來,便連忙趕上前施禮。


    公冶勳一抱拳還禮道:“一大早就來煩擾萬老弟,望勿見怪是幸!”


    “公冶兄大駕光臨,小弟高興還來不及,哪說得上‘煩擾’二字,公冶兄太客氣了!”


    公冶勳笑道:“好好,你我都拋去這些陳腔濫調,大家直來直往如何?”


    萬古雷笑道:“本應如此,小弟從命!”


    兩人繞過花圃,步入林蔭道,公冶勳東張西望,讚賞道:“小徑通幽,真是個好去處。”


    萬古雷道:“比起府上,隻怕差得遠了。”


    “哪兒的話,敝宅無這麽大的宅地,家父為官清廉,不能與富商士紳相比。”


    來到古雷住的小樓,公冶勳見門坊上有塊扁額,上題“竹梅居”三個燙金字。笑道:“老弟清雅,這竹梅居是老弟題寫的嗎?”


    “我哪裏有這麽好的筆力,是家父請人書寫的,小弟不過混充斯文罷了。”


    公冶勳哈哈一笑,舉步跨過門檻,見客室掛著些字畫,以竹梅居多,茶幾桌凳纖塵不染,既清潔又雅致。落座後,有小廝獻上茶。


    公冶勳道:“昨夜柳小姐等人偏激淩侮之言,請老弟寬洪大量……”


    萬古雷接道:“公冶兄不必再提……”


    “不,且聽愚兄說。柳公子等人心地不壞,隻是生長於權貴之家,耳濡目染,總以為平民子弟、商賈人家都是趨炎附勢或是惟利是圖的小人。不僅如此,對官紳人家的公子哥兒紈挎子弟也看不上眼。由於他們交遊不廣,尤其是柳小姐深藏閨中,更易偏激待人,愚兄對他們昨夜的行為感到羞愧。原以為使他們與老弟相交得些教益,哪知他們竟如此不可理喻!當然,錯仍錯在愚兄,不該貿然把雙方湊和。”


    略一頓,歎道:“有眼不識泰山者,誠如他們幾位矣!愚兄實在對不住老弟,還請老弟看愚兄薄麵,不與他們計較。今後你我相交,不再涉及旁人,不知老弟意下如何?”


    萬古雷道:“公冶兄言重了,柳小姐、柳公子、張公子是官宦子弟,自不免心高氣傲,以後大家不見麵也就是了。”


    公冶勳一轉話題,笑道:“老弟昨夜為何不一展身手,卻要深藏不露呢?”


    萬古雷笑道:“小弟也知瞞不過兄台法眼,隻有老實承認,那瘦高蒙麵人乃小弟所傷。”


    公冶勳道:“但你借拉扯那位沙老弟之際,掩藏得巧妙,畫舫上並無幾人看得出來。”


    “這些蒙麵人來曆不明,小弟有意隱藏功夫,並非要愚弄在場之人。”


    “老弟一點不知這些蒙麵人的來曆嗎?”


    萬古雷將史孟春的事說了,最後道:“是否是他指使,小弟也無憑證。”


    “老弟在京既無仇人,八成是他指使的了,這史孟春到底依仗何人權勢,敢這般橫行不法,若是連府台大人都招惹不起,想必是朝中權貴,要不就是皇親國戚。這事老弟切勿等閑視之,須迅速查明底細,然後再作計較。”


    “公冶兄說得是,家父已派人追查。”


    “一有結果就告知愚兄,愚兄當盡綿薄之力,與弟同仇敵愾。隻要我二人聯手,何懼江湖豪強、朝中權貴!”公冶勳說時充滿豪氣。


    “小弟怎敢牽累兄台……”


    “老弟休要如此說,這不是見外了嗎?”


    “公冶兄俠骨熱腸,小弟感激不盡!”


    “老弟千萬別這般客氣。”略頓道:“老弟師從何方高人,能見告嗎?”


    “小弟有三位師父,十四歲前師從少林五雷掌沙宏。十五歲那年,又拜狂叟和覺禪大師為師。沙師父傳授的是少林羅漢功和雷音掌、少林刀法。狂叟師父授狂龍八式劍法及點穴擒拿術,覺禪大師授玉蟾神功和天弓劍法……”


    “呀!原來是會玉蟾神功的覺禪大師!”


    “咦,公冶兄也認識家師?”


    “我先問你,你聽覺禪大師提起過印真大師這樣一位高僧嗎?”


    “知道知道,家師說印真大師的雷音驅魔功和雷音驅魔劍、雷音驅魔掌乃佛門雷音三絕……”


    “愚兄正是印真大師的不肖弟子。”


    “啊喲,兩位大師本是相識的呀,這真是再巧不過,想不到真想不到……”


    “愚兄並未見過覺禪大師,但在家師口中不止聽過多少次大師的法號,家師說玉蟾神功乃佛家最上層內功……巧、巧,你我的師父彼此相熟,可兩位老人家的弟子今日才相識!”


    兩人越說越投機,興之所至,當即出門折下兩支樹條當劍,切磋劍術。


    公冶勳道:“雷音驅魔劍可剛可柔,愚兄走的是鋼猛路子,舍妹走的是陰柔路子,劍式略有變化。過招時,賢弟要注意。”


    萬古雷道:“小弟不敢大意,兄台請!”


    公冶勳當即出招,樹條直點萬古雷胸喉兩處,但眨眼間變了招式,樹條指向下腹。這一式三個動作,又快又準,煞是驚人。


    萬古雷一振手臂,技條劃起圓弧,將對方一氣攻出的八劍擋住,沒露一絲破綻。


    公冶勳忍不住叫好,又快速攻出十劍。但這一次沒有這麽順暢,十劍被萬古雷在招架中施以反攻,不能一氣嗬成。


    兩人越鬥越興奮,不知不覺中出手越來越快,力道也越來越猛。公冶勳的劍法氣勢恢宏,決無半點書卷氣。萬古雷的劍法則是柔中帶剛,常有出人意外的怪招,若非公冶勳這樣的高手,早已棄劍認輸。兩人你來我往,攻得巧守得巧,常在千鈞一發中化解了去,彼此忍不住為對方叫好。他們就象兩個大孩童,在玩一場攻守遊戲,越玩越高興,越玩越來勁。


    三百招過去,兩人才收手,笑著手挽手返回客室,經這一鬥,彼此都十分佩服。


    公治勳興致勃勃道:“除了武功,老弟還通音律,這幾上放置的焦尾琴就是上品,老弟可否奏上一曲,唱上一支曲子?”


    萬古雷笑道:“小弟琴技拙劣,那破嗓門更不敢汙君耳,怎及得上公治兄……”


    公冶勳接口道:“愚兄雖喜音律,也習過古琴之技,但卻醉心山水畫,琴技漸生疏,聽老弟奏一曲‘梅花三弄’,愚兄作畫如何?”


    萬古雷大喜,當即取出宣紙,擺好筆墨,然後在一小銅鼎中燃起香,開始撫琴。


    公冶勳則硯好墨,握筆靜思。


    萬古雷以低音奏出曲之開首,音色渾厚而明亮,接著音調升高,描繪著梅花的莊穆美麗,進入到高音時,音律跳動,大起大落,敘述大風雪中梅花傲然而立,依舊散發出香……


    他半閉雙目,心中閃現出茫茫白雪中一株吐蕊滿枝的紅梅,不禁血脈賁張,熱血沸騰。為人當如紅梅,曆風霜冰雪而不自餒……


    與此同時,公冶勳揮毫落筆,鉤皴點染,在一張白紙上,畫出一幅紅梅鬥雪圖。


    萬古雷停手之時,正是公冶勳收筆之時。


    萬古雷從幾後出來,到桌前一看,隻見白皚皚風雪中,一株勁梅枝頭怒放,傲立於一幢草屋前,雪地上有一書生舉劍舞於梅樹下。題圖為“嘯傲風雪”,並書有贈古雷賢弟的題款落名。那舞劍的書生,相貌酷似公冶勳。


    公冶勳道:“獻醜獻醜!”說時又提起筆在題款處又書一行小字:“見畫如見人。”


    萬古雷讚道:“好、好!兄才華蓋世,弟自愧不如。”又道:“此畫小弟當視如奇珍,無論走到何處都要帶在身邊。”


    兩人笑著,重又坐下品茶。


    萬古雷道:“以兄之才,為何不入仕?”


    公冶勳道:“家父早命愚兄去考科舉或是武舉,但愚兄厭惡官場上的爾虞我詐,是以遲遲不入考場。但以目前情勢而論,愚兄隻怕身不由己。不瞞老弟,蒙皇太孫眷顧,時常召愚兄入東宮,言談中有意要愚兄入東宮衛隊當差,但愚兄婉轉辭謝。皇太孫為人謙和有禮,並不相逼。但若日後皇太孫登了龍位,一道聖旨下來,愚兄還能拒絕嗎?身受皇太孫知遇之恩,無以報答隻有以身效命;可宮中規矩甚嚴,愚兄不慣拘束,真是進了宮,這日子難過呢?是以愚兄時時犯愁,真是進退兩難!”


    “皇太孫識人,兄台何不一展雄才報效國家,立千秋之功,傳萬世之名……”


    這是狂叟耳提麵命說的,他一古腦兒搬了出來,還說得慷慨激昂。


    公冶勳注視著他,聽完後一笑:“愚兄中庸資質,今後成不了多大氣候。聽老弟所言,大有‘鴻鵠高飛,一舉千裏’之勢。老弟既有報效朝廷之心,建功立業之誌,愚兄可向皇太孫引薦,以老弟之才,定受重用!”


    萬古雷一楞,雙手亂搖:“使不得使不得,小弟無此雄心,適才一番話,說的是兄長,小弟愚魯,幹不了大事!”


    “賢弟何必自謙,大丈夫取功名,乃有誌者也,況賢弟才高八鬥……”


    “啊喲,不敢當不敢當,小弟生於商賈之家,仗著家中有財源,不愁吃穿,因此一向疏懶,胸無大誌,家父屢催小弟考場應試,小弟七推八推,不願入仕,怎比得官宦人家子弟,一心金榜題名,中舉者頗多。”


    “老弟知道唐代竇庠《醉中贈符載》中的兩句詩嗎?”一頓,吟道:“時人莫小池中水,淺處不妨有臥龍,賢弟以為然否?”


    萬古雷笑道:“淺水處或許有龍,但小弟不過是魚蝦罷了,何足道哉!”


    公冶勳大笑:“如此說來,賢弟和愚兄一般,隻想逍遙自在過日子,不欲謀取功名耶?”


    萬古雷笑道:“說來兄台恐怕不信,我的兩位師父對小弟教誨不同。狂叟師父要我從大處著眼,幹一番大事業,覺禪師父要我淡泊名利,說上山之路就是下山之路,因之小弟時而慷慨激昂,時而心止如水,你說好笑不好笑?”


    兩人越說越投契,飯後又在一起論武說文,晚飯前公冶勳有事,這才依依惜別。


    晚飯後,萬古雷說出外閑走,一個人在天黑後來到了秦淮河碼頭。


    此時,碼頭上遊客如織,乘車騎馬步行的都有,吵吵嚷嚷十分熱鬧。萬古雷順人流擠到泊船岸邊,隻見“豔芳”號排在東側邊上,有幾位客人正沿搭板往上走。心想,春桃約人來,不知要在什麽地方見麵,這裏人這般多,又怎麽方便?


    他慢慢踱了過去,瞧見春桃、秋菊站在艙板上迎客,便站下仰望著她。


    春桃一見他來,笑吟吟招手:“公子請!”


    萬古雷便沿搭板走上,春桃滿麵春風,引他上樓,他不禁有幾分猶豫。


    春桃見狀,退下來悄聲道:“今夜畫舫無人包租,接的是散客,賤妾將他們安置在樓下,公子上樓好說話,無人打擾。”


    萬古雷隻好上樓進艙,獨自坐下。不一會兒,耳聽有人喊開船,隨即船身就搖動起來,緩緩朝下遊駛去。春桃這時手端托盤,笑盈盈走了進來,把四碟精致下酒菜放在桌上,又置於五付碗盞,斟滿了五個酒杯,又轉身而去。緊接著秋菊也端個托盤進來,又放下四碟菜肴,對他嫣然一笑,走出艙門。


    萬古雷不禁納悶,春桃為何要擺設酒席,自己不是來遊河的,她為何不來說話?


    片刻,春桃秋菊笑吟吟進艙來,各在一張錦凳上坐下,端起酒杯敬酒。


    萬古雷道:“還有兩副杯盞,不等了嗎?”


    春桃道:“一會兒就來,萬公子請!”


    “這兩位是何許人,能告知在下嗎?”


    “公子且耐心等待,客人到時自知。”


    “姑娘約在下前來是為了有事奉告,何以要為在下引薦什麽客人呢?”


    春桃笑道:“《三國誌》中有句話,出自蜀書劉巴傳,曰:‘大丈夫處事,當交四海英雄’,賤妾為公子引薦朋友,公子不以為然嗎?”


    這歌伎出語不凡,使萬古雷對她更為另眼相看,因道:“既如此,姑娘引薦的是何方英雄,可否將姓氏來曆相告?”


    春桃一笑:“屆時便知,公子何必性急?”


    “那好,請姑娘先將史孟春來曆告知。”


    “賤妾之所以鬥膽為公子薦友,蓋因史某之來曆惟他二位知曉,賤妾卻不知道。”


    萬古雷見她守口如瓶,無奈隻好轉了話題:“姑娘知書識禮,才貌雙全,為何淪落風塵,不知可以坦誠相告嗎?”


    春桃歎息道:“紅顏薄命,自古皆然,賤妾家貧,無以為貸,父母隻得忍心賣女,以供養三個年幼弟妹……”


    這是人人都知道的老套故事,淪落風塵的女子十之八九都是家貧被賣,春桃不願說真話。他隻好點頭歎息,佯裝相信。


    春桃舉起酒杯勸酒,萬古雷喝了一杯。


    秋菊笑道:“萬公子曲唱得好,文章也一定寫得好,又會武功,為何不去謀取功名呢?”


    萬古雷搖頭道:“在下胸無大誌,不過庸碌一匹夫,渾渾噩噩過日子,哪裏做得了官!”


    春桃笑道:“無塵公子與公子是知交,隻要他一句話,萬公子定然平步青雲……”


    “公冶公子與我初識,我們一見如故,但並未想到做官上去,姑娘說笑了。”


    “無塵公子一向眼高,從不輕易交友,如今將萬公子引為知己,情形就不同了。想那皇太孫對無塵公子寵幸有加,隻要無塵公子引薦萬公子,萬公子不就前途似錦了嗎?”


    “在下無意仕途,不敢覬覦功名。”


    “那麽無塵公子一定受封了吧?”


    “並未聽他說過,公冶兄大概並未授職。”


    “昨夜柳小姐那席話,賤妾都為公子不平,她要是無塵公子的紅粉知己,對萬公子就大是不利。在她作梗,無塵公子怎好引薦萬公子?是以致仕之道,此路不通。”


    萬古雷心想,這像是歌伎說的話嗎?嘴裏道:“姑娘說得不錯,此路確實不通。”


    秋菊插言道:“這般說來,萬公子的才幹豈不被埋沒了?那有多可惜呀!”


    萬古雷順著她的口氣歎道:“奈何?”


    春桃注意著他臉上的神情,道:“公子不必失望,當今藩王有十好幾位,無不擁有一方之軍政大權,公子隻要投身一位王爺,以公子的才智,定能一展宏圖。”


    萬古雷一愣,裝傻道:“姑娘好說得對,但不知在下應該投效哪一位王爺為好呢?”


    春桃抿嘴一笑:“這個賤妾就不知道了,那是公子的事。來來來,請公子再幹一杯。”


    萬古雷見她又縮了回去,一點口風也探不到,也就不再追問,便舉起酒杯喝酒。


    秋菊道:“我不信萬公子願默默無聞過一生,隻怕無塵公子早已將公子引薦給皇太孫,隻是不告訴我們罷了!”


    萬古雷作出一副苦相道:“在下說的實話,姑娘不信也是無法。”


    “公子真不願進皇宮當差?”春桃又問。


    “不錯,在下寧可在家中逍遙快活。”


    春桃一笑,道:“賤妾去看看客到了沒有,公子請用酒菜。”說著翩然離去。


    萬古雷瞧著秋菊道:“客人坐小船來嗎?”


    “是的,一會兒就到。”


    “為何不與在下同乘大畫舫,要中途坐小船追趕,是不是怕人看見?”


    秋菊搖頭:“不知道。”


    萬古雷見她年歲雖小,也不易套她的話,想了想,變個話題:“這船的主人是誰?”


    秋菊道:“問船主?叫陳升。”


    “你叫什麽名字?”


    秋菊狡獪地一笑:“叫秋菊呀!”


    “我問的是真名,不能說嗎?”


    “不能說。淪落風塵,羞辱家門。”


    萬古雷心想,這船上的姑娘都不是尋常人,豔芳號恐怕也不是隻供遊樂的畫舫。


    正想著,春桃引著兩個客人進來了。一個三十來歲,身軀魁梧,生得豹頭環眼,一個年歲稍許大些,文靜中自有一股威儀,貌相不凡。


    春桃嬌聲道:“萬公子,這位是……”


    言未了那豹頭環眼的大漢接口道:“在下魏揚武,這位是盧湛盧爺。”


    萬古雷拱手道:“久仰久仰!”


    春桃笑道:“萬公子,魏大爺是江湖好漢,人稱鎮山虎,交遊廣,見識多,這位盧爺嘛,神通廣大,人緣極廣,公子有什麽疑難處,隻管請教他們二位,包你順心如意!”


    魏揚武道:“有話慢慢說,在下先敬萬公子一杯。”說著伸手將萬古雷的杯子拿過來,斟滿酒後,一手遞到他麵前,不放在桌上。


    萬古雷伸手去接杯子,魏揚武卻不放手,隻以拇指食指捏住酒杯。他心中不禁暗笑,對方要考較他的功夫,他偏不讓他如意。於是以兩指豎拿酒杯往回拉,酒杯紋絲不動,假作吃驚道:“咦,兄台怎不放手?”


    魏揚武道:“怕公子把酒潑灑了。”


    萬古雷一笑:“那就請魏爺放在桌上吧?”


    魏爺不知他是無能還是裝蒜,但不能老把杯子捏在手裏,隻好輕輕擱在他麵前。


    萬古雷道:“多謝多謝!”抓過酒杯幹了。


    春桃旋即將酒杯斟滿,萬古雷舉起,敬魏、盧兩人,大家一起喝幹。


    萬古雷道:“聽春桃姑娘說,二位兄台能將史孟春的來曆奉告,在下這就洗耳恭聽!”


    魏揚武道:“萬公子對其人知曉幾分?”


    萬古雷搖頭:“一點不知。”


    盧湛突然問道:“萬公子不曾習過武嗎?”


    萬古雷道:“小可曾拜少林弟子五雷掌沙宏沙師父為師,習過健身拳腳。”


    盧湛一笑:“原來是名師高徒,佩服。”


    萬古雷忙搖手:“盧爺千萬莫這般說,沙師父雖是京城名拳師,但小可自幼忙的是讀書,家父欲讓小可應試,因而習武隻為健身,學不得沙師父一二成的功夫。”


    盧湛道:“公子過謙。沙前輩為京城名武師,名師出高徒,這不言而喻。”


    萬古雷傻呼呼一笑:“是嗎?過獎過獎!”


    盧湛道:“據在下所知,令尊也習過武功,隻是不曾在人前顯露罷了。”


    萬古雷心中一驚,表麵如常,道:“家父習拳,也是為的強身健體……”佯作驚詫之成,又道:“咦,你我素不相識,怎會知道?”


    盧湛微微一笑:“令尊乃京師大富商,是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一舉一動自會受人關注,稍加打聽便一清二楚。”


    “是嗎?那史孟春的根底,盧爺……”


    “史孟春行蹤詭秘,在下等還未探知他的根底,但在下等卻知他與錦衣衛千戶柴忠過從甚密。一個千戶不過是個五品官,但錦衣衛的千戶身價何止於此。這個,萬公子想必知道。”


    萬古雷道:“錦衣衛乃皇上第一親軍,雖然這幾年被皇上廢了刑獄,但仍有緝捕大權,連王公大臣都對他們畏懼三分。不過三山門外碼頭乃家父長年經營起來的,姓史的縱有錦衣衛千戶做靠山,也不能搶奪萬家私產!”


    盧湛道:“公子說得是,但世間一個‘理’字並非人人都遵循的,錦衣衛權勢熏天,隻要栽你個謀反大罪,九族皆遭殃,難怪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無不畏懼錦衣衛!”


    魏揚武道:“史孟春還有不少江湖朋友,其中有幾人可是黑道上的煞星。比如病駝邵天貴,鬼臉太歲彭銳,鳳陽雙彪於彪、胡彪。這些人武功高強,心狠手辣,什麽事都幹得出來。昨夜聽說公子遭蒙麵人襲擊,若無無塵公子一旁相助,後果不堪設想。但事情卻明擺著是史孟春下的手。由此可見,史孟春對付萬家的手段不外乎兩種。一是依仗權勢,鯨吞萬家財產;一是驅使黑道煞星,殺人劫財。無論以何種辦法對付萬家,萬家都難以招架!”


    萬古雷眼神一呆,做出害怕的樣子道:“啊喲,是的是的,魏爺說得對,這便如何是好?無論史孟春來哪一手,我萬家都吃不消!”


    盧湛等人交換個眼色,聽他繼續說。


    萬古雷一頓,歎道:“看來,在下隻有勸家父把那一半碼頭恭送給人家了!”


    盧湛道:“送了一半碼頭,事情隻怕不能了結,另一半碼頭也隻得拱手讓人!”


    萬古雷驚道:“什麽?把碼頭全給他!”


    盧湛歎口氣,道:“萬公子,實話實說吧,姓史的不懷好意,占了碼頭也不會知足。”


    “那……那他還要幹什麽!”


    “萬家富甲一方,誰不垂涎三分?”


    “如此說來,他要謀盡萬家家產?”


    “恐怕是的,史孟春胃口極大!”


    “盧爺又怎知他要鯨吞我家財產?”


    “這不過是經驗之談,萬公子難道不信?”


    “信雖然信,但在下總不能將家產送人呀!”


    “依在下之見,什麽也不給史孟春?”


    “這當然好,可是姓史的會罷手嗎?”


    “不會,盧某有一法可使萬家避災。”


    “真的嗎?請盧爺指教。”


    “當今之世,縱觀滿朝文武,權勢最大者,莫過於諸藩王。藩王乃皇上親子,榮封各地坐鎮,以拱衛皇權。皇上對諸子親授金冊金寶,委以重任。諸王擁有護衛親軍,最少的三四千人,多的上萬不止。在邊境防禦蒙古的,更是重兵在握。此外的種種權勢這裏不再多說。之所以向公子提及藩王,是因為在下以為,公子隻有去投奔一位王爺,方能趨吉避凶。試想,王爺手下能人極多,有王爺的蔭庇,誰還敢動萬家的財產?公子與令尊,當可高枕無憂矣!”


    萬古雷這下總算明白了,這些人找他來,就是為了讓他投奔一位王爺。這和沙師兄遇到的情形一樣,這班人定是某位藩王遣到京師來招納賢才的,隻不知他們隸屬哪位王爺。


    見他不作聲,盧、魏對個眼色,魏揚武問道:“公子有何顧慮,不妨明言。”


    萬古雷愁眉苦臉道:“眾多藩王都受封在外地,在下一位也不相識,又如何投奔呢?”


    盧湛笑道:“公子不必焦心,隻要公子誠心投奔,在下可助一臂之力!”


    萬古雷故做一驚:“真的嗎?原來尊駕與各位王爺相識,那真是太好不過!”


    “公子誤會了,在下隻與一位王爺的手下相識,公子若願前往,在下托友人相薦。”


    “是、是,多謝盧爺。但離開京師須得與家父商量,在下做不得主的。啊,對了,盧爺欲薦在下投效哪一位王爺,能見告嗎?”


    “對不住,暫不能奉告,公子切勿將此事外泄,以免惹出是非,待公子決定後再說不遲。”


    “是、是、是,在下記住了。”


    盧湛忽然站起,道:“就此別過,公子有事,隻管告訴春桃,我等甘效犬馬之勞!”


    “尊駕盛情!在下銘記,不勝感激!”


    盧、魏二人當即離艙,春桃送二人出去,萬古雷猜想有快舟跟隨,否則如何離船?


    片刻春桃就回來了,笑道:“盧魏兩位爺是賤妾請來的,公子不謝賤妾嗎?”


    “是是是,多謝姑娘!”


    “說著玩的,人家哪要你謝!”


    “姑娘何以知曉史孟春與我萬家的事?”


    “賤妾能掐會算,神得很哩!”


    “我不信,請姑娘從實相告。”


    “喏,隔避有間臥室,賤妾換衣服時無心聽到你們的談話,是以知曉。”


    “據在下所知,那天夜裏姑娘根本未換裝。”


    “咦,你記得滿清楚的嘛!好,說實話,我是有意聽你們說話的。因為上畫舫來的闊大爺,無一不是來尋開心的,惟你們幾位有些古怪,是以我就聽聽,你們到底有什麽事。”


    “看來,‘豔芳號’並不是遊船。”


    “喲,怎能如此說,我們不是天天待客嗎?”


    萬古雷見她仍然口緊,換個話題說:“在下與姑娘素昧平生,何以要幫在下?”


    “你說呢?”春桃把兩個黑眼珠盯著他。


    萬古雷心中一蕩,忙將目光避開:“這要問姑娘自己,在下哪會知道?”


    “不知道嗎?那就別再提這事,我隻希望公子聽從盧爺魏爺的話,投奔王爺,消災祛難。”


    “投奔哪一位王爺?”


    “要等公子決定投效才能知道。”


    “姑娘究竟是幹什麽的?”


    “咦,問得稀奇,誰不知我是唱曲的?”


    秋菊道:“喝酒喝酒,萬公子別再多問。”


    春桃道:“詩雲:別時容易見時難,相會一夕,也非容易,公子你說是嗎?”


    “彼此都在京師,見麵也非難事。”


    秋菊一撇嘴:“公子與我姊妹身份懸殊,一走下這豔芳號,便將我們拋諸腦後!”


    “在下心目中,並未將兩位當做煙花女子。”


    春桃抿嘴一笑:“我姐妹明明就是煙花女嘛,若是大家閨秀、百姓淑女,豈能在此拋頭露麵取悅於人,侍候有錢的大爺!”


    “二位不肯如實相告,奈何?”


    “你當真想要知道我們的身世嗎?”


    “不錯,二位以誠相見最好。”


    “賤妾家貧,父母借債無法相還……”


    “這不過是盡人皆知的老調重談!”


    春桃一笑:“若非家貧,誰願操此賤業?”


    萬古雷道:“既是不肯以誠相待,在下留此無益,還不如回家睡覺去!”


    秋菊道:“你隻要投效了王爺,還愁不會知道我們的身份嗎?不過是早晚的事呀!”


    “若是在下不願投奔王爺呢?”


    春桃輕輕一歎:“那就無相見之日了!”


    秋菊道:“史孟春正謀算萬家,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怎麽一點也不著急?”


    春桃道:“公子文武全才,不該埋沒於世,理應出人頭地,幹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公子為何猶豫不決呢?”


    “這要家父決定,二位姑娘的好意心領。”


    再呆下去無益,他決定回家。


    ※※※※※※


    一早醒來,萬古雷沒有急著起床,他要把昨夜從盧爺那兒聽來的話,再反複思索一番。


    史孟春身後有個錦衣衛千戶常忠,常忠身後又是個什麽樣的人物呢?看來,要知根底,就得著落在常忠身上。可惜,昨夜忘了打聽,姓常的住在何處,隻有再找春桃探詢了。


    從盧湛的話中,不難猜出他和魏揚武以及春桃等歌姬,都是某位王爺布在京師的耳目,是以才會替王爺招納賢才。


    他們究竟是哪一位王爺的屬下呢?晉王在太原,燕王在北平,周王在開封,楚王在武昌,齊王在青州,蜀王在成都,桂王在大同,湘王在荊州,他們欲薦自己投奔哪一位王爺,為何要神神秘秘不肯直言?這其中難道有見不得人的勾當嗎?這些王爺究竟想幹什麽呢?想那當朝皇帝已立了皇太孫,龍椅後繼有人,諸藩王雖是皇權身份,也得向侄兒稱臣,這是順理成章的事,一俟皇太孫繼承大統登上皇位,有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起事謀反?諸藩王在京師偷偷摸摸招納江湖好漢的舉動,實在是令人難解,等哪一天問問公冶勳,究竟是何道理……


    他懶洋洋從床上起來漱洗,仆人送來一張請帖,是公冶勳遣人送過來的,約他下午在豐樂樓吃飯,看完心想,公冶勳折節下交,確是真心實意,自己千萬別辜負了人家的盛情,便讓仆人帶五兩銀子賞給信差,由他轉告公冶公子,下午一定赴約。


    仆役剛走,又聽有人上樓來了,腳步很輕,知道是爹爹來了,忙出內室迎接。


    萬吉繃著臉,跨進客室後遞過一張紙頁,道:“你看看,大禍來了!”


    萬古雷一驚,忙接過紙頁打一看,隻見上麵畫著四個人頭骷髏,一字兒排開,下麵歪歪斜斜寫著幾行字:“白銀五百萬兩,黃金一百萬兩,限五日內備齊,逾期滿門抄斬。”落款是“陰司四煞”。


    “陰司四煞”這幾個字落入眼中,萬古雷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但他臉上神情鎮靜如常,問道:“爹,這是在哪兒見到的?”


    “絲綢莊。為父在後院,是店前夥計送進來的。據他說,是個戴一頂大草帽的漢子送到櫃台上,說是一位大爺命他交給萬東家。”


    萬古雷道:“奇怪,這陰司四煞怎會找到我們萬家頭上,莫不是有人故弄玄虛嚇唬人的?這陰司四煞行蹤無定,怎會到了京師,而且無巧不巧一來就找到萬家……”


    “這陰司四煞是什麽來頭?”


    “孩兒這幾年常在外行走,聽人說起過他們。據說,這四人是近幾年才在江湖上冒出來的凶神惡煞。沒人知曉他們的姓名,陰司四煞是他們的自稱。四人武功極高,每人都有一種獨到的功夫,出道後專幹殺人劫財的勾當,有時也替人殺人,但要價極高。這四人如影隨形,從不分開,也不與人交往,性情孤僻殘暴。平日居無定所,行蹤詭秘,飄忽不定。幾年來,敢於和他們作對的武林高手,全都死於他們刀下,可謂所向披靡,因而凶名大噪,無人再敢招惹他們,任由其橫行無忌。這四煞劫財之前,先送一張四煞令。上麵畫四個人頭骷髏,以示代表他們四人,骷髏之下寫上索要的財物和來取的時間。你要是準備好了,便將財物擱在廳堂明處,他們自會來取,或許不傷人命。要是不按索要的份額備齊,那就斬盡殺絕!若是骷髏下麵染有一片紅色,那就是什麽都不要,隻要你合府上下的人頭,不留活口……”


    萬吉忍不住問道:“他既先下書,被勒索者豈不可以延請保鏢或是報官……”略一頓,搖頭道:“沒用沒用,他們如果武功高強,豈是幾個保鏢和捕頭對付得了的!”


    萬古雷道:“爹爹說得是,四煞武功太高,要對付他們實在不容易!”


    萬吉道:“真是禍不單行,史孟春索要碼頭之事未了,又憑空飛來這追命的四煞!”一頓,道:“為父已把幾位管家請到你這裏來,大家須商議出來個對付之法才好!”


    話聲中陸、楊、羅三位管家和總護院梁宏一齊來到。萬吉把“四煞令”給他們看了。


    梁宏等人十分震驚,一個個瞠目結舌。


    俄頃,梁宏道:“風聞四煞橫行西北道上,很少進入中原作案,怎會跑到京師來了!”


    萬古雷道:“不然,陰司四煞去年就進了中原,曾做下幾樁大案,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梁叔叔不離開京師,故不曾耳聞。”


    陸文茂道:“四煞為何找到萬家頭上,這其中必有原因,莫不是史孟春玩的花樣。”


    楊士誠道:“四煞索要如此多的金銀,隻怕搬也搬不動,這分明是受人指使,要萬家傾家蕩產,因此極有可能是史孟春在幕後指使。”羅慶功道:“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嗎?也未免欺人太甚!依我之見,拚著老哥弟幾條命,與這班狂徒決個生死!”


    萬吉道:“這四煞聽說武功奇高,隻怕不好對付,他若少要些銀兩,給他就是,無奈他獅子大開口,竟要幾百萬兩,除非把所有店鋪都賣出去,萬家商號從此關門大吉……”


    萬古雷忍不住道:“爹爹不必擔憂,有幾位叔伯在,可保萬家無虞,到時孩兒,也能助一臂之力,不信就鬥不過這幾個凶徒!”


    萬吉歎道:“你雖得沙師父真傳,但缺乏曆練,況四煞是高手,不是你能應付的!”


    陸文茂道:“萬兄不如帶上細軟,和古雷到鄉下去避幾天,這裏的事由我等對付……”


    萬吉搖手道:“大敵當前,豈能遠遁,老夫與各位患難十數年,才創下今日之基業,哪裏能拱手送人。況老夫自信武功不差,若與老哥弟們聯手,足可應付強敵!”


    羅慶功道:“萬兄說得是,憑我們幾人的身手,豈能任人宰割,兄弟向不信邪,偏要鬥一鬥陰司四煞,看他們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


    楊士誠道:“從今日起小心戒備,我們都來萬兄處住宿,以免臨時人手不足。”


    梁宏道:“京師武林有不少朋友,要不要兄弟去邀幾個好手來相助?”


    萬吉道:“這自然是好,不知約請何人?”


    梁宏道:“鎮遠鏢局黃總鏢頭……”


    陸文茂插言道:“以兄弟之見,最好不要約請外人,陰司四煞名頭極響,別人未必願管這檔子事,到時豈不為難了他們?”


    萬吉道:“好!不請外人,老哥弟們自己對付,人手不夠請梁兄自碼頭抽調就是。”


    梁宏道:“兄弟自會安排,萬兄放心。”


    議完事,萬吉等人匆匆走了。


    萬古雷稍後也出了門,往秦淮河邊來。他要找春桃打聽錦衣衛千戶常忠的住處。從三山街折向大功坊,店鋪林立,人多嘈雜,足走了半個時辰才到碼頭,河邊隻停泊著十幾條畫舫,豔芳號不在泊伍,隻好回頭走,回到鬧市。


    忽然,有個清脆的聲音道:“喂,唱曲的小子,上茶樓來唱一曲,賞銀多加如何?”


    這聲音是熟悉的,言詞也不陌生。


    一抬頭,隻見街邊一家茶館的樓上,從窗戶伸出個頭來,是個白麵書生。萬古雷一愣,不是畫舫上見過的那個蘭兒,於是低頭走路。


    “咦,小子,你聾了嗎?大爺的話沒聽見?”


    萬古雷一停步,忍不住又抬頭去瞧,那書生把手中折扇朝他一指:“上來!”


    萬古雷朝四周瞧瞧,從身邊走過的人不少,雖有抬頭去瞧的,但並未停步。


    “兄台是和在下說話嗎?”他問。


    “不和你和誰?叫你唱曲呢,笨驢!”


    萬古雷還未及答言,窗戶口上又探出個腦袋來,正是那天畫舫上見過的中年文士,蘭兒的爹爹,不由笑了,那書生正是蘭兒改扮的。


    “是蘭兒嗎?易釵而弁,一時未認出……”


    “呸!蘭兒是你叫得的嗎?你……”


    中年文士道:“蘭兒,休得無禮。”一頓,對萬古雷道:“公子,請恕小女無禮,若不嫌棄,請公子上來喝杯茶如何?”


    萬古雷大喜,自是求之不得。


    自那夜見了這蘭兒以後,他總是時時想起她,很想與她結識交往,但偌大個京城裏,你上哪兒找她去!不料今日竟然碰上,真是天大的運氣。他喜孜孜進了茶室,三步並作兩步上了樓,隻見中年文士已站起迎接。


    萬古雷笑嘻嘻走過去施禮:“晚輩萬古雷見過前輩,承蒙寵邀,不勝感激!”


    中年文士微笑道:“萬公子不必多禮,且請坐下,由在下向公子引薦幾位朋友。”


    萬古雷在一隻空凳上坐下,這才忙著與在座的幾人見禮寒喧。中年文士自稱姓季名國盛,那夜拉二胡的老先生叫西門儀,坐老先生旁邊的中年人是王兆康,還有個年青些的叫劉繼賢,再就是女扮男裝的蘭兒,她叫季蘭。


    引薦季蘭時,她瞪了他一眼,不出聲。


    季國盛道:“小女年幼無知,開罪萬公子,請公子看在下薄麵,不要計較才好!”


    季蘭身子一扭,道:“爹,明明是他無禮,得罪了女兒,怎麽倒成了女兒的不是了……”


    萬古雷連忙站起施一禮,道:“在下那夜有眼無珠,開罪小姐,請小姐寬洪大量原宥。”


    季蘭冷聲道:“怎麽,這就算完啦?”


    季國盛道:“你好不懂事,萬公子幾次三番賠禮,你難道還嫌不夠嗎?”


    季蘭道:“他那是賠禮嗎?氣也把人氣死了,他罵人家‘出口傷人,凶相畢露’,還罵鄒公子‘凶神惡煞’、‘粗鄙野漢’……”


    季國盛笑道:“夠了夠了,隔夜的事,還提他作甚?你別那麽小肚雞腸,叫人笑話!”


    萬古雷心想,這妮子好難纏,記著仇哩,不如再說兩句好話消消她的氣吧。


    “是是是,在下知錯,望小姐不記前嫌,那夜的話別放在心上……”


    “我偏要放在心上,等哪一天你再招惹了我,那就翻出來一並算賬!”


    西門儀微笑道:“萬公子,什麽人都可以招惹,惟獨蘭兒千萬不可得罪!”


    萬古雷道:“是是,晚輩受教了。”


    季蘭道:“咦,西門伯伯話中有話……”


    西門儀笑道:“我說錯了嗎?”


    季蘭嘟起嘴道:“沒外人時再與你理論!”


    西門儀搖頭:“老夫幫你說話,你……”


    話未完,茶樓上又來了一人,匆匆走了過來,低聲道:“各位快走……”忽見萬古雷在座,語聲一頓,不再往下說。


    西門儀等人立即站了起來,季國盛道:“萬公子,我等有急事,改天到府上造訪!”


    萬古雷隻好起身相送,目睹他們下樓。他旋即坐到窗口,隻見一行人往承恩寺方向走去,心中好不懊惱,不知哪一天才能見到季蘭。


    無精打采出了茶室,沿街慢走,對季國盛等人的身份揣摸了一番。胡琴先生西門儀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季國盛是燕北三傑中的老大,也是響當當的人物。據沙師兄說,燕北三傑已投效了藩王,他們來京師盤桓,莫非也負有使命?那夜秦淮河上突然遭天魔地魔襲擊,隻怕不是沒有原因。如今季國盛忽然願意與自己交往,莫不是為了招納自己投效某位藩王?但自己在京師並未顯露武功,算不上什麽人才,他們憑什麽看上自己呢?……


    他一路都在想心事,回到家匆匆吃罷午飯,正好楊正英、楊正雄、羅斌、梁建勳相約而來,他們都為四煞的事擔心,一個下午就在談說中度過。到晚飯時間,萬古雷去豐樂樓赴宴。


    他換了一身湖藍大褂,手握折扇,顯得英雄瀟灑,走到街上,世人矚目。豐樂樓在古山街中段,離他家並不遠。樓上,公冶勳靠窗而坐,不見蘇、黃二人,一見他來,站起迎接。


    萬古雷笑道:“怎麽隻有公冶兄獨坐?”


    公冶勳道:“蘇黃二位尊長與家父交好,遂遣二位到京師以謀出身,奈何兩位不願到公門中受人差遣,是以在寒宅陪伴愚兄。今日他們外出有事,說是迎接一位與蘇老弟家門頗有淵緣的年青俊彥。此人年歲雖輕,在江湖上卻是大名鼎鼎,姓方名天嶽,人稱追魂劍,不知賢弟可聽說過?”


    此時小二送來了酒菜,公冶勳斟滿了兩隻酒杯,道:“來,敬賢弟一杯!”


    萬古雷道:“多謝公冶兄。”


    兩人喝幹酒,萬古雷道:“追魂劍方天嶽名噪一時,年青一代中除了公冶兄,隻怕數他名頭最響。”


    公冶勳道:“不然,還有一位江南神劍,名聲不在追魂劍之下,隻是此人神神秘秘,不露出真麵目,因此無人識其出身來路。”


    萬古雷心想,公冶勳待他真誠,應說實話,便道:“蒙兄謬讚,這是小弟的匪號。”


    公冶勳笑道:“愚兄已猜到三分,果然是賢弟,來來來,再幹一杯!”


    飲完酒,萬古雷問:“公冶兄何以猜到是小弟?在京師,小弟藉藉無名……”


    公冶勳笑道:“以賢弟的身手,京師卻無人知曉,賢弟又時常外出,江南神劍行俠時不露真麵目,把這幾點連起來便不難猜出一二。”


    萬古雷道:“追魂劍方天嶽據說出自江湖四大武林世家中的一家,不知是真是假?”


    “據黃老弟說,方天嶽正是出自湖廣襄陽府世稱一劍震武林的方家,是一劍震武林方誌欽的嫡孫。多年來方家在武林威名赫赫,出了不少高手,這位天嶽兄是第三代中的矯矯者。”一頓,又道:“天嶽兄出道後所向披靡,這不僅仗著家世的聲威,也憑著自己精湛的劍術。”


    萬古雷道:“大哥說得是,小弟也聽人說,方少俠嫉惡如仇,主持公道,行事方正……”


    公冶勳插言道:“隻有一條,這位仁兄手狠辣了些,聽說動輒要人性命,因此才被人稱為追魂劍。”


    萬古雷道:“除惡務盡,這渾號想是黑道上的人給取的,對他們而言,不狠不行。”


    公冶勳道:“不然,對黑道中人也應區分罪之大小,罪大惡極者誅之,惡小者應放一條生路,讓其悔改有日,以免多造殺劫。”


    “公冶兄說得是,人應懷有仁心。”


    “愚兄欲邀約老弟赴西湖一遊。”公冶勳換了話題,“須知愚兄閑暇的日子隻怕不多了。”


    萬古雷詫道:“兄何出此言?”


    公冶勳輕輕一歎:“皇太孫又試探愚兄,想招愚兄進東宮當差,愚兄雖不情願,一再拖延,但隻怕拖不了多少時候。試想一旦進東宮當差,哪裏還能隨意離開京師?”


    萬古雷道:“公冶兄說得是,進了大內,隻怕你我兄弟要見麵也難了。”


    公冶勳道:“並不難,隻要賢弟隨愚兄進宮,不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嗎?”


    萬古雷一驚,道:“蒙兄台垂青,小弟也極願與兄台共事,無奈家師有言,讓小弟守在家中,不準婚娶,等時機到來再奉命行事。”


    “何謂‘時機到來’?”


    “家師預言當今皇上駕崩後,天下定會陷入戰亂,那時方是英雄用武之地。”


    公冶勳點頭道:“明白了。令師所言不假,各藩王在京師招納賢才,各懷異心……”一頓,續道:“酒樓不是談話之地,這個話題以後再談。如何,能與愚兄同遊西子湖嗎?”


    萬古雷歎氣道:“想是想,隻是小弟脫不開身,須在家對付強敵,事了後再與兄出遊。”


    “對付強敵?什麽強敵?”


    萬古雷把陰司四煞下書的事說了,公冶勳眉毛一挑:“陰司四煞這幾個醜類,竟敢到京師來作案,欺我京師無人耶!賢弟放心,愚兄決不袖手旁觀,到時定來助戰!”


    萬古雷不禁後悔自己嘴快,忙道:“不妥、不妥,這幾個強盜有小弟對付就可以了,兄台犯不著降尊紆貴去鬥這些凶魔……”


    公冶勳道:“賢弟這話就見外了,陰司四煞武功極高,性情凶殘,不可大意,愚兄雖不才,若與賢弟聯手,這世上又怕誰來?你我兄弟正好借機除掉四煞,為江湖除去一大害?”


    萬古雷豪氣被激了起來,道:“兄台說得好,隻要你我兄弟聯手,這世上怕得誰來?讓陰司四煞見識見識,京師藏龍臥虎,豈容邪道醜類橫行!”


    公冶勳笑道:“這才是好兄弟,來,喝!”


    萬古雷抓起酒杯,兩人一飲而盡。


    公冶勳道:“平心而論,你我兄弟聯手,天下都可去得。要是能隨心所欲去闖蕩江湖,你我定能幹出一番事業,賢弟以為然否?”


    萬古雷道:“大哥說得是,在江湖上快意恩仇,除暴安良,倒也逍遙自在。”


    公冶勳歎口氣:“隻可惜愚兄身不由己,命中注定要為皇家勞碌……”一頓,換了話題,道:“賢弟有稱手的兵刃嗎?”


    萬古雷道:“有的,小弟所用之劍,是京師名匠打造,倒也不是凡品。”


    公冶勳道:“京師名匠鑄劍雖好,但終比不上龍泉劍,賢弟見過龍泉劍嗎?”


    “久聞龍泉劍之名,但卻不曾見過。”


    “龍泉劍得名於龍泉水,龍泉水也稱龍淵水,故龍泉劍也稱龍淵劍。據古書所載,河南西平縣府有龍泉水,可淬刀劍,鋒刃堅利,因此出了不少名劍。愚兄學劍,喜收藏四海名劍,雖有二三十之多,相較之下仍以龍泉劍為上品,愚兄幸獲三把,都是百年之物,一名太蒼,一名飛虹,一名神罡。愚兄使的是太蒼,飛虹給了舍妹,這神罡就贈給賢弟吧!”


    萬古雷忙道:“此乃神兵利器,當屬名貴之物,兄台得來不易,小弟萬萬不敢承受!”


    公冶勳道:“名劍配名士,賢弟劍術精湛,正好合用此劍。你我既為摯友,還分什麽彼此?賢弟若是不受,那就是瞧不起愚兄了。”


    萬古雷道:“不敢不敢,公冶兄言重了,小弟若受此物,於心不安……”


    “賢弟不必再說,今夜愚兄攜劍到府上……”


    萬古雷忙道:“陰司四煞有五日之限,兄台不必勞動大駕,五日後再請兄助一臂之力。”


    公冶勳一笑:“那不妨,今晚愚兄持劍來讓賢弟一觀,包你喜愛。”


    “多謝兄長,小弟受之有愧!”


    公冶勳話題一頓,道:“說起劍來,當推古之幹將、雌雄劍為最好。據史書所載,楚王曾召見兩位鑄劍名師,一位是吳國的幹將,一位是越國的歐冶子,令兩位名匠製出上好寶劍來獻。歐冶子遂鑿茨山取鐵英,精心煉製三年,製成一劍,名玉市。而幹將製成了龍泉、太阿雌雄劍,其品質超過了玉市劍。之後,歐冶子又被越王允常請去,煉鑄了純鉤、湛盧、豪曹、魚腸、巨闕五把名劍。到勾踐繼位,又召名匠製成了八口名劍,可惜都沒有流傳後世。後來漢高祖劉邦使的赤霄劍,晉懷帝使的步光劍,都是難得的名劍,也不知後來落於誰手。如今這樣的名劍不可複得,隻能在當今名匠所鑄之劍中,挑選上品,賢弟可知挑選之法?”


    萬古雷道:“小弟知道《呂氏春秋》曾有觀劍查其優劣之法,大體說來,劍色白者為堅,呈黃色者為韌,黃白兼之,當為上品。”


    公冶勳笑道:“賢弟搏學廣見,所言不差,但在挑選劍時,卻並不容易。所謂黃白兼之,究竟有多黃有多白,就隻有憑眼力了。”


    萬古雷道:“承教承教,小弟對此並無所知,選劍時也確實為難過,不知選哪一把好。”


    兩人談興正濃,卻見蘇傑、黃錚帶著個玉麵俊貌的翩翩書生來到。書生臉色白淨,兩道濃眉緊連,一雙眼睛機靈敏捷,惟高高的鼻梁下端稍見彎曲,酷似鷹鉤鼻,使他看上去於俊美中略帶陰鷙,但無礙於風流瀟灑的氣度。


    公冶勳和萬古雷站了起來迎接客人,蘇傑搶上一步、興致勃勃地引薦道:“方兄,這位便是名滿天下的無塵公子……”


    方兄搶上一步拱手道:“襄陽方天嶽拜見公子,天嶽早慕公子大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說著一揖到地,執禮甚恭。


    公冶勳連忙回禮道:“不敢不敢,方兄大名,在下早有耳聞,今日相識,足慰平生!”


    店小二見無塵公子來了客人,連忙過來侍候,公冶勳便換了個雅間,重點酒菜。


    在雅間落座,公冶勳把萬古雷引薦給方天嶽:“這位是在下摯友萬古雷萬公子。”


    方天嶽在來酒樓的路上聽蘇、黃二人說,公冶公子在豐樂樓宴請個富家公子,那不過是個紈挎子弟,他二人也鬧不明白,何以自視甚高的無塵公子,居然對此人折節下交。


    蘇傑還說,隻有他方天嶽才配做公冶公子的摯友,相信見麵後公冶公子定會與他一見如故、相見恨晚。是以他對萬古雷先就有了個印象。但見麵之下,他發現萬古雷人品俊逸,與著白衫的公冶勳難分軒輊,怪不得無塵公子對萬古雷這般垂青。當下對萬古雷一揖:“久仰久仰!”


    公冶勳對方天嶽也頗有好感,道:“彼此都是武林同道,方兄不必客氣,坐下說話。”


    方天嶽笑吟吟道:“小弟性情直爽,和各位一見如故,若不嫌棄,當引為知己。”


    公冶勳笑道:“彼此若是誌同道合,自會成了知己。陶淵明曾雲:‘相知何必舊,傾蓋定前言’,各位以為如何?”意思是一見如故。


    萬古雷等都道:“公冶兄說得好!”


    此時小二端來了酒菜,蘇傑為眾人把盞。


    三杯過後,公冶勳道:“方兄緣何到了京師,是訪友還是遊玩,抑或是有事?”


    方天嶽道:“小弟日前到了蘇州府,探訪家父故交蘇老前輩,得知蘇兄、黃兄在京師,因而動了遊興,不瞞各位,小弟還未曾到過京師,一來遊耍,二來看望蘇黃二位。”


    蘇傑道:“家父早年行走江湖,曾蒙方兄之父方前輩於危困時施助,有救命大恩……?


    方天嶽忙道:‘蘇兄別這麽說,武林正道英雄,彼此相助也是平常事,何來恩德之說,家父一向告誡家中子弟,千萬莫以恩人自居。’


    黃錚道:‘姑父於危難中受方前輩救命之恩,三十年未敢忘懷,小弟每到姑父家去找表兄,都要聽姑父談起,教誨我等有恩必報。’


    萬古雷這才知道蘇傑黃錚是姑表兄弟,又聽蘇傑接道:‘表弟說得是,當年公冶大人在蘇州知府任上時,曾為家父冤案平反雪冤,家父感公冶大人之恩,遣小弟成年後追隨公冶大人,以行衛士之責。後公冶大人升遷至京師,小弟與黃表弟奉派來此,方知公冶公子功深似海,哪要我二人做護衛……’


    公冶勳道:‘兩位賢弟,何苦翻出這些陳年舊帳,來來來,小弟敬各位一杯!’


    萬古雷心想,原來蘇黃二人是為報恩而來,公冶勳卻隻字不提,隻說他們來謀出身。


    當下眾人舉杯一幹而盡。


    公冶勳詢問方天嶽行俠事,會過黑道上哪些凶煞,方天嶽一一說個詳盡。


    公冶勳又道:‘方兄會過陰司四煞嗎?’


    方天嶽道:‘陰司四煞行蹤詭秘,是近年來黑道上最凶殘的煞星,少林、武當、華山諸派均有高手死於四煞之手,小弟赴蘇州時,少林、武當曾有兩位前輩造訪家父,欲請方家會同各派,共同為江湖除害,並探詢四煞出身來曆。家父問過兩位尊客四煞的武功家數,兩位尊客卻難以回答。因為凡是和四煞動過手的人都已死去,無人能從四煞眼皮底下逃生。家父答允派方家人手追殺陰司四煞,但四煞究竟在哪兒也不知曉,枉自興師動眾。最後兩位尊客說,待獲知四煞藏身地之後再以飛鴿傳書知會方家。小弟離家時,家父曾囑小弟訪查四煞蹤跡。但小弟一路行來,不曾得到半點消息。’


    公冶勳笑道:‘原來如此。方兄欲知四煞行蹤,小弟倒略知一二。’


    方天嶽奇道:‘公子知曉四煞行蹤?’


    公冶勳笑著點頭:‘四煞就在京師。’


    蘇傑訝然道:‘公子何以知曉?’


    公冶勳一指萬古雷:‘問老弟。’


    蘇傑哪會相信,正色道:‘萬公子,四煞行蹤不是說著玩的,這四人……’


    萬古雷接下他的話道:‘這四人找到了在下頭上……’


    遂把四煞留書掏出來給眾人看。


    公冶勳十分好奇,看完後問道:‘方兄,你看這留書可是陰司四煞的手筆?’


    方天嶽仔細端詳一會兒,道:‘江湖傳言的四煞留書就是這個樣的,想來不會有錯。’一頓,神色凝重地問:‘萬兄,你怎會招惹了這四個魔頭?如今被他找上門來就凶險無比了。’


    萬古雷苦笑道:‘兄弟不在江湖走動,又怎會招惹了他們?這書信上寫得明白,為財。’


    方天嶽‘啊’了一聲道:‘兄台,並非在下危言聳聽,這四煞找上的人,沒人能夠逃出他們的魔爪,不知兄台怎樣對付?’


    萬古雷故作愁眉苦臉的樣子道:‘這許多銀兩家父說拿不出,隻好憑仗家中保鏢……’


    方天嶽接話道:‘萬兄,恕小弟直言,上百個看家護院也不是四煞的對手,少林、武當、華山的幾位高手尚損折在他們手中,何況保鏢?’


    萬古雷道:‘兄台說得是,但逃無可逃之處,錢也湊不夠索要之數,萬般無奈,隻好與四煞放手一搏,舍此也無別應付之法。’


    蘇傑冷笑道:‘萬公子,你要與四煞一搏?這不是以卵擊石嗎?’


    萬古雷歎道:‘情非得已,奈何?’


    公冶勳見他裝蒜不禁好笑,笑道:‘不要緊,我與萬老弟已說好,聯手鬥一鬥四煞!’


    蘇傑大驚:‘公子千萬不可如此,這四煞陰狠毒辣,以公子萬金之軀,怎可輕易涉險?’


    黃錚也道:‘不可不可,此等凶魔非光明正大之徒,暗器、毒粉令人防不勝防……’


    公冶勳笑道:‘二位擔心我不是對手嗎?’


    兩人連忙辯解,說不是這個意思,以公子武功,並不懼怕四煞,怕的是卑鄙手段雲雲。


    公冶勳等他們說完,正色道:‘在下與萬老弟情同手足,萬老弟的事就是在下的事。此外,四煞來京師作案,身為京師武林中的一員,豈能袖手旁觀?再有,一旦入宮當差,還不知會遇到什麽樣的險情,若連幾個凶魔都不敢照麵,以後如何擔當大任?所以兩位不必再說,就憑我與萬老弟聯手,決不怕他四個凶煞!’


    蘇、黃二人見他沉下了臉,不敢再勸。


    蘇傑道:‘由在下與表弟代公子去如何?’


    公冶勳微笑道:‘多謝兩位好意,但在下豈能讓二位代在下去冒凶險?’


    方天嶽忽然道:‘公子豪情,小弟十分佩服,願追隨公子,共鬥凶頑!’


    蘇傑大喜,早想請他協助,但不好開口,聞言道:‘有方兄協助,何懼凶魔?’


    公冶勳道:‘不妥不妥,方兄遠來是客,這事不敢煩勞方兄……’


    方天嶽道:‘萬兄有難,小弟豈能坐視,務請公子允準,讓小弟會一會四煞。’


    黃錚道:‘方兄家學淵源,武功早入一流之境,若與公子聯手,何懼四煞?’


    萬古雷道:‘多謝方兄仗義,但四煞凶名昭著,與之交手風險極大,小弟內心不安……’


    方天嶽道:‘萬兄不必如此,不是小弟說句大話,憑他四煞要傷小弟隻怕並不容易!’


    公冶勳道:‘方兄既是誠心相助,萬老弟也不要再推諉,大家聯手一會凶煞,若能乘機將四魔除去,也算我等對武林盡了一份心力!’


    萬古雷抱拳道:‘多謝各位!’


    蘇傑心想,算你運氣,攀上了公冶公子,否則你萬家定然是家破人亡,對公冶公子及我等的大恩大德,務須永記心中才是。但他嘴上沒說出來,隻旁敲側擊道:‘萬兄,有公冶公子和方兄的鼎力相助,萬家可保無虞矣!’


    萬古雷趕緊道:‘是是,還有蘇、黃二兄,在下當銘記於心,決不忘各位恩德!’


    公冶勳道:‘自家人,何必言及恩德?’


    萬古雷道:‘小弟敬各位一杯!’


    眾人舉杯一口飲盡,彼此都覺十分歡欣。


    一頓飯足足吃了一個時辰,方才興盡而散。萬古雷獨自回家,公冶勳等人回府。


    回到家中,楊正英兄弟、羅斌等人已守候在府第,萬古雷將公冶公子及方天嶽等人來助戰的事說了,陸文茂、梁宏等老少皆大歡喜,萬吉也興奮不已,連說怎敢勞動公子大駕。


    不一會兒,門丁報稱公冶公子駕到,慌得萬吉和陸文茂等親自出迎。


    萬古雷見公冶勳、方天嶽、蘇黃二人都來了,遂向公冶勳等引薦老父和陸管家等人。公冶勳對萬吉等尊長謙恭有禮,十分尊重,使萬吉等人對公冶公子印象極佳。


    眾人遂到萬古雷的竹梅居客室中就座,雙方免不了又寒暄一陣。公冶勳遂將一柄劍遞給萬古雷,道:‘此乃神罡劍,老弟抽出來看。’


    萬古雷接過劍,拿在手上把玩,隻見劍把上有墨晶石嵌出的‘神罡’二字,劍鞘是綠鯊皮製的,十分輕盈牢固。一按機簧,隻聽‘錚’一聲輕響,劍身已出二寸,抽出一看,燈光下劍身兼黃白之色,劍鋒劍尖鋒銳無比,寒氣森森。不禁脫口讚道:‘好一把古劍!’掂之份量,比尋常劍重了一些,但劍身卻極薄,稍一晃動,煞氣淩人,忍不住連聲叫好。在座之人,輪流傳觀,無人不讚是把難得的好劍。


    方天嶽在劍傳到他手上後,反複看了又看,道:‘此劍勝過在下家傳之金鮫劍,令在下開了眼界,公子好眼力,此劍確係珍品。’說著把劍遞還給公冶勳,續道:‘萬金難求!’


    公冶勳笑道:‘此劍在下已贈萬賢弟……’邊說邊把劍給了萬古雷,續道:‘在下之太蒼劍及舍妹之飛虹劍,品質都不差上下。’


    方天嶽一驚,沒想到公冶勳如此大方,竟將這樣珍貴的寶刃贈給一個武功低微的人,這豈不是糟蹋了神兵利器嗎?


    真是可惜,自己要是早一日與他交往,這劍恐怕就歸自己所有了。


    同樣,蘇傑黃錚也大吃一驚,這樣的利器,萬古雷受之有愧,公子未免過於慷慨了,莫不是多喝了幾杯,一時大方得過了頭。


    蘇傑忍不住道:‘萬公子你好福氣,這劍公子從不與人觀賞,平日十分珍惜,今日竟送了給萬公子,萬公子當萬分珍惜才是!’


    萬古雷十分感動,道:‘公冶兄,古雷既蒙垂青贈劍,此劍當伴終身,劍在人在,劍斷人亡,決不辜負兄之盛情!’


    公冶勳忙道:‘言重、言重,賢弟不必如此認真,隻要稱兄弟之手,愚兄也就知足!’


    黃錚道:‘此劍名貴,萬兄切勿輕易示人炫耀,以免被一些江湖人生覬覦之心,若是被人強奪或是偷盜了去,豈不辜負公冶公子一番美意!望古雷兄將其收藏好。’


    言下之意,你那點武功怎能使好劍,不如珍藏起來免被武藝高的人搶去。


    公冶勳笑道:‘黃老弟放心,神罡劍在萬老弟手上,就和在愚兄手中一樣把穩。’


    蘇黃二人對視一眼,十分詫異,不明白公冶勳此話何意,但當著許多人麵前不好再問。


    萬吉見公冶公子如此器重古雷,高興得不知說什麽好,心想古雷也該回贈一件禮物才是,家中也有幾件奇珍異寶,待問過古雷後取一件相贈。主意打定,便告罪離開。陸文茂等也跟著他走出,讓年青人自在些。


    楊正英、梁建勳等人都聽過追魂劍方天嶽的大名,對方家在武林中的地位更是十分推崇,因而對方天嶽行俠江湖斬妖除魔的業績都很熟悉,免不了一樁樁提出來問他,請他講述當時的情形。方天嶽十分謙遜,再三推辭,隻說當時不過是運氣好,僥幸勝了對方。


    正說得熱鬧,下人忽報公冶小姐和一位姓季的大爺駕到,門丁已引路前來。


    公冶勳一愣:‘咦,舍妹怎麽來了?’說話時拿眼去瞧蘇傑、黃錚。


    蘇傑苦笑道:‘下午公子宴請的事小姐知道子,逼著在下問晚上到何處,在下……’


    公冶勳搖頭;‘這妮子真叫我頭痛!’


    此時萬古雷、梁雅梅早迎出客室,隻見三盞紗燈由三個仆役提著,後麵跟著公冶嬌、季國盛、季蘭。季蘭已恢複女裝,但仍英氣勃勃。公冶嬌也不帶丫鬟,身穿大紅衣裙,帶著佩劍,那嬌小玲瓏的身材和那把劍實在不相稱。


    萬古雷搶上兩步抱拳:‘前輩和姑娘光臨寒舍,恕古雷不知,有失遠迎!’


    季國盛抱拳還禮:‘夜晚驚憂,尚請原宥,萬公子不必客氣!’


    萬古雷又連忙向公冶嬌行禮:‘不知小姐芳駕光臨,恕古雷迎接來遲!’


    公冶嬌兩隻黑眼珠一轉,道:‘免禮免禮,我大哥在屋裏嗎?你怎麽有事也不說一聲?’


    萬古雷奇道:‘三位怎會同時來到?’


    季國盛笑道:‘湊巧而已,並不相識!’


    萬古雷忙請三人進客室,梁雅梅和公冶嬌手牽手走在後麵,煞是親熱。


    一進屋,古雷替大家作了引薦,免不了寒暄一番。季國盛父女見公冶勳、方天嶽在座,心中十分高興,慶幸來得正是時候。這萬古雷武功雖不起眼,卻攀上了公冶公子和方天嶽這樣的年青高手,真是不出所料,因此和萬古雷交上朋友十分必要,旨在結識公冶公子。


    季蘭和公冶嬌的到來,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使這間布置典雅的客室增輝不少。


    方天嶽偷偷把冶嬌和季蘭相比,覺得公冶嬌生得甜美,一望使人心醉,隻是年齡小了些,稚氣未脫。而季蘭就不同了,俊美中含著英挺之氣,加之身材曲線起伏,有一股迷人的成熟風韻。一時間,他兩隻眼忙來忙去,一會兒偷覷公冶嬌,一會兒窺視季蘭,真是大飽眼福,別人在說些什麽,他一句也未聽進去。


    此時季國盛正說到他頭上,他也渾不知曉。季國盛道:‘……未料在此又結識方公子,在下倍感榮寵,方家乃武林四大世家之一,武林同道,無不敬仰,在下雖行走江湖多年,卻緣慳一麵,今日得見公子,實遂平生之願!’


    公冶勳道:‘晚輩浪得虛名,名不符實,前輩在江湖久負盛譽還請多多指教!’


    季國盛先讚揚無塵公子,故公冶勳謙答數言,說完後卻不聽見方天嶽說話,斜眼瞟去見他似乎走神,連忙用拐肘碰他一下,低聲道:‘季前輩讚揚方兄呢。’


    方天嶽一驚,回過神來,但他久闖江湖,對江湖上這一套十分熟悉,雖未聽到對方究竟說些什麽,但大致離不了個範圍。


    因道:‘老前輩謬讚,天嶽年青識淺,請前輩指教,異日請前輩到寒宅做客。’


    季國盛道:‘不敢不敢,日後定到襄陽府拜訪令尊,叨擾一杯水酒。’


    客套話說得差不多了,再說就令人生厭,季國盛話鋒一轉,道:‘諸位都帶著兵刃,莫非有什麽事嗎?萬公子可否告知一二?’


    萬古雷把陰司四煞的書信給季國盛看,季國盛反複看了一會兒,道:‘從陰司四煞肆虐江湖以來,百姓聞風喪膽,一些盜賊仿四煞的做法,冒名搶掠富商大戶,因此這書信不可全信,莫不是萬公子的仇家冒名算計萬公子?’


    萬古雷笑道:‘在下並無仇家,若不是陰司四煞那就最好……’


    季蘭插話道:‘要真是陰司四煞呢?’”


    萬古雷歎道:“但願不是吧。”


    季蘭道:“你說沒有仇家,為何在秦淮河上會被蒙麵人追殺,若非公冶公子在場,你這條小命就……”略一頓,續道:“因此你應如實將仇家說出來,我們才好替你謀劃。”


    “姑娘怎會知曉秦淮河上的事?”


    “這事早傳遍京師,我長著耳朵能不聽見嗎?你快把仇家說出來吧!”


    萬古雷心想,季國盛父女閱曆甚豐,不如把史孟春說出來,看他們知不知底細。於是把吏孟春那天在畫舫上的話詳說一遍。


    季國盛道:“這史孟春曾聽人說起過,不知其人來曆,但病駝邵天貴、鬼臉太歲彭銳、鳳陽雙彪於彪、胡彪似乎都聽從他的差遣,這四人都是黑道上凶名昭著的高手,能差遣他們的人,自不會是一般富商。據一些朋友說,潛藏在他府第中的不止這幾個高手,恐怕還有更厲害的角兒,隻是沒有露麵罷了。”


    萬古雷道:“聽說史孟春與一個叫常忠的錦衣衛千戶交好,仗著幾分官勢,這千戶後麵是何人不得而知,但京師府尹大人招惹不起。”


    公冶勳道:“若是依仗官勢不足畏,怕隻怕來無影去無蹤的江湖豪客。”


    萬古雷道:“公冶兄說得是,不過這得依仗公冶兄的大力,小弟平常百姓家卻抗不過官勢,隻能對付那些武林人物。”


    公冶勳道:“好說,賢弟不必顧慮,隻要查清史孟春依仗何人官勢就成。”


    萬古雷問季國盛:“請問前輩,史孟春府第在何處?能告訴晚輩嗎?”


    季國盛道:“史孟春在蓮花橋以西的懷慶坊金牛巷有一座宅第,位於巷底東側,朱漆大門,高牆遮屋,內中情形不知。”


    萬古雷心想,這位前輩對京師無所不知,雖是外地人,對京師的情形熟過我們這些本地人,其身份隻怕不僅僅是個江湖客,沙師兄說他是某位藩王屬下,看來是真。


    又聽季國盛續道:“史孟春雖有居所,但無人見他出入,萬公子且勿夜晚去探查,相信裏麵住有不少武林人,不欲讓人知曉他們的行蹤。若是侵擾了他們,一則危險,二則打草驚蛇,不知萬公子以為然否?”


    萬古雷忙道:“晚輩謹遵台命!”


    季蘭道:“史孟春行蹤詭秘,又和一班黑道凶魔勾結,自然不會幹出好事,但他們中高手不少,千萬別輕易招惹他們!”


    她十分大方,當著這許多人,說話自如。


    公冶嬌呆呆注視著她,心中十分羨慕,很想學她一樣,對萬古雷也侃侃而談,說點什麽。但她一來羞於當眾說話,二來也不知要說什麽,她對萬古雷十分關心,可是沒法表示出來,不禁生自己的氣,罵自己真是無用。


    旋聽公冶勳道:“萬賢弟,季姑娘說得對,千萬不要隻身涉險,要謀而後動。”


    公冶嬌心想,對啊,我也是這麽想的,怎麽就說不出來呢?沒想到自己這麽笨!


    此時方天嶽說道:“黑道妖孽麇集,欲為害京師百姓,我輩決不袖手旁觀,在下願與各位一道,群策群力,誅除這班盜匪。”


    季蘭仔細看了看他,發現他與萬古雷、公冶勳都是美如冠玉的翩翩少年,若論家世,方天嶽在武林地位尊崇。若論名聲,追魂劍與無塵公子名頭一樣響。在京師方天嶽不如公冶勳,在江湖,公冶勳則不如方天嶽。三人中隻萬古雷最差勁,他出身於富商之家,不免嬌慣,將他招納過來隻為他家富甲一方,可資軍餉,別的方麵用處不大。而公冶勳與皇太子交好,看來隻會效忠於皇太孫,不大可能招納過來,至多隻能從他口中刺探皇宮機密。至於方天嶽就不同了,他武功高強,聰明睿智,是個人才,應千方百計設法將他招納過來才是。


    忽然,方天嶽把目光轉向她,四目交睫,她不禁臉一紅,連忙將視線移開,卻又和萬古雷熾熱的目光相遇,不禁心跳起來。萬古雷的目光中有一種特別的神色,使她趕忙把頭低下,再不敢四處張望,自己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兒。她深深吸一口氣,才使自己平靜下來。


    這時聽爹爹道:“方少俠豪氣幹雲,叫人欽佩,在下不才,願助一臂之力,先鬥陰司四煞,再鬥病駝邵天貴那一班妖邪!”


    古雷連忙站起一揖:“多謝前輩!”


    季國盛道:“這就回去取兵刃,二更後再帶幾位朋友同來,告罪先走一步!”


    後一句是對大家說的,說完就走。萬古雷親自將他們父女送出門外。回到客室,正值方天嶽在講述他與黑道巨擘混世太保柴子奎相鬥的情形。柴子奎乃關東一霸,在江湖上威名赫赫,是關東綠林的總瓢把子。方天嶽與他一戰之後,聲譽鵲起,一飛衝天,使追魂劍方天嶽之威名傳遍江湖,成了武林矚目的後起之秀。


    據他說,這純屬偶然,前年五月他遊泰山,與柴子奎相遇,雙方並不相識。但柴子奎的隨從中有人聽到他與友人的談話,聽友人稱其方公子,並提到襄陽府等地名,便稟告了柴子奎。那柴子奎當即折了回來,在碧霞寺找到他,問是不是襄陽武林世家方家,他說是,柴子奎說久仰方家劍術天下第一,今欲領教領教。於是二人以兵刃相鬥,五百招不分勝敗,鬥到五百二十一招時,他險勝一招。那柴子奎倒是條漢子,輸了不記仇,盛情邀他去關外做客,並說若有差遣,關東九十九寨弟兄隨時聽命。


    方天嶽講得有生有色,直聽得眾人入迷,尤其是公冶嬌、梁雅梅二女,聽到緊張處會發出尖叫,並不時發話提問。


    萬古雷靜靜坐著聽,公冶勳也不打岔,臉上帶著一抹微笑。


    這一晚,方天嶽成了眾人矚目的中心。談說中不知不覺到了二更,梁宏總護院分配了人手,請公冶勳兄妹、方天嶽與萬古雷守在竹梅居,公冶小姐由梁雅梅陪同,其餘人均分散到各樓潛伏。剛剛分配完,陡見屋前落下幾條黑影,隻聽有人道:“各位,在下等來遲,還請原宥則個。”聽聲音是季國盛。


    萬古雷連忙搶出客室迎接,隻見除了季國盛父女,還有白天在茶館見過的王兆康、劉繼賢,一共四人,未見胡琴先生。


    梁宏大是高興,萬家一下來了這許多高手,還怕什麽陰司四煞!他請季國盛等人也留在竹梅居,並說了番感謝的話。


    之後,熄去燈火,公冶勳等靜坐客室。陰司四煞留書上限期五日,今日不過是第一天,大家都知曉不會有事,防個萬一而已。


    三更時分,驀地聽到兩聲慘嚎陡然起自西南角上,靜夜之中分外淒厲,使人毛骨悚然,眾人驚得一下站了起來,未及出聲,又是一聲慘叫傳來,此後便靜寂無聲。公冶勳、方天嶽同時晃動身形出了客室門,萬古雷跟在季國盛等人之後,紛紛向西南角上奔去。竹梅居靠東南角,相隔不遠,隻有三十來丈。


    大家奔到西南角牆邊,隻聽一聲鑼響,園中亮起了燈火,一刹時到處都有光亮。


    牆角邊躺著兩具屍體,頸上竟然無頭。這慘相驚得公冶嬌、梁雅梅趕緊退後,嘔吐不已,她們從未見過這般血淋淋的景象。


    不一會兒,梁宏和三管家羅慶功率人趕到,燈火把屍體附近地方照得通明。梁、羅二人細查屍身,隻見兩人胸前有個黑手印,斷定兩個護院武師先中掌而死,再被砍下頭顱。


    對兩名武師胸前的掌印,梁羅二人瞧得十分仔細,季國盛、王兆康、劉繼賢也認真驗傷,並小聲議論了幾句,臉色十分凝重。


    梁宏道:“園中花壇處也死去了一名護院,傷勢與此相同,先被震碎心脈,後砍首級。來人武功極高,似已離開,請各位回雅梅居客室議事,在下要向各位請教!”


    萬古雷緊咬牙關,心中憤怒已極。


    公冶勳氣憤得連嗓音也變了,咬牙道:“好個狠毒的陰司四煞,此仇不報,天理難容!”


    眾人回到客室,羅斌等也相繼來到,客室沒有那麽多的座位,便站在四周。


    梁宏道:“三個護院……”


    話未了,公冶嬌忽然叫道:“你們看!”


    眾人順她手指方向瞧去,在天花板上一把短刀釘著一頁薄紙,大家進屋時頭未上仰,自然都看不見。羅斌離得最近,立即跳起,連匕首拔下,遞給梁宏。梁宏展開紙頁—看,念道:“爾等不去籌資,竟敢邀約人助拳,今夜略施薄懲示警,再敢頑抗,雞犬不留!”署名是陰司四煞。


    念完,將紙頁送給羅慶功看,看完又傳給季國盛、公冶勳、方天嶽等人。


    梁宏道:“季兄、公冶公子、方公子,三個護院胸上的掌印各位都瞧見了,不知是什麽掌力,竟如此霸道,在下揣測是黑煞掌……”


    季國盛接嘴道:“不錯,正是惡頭駝沙空的獨門絕技黑煞掌,梁總護院沒有說錯!”


    羅慶功驚道:“咦,莫非這惡頭陀也到了京師?若真的是他,再加上陰司四煞……”


    他沒有說下去,人人都明白他要說什麽。


    惡頭陀沙空乃江湖邪道高手,二十年來損折在他手上的黑白兩道高手也不知多少,論資曆、論武功,他恐怕隻會比四煞還難對付。


    方天嶽沉聲道:“想不到會遇上這樣的強敵,今夜是大意了,明日嚴加防範就是,在下早有除去此獠之心,這正是大好機會!”


    令人談虎色變的惡頭陀沙空,在他卻視為平常,別的不說,光這份膽量就叫人欽佩。


    公冶勳道:“今日我等認栽,愧對萬賢弟,明日嚴加把守,與這班凶徒見個真章!”


    萬古雷道:“公冶兄千萬別這麽說,賊人偷偷摸摸,防不勝防,更何況家中情形對方十分清楚,防守再嚴也無濟於事。”


    一句話提醒了大家,不禁紛紛議論起來。


    梁宏道:“在下傳令護院武師,遇敵報警,不要動手,可死去的三人卻不聲不響……”


    羅慶功道:“若是惡頭陀沙空到來,哪容他們有報警的機會,因此並不奇怪。”


    萬古雷道:“萬一有人臥底呢?三個護院武師也許死在臥底手上,因為彼此相熟,並無防範,所以不及示警就遭了毒手。”


    羅慶功道:“梁兄,有新來的護院嗎?”


    梁宏一楞,想了想,道:“隻有一個姓任的武師是半年前來的。他是張同武師的老弟,張武師欲返故裏,薦他來頂替。”


    羅慶功道:“趕快把他叫來,若是他自覺敗露身份,此刻隻怕已不在府中了。”


    梁宏連忙出去命人傳話,請任威前來。


    萬古雷心中一動:“我去,防他逃走。”


    梁建勳、楊正英、楊正雄不約而同搶著出門,萬古雷隻好留在室中。


    季國盛道:“若是惡頭陀現身,隻怕武師來不及報警,但在下觀驗死去武師之傷勢,黑煞掌力似還不夠火候,因此來人並非惡頭陀,但與惡頭陀有著很深淵源,極可能是他徒弟。”


    黃錚道:“不論是誰,都與惡頭陀有關,這是一個強敵,一個江湖人不願招惹的魔頭!”


    蘇傑道:“不錯,惡頭陀極是難纏,不死不休,無論你走到何處,他都能找到你。”


    兩人的話,別人都聽不明白,惟公冶勳知道他們的用意,他們不願自己牽涉進江湖是非之中,但當著外人不便明說。


    萬古雷從二人的神色上瞧了出來,心想事前並未料到萬家竟會招引來這些魔頭,確實不該把無塵公子也牽扯進來,這話該向公冶勳怎麽說好呢?如是直言請他回避,他定會為此生氣,如說得彎轉點兒,又該如何措詞?


    此刻,羅斌等人匆匆奔了回來,那姓任的武師已不知去向,殺人凶手不是他還有誰?


    梁宏恨聲道:“都怪老夫大意,竟收羅了奸細進府,險些誤了大事!”


    萬古雷道:“若此人就是臥底,那麽護院武師中有沒有被他收買的人?”


    梁宏心想,這古雷如同個老江湖,也不知他哪裏學來的,判事居然頭頭是道,自己想到的他也想到了。因道:“賢侄之言有理,愚叔也判斷任威雖然走了,但會留下臥底之人,待愚叔找幾個可靠武師商議找出他們之法。”


    萬古雷道:“以小侄愚見,這事暗中進行才好,不必驚動他們,隻要人監視就成。”


    蘇傑道:“今夜看來無事,大家也該走了,在這裏空耗無益,萬公子以為如何?”


    萬古雷道:“蘇兄所言極是,此時已近四更,還請各位用些點心再回。”


    公冶勳道:“不必,我們明日再來。”


    公冶嬌道:“再不走天就亮了,要是被爹爹知曉,以後休想再出府一步,走吧走吧!”


    公冶勳笑道:“那時你定會被爹娘關在家中,我這個做哥哥的,倒無須有此顧慮。”


    公冶嬌皺起瑤鼻嗔道:“我若被關在家中,就一口咬定是你叫我出來的,你決脫不了幹係,該罵的是你這個做兄長的!”


    公冶勳環顧眾人笑道:“各位聽見了嗎?她自己偷跑出來卻拉我頂缸!”


    眾人不禁大笑,公冶嬌連忙溜了出去,公冶勳、方天嶽、蘇傑、黃錚相繼告辭。


    季國盛對萬古雷道:“公子已被幾個魔頭纏上,萬萬不可大意,在下等明晚再來。”


    萬古雷道:“前輩好意心領,但……”


    一言未了,季蘭插言道:“怎麽,可是你有無塵公子、追魂劍兩位高手相助,就看不起我們這些庸手了嗎?可是嫌我們礙你手腳?”


    萬古雷吃了一驚,道:“姑娘何出此言,在下豈敢小覷姑娘,隻是這些魔頭窮凶極惡,季前輩和姑娘犯不著為在下結下仇怨……”


    “仇怨已結下了,那臥底的護院,不是知道咱們來助你了嗎?你這話未免多餘!”


    她詞鋒犀利,說話爽直,叫萬古雷下不來台,十分尷尬,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季國盛笑道:“蘭兒,別為難萬公子。”一頓,對萬古雷道:“公子不必顧慮,咱們既然願意助公子一臂之力,自然不怕與四煞和那惡頭陀結仇結怨,況武林中彼此相助,也屬平常!”


    “各位援手之恩,在下銘感五內,他日有用得著在下之處,在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季蘭道:“話出你之口,入咱們之耳,你說話可得算數,該你幫咱們時,不得賴賬!”


    萬古雷看她不像說笑,便道:“在下雖不才,但許下的諾言決不失信,可指天為誓……”


    季蘭嗔道:“誰要你立誓了,若你這個人不可信,咱們會來助你嗎?”


    季國盛道:“好了好了,咱們走吧!”


    萬古雷送到室外,眾人越牆而去。


    梁宏囑他早睡,巡夜自有人手。


    萬古雷回到臥室,久久不能入睡。


    萬家從不與江湖人交往,怎會招來這許多魔頭,果是史孟春在作亂嗎?


    他決心把史孟春的底細探個明白。等他沉沉睡去時,已經快到五更。


    ※※※※※※


    日上三竿,萬古雷才從床上起來。匆匆洗漱畢,就欲到東側父親所住福澤樓去,還未出門,卻見陸管家和爹爹匆匆而來。


    萬古雷見了禮,三人在客室坐下。


    萬吉道:“昨夜事為父已知,你陸叔說,要我父子二人外出暫避,家中由他對付。”


    萬古雷搖頭道:“為時已晚,孩兒確信府第已被人監視,隻要出門,逃不過對方視線。好在有公冶公子、方公子、季前輩等人助力,倒不如大家都在府中,與這班歹徒一鬥!”


    萬吉見兒子遇事不慌不亂,剖析事理清楚,不禁十分滿意,把個頭連點。


    陸文茂道:“賢侄勇氣可嘉,臨危不亂,足見賢侄已長大成人,撐立門戶。但那陰司四煞身手太高,再加上個惡頭陀沙空,不是愚叔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隻憑公冶公子等人助力,隻怕也難對付。愚叔這般說,有幾條理由。其一,對方除了四煞、惡頭陀,還有些什麽樣的厲害角兒,我們卻是一無所知。其二,無塵公子乃吏部侍郎家的公子,是皇太孫寵幸的臣下,若是為萬家出頭受了損傷,我們隻怕擔待不起!……有這兩條已足夠,別的可以不說了。因此,愚叔主張躲開強敵,暫避其鋒……”


    萬古雷忍不住道:“可是這一劫躲得過去嗎?四煞要的是萬家財產……”


    陸文茂接口道:“這個愚叔明白,但最重要的是保住性命再說,以後再……”


    “能有‘以後’嗎?四煞限期五日,從今日算起還有四日,以他們在江湖上的作為,我們難以從他們眼皮底下溜走。”


    萬吉插言道:“古雷,你說的雖有道理,但以現在的人手,能是四煞的對手嗎?此外正如你陸叔所言,公冶公子有個三長兩短……”


    “孩兒也想到過這一點,正欲設法勸說公冶公子不再來插手,但公子性情中人,隻怕不答應不說,還要責怪孩兒將他視做外人。”


    “無塵公子大名鼎鼎,武功出眾,他要是真的不來了,我們不是更糟了嗎?”


    陸文茂一笑,道:“公子盛名,多仰仗皇太孫的寵幸,若論真實功夫,隻怕不如四煞!”


    萬古雷道:“公冶公子武功超絕,諒那四煞也傷不了他,這個愚侄頗有把握!”一頓,對萬吉道:“若是勸說得公冶公子不來,爹爹也不必擔憂,孩兒自能對付這幾個魔頭!”


    此言一出,萬陸二人吃了一驚。


    陸文茂道:“賢侄雖得了沙師父真傳,用來防身自無不可,但對付四煞隻怕就不成了。”


    萬吉道:“你陸叔說得對,你武功根基雖好,也難對付黑道高手,千萬不能逞能!”


    萬古雷一笑:“爹爹放心,孩兒決不會以卵擊石,但出走決不是上策,出了這府第,危險更大,不如在府中與敵一搏!”


    萬吉想了想,兒子說得對,便歎口氣道:“好吧,聽天由命,那就不走了!”陸文茂無奈,道:“既如此,四煞來時,萬兄與古雷不要露麵,見機行事,情形若是不妙,就趕緊逃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萬古雷不欲與之爭辯,連連稱是。


    方略既定,萬吉和陸文茂便往店鋪去了。


    午飯後,季國盛父女來了,萬古雷喜不自禁,他對季蘭頗有好感,季蘭著一身淺綠勁裝,婀娜矯健,直看得他兩眼發直。


    賓主在客室中坐下,萬古雷對父女倆道謝一番,並將陸大管家的主意說了。


    季國盛道:“被陰司四煞盯上,休想走得了,隻有與之分個高下,過於這一關再說!”


    季蘭道:“陸大管家的話其實也不錯,你何必留戀京師,天下哪裏都可以去得,等這場風波過後,你們家就該遠走高飛了。”


    萬古雷一愣:“離開京師?在下連想都未想過,萬家基業在此,怎拋得下……”


    季蘭白他一眼,接口道:“怎拋得下萬貫家業是嗎?我問你,你是不是打算今後繼承父業,也做個大商賈是不是?”


    “這個……在下還未想過。”


    “應該想想了,你文武雙全,人也不笨……”


    季國盛插言道:“蘭兒,萬公子才高八鬥、學富五車,外秀慧中,什麽笨不笨的多難聽,你說話不能讓人聽著耳順些嗎?”


    季蘭道:“咦,我說他不笨,不笨就是還有點聰明,意思不是一樣的嗎?爹,你別打岔,聽我往下說。”一頓,對古雷續道:“聽見了嗎?我爹誇你呢,你既然才高什麽的,就該想想今後的出路,如今正值用人之際,你若鼠目寸光,隻想坐在家中享福,不是辜負了你的才學了嗎?所以我說,你該作出抉擇了!”


    萬古雷道:“多謝姑娘指教,但我該做什麽呢,還請姑娘指出一條明路。”


    “你既然求我,我也不計較你在秦淮河的失禮行為,你想想,居然把人家當做了歌伎,你說氣人不氣人?但我心胸寬,大人大量,不與你計較,否則,哼哼,才不理你呢……”


    萬古雷莫名其妙,怎麽說著說著又扯到那天晚上的事去了,隻好陪笑道:“是是是,在下無禮冒犯,十分對不住姑娘……”


    “咦,誰要你賠禮呀,我大人大量,並不與你計較,你也用不著放在心上……”


    萬古雷心想,是你放在心上呀,你不提我會掛在嘴上說麽,我又不是傻瓜。


    “你要我指出明路,明路當然是有的,就看你願不願走。”


    “對了,你先說說看看,讓在下琢磨琢磨,然後請示家父……”


    “什麽?你還要琢磨琢磨?難道我會害你嗎?你聽聽,說話多氣人……”


    季國盛笑道:“你這丫頭也真是的,你有什麽主意隻管說出來,萬公子聽了自然要思量思量,這有什麽不對的?”


    季蘭撇了撇嘴:“大路一條,怎麽不能走?男子漢也婆婆媽媽的嗎?好吧,我說給你聽聽,你隻要投效到一位王爺麾下,還愁沒有進身之階嗎?憑你那一小點聰明……”


    季國盛道:“你怎麽又來了,以萬公子的才智,不難建功立業,前途不可限量!”


    萬古雷心想,他們果然是效忠王府的人,便試探道:“姑娘是要在下投奔哪一位王爺?”


    季蘭翻了翻白眼:“這個嘛,我怎麽知道?藩王多的是,以後再跟你說吧!”


    這丫頭不願說,大概還信不過自己,便道:“這麽多王爺,萬家一位也不相識……”


    季蘭道“怎麽,你願投奔?”


    “這個嘛,一時難以決定……”


    季國盛道:“當今之世,藩王各擁軍甲,統轄一方之土,以拱衛皇室,故招天下有誌之士、有用之才效力,公子文武兼修,當可一展雄才以不負平生所學,成就一番事業!”


    萬古雷道:“晚輩才疏識淺,難有作為。”


    季蘭哼了一聲道:“不識抬舉!”


    季國盛連忙轉了話題:“在下今日請了西門先生來助拳,有先生在,勝算多占一分。”


    萬古雷大喜:“多謝前輩,晚輩感激……”


    季國盛製止他道:“萬公子不必客氣。”略一頓,道:“公子與方公子相交已久了嗎?”


    萬古雷把相識經過說了,道:“方公子義薄雲天,雖說彼此才見麵,卻自告奮勇,願助晚輩度此一劫,叫晚輩好生感激。”


    季國盛點頭道:“方家在武林聲譽極隆,蓋因行道江湖,救人於疾難之中。方少俠此次來京,是訪友還是……”


    萬古雷道:“晚輩聽說他到京師遊玩。”


    季國盛父女對視了一眼,不再追問。


    萬古雷又道:“那日秦淮河上,前輩等怎麽遭人突襲,莫非是遇上了仇家嗎?”


    季蘭嘴快,道:“哼,他們雖然蒙著臉,別當咱們不知道,這都是……”


    季國盛連忙接嘴:“在下行走江湖,行俠仗義,不免結下仇家,那夜便是仇家所為!”


    季蘭罵道:“一群肖小之徒,第二天咱們有意又去遊河,他們卻縮頭不敢再出來!”


    萬古雷道:“那日經過情形晚輩看得清楚,西門先生還未出手,那兩個使怪兵刃的蒙麵人就不戰而退,這是何故?”


    季國盛道:“那兩人是黑道上有名的凶神,人稱天魔地魔,使的兵刃叫懾魂鏡,以他們的武功,本可一戰,但與胡琴先生對恃片刻後遁去,這原因也叫咱們費猜疑。在下說,胡琴先生的深湛內功使他們自知不敵。但胡琴先生卻認為並非如此,二魔隻是對他也在船上感到驚愕,二魔不想拚個兩敗俱傷,所以退去。”


    萬古雷有意試探,便道:“說來奇怪,這些鼎鼎大名的魔頭,怎麽一個接一個到京師來了,可也不曾聽說做了什麽大案呀,他們到京師來又為了什麽?總不是來遊耍吧!”


    季蘭道:“你是京師人,怎麽連這個也不知道?如今皇上年邁,皇太孫又才弱冠之年,各藩王在分封地擁兵自重,誰知道誰懷什麽鬼胎?這不,各王府都在各地招納賢才,京師藏龍臥虎之地,又豈能放過?於是天下武林人,不分黑道白道,紛紛投到王府中去養尊處優,而那些胸懷大誌有安邦定國大誌的年青俊彥,都欲在亂世中建一番千秋功業,便紛紛前來京師。古人曰,飛禽擇良木而居,英雄自該投明主……”說到這裏一頓,忽然問他:“你呢?”


    “我?我怎麽了?”萬古雷一愣。


    “咳,你這人真是的,我問你是不是胸懷大誌,是不是要投明主以展宏圖。”


    “這個嘛,在下庸庸碌碌,成不了器……”


    季蘭生了氣,把頭一扭:“不說了!”


    季國盛站起身道:“二更後在下等再來,此刻還有瑣事暫別,萬公子多加小心!”


    萬古雷挽留不住,隻好起身送客。


    晚上二更,公冶勳、方天嶽、蘇傑、黃錚與季國盛、西門儀等人前後來到。西門儀在江湖上大大有名,萬吉親自前來致謝。


    公冶勳提議擺酒在室外,由他和方天嶽、萬古雷在外誘敵,其餘人隱藏室中,所有護院不必分散潛伏園中,全都集在一處以免再有損失。


    這辦法不錯,當即命人照辦。


    三更時,萬古雷等三人在室外飲酒聊天,坐等四煞光臨。三人談笑風生,渾不把強敵放在眼內。半個時辰不到,忽聽有冷笑道:“好狂的後生,大難臨頭,竟敢如此張揚!”


    另一個聲音道:“他們知道命不長,多樂一刻是一刻,人們擺的是喪酒,不是喜酒!”


    這聲音陰沉沉的,讓人聽著極不舒服。


    方天嶽朝聲音傳來處喝道:“不知死活的醜類,有種的就過來,讓方大爺見識見識!”


    那陰沉聲音不慍不火:“這世上盡是些不長眼珠子的家夥,跟著一個隻會三腳貓把式的師父學了幾招,就敢藐視天下英雄!”


    又一個粗嗓門道:“對付這班狂妄小子,殺一個少一個,殺兩個少一雙!”


    隨著話聲,從樹蔭下走出幾個蒙麵人來。


    方天嶽冷笑道:“來者何人,通名!”


    他和公冶勳、萬古雷依然坐著不動。


    幾個蒙麵人直逼到酒桌前兩丈停下。


    粗嗓門冷笑道:“嘿嘿,三個乳臭未幹的小子,死到臨頭還打聽大爺姓名,知道了何用!”


    方天嶽倏地站了起來,走出兩步喝道:“你們一共六人,哪四人是陰司四煞,出來!”


    一個矮個子冷笑道:“你是何人,好大的口氣!今日先把你活劈了,扔到郊野喂狗!”


    方天嶽大怒,手握劍把又走出一步,怒喝道:“矮鬼,你滾出來,方少爺教訓教訓!”


    粗嗓門是個高個子,聞言吼道:“你小子不過仗著方家的威風,大爺早就看不慣方家在武林作威作福,今日正好宰了你這小子……”


    矮個子道:“且慢,我有話說。”一頓,對方天嶽道:“姓方的,我們今日找的是萬家,與你並無仇怨,你何苦來架梁子……”


    方天嶽喝道:“有方少爺在,豈容爾等行凶作惡,識相的扔下兵刃,跪地求饒!”


    粗嗓門大漢再也忍耐不住,大吼一聲衝了出來,隻見刀光一閃,劈向方天嶽。


    此時隻聽一聲沉喝傳來:“點燈!”


    刹那間,一片燈火亮起,一盞盞燈從樹叢後花壇旁被人以竹竿挑了起來,迅速走到萬古雷等坐著飲酒的小桌後,把場地照得通亮。梁宏率領楊正英、楊正雄、梁建勳、羅斌、梁雅梅等人來到萬古雷身後,酒桌被迅速撤下。


    此刻方天嶽與粗嗓門動手過了十招。萬古雷見方天嶽劍術果然精湛,一招一式方方正正,確有大家風範。出手時迅快絕倫,變化時靈活巧妙,加之內功深厚,使出的招式銳不可當,方家劍法名不虛傳。


    公冶勳心思與他一樣,看得不斷點頭。


    那粗嗓門使一柄厚背鬼頭刀,武功也十分了得,但見他攻勢威猛,力大刀沉。


    方天嶽在眾目睽睽之下,十招未能擊敗對手,心中不免焦燥,於是猛提一口真氣,劍芒突增一尺,施出連環三招,劈、絞、刺。他第一劍斜劈對手左肩,用上了七成真力,那粗嗓大漢以鬼頭刀反挑劍身,意在以力擊落對方兵刃。哪知刀劍剛一相接,方天嶽劍勢一變,以九成真力使出“絞”字訣,那大漢再也握不住手中兵刃,鬼頭刀被挑向半空,驚呼聲中猛覺眼前劍光一閃,胸口一陣劇痛,被利劍刺了個透心涼,眼前一黑,栽倒在地,當即了賬。


    這一下,雙方觀戰人眾都感到意外,沒想到看來勢均力敵的對手,竟然突然間決了勝負。楊正英等一愣之後喜出望外,大聲喝彩。


    萬古雷也由衷稱讚方天嶽的劍法,喝彩道:“方兄劍術高超,叫小弟好生欽佩!”


    公冶勳也讚道:“好劍法,好劍法!”


    藏在室中的季蘭、公冶嬌再也呆不住,兩人跑了出來,和梁雅梅站在一起。公冶嬌怕見死人,隻把臉對著方天嶽一方。


    方天嶽見兩位姑娘出來了,便謙遜地對萬古雷、公冶勳道:“獻醜獻醜……”


    這情形仿佛是他在演練武功一樣,把對方剩下的五人氣得發了狂。那矮個子命身後一人把粗嗓門屍體拖了過來,旋即慢吞吞走上前來,陰沉沉冷笑道:“你活到頭了!”


    方天嶽不屑地瞟他一眼,道:“矮子,方少爺要將你大卸八塊,不落全屍!”


    矮個全身都罩在一件黑色寬袍裏,形似鬼魅,隻聽他獰笑一聲,突見烏光一閃,左手往前一遞,一隻烏亮的判官筆點向對方前胸。


    方天嶽手腕一抖,那本是垂著的劍尖突然刺向對方握筆的手腕。這一招快如電光石火,眼看那矮子已無法閃避。就在這一眨眼間,矮子右手突然往前一伸,另一支判官筆刺向對方下腹,同時左手判官筆閃電般往下一擊。這一招變化極速,時候拿捏得極準。方天嶽的劍被擊得往下一沉,不能去格擋刺向下腹的兵刃,隻得一收小腹,急速退了一步。這一來,失了先機,被矮子搶了上風,兩隻筆穿、點、挑、紮,並佐以腿攻,時踹時彈,變換多端,直看得眾人眼花繚亂,為方天嶽捏了把汗。


    方天嶽沒想到矮子武功奇高,先前過於輕敵,不禁又驚又怒。但他身經百戰,迭遇強敵,當下收斂心神,使出連環三招,雖未能傷了對方,但迫得對方退了一步,扳回劣勢。


    倏忽間兩人鬥了二十回合,方天嶽越戰越勇,漸漸占了上風,迫得對方守多攻少。又是二十招過去,矮子改變了戰法,來個隻守不攻,方天嶽一時半時也不能奈何了他。


    突然間,矮子向後躍出丈外,道:“住手!我有話說。”略一頓,續道:“今日我等並非來廝鬥的,有幾句話正告萬家。若是備齊了銀兩,全家離開京師,便饒了性命。如果似今夜這般,以為依靠一兩名高手就能逃過此劫,那是你萬吉打錯了算盤。俗話說,躲過了初一,逃不過十五。這些助拳的人,不能一輩子呆在府上。”又一頓,對方天嶽道:“閣下武功高強,人前揚威,但在下奉勸一句,最好不要惹火燒身,五日限期期滿之日,陰司四煞便會親自來取錢,閣下若是不識時務,到時……”


    方天嶽喝道:“住口!方少爺豈將那陰司四煞放在眼中,到時叫四煞知道少爺的厲害!”


    矮子冷笑一聲:“言盡於此,告辭!”


    方天嶽叱道:“還想走嗎?說得輕巧!”


    梁宏手一擺,喝道:“圍起來……”


    言未了,矮個子等人早已騰身而起,其中一人手一揚,撒出一陣粉紅塵灰,燈光下看得清清楚楚。季國盛急忙從室中躍出喊道:“快閉住氣,那是毒粉……”


    方天嶽頗有江湖閱曆,一見紅霧就連忙閉氣躍開,萬古雷和公冶勳同時手一揚,打出兩股罡風,將紅塵吹得沒了蹤影。這麽一耽擱,矮子等人早已沒入黑夜之中不見。


    梁宏等人齊向方天嶽道謝,對他的武功讚揚不已。他微笑道,連說獻醜獻醜。


    逐走強敵,大家心情舒暢,萬吉命下人送上細點,大家站著邊吃邊議論。


    季國盛道:“今夜來的雖不是四煞,但也都不是庸手。那矮子正是赫赫有名的病駝邵天貴,後來撒出一把紅粉來的,恐是五毒先生仇靈子。如果真是他,倒有些不好對付。此人武功既高,使毒的手段又多,下次遇上千萬小心!”


    王兆康道:“季兄說得不錯,那矮子八成就是病駝,今夜走了下風,定然是於心不甘,下次再來時,決不止這幾個人。”


    方天嶽昂然道:“不管人來多少,憑我等現有之力,足堪對付,前輩不必擔心。”


    時候不早,公冶勳等忙著回去,季國盛等相繼離開,約好第二日下午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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