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於後來,童溪意識到穆逸舟在追她時,一度懷疑是她的錯覺。


    但那確實不是錯覺。


    被抓拍的時候,兩人已經在一起了,他讀大四,拿了好幾個offer,最終選擇去伯克利跟隨他喜歡的那位老師,一切就緒,隻等著畢業後飛向遠方。她還在讀大二,繁重的課業之外,跟著老師做課題積攢經曆,抽空準備考gre,打算到時候申請出國。


    為了追隨他的腳步,也為了自己。


    那次是協會組織真人rpg活動,約定結束了在草坪集合,然後大家一起去聚餐。


    她負責的那個點結束得早,先回草坪複命。


    春天的傍晚很溫柔,草坪上幾株白鵑梅開得正好,細碎繁密的花壓著叢葉,宛如層林點雪。回來的人還不多,她和穆逸舟找個地兒坐著吹風閑聊,有西山晚霞,草坪落照。


    不知怎麽的,說起各自名字的由來。


    穆逸舟以前很少談及他的家庭。他在大一時就已經濟獨立,平常似乎也很少跟家裏人聯係,那回倒是提了不少。


    他父親的名字很好聽,叫穆知非,是c市一所大學的教授,研究曆史的,鑽研了太多榮辱起伏後,性格裏有些悲觀淡然,也清高有氣質。穆媽媽家裏以前是從商的,她有這方麵天賦,腦袋聰明,長得也很漂亮,當初衝著穆知非的顏值和才華倒追得手,大學畢業就結了婚。


    穆逸舟出生的時候,倆人感情已有了裂隙。


    被容貌和愛情衝昏的頭腦清醒後,年輕的穆老師終於發現,他和妻子的追求其實相差甚大。而精神追求上的鴻溝,也不是戀愛時撒嬌甜膩就能彌補的,在經商之風重興,穆媽媽越來越癡迷於賺錢時,更難以協調。


    所以給兒子取名逸舟,想讓他在逐利的家庭裏,保有一份淡然灑脫。


    算是個寄托了期望的名字。


    相較之下,童溪的名字來得簡單多了。


    ——她爸爸姓童,老家附近有條桐溪,取了個諧音。


    穆逸舟沒去過桐溪,卻知道那邊風景很美,隨口就說,“挺好的名字啊。”


    “取得也太隨意了吧。”童溪不滿。


    “我覺得挺好。”穆逸舟堅持己見,伸長了腿坐在草坪,唇角壓著笑,像是咀嚼什麽,漫聲道:“跟我的名字天造地設。”


    “有嗎?”


    “桐溪之上,逍遙逸舟。不是很好?”


    這麽一說,還真有那麽點詩情畫意,童溪深以為然地點頭。


    過了會兒又覺得不對勁,而穆逸舟則噙著笑看她,眼底含意深諱。


    那是種很奇怪的眼神,仿佛在風平浪靜的海麵下,有些暗流在湧動,曖昧而讓人捉摸不透。她回想桐溪的山水,沒覺得那畫麵哪裏不對,在穆逸舟那奇怪目光的注視下,卻篤定這話另有深意。


    桐溪之上,逍遙……


    童溪之上,逍遙逸舟?!


    十八歲的童溪還比較單純,半隻腳試探著踩到成年人的地盤,懵懂好奇地學著知識,卻羞於提及。領會到背後含意的那一瞬,她瞪大了眼。而穆逸舟則笑著覷她,身體微微傾靠過來,肯定了她的猜測。


    那眼神分明就是調戲!


    童溪惱羞成怒,紅著臉抬手去打他,穆逸舟笑出聲來,往後躲。


    這一幕被協會裏負責到處拍照的同學捕捉,然後定格。


    黃昏的草坪上,餘暉是淡金色的,他們都還很年輕、肆無忌憚。


    -


    童溪的視線停留在那張照片,咬了咬唇。


    在穆逸舟銷聲匿跡之後,有段時間,她經常會忍不住翻看舊物。


    比如穆逸舟送給她的小禮物,協會組織活動的各種照片,一起熬夜編輯的會刊——沒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她會在排版時做點小手腳,將她的名字放在離穆逸舟三個字最近的地方,藏著無人知曉的歡喜。


    那些小心思,是當時繁重學業裏最甜的蜜。


    在分手後卻成了最毒的酒。


    每回翻看照片,到最後都是流淚滿麵,她都不知道是何時哭的。


    再後來,她像戒煙一樣,強迫自己戒掉那些東西。


    當然是舍不得丟的,隻能竭力不去碰。禮物被裝進箱子,藏在床底不見天日,照片和刊物鎖在盒子裏,放到櫃子的最頂端,還拿小鎖子封住,將鑰匙交到巫文靜手裏看管。起初還會忍不住對著盒子發呆,慢慢地就習慣了,畢竟人總是要往前走。


    如果不是穆逸舟突然回來,它仍會躺在櫃子頂端。


    也許再過幾年,她會忘記。甚至可能在某個忽然想開的時刻,釋然地送走舊物,來一場斷舍離。但穆逸舟回來了,雖然跟從前的張揚姿態迥然不同。


    他說這幾年沒再找過女朋友。


    童溪清晰記得穆逸舟說這句話時的神情。


    從張揚驕傲,變得沉默內斂,光鮮回國的背後,這些年他想必過得也不容易吧?


    作者有話要說:  彼此吸引的兩顆心,還是會慢慢靠近滴


    第14章 新年


    生活仍然在繼續,如同過去的幾年一樣。


    寒冬臘月是最難熬的時候,除了上下班和無法推脫的活動,童溪恨不得整天都躲在宿舍裏,抱著暖氣,在溫暖如春的小天地裏休養生息。


    新的小說準備得很順利,等攢夠了存糧就能開張。


    讓人頭疼的是畢業論文。


    她的選題不算很難,但從文獻綜述到實證的部分,仍然要花費不少時間。


    童溪不想大過年的回家寫論文,就得在放假前啃掉一部分,免得下學期被雜事打亂計劃,時間太緊影響質量。何況學期初導師會過問進展,她已經被赦免不用跟項目,畢業論文的事總不能毫無準備吧?


    這實在很挑戰自製力,童溪把閑書繳到巫文靜手裏,悶頭看文獻。


    書窗緊閉隔絕寒風,倏忽之間便到了新年。


    往年的跨年夜童溪都是跟巫文靜連體的,今年也不例外。那天正好周三得實習,倆人下班回來,在食街的一家店裏碰頭,一起的還有隔壁寢室的同學、巫文靜的家屬鍾學榛,以及童溪的老朋友王子鶴。


    ——王子鶴是來湊熱鬧的。


    他室友昨天就飛走了,去湊份子錢,實驗室的人各有安排,剩下幾個精壯的漢子都是單身狗,喝酒也沒什麽意思。王子鶴還欠著童溪一頓飯,因倆人有空的時間總是錯開,拖了半個多月都沒兌現。


    趁著這機會,王子鶴厚著臉皮求收留。


    童溪看他一副無家可歸的可憐樣,且巫文靜嚷著說很久沒見子鶴小帥哥,得有個男人給榛子作伴,便帶他一起了。


    飯吃得很開心,結束之後一夥人冒著寒風到湖邊溜達。


    新年的夜晚,湖邊燈很亮,旁邊那座高塔也難得的開了彩燈,映著波光暗夜很漂亮。


    王子鶴在招聘會奔波了幾個月,有offer入手,隻是猶豫不決,跟童溪討論去哪兒比較好。


    倆人初中就認識了,這麽些年走過來,對彼此家庭和性格都很清楚,眼界視野又差不太多,他挺想聽聽意見。童溪也不客氣,沿著湖岸慢慢走,幫他分析每個去處的利弊。


    才晚上9點多,風吹到脖頸涼颼颼的,她拉緊領口,半個腦袋都縮在裏麵。


    周圍是夜遊的同學,絡繹不絕,橘黃色的路燈下,熙攘人群裏,忽然有個身影闖入視線。


    頎長的身材,姿態挺拔,穿著件深灰色的呢子大衣款步而來。


    熟悉之極的步伐。


    童溪懷疑是看錯了,眯了眯眼仔細分辨,不過兩三步後,他就走得近了,眉目峻整、輪廓瘦削,目光投向她,旁邊是兩個男生。那兩人個子挺高,單拎出來也算得上順眼的帥哥,但到了他身邊,卻立馬顯得遜色。


    容貌身材之外,氣場的差別更是懸殊。


    童溪呆了呆,腳步稍緩。


    穆逸舟步履如舊,仍在跟同行的人說話,目光卻牢牢鎖在她身上,毫不斜視地走到她跟前。


    夜色深沉,路燈的光芒被濃密的枯瘦柳枝剪碎。


    他的眉目收斂,那雙眼睛深邃如海,目光卻不像先前冷凝。


    也許是因為那晚校醫院裏的陪伴,也許是翻看舊相冊時的冷靜反思,再度偶遇時,童溪已不像之前那樣,內心慌亂的同時豎起鎧甲。


    她抬眉,神情平靜如水,微笑道:“好巧。”


    清澈瀲灩的眸子,似匯聚了滿湖粼粼的波光。


    穆逸舟總算知道眾目睽睽下該收斂,克製著閃開目光,“老同學聚餐,順便走走,很久沒見這邊的燈了。”隨即看向王子鶴,聲音清淡,“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王子鶴的聲音有點僵硬。


    童溪並沒察覺他的異樣,短暫的寒暄過後擦肩而過。


    好一陣的沉默,童溪低著頭看路,不知在想什麽。王子鶴側眼看她,等離人群喧鬧的塔遠了,才輕咳了聲。手不知是何時攥緊了袖口,微微張開時,那層細汗被風吹得冰冷,他從驟然相遇的震驚裏回過神,說:“穆逸舟回來了。”


    “嗯。回來有一陣了。”童溪隨口應。


    “他……沒說什麽?”


    “有什麽可說的。”童溪自哂。


    她初來a大時老朋友不多,王子鶴算是交情比較好的,後來她和穆逸舟在一起,也曾介紹他倆認識。那時候穆逸舟如驕陽耀眼,覺得王子鶴那專業挺有趣,加了微信好友,還曾在朋友圈互動過。


    不知道分手後,他是否還留著她的朋友。


    童溪不自覺地回頭,看了眼夜色,又提起王子鶴工作的話題。


    -


    穆逸舟回到住處時已經快12點了。


    小區裏難得的熱鬧,不遠處的商場周圍更是站滿了人,打開窗戶時,熙攘吵鬧的聲音隱約傳來。城市的燈光不夜長明,閃爍流轉的霓虹之間,有人迫不及待地拿著玩具彩燈,等待新年的第一束煙花。


    他站在窗邊,唇邊漸漸浮起笑。


    懷著微渺的守株待兔的希望,卻沒想到,竟真能在湖畔遇到她。


    微卷秀氣的頭發,盈盈動人的眉眼,她縮在修身的羽絨服裏,像是躲在被窩不敢探出頭的貓。即使離得有點遠,即使夜色昏沉,她仍能越過熙攘人群,迅速地看到他。隻不過,陪在她身邊的是王子鶴而已。


    嫉妒是有的,但更多的是高興,隨之而來的則是思念。


    如潮水洶湧,擋都擋不住。


    穆逸舟靠在落地窗,忍不住掏出手機。


    微博私信裏,她的筆名安靜地霸占著整個界麵。翻看咀嚼過無數遍的信息,卻已經是數月之前了。手指骨節分明,指腹摩挲著屏幕,終於還是難以克製地輕點鍵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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