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正在牢裏睡得舒坦,年少老成,自以為是的布好全局,以自己做引,誘大哥上鉤,環環相扣,逼得周恒之如何觀測都以為是絕佳時機。


    失去了韓相聯姻,少了最有利的同盟;勾結趙子林,偏幫袁鴻光,觸及到魏帝敏感地帶;為了一個女人貿然出城,給周恒之製造陷阱提供良機。


    他想的很透徹,所有人都是棋子。


    哪怕他的父親,魏帝。


    “聖上英明,二殿有勇有謀,實乃虎父無犬子。”


    魏帝睨他一眼,“算計自己的兄長,也算有勇有謀?”


    方信低頭,此事若非周恒之太過激進,想要趁熱打鐵,將他徹底扳倒,也不會掉進這樣簡單的陷阱中。


    此事隻要稍稍反複思考,便能尋出破綻。


    可惜,周恒之覺得自己要贏了。


    魏帝將手背在身後,慢慢踱步到黃梨木方椅前,重重的拍下,扭頭望向方信,“留他活路?”


    方信又低了低頭,噤聲不語。


    魏帝嘴裏的“他”,此時方信也全然不敢斷定了。


    在此時之前,他胸有成竹,可現在,他有些看不透帝王心機。


    這個他,是周恒之,還是周衍之?


    石門村在上京城的北郊,冷且偏僻,沿路一直都是曲折小徑,覆了雪後尤其難行。


    宋三思走的快,上去後身後拉她,顧妝妝踩著雪,經他一提,踏到上方的石頭站定,兩人繼續往前走。


    烏白的一片茫茫,冰河之上有人正在垂釣。


    冰麵被鑿開洞口,能看的見隱隱的白霧徐徐緩緩的升騰。


    顧妝妝走到那人身後,他似毫無察覺一般,輕輕收了杆,釣出一尾鯉魚,旋即放入旁側的竹簍裏。


    “父親。”顧妝妝頓了頓,還是叫出來,那人明顯一滯,又輕搖著頭,遲遲不曾轉身。


    “你得回去,給他作證。我不明白你為什麽叛變,可你必須回去,他活著,你也能活,我保證。”


    寒冷的風從冰麵劃過,卷起細密的渣子,冷嗖嗖的。


    顧德海拍了拍手,隻扭過頭,“你拿什麽保證?”


    宋三思遠遠看著兩人,並未上前。


    “拿我如今還叫顧妝妝。”她揉了揉發紅的鼻尖,眼中漸漸溫熱起來,“我知道,你會仿寫他的筆跡,那些信都是假的。


    也許他人提供的誘惑足夠吸引,但你今日無論如何都得回去,在其他人來抓捕之前,你跟我回去,還有轉機...”


    “我不回去,乖女,我不會回去的,回去就是死。”顧德海站起來,眸中映著顧妝妝的影子,他似乎又黑了不少,手背皸裂。


    “你走吧,就當沒看見我。”


    “你以為大皇子上位後,會許你高官俸祿,你以為他會由著一個搖擺不定,叛主的小人在他身邊招搖過市?他給你的承諾,不過是因勢趨利。


    他需要你來打倒周衍之,而後便是處理他留下的爪牙。


    你什麽都不會得到,跟我走吧,在更多人來之前,父親,你聽我一回!”


    顧德海哈哈大笑起來,這笑聲引得宋三思順勢望去,父女二人相隔兩步遠,卻又像是隔著千山,顧德海收起杆子,提起竹簍,斥道,“你們趕緊離開,別給我惹麻煩!”


    “你...冥頑不靈...”


    話音剛落,無數身穿加州的額士兵不知從何處潮水一般的湧來,將三人包圍在圈內,厚厚的冰層被震的刷拉作響。


    “瞧,你給我惹得麻煩,這就是你所謂的幫我!”顧德海眸中幽深一轉,抓起竹簍便要跑。


    在顧妝妝尚未回神之際,強健的士兵已經將顧德海牢牢抓住,按壓在冰上。


    風聲乍然止住。


    她見到了魏帝。


    侍衛將她和宋三思一起帶了回去,看著顧德海被綁成粽子一樣。


    對於魏帝,她曾想象過他是茹毛飲血的猛獸,是雄壯勇猛的豺狼,卻唯獨沒有想過,他隻是個麵容清俊的老人。


    與周衍之相似的身材,深不可測的眸子,偶爾會眯著眼睛打量對方的企圖。


    她低著頭,與宋三思親眼看著周衍之被侍衛帶了過來。


    從他進殿的一刻起,她便看見了。


    左手腫的很高,手臂耷拉在腿側,看見顧妝妝的第一眼,又默默收回視線,鐵鐐銬的聲音摩擦著地麵,刷拉刷拉。


    “顧德海被抓了。”


    魏帝悠悠的開口,周恒之杵在他下手位,聞言也隻是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顧妝妝與宋三思。


    他心中有些不確定,在沒有看見顧德海之前,他必須保持鎮定。


    “恒之,你備好毒酒了嗎?”


    周恒之抬頭,下意識的看了眼周衍之,道,“回父皇,兒臣已經備好了。”


    魏帝走下殿,轉到顧妝妝麵前,笑,“若非你領路,斷不會如此之快,想要什麽恩賞?”


    他問的極其突兀,不隻是顧妝妝,殿內其餘人都莫名其妙的將視線落在顧妝妝身上。


    “我沒...”


    “罷了,待朕處理完家事,你再問朕討恩賞。”


    魏帝猛然轉過頭,又踱步到周衍之跟前,看了眼他高腫的手,“蹲大獄的感覺,如何?”


    周衍之微微低頭,不卑不亢道,“比起潛伏南楚,委實不算什麽。”


    “嗬,這裏頭緣何聽起來像是埋怨朕,沒有對你論功行賞?”魏帝嗤了聲,方信若有所思的舔了舔唇,又聽魏帝道,“說起來,朕好似真的沒有賞你什麽。”


    周恒之越聽越覺得詭異,他不知魏帝著幾句話究竟意味著什麽,竟全然不似要賜死的意思。


    有內侍進門,附身於魏帝前,低聲說了幾句。


    “顧德海不招?”魏帝揚聲重複一遍,周恒之的心猛地揪了起來。


    “用刑吧,留一口氣就行,打到招為止。”魏帝漫不經心的擦了擦手指,又補了句,“顧家祖墳知道在哪吧,告訴他,若是不招,便給他刨墳。”


    周恒之的臉霎時蒼白。


    刨人祖墳,傷天害理,有損德行。


    若果真如此,顧德海豈能不招?!


    “父皇...”情急之下,他急急喊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喪喪的喪喪,不想說話


    明天預定甜甜的劇情,爭取三更,衝衝衝


    第61章 061


    毒酒在幾案上擺著, 金質小樽,澄澈的酒水。


    顧德海被押了上來, 蓬頭散發, 一條腿瘸著, 準確來說, 是被生拉硬拽上來的,一鬆手, 整個人便猛地撲倒在地。


    顧妝妝的心一抽,舌尖抵在牙齒上,咬出血來。


    魏帝居高臨下望著殿內的人, 複又略過毒酒掃向周恒之。


    “將招供的內容拿給大殿看。”


    周恒之腿軟,接過內侍送來的罪狀, 隻匆匆看了幾眼, 顏色俱變,“父皇,竟真的是顧德海陷害二弟。


    那些書信...顧德海怎會模仿二弟筆跡, 他..幸好父皇英明, 若非如此,兒臣也要被這賊子誆騙, 犯下不可饒恕的錯。


    那毒酒, 兒臣這就命人撤了...”


    “不必。”


    魏帝輕輕抿起唇,“興許還有用。”


    周恒之心裏咯噔一聲,麵上立時浮出細密的汗珠。


    “還有一份認罪書,你沒看到, 恒之,仔細想想,朕讓你做的兄友弟恭,你做到了嗎?”魏帝招手,內侍將另外一份送至麵前,魏帝展開,眸眼清涼。


    “父皇,兒臣不知何處做錯,那些信件,雖是顧德海偽造,兒臣卻一無所知。刑部和大理寺同審,二弟是認罪的,我...”


    “那這張負罪書呢,刑部尚書說,他沒見過,又是何時簽的,在何處簽的?”魏帝掃下那張薄紙,正是為了以防萬一,周恒之私下去獄裏強行將周衍之的手蓋在上麵。


    周恒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言辭鑿鑿,“兒臣隻是為了確保沒有冤情,故而親審二弟,他是自己招供的,有諸多侍衛可以作證。”


    “這一份認罪書,也是顧德海交代的,他說,”魏帝走到他麵前,伸手扶起周恒之,讓他麵對著自己,“他說,是你授意,事成之後許他高官厚祿。那些與趙子林來往的信函,回魏途中遭遇李青的伏擊,還有南楚數不勝數的暗殺,如今看來,衍之能活下來,實屬命大。”


    “父皇,不是兒臣,不是!”周恒之眼眶裏蓄滿驚恐,他想拽住魏帝的衣袍,卻被他輕而易舉的避開,“父皇,這不對..一定是他們的反間計,是他們想陷害兒臣!


    怎麽就那麽巧,書信出現在兒臣府中,我明白了,父皇,父皇,兒臣冤枉....”


    “衍之拿自己性命來冤枉你嗎?”魏帝嗤笑,旋即抬了抬手,有人躬身來報。


    “貴妃娘娘薨了!”


    晴天一道霹靂,震得周恒之半晌回不過神來。


    魏帝起身,雙手攥成拳,他瞥了眼幾案上的毒酒,又打量著周恒之的麵色,繼而長長籲了口氣,道,“去看一眼你母妃。”


    他不願看到外戚幹政,更不想看到子孫相殘,在他力能所及的時候,他希望為下一任承繼者掃清一切障礙。


    可這一刻,他有些心軟了。


    貴妃留下罪己書,自縊而亡。


    將所有事情攬在身上,字裏行間情深意濃,魏帝看了十分動容。


    此事過後,周恒之被廢掉親王稱號,貶為庶人,流放嶺南。


    一夕之間,貴妃勢力根係瓦解,本就不牢靠的裙帶關係,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在魏帝的惋惜悲傷情緒中,分崩離析。


    方信問他,“聖上,萬一沒有找到顧德海,萬一顧德海拚了祖墳被挖也不肯交代實情,那又該如何是好?”


    魏帝隻輕飄飄吐了一句話,“那你有沒有想過,顧德海其實是朕的心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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