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侯府,姑娘總是憤懣不平。郭氏表麵工夫做得不錯,但身在其中冷暖自知,姑娘這個侯府嫡長女比二姑娘的日子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到後來知道自己要嫁給一個殘疾的人,更是要死要活。可這樁婚事是皇上賜婚,要是違抗聖旨,整個侯府都得陪葬,姑娘這才不情不願地嫁了過來。


    現在看來,這王府倒是個好歸宿,王爺體貼溫柔,姑娘的日子也過得舒心了。


    朱槿滿心歡喜,悄悄地放下茶水,無聲地退了出去。


    ……


    因為上午在西華街吃了不少東西,午膳薛筱筱用的不多。


    午睡前她又看了看那兩串冰糖葫蘆,突然發現外麵那層晶亮的糖衣隱隱有化掉的趨勢。


    “呀——”薛筱筱肉痛得不行。


    碧桃看得好笑,“王妃既然這麽喜歡,就吃掉吧,反正這裏麵的山楂是開胃的。”


    薛筱筱用力搖搖頭,“留著等王爺回來一起吃。”


    她都答應給裴無咎帶好吃的了,這冰糖葫蘆是她覺得整條街上最好吃的。她特意買了兩串帶回來,就是想跟裴無咎一起享用,上午她忍了又忍才沒有提前吃掉一串,現在這冰糖葫蘆竟然要化了?


    碧桃想了想,“王爺回來得晚膳時分了吧,那奴婢先讓人送些冰過來,把這冰糖葫蘆用冰湃上。”


    薛筱筱眼睛一亮,她怎麽忘了,這個世界是有冰的!


    講究的大戶人家都有冰窖,裏麵儲存著很多冰,有用來放到冰釜裏給房間降溫的,還有更幹淨用來吃的。書裏經常提到冰湃葡萄、冰湃西瓜的,每次看到都讓人流口水。


    “冰上!冰上!”薛筱筱很是興奮,如今,她也是有冰湃果子的人了!


    初夏的正午已經變得悶熱,薛筱筱讓人在臥房裏放了一個大冰釜,絲絲涼氣冒出來,屋裏頓時變得清涼舒爽。


    她美美得睡了個午覺,醒來後乖乖去書房寫了半個時辰大字,看了半個時辰的書,這是裴無咎給她安排的功課,之後還有一個時辰要用來學習禮儀中饋。


    蔡嬤嬤一進到屋裏,眉頭就皺了一下。


    薛筱筱察覺了,問道:“是不是這麽早擺上冰釜我太奢靡了?可是我覺得已經有些熱了。”尤其學習禮儀的時候,她要不停地練習行禮,每次都會熱得冒汗。


    “無妨,府裏的冰窖裏存了很多冰,王妃盡管用。”蔡嬤嬤笑了笑,把那點擔憂壓了下去。


    下午的兩個時辰過得很快,薛筱筱歇了一會兒,裴無咎就回來了。


    聽到輪椅聲進了院子,薛筱筱飛快地跑了出去,“殿下!”


    她圓溜溜的杏眼中有著毫不掩飾的歡喜,裴無咎愣了一下,這種有人在等著自己回來的感覺,讓這個王府有了家的意味。


    薛筱筱接替了長安的位置,推著裴無咎的輪椅進了屋。


    跟外麵的悶熱比起來,屋裏涼爽舒適。


    薛筱筱獻寶似的把冰湃過的冰糖葫蘆拿了出來,笑得眉眼彎彎,“殿下,這是我今天在西華街買的,特別好吃,咱倆一人一串呀!”


    說完,她咽了下口水,等了一天了,要不是為了跟他共享,她早就忍不住把其中一串吃掉了。


    裴無咎靜靜地盯著那兩串鮮豔紅亮的冰糖葫蘆,半晌沒有說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殿下……不喜歡嗎?”薛筱筱突然想到,自己喜歡的,未必他喜歡。


    裴無咎抬頭,黑眸幽深,“這是專門留給我的?”


    “一人一串!”薛筱筱頓了頓,又道:“你要是特別愛吃,都、都給你……也……行。”


    看著她那萬分不舍的樣子,裴無咎輕笑一聲,修長的手指捏了一串,“好,一人一串。”


    不知是不是因為吃了冰糖葫蘆,晚膳裴無咎用得很少,之後去了外院書房,直到戌時也沒回來。


    薛筱筱估計他宿在外院了,也沒等他,自己洗漱完就睡了。


    這兩天她睡得很好,到了辰時就醒了。


    剛剛滾了一圈伸了個懶腰,朱槿碧桃就進來了。


    “王妃,聽說今天王爺沒去上朝。”


    薛筱筱:“……?”


    大雍官員休沐是十天一次,每個月的初一、十一、二十一這三天不用去點卯。


    “今天不是初十嗎?”自從穿過來那天裴無咎問她是什麽日子她答不上來,薛筱筱特意留意過日期,把成親的日子記得牢牢的。


    兩個丫鬟齊齊點頭。


    “先不用早膳,我去外院看看。”薛筱筱帶著碧桃穿過二門,來到書房所在的淩雲堂。


    長安守在門口,看了一眼薛筱筱,隨即垂眸斂目,“王爺正在議事,誰都不見。”


    薛筱筱愣了愣:大反派這麽勤勉的嗎?一大早就開始忙活了?


    既然裴無咎不見,薛筱筱又帶著碧桃回到了內院。


    走著走著,她的腳步越來越慢,最後停了下來。


    “王妃?”碧桃疑惑地問。


    薛筱筱突然轉過身,腳步飛快地沿著來路而去,她越來越快,碧桃眼看著追不上她,小步跑了起來,“王妃!”


    薛筱筱衝進淩雲堂,站在長安麵前,氣息尚未喘勻,眼角泛紅,“我要見他!”


    長安:“……王爺說了,誰都——”


    “我要見他!”薛筱筱態度堅決,聲音裏卻帶上了脆弱的哭腔。


    追過來的碧桃一臉驚慌,小聲勸道:“王妃,算了,咱們回吧。”


    薛筱筱不為所動,脊背挺直。


    長安麵無表情,手按腰刀。


    一縷晨風徐徐而來,拂過對峙雙方的衣角。


    屋內傳來一聲低低的歎息,“讓她進來。”


    長安讓開位置,薛筱筱衝了進去,徑直進了東次間。


    裴無咎坐在紫檀木大圈椅上,黑眸含笑,看著小姑娘眼圈通紅地進來,“怎麽了,有人欺負你了嗎?”


    薛筱筱一步一步走到他麵前,在大圈椅前蹲下,握住了他的手。


    被那冰冷的觸感一激,在眼眶裏轉了半天的淚珠終於掉了下來,劈啪劈啪地落在裴無咎玉白色的外袍上,氤氳開點點水漬。


    “殿下,對不起。”


    第016章


    晨光和煦,透過雕花木欞窗照在薛筱筱的臉上,那眼角的淚珠晶瑩透徹,折射出些許彩虹色,像是一顆無價的寶石。


    裴無咎有一瞬間的怔忪。


    他看過很多眼淚,每一滴淚珠都有其掉落的目的。


    有楚楚可憐,博取同情憐惜的,有示人以弱,伺機反撲報複的。


    眼前的小姑娘淚水漣漣,眼中全是愧疚,她說“對不起”。


    裴無咎察覺到手上傳來的柔軟溫熱,眸光一閃,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來。


    才剛一動,就被她緊緊地抓住了。


    她那點子力氣在他眼裏根本就不夠看的,他一個指頭都能把她推倒。可小姑娘抓得太緊,他要是用力的話恐會傷到那細嫩的手指。


    “鬆開,我的手涼。”裴無咎聲音平靜。


    “不鬆!”


    哭哭啼啼的小姑娘突然來了脾氣,紅潤的櫻唇用力抿著,兩個小梨渦乍現,白軟軟的臉頰鼓了起來,“殿下既然畏寒,就該明說了才是,為何不讓我把屋裏的冰釜撤了?為何還要吃那冰湃過的糖葫蘆?!”


    薛筱筱越說越氣,這人怎麽回事,有事不明言,這可是他的王府,難道他還要忍氣吞聲不成?


    裴無咎歎了口氣,他沒想到小姑娘這麽敏感,竟然猜到了他沒去上朝的原因,也沒想到她這麽大膽,非要進屋來見他。


    “那冰糖葫蘆不是你留給我吃的嗎?”她分明很饞,還專門等了他一天,等他回來一起吃。


    “我留給你你就要吃嗎?!”薛筱筱更氣了,“我不知道你身體是怎麽回事,你自己還不知道嗎?那我要是給你留了一碗冰奶凍或者沙冰,你也要吃掉嗎?!”


    “冰奶凍是什麽?”裴無咎很是好學。


    “就是把牛奶和澱粉、糖什麽的煮熟,放到方形容器裏冰鎮過,再切成小方塊……”這還是薛筱筱在基地其他孩子的書裏看到的,她自己也沒吃過,但隻要想想就會流口水,下午的時候知道這個世界有冰,她已經琢磨了很多必須冰凍才能吃到的零嘴。


    “那沙冰呢?”裴無咎繼續問。


    “沙冰就更簡單了,把冰戳成碎沙,拌上各種水果小丁,想要更甜還能加蜂蜜,再澆上牛奶……”


    薛筱筱咽了下口水,突然反應過來被他帶偏了,杏眼睜得圓溜溜的瞪著他:“殿下!咱們正在說你為什麽要吃冰糖葫蘆的事!你問冰奶凍和沙冰做什麽?反正做了也不會給你吃的!”


    裴無咎手指扶額,低低地笑了起來。


    她蹲在他麵前,胳膊輕輕搭在他的腿上,雙手還緊緊抓著他的一隻手,仰著小臉憤怒地盯著他,像是一隻被惹怒炸了毛的小貓。


    她的手指很軟很細,仿佛一折就斷,明明是那麽嬌嫩的小手,和他那寒冰一樣的手握在一起,非但沒有被他凍得冰冷,反而更加溫熱,帶他的手也有了一絲熱氣。


    “你你你、你還笑!”她更生氣了。


    裴無咎黑眸中滿是笑意。


    他身邊的一切都是戴著麵具的,不管是憤怒還是歡喜,全都是故意展現出來的。似乎從來沒有人在他麵前這樣真情實感地生氣過。


    她真有趣。


    要不養隻小貓吧,一隻像她那樣還沒學會偽裝算計的小動物,肯定跟她一樣有趣。


    ……算了,有她,倒也不用貓了。


    眼看著小姑娘眼裏的小火苗都要燒起來了,裴無咎正色,解釋道:“那冰糖葫蘆專門等了我一整天,我很喜歡。”


    ……因為等了一整天,因為喜歡?


    薛筱筱的臉慢慢紅了,纖長的睫毛眨了眨,目光飄忽起來,囁嚅道:“什麽冰糖葫蘆等了一整天,分明是我等了一整天。”


    她聲如蚊呐,偏偏裴無咎是自幼習武,五感敏銳,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


    薄薄的唇角勾了起來,他一手被她握著,一手支頤,黑眸中閃過一絲愉悅的笑意。


    她比小貓有趣,小貓可不會這樣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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