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握緊了腰刀,胳膊上的肌肉繃緊,目光銳利如鷹隼般盯著這個男人。


    那人眼睛一亮,奮力掙紮起身,往路中間一撲,跪地叩首,聲音嘶啞:


    “貴人救命!”


    第024章


    下一刻,長安的腰刀出鞘,雪亮的刀刃架在了年輕男子的脖子上。


    薛筱筱挑開車簾望了出去,見此情形頗有些詫異,這雲雁山上的湯池都是有主的,能上山來玩的非富即貴,更何況她的馬車前後都跟著英姿勃勃的侍衛,什麽人這麽大膽竟然敢攔她的馬車?


    男子的臉色更白了幾分,不過他神色鎮定,不像是被嚇得,倒像是在忍受痛苦。


    “小生……”他咬咬牙,雙手按在地上努力撐著身體,“小生章銘,乃是今日杏榜上的貢士,有人要殺我,求貴人救命!”


    長安執著腰刀的手紋絲未動,清雋的臉上閃過一絲疑惑,“既是貢士,怎會如此狼狽,何人要殺你?”


    一滴冷汗從章銘臉上滑落,淹沒在塵埃中,他低下頭,“小生不知。”


    薛筱筱打量著章銘,她想起來了,這個章銘就是這次科考舞弊案的重要線索,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姓錢的舉人,但是在書裏,這兩個人在杏榜張貼的當日都死了,科考舞弊案鬧得沸沸揚揚,最終卻大事化小,很可能就是因為缺了重要的人證,反正主考官並沒有受到牽連。


    現在這個章銘卻找到了她的頭上。


    雲雁山上的人並不多,章銘就算想要投靠人來保住性命,也不該來這人煙稀少的地方,這樣做很有可能在找到庇護之前就死了。


    他倒像是有備而來,知道自己在這裏似的。也許……他是衝著裴無咎來了,不過裴無咎昨晚下山去了,他剛好錯過。


    不管如何,既然碰上了,就不能讓他這麽死去。他是誤打誤撞也好,有的放矢也罷,這樣重要的人證得活著,總得把背後的秘密弄清楚。


    薛筱筱盯著章銘身下的一小攤洇開的血跡,再看看車裏,沒有任何醫治的東西。


    “長安,帶上他,咱們回頭。”


    馬車掉了個頭,又回到了山上的庭院。


    長安把章銘帶到廂房,包紮了傷口。章銘傷在腹部,是被利刃紮破肚皮,所幸沒有傷到內髒。


    薛筱筱讓人給他上了茶水點心,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小生不知,敢問夫人是……?”章銘遲疑著抬頭。


    他的表情略有些不自然,薛筱筱一下子就明白了,章銘分明知道她的身份,他就是衝著她或者裴無咎來的。


    昨天離開京都的時候,正好是張貼杏榜的時間,而章銘一個上了榜的貢士竟然被人傷了,顯然是科考舞弊案爆出來,而裴無咎昨天被建昭帝急召回宮,應該也是為此。


    “我是安王妃。”見他要起身行禮,薛筱筱製止:“你有傷在身,不用多禮,現在,跟我說說吧,你這傷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一個杏榜上的貢士會被人捅刀子?”


    章銘本來就是衝著安王來的,如今安王不在,不過據說安王很是寵愛這個小王妃,跟她說了也是一樣的。


    “小生來自巴蜀,在會試之前,小生提前一個月到了京都。”


    這個薛筱筱也知道,裴無咎跟她說過,這些舉人都是從大雍各地來的,有人路上就要走三個來月,不可能把時間卡得太死,免得耽誤了三年一次的大比,所以都要提前到京都。有些人甚至提前一年就來了,就怕路上出個什麽意外,或者來了之後水土不服影響會試。


    “來到京都,小生認識了不少朋友,其中就有錢兄。”


    薛筱筱估計這個“錢兄”就是科考舞弊案的另一個關鍵人證,也不知道現在是不是還活著。


    “小生與錢兄誌趣相投,錢兄家中豪富,有一天,錢兄突然說他買到了本次會試的考題,想要與我分享。”


    “所以,你也知道了這次的考題?”薛筱筱問。


    章銘神情苦澀,“不,小生拒絕了,並力勸錢兄不要購買考題,如果是真的,還應該揭發此事。”


    “錢兄見我不肯便再沒提及,之後幾天我們相互考較學問,待到入了考場,小生才發現,那考題確實泄露了,錢兄在那幾天與我切磋時,已經有意無意地將考題都告訴了我。”


    薛筱筱皺眉,“這麽說你也是此次舞弊的受益者。”她本來以為章銘是無辜的,沒想到他還是知道了考題。


    “是,小生確實受益了。”章銘麵有愧色,“本來看到考題的時候,小生就該站出來揭發此事,可、可此次會試對小生十分重要,小生不能……不能出差池。”


    “後來呢?”


    章銘道:“小生心中有愧,出了考場也無臉見人,昨日張榜這才出門見到錢兄。錢兄信心滿滿,沒想到榜上無名,當場鬧了起來,就在杏榜前公然說考題泄露,還拉著我說我是見證人。”


    “當時場麵混亂,也不知道是誰動的手,等發現的時候,錢兄已經重傷,有人……有人捅了我一刀,我嚇壞了,一路逃出城門,幸好遇到了王妃娘娘,這才得救。”


    薛筱筱盯著他看了兩眼,章銘顯然有所隱瞞,從他受傷到遇到自己,肯定還見過其他人。


    不過這些都交給裴無咎去查問好了,薛筱筱估計裴無咎昨天匆忙離開就是為了此事。


    問清楚了,薛筱筱帶著章銘離開了雲雁山,過城門時將章銘藏在馬車內,安王府的馬車無人敢盤查,一路順利回了王府。


    裴無咎自然沒在,薛筱筱讓長安給他送了信。


    把章銘暫時安置在外院客房,薛筱筱在外院的書房等裴無咎,沒一會兒,喬靜嬋來了。


    她走得有些急,白嫩的鵝蛋臉上泛起了紅,規規矩矩地福禮,“妾身見過王妃。”


    薛筱筱有些奇怪,平時喬靜禪和林妙香都是一起出現的,今天怎麽獨自來了?


    “有事?”


    喬靜禪當然記得王妃說過她們不需要晨昏定省,平時也不用給王妃請安,把手裏的小提籃放到桌上,從裏麵拿出一小碟點心,說道:“妾身倒也沒事,就是昨天在湖裏發現了一蓬鮮嫩的蓮子,做了蓮子糕,特意拿來給王妃嚐嚐。”


    薛筱筱已經聞到了蓮子的清香,她咽了下口水,這點心裏不會放了什麽毒吧?


    喬靜嬋低著頭,“王妃此去雲雁山,有趣嗎?”


    薛筱筱愣了一下,對了,喬靜禪是皇後的人,也許得到了什麽風聲,過來她這裏打探消息了?


    “還好吧,泡了溫泉。”薛筱筱不想與她虛與委蛇,捶了捶腰身,“乏了。”


    喬靜嬋知道她這是趕人了,雖然有些不情願,還是退下了。


    隔著雕花窗,薛筱筱看著喬靜禪刻意放慢的腳步,細細的眉頭皺了起來。


    喬靜禪的消息怎麽得到的這麽快,她才剛回王府,喬靜禪就知道她遇到章銘的事了?


    不過章銘並沒有安排在書房的院落裏,喬靜禪磨磨蹭蹭走到院門也沒遇到人。過了一刻鍾,裴無咎回來了。


    “殿下!”薛筱筱迎了上去,分開還不到一天,她竟然有些想他了。聽到輪椅轔轔聲,走得近了聞到熟悉的淡淡雪鬆清冽氣息,那種細微的無處著落的不安全感全都消散,隻剩下滿心歡喜。


    “殿下,你知道了吧,我遇到章銘把他帶回王府了!”薛筱筱蹲在他的輪椅前,低聲說道。


    裴無咎沒有說話,慢慢拉過她的手,將袖口的衣服輕輕撥開,白嫩的手腕上,一道紅痕宛然在目。


    “怎麽還沒好?!”


    他周身的氣場一下子變得陰沉,眸光冰冷,像是數九寒天的冰碴子。


    “呃……”薛筱筱以為他沒聽清,又強調了一遍:“章銘!就是那個在杏榜前差點被殺了的貢士!科考舞弊的重要人證!”


    裴無咎冷冷地睨了她一眼,“重要嗎?”


    他的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一絲危險的意味。


    薛筱筱莫名覺得一股涼氣從脊梁骨冒了上來,一縮脖子,像隻小鵪鶉似的,“不、不重要……嗎?”


    裴無咎目光黑沉沉的,不辨喜怒,自己把輪椅轉到了書架前,雙手在扶手上一撐,站了起來。


    “你要拿什麽,我幫你!”薛筱筱連忙過來,裴無咎已經取了個檀木盒子在手裏,坐回了輪椅。


    從盒子裏拿出個白色的小瓷瓶,裴無咎聲冷如冰,“過來。”


    薛筱筱順從地趴在他膝上,“什麽呀?”


    裴無咎拉著她的手,將手腕上的紅腫露了出來,在小瓷瓶裏挖出一指頭藥膏,細細地塗上。


    他神情冷戾好像下一刻就要殺人,動作卻十分溫存細致,耐心地把藥膏塗滿紅腫傷處,每一處都沒落下。


    薛筱筱抿著唇一笑,白軟軟的臉頰上露出一顆小梨渦,明亮清澈的眼睛彎成了月牙。


    “又不疼,不用這麽緊張的。”她笑眯眯地仰著臉看他。


    裴無咎冷哼一聲。


    第025章


    將章銘交給裴無咎之後,薛筱筱就沒再管這件事。


    直到十五的賞月宴,在去往宮中的馬車上,裴無咎主動說起了章銘的事。


    “傷害章銘的人已經找到了。”


    薛筱筱:“咦,是什麽人?是售賣考題的人嗎?”


    “隻是個街上的地痞,現在已經被關押起來,他可能跟主考官彭籌最寵愛妾侍的兄弟有關聯。”


    “哦……”薛筱筱把這關係在心裏理了一遍,“這麽說,考題還真的可能就是從主考官那裏泄露出去的?”


    裴無咎點點頭,“彭籌是皇後的母家族人。”


    他這話意有所指,薛筱筱隻一略想就明白了,他是在提點自己這次賞月宴皇後可能會找她。


    上次皇後已經明裏暗裏地試探過了,就算沒有彭籌的事,這次賞月宴皇後也會要她一個準話——到底要不要投靠。


    現在章銘和那個殺人的地痞都落在裴無咎手裏,彭籌也是在劫難逃,皇後估計會給她施以更大的壓力。


    書裏的男主是太子,她沒有看到後半本書,但按照一般的規律,太子很有可能取得最後的勝利,而皇後自然也能母憑子貴,掌握眾人的生殺大權。


    但即便如此,薛筱筱也從來沒有想過投靠皇後背叛裴無咎。


    也許有一天她會離開安王府,但絕對不會投入到敵人的陣營與他作對。


    馬車停在宮門,按例侍衛和丫鬟都不能帶進去,薛筱筱推著裴無咎的輪椅走過長長的巷道。


    “殿下,你平時來宮裏的時候,是誰給你推輪椅的?”薛筱筱突然想到這個問題。


    裴無咎盯著自己的手指看了看,那上麵一層薄薄的老繭,“出宮的時候皇上會吩咐內侍送我出去。”


    ……那就是說入宮的時候他是自己轉輪椅的?想來也是,他這樣跟太子和三皇子作對,將來無論是誰繼承大統都不會善待他,這皇宮裏都是人精,又怎麽會有人主動跟他示好?


    皇上所在的龍極宮比皇後的鳳儀宮更近些,但也要走很遠的路,上次她走得小腿都有些酸了。想到這麽遠的路就是他一個人慢慢轉著輪椅過去,薛筱筱的心裏有些酸澀。


    似是察覺到她情緒低落,裴無咎笑了一聲:“我的腿雖然站不起來,但胳膊還好,能開強弓的手臂轉個輪椅不算什麽。”


    薛筱筱嗯了一聲,“殿下自然是勇武過人。”


    他可是沙場征戰過的英雄,她相信他是能開強弓的。可那雙手的老繭應該是武器磨礪生成,不該是轉輪椅留下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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