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筱筱抿唇一笑,“我上去看看就下來。”


    沿著木製樓梯,薛筱筱來到二層。


    樓上布置得更加精致,用一道珠簾隔成裏外兩間,外麵擺了八仙桌椅,靠牆還有個書架,放著書也有筆墨紙硯。


    珠簾裏麵顯然是主人休息之處,一張雕花千工床掛著雨過天青的床帳,邊上還有箱籠,估計放了衣服。


    薛筱筱回到外間,趴到菱花窗上向外麵眺望。


    因為高了一層,視野更加開闊,能看到臨平湖的全貌。


    京都畢竟是繁華富庶之地,此時湖上還有幾艘別家的畫舫。


    其中一個竟然越來越近,薛筱筱暗暗猜測是不是對方認得他們的畫舫,特意靠過來的。


    果然,沒一會兒,寧王出現了在了對麵畫舫的一樓欄杆處,笑著朝他們招招手,“無咎好興致!”


    裴無咎一臉冷漠,敷衍地拱了拱手,“原來是寧王殿下。”他難得陪著小王妃出來,可不想被人打擾,尤其是裴琅。


    可惜,裴琅顯然沒有打擾到別人的自覺,桃花眼流轉,掃了一眼裴無咎左右,竟然沒有看到他預想中的人。


    “無咎,既然遇上了,幹脆一起吧,搭個舢板,讓我過去,咱們一起喝一壺。”裴琅視線受阻,不能看清對麵畫舫的全部情形。


    裴無咎神色淡淡,“今日我不想飲酒,不能陪寧王殿下了,抱歉。”


    說完,他給長安使了個眼色,畫舫轉了個方向,緩緩而行。


    裴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看著要遠離的畫舫,竟然有些失落。


    幼時都是一起長大的,現在連私下裏說會兒話都不成了。


    他其實很想跟裴無咎抵足長談,說一說將來的事。


    前陣子裴無咎出手對付彭家,他很是高興,以為這是裴無咎跟太子決裂的開始。畢竟皇後那一招實在太過惡心,是個男人就不可能忍得下去。他也跟著出手,彭家勢力一落千丈。


    沒想到,還沒高興幾天,裴無咎轉手又開始清查永豐糧倉督造之事,害得他好不容易籠絡的幾個重臣都落馬了。


    今日難得遇上裴無咎的畫舫,他還想跟他推心置腹,試探一下有沒有聯手對付太子的可能性。


    可惜,裴無咎太過冷淡。


    除了裴無咎的態度,似乎還有什麽別的,惹得他心緒低落。


    是什麽呢?裴琅心不在焉地想著。


    突然,在陣陣荷香中,他似乎嗅到了一縷極淡的梨花香,就像那天在吳嬪宮中聞到的一樣。


    裴琅驀然抬首,瞥見對麵畫舫二樓窗口處,一抹淡綠色的身影。


    原來……她在呢。


    耳朵熱了起來,有些燒燒的感覺,就像是被人擰住了似的。


    裴琅抬手摸了摸,耳根竟然有些發燙。


    第052章


    畫舫經過一片荷花, 薛筱筱噔噔噔從二樓下來,小跑著到一層外側的欄杆處, 伸長了胳膊,去夠那叢叢蓮蓬。


    “小心些。”裴無咎緊盯著她,上次小王妃落水的情形又出現在眼前。


    薛筱筱一手抓著欄杆穩住自己的身體, 一手探出去采蓮蓬,歪著頭一笑,“沒事。”


    她笑容燦爛, 似乎完全沒有被上次落水的事情嚇到,根本就不怕水。清澈明亮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小梨渦也跑了出來,淺綠色衣袖下露出半截小臂, 鮮嫩瑩白。


    纖細的手指靈巧地采了一枝飽滿的蓮蓬, 獻寶似的捧到他的麵前,“殿下,看!”


    裴無咎不知道一枝蓮蓬有什麽好稀罕的, 臨平湖邊就有很多賣蓮蓬的, 估計值不了幾錢, 王府的湖裏也有很多。不過既然小王妃喜歡, 他也做出個歡喜的樣子,“不錯。”


    一樓的中間鋪了一張雪白的毛皮,厚實柔軟,中間擺了一張小幾。薛筱筱蹬掉鞋子,盤膝坐在毛皮上, 把蓮蓬擱在小幾上,頗有耐心地開始剝那蓮蓬。


    綠色的蓮衣去掉,露出白嫩的蓮子,薛筱筱捏著遞到裴無咎麵前,“殿下,你嚐嚐。”


    蓮子嫩白,捏著蓮子的兩個指頭卻更勝一籌。她不喜歡像別的女人那樣把指甲養得又長又尖,而是習慣修剪得平平短短,淡淡的粉色,有些透明,泛著柔潤的光澤,像是一枚枚精致的芙蓉玉。圓圓的指頭看起來很柔軟,比那蓮子更白一些。


    “第一顆就給我嗎?”裴無咎深深地看了薛筱筱一眼,她有多麽貪吃他可是知道的,沒想到辛苦剝出來的第一顆蓮子,她竟然舍得先給他。


    “呃?”薛筱筱不解,“不要嗎?”她以為裴無咎不喜歡吃,手縮了回去。


    手腕驀地被他擒住,骨節分明的手指冰涼,不容置疑地捏著她,把那顆蓮子送回他的麵前。


    裴無咎低頭,薄唇擦上她的指尖,直接卷走了那顆蓮子,隨即放開了她的手腕。


    薛筱筱:“……!!!”


    杏眸不敢置信地睜大了,她的目光機械地一寸一寸移到自己的手指上,那裏仿佛還殘留著方才那一觸即離的柔軟和溫熱。


    “真好吃。”裴無咎黑眸中飛快地閃過一絲笑意,他似乎嚇到他的小王妃了,那杏眸圓溜溜的,整個人呆呆的,像是被嚇僵了的小倉鼠,他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角,客觀地點評道:“很甜,很香,很軟。”


    薛筱筱:……


    蓮子可以很甜,可是那“很香很軟”是怎麽回事?!


    裴無咎輕笑一聲,大手落在她的肩上,握著那小巧圓潤的肩頭,拇指輕輕摩挲兩下,“投桃報李,我也給筱筱剝一顆吧。”


    他說著話,也捏了一顆蓮子,外麵綠色的蓮衣其實不是特別好剝,他沒有掌握好力道,上手就直接給捏碎了。


    裴無咎長眉一挑,不信邪地又捏了一顆。他自幼長在皇宮,衣食住行都有人服侍,這剝蓮子還真沒自己動手過。不過這等小事也難不倒他,略試一試就掌握了。


    剝出一枚新鮮的蓮肉,裴無咎特意把蓮子一分兩半,把中間的蓮心去了,小姑娘貪吃,但從來不喜歡苦的東西,這蓮心雖然清新,但還是帶著一絲苦澀的。


    捏著一半蓮子遞到薛筱筱麵前,“來,筱筱嚐嚐我剝的蓮子。”


    薛筱筱終於回過神來。她覺得剛才裴無咎是故意的,她遞過去是讓他接到手裏,誰知道他竟然直接從她指尖上吃東西,還有那“很軟很香”,分明是在說她的手指頭。


    白軟軟的臉頰鼓了起來,薛筱筱氣鼓鼓地橫了他一眼,倒是沒拒絕他的蓮子,從他的手指間捏走了那半顆蓮子。


    味道清新,帶著一絲甜。


    裴無咎淡定地把另外半顆送到自己嘴裏,又極其自然地開始剝下一顆。


    薛筱筱眼珠一轉,“殿下,你當時在北羝作戰,離京都遠不遠?”


    裴無咎:“很遠,那裏很冷,風也很大。”


    薛筱筱本來是想把話題拐到輿圖上,可一聽他說“很冷”,又想到了他的腿。沒忍住接口問道:“那殿下的舊疾就是在北羝那裏染上的嗎?”他去北羝之前,在皇宮長到十四歲,又在五軍大營磨礪了兩年,畢竟是郡王世子,在京都地界上,不大可能會染上病落下舊疾。


    裴無咎的目光倏然變冷,落在自己的腿上,半晌才冷笑一聲,“不是,我並沒有什麽舊疾。”


    “啊?”薛筱筱纖長的睫毛迷惑地眨巴兩下,“可是殿下的腿……不是因為從北羝回到京都的時候舊疾複發才……”


    裴無咎沉默片刻,他本不想讓他的小王妃知道這些肮髒齷齪之事,但既然他都決定了以後再也不離開她,哪怕是下地獄也要帶著她一起,有些事情她早晚都要知道的。與其讓她從別人那裏聽說,倒不如他自己告訴她,隻除了那一件……


    “我在北羝的時候雖然條件艱苦,但並未染病,也從來沒有什麽舊疾。”裴無咎聲音不疾不徐,仿佛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修長的指尖還兀自剝著蓮子。


    “我回到京都的第一天,白日是皇宮的慶功宴,夜間回到康郡王府,康郡王要與我對飲幾杯。菜是一桌,酒是一壺,我卻中了毒。”


    “什、什麽?!”薛筱筱驚呆了,嘴巴張成了圓形。


    裴無咎順手把剝好的蓮子塞到她的嘴裏,“是寒毒,當時我拚著最後一口氣,殺了康郡王。”


    薛筱筱:……


    所以,這就是裴無咎“舊疾複發”的真相?這就是他為什麽會“弑父”?


    怪不得他上戰場殺敵好好的,一路回京都好好的,到了家門反而腿殘了!


    她滿腦子的問號,紛紛亂亂,竟然不知從何問起。


    裴無咎卻問她:“筱筱知道那毒是下在哪裏的嗎?”


    薛筱筱茫然地搖搖頭,他剛才說了菜是一桌,酒是一壺,“是某一道菜,隻有你愛吃,康郡王不吃的?”


    裴無咎笑了一聲。中毒這晚的經曆可以說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夜,每每想起都要氣血翻湧。此刻卻因為有了注定相伴一生的人陪伴,竟然變得平靜了許多。


    他揉了揉小王妃的頭,又往她的嘴裏塞了半顆蓮子。


    薛筱筱正專注地等著他繼續往下說,渾然不覺自己的嘴唇被他的手指碰了,隻慢慢咬著那半顆蓮子,許是蓮心沒有剝幹淨,薛筱筱從那清甜的蓮肉裏,嚐出了一絲苦澀。


    “那毒是抹在我的酒杯裏。”裴無咎給她解釋,“有酒想送,寒毒發作得更快,我刺了康郡王一劍,自己也暈了過去,幸好長安就在外麵,聽到動靜不對衝了進來,這才把我帶走。”


    “等我醒來,已經是幾天之後。皇上給我封了親王,賜了王府,皇後和魏貴妃各自賜了一個侍妾,就是那個喬淑人和林淑人。”


    薛筱筱眉頭越皺越深,“可是,你是康郡王世子,建功立業對康郡王府不好嗎?為什麽康郡王要在你立下赫赫戰功之後害你?”


    裴無咎心頭一沉。他能坦然告知小王妃自己腿殘的真相,但他卻無法告訴她自己那不堪的身世。


    在世人眼裏,他是嫡出的康郡王世子。但實際上,他卻是……奸生子。


    奸生子,比不上嫡出,更比不上庶子。陰私背德,光是說出“奸生子”這三個字,就已經屈辱羞慚得折彎最堅硬的脊梁骨,讓人抬不起頭來。


    薛筱筱見他半晌無言,料想被親生父親下毒,又親手弑父,還不知道他心裏是如何難受呢。而且當時他情況危急,根本也沒時間去問康郡王到底為何。


    想想血戰疆場保家衛國的英雄凱旋而歸,迎接他的卻是親生父親的一杯毒酒,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本應是鮮衣怒馬恣意人生,卻從此隻能坐在輪椅上……


    薛筱筱心中難過無比,胸口像是塞了一大團的棉花,憋得她眼淚差點掉下來。


    她握住了裴無咎的手,那修長如玉的手指冰涼,正是寒毒的症狀。


    “殿下,不是你的錯。不管康郡王是為了什麽要下毒,那都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裴無咎心裏默默想著:“我的父親是有婦之夫,我的母親是有夫之婦,從我出生那一刻,不,從我被孕育的那一刻,就是錯誤的。”


    “殿下,世人常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那是不對的。我眼裏的裴無咎,是個堂堂正正的大英雄,經文緯武,安|邦定國,誰也沒有權利傷害他,就算是他的父母,也不能抹殺他的存在。”這句話是薛筱筱發自肺腑,她是真心這樣認為。


    裴無咎就算是大反派,他行事有時極端,但他所做的事情卻都是對大雍有利的。不說以郡王世子尊貴之身征戰邊疆,就是現在,他清查彭家欺壓百姓,揪出工部借著建造糧倉中飽私囊,就算有對付皇後和寧王的意思,但樁樁件件,最後都是有益大雍。


    ……誰也不能抹殺他的存在?裴無咎深深地看了薛筱筱一眼,“筱筱是這樣想的嗎?”


    薛筱筱鄭重地點點頭。


    她剛才憋得太難受了,眼尾染上了一抹緋紅,瑰麗嫵媚,神色卻非常認真。


    裴無咎把她的話在心裏又過了一遍。經文緯武安|邦定國的大英雄?


    長臂一伸,裴無咎將薛筱筱攬進懷裏,下巴抵在她蓬鬆的發髻上,沉聲道:“謝謝筱筱。”


    薛筱筱僵了一下,悄悄環過他勁瘦的腰身,在他背上輕輕撫了幾下。


    小小的掌心溫熱而柔軟,裴無咎心中的鬱氣竟然被這幾下撫觸都消去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成殘疾反派的小福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妖夭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妖夭夭並收藏穿成殘疾反派的小福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