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嬋不知為何他突然要說這樣的話,但還是點點頭,寫道:二兄累了麽?好好休息吧,若是有什麽事情叫我便行。


    遲長青端著燭台站在門邊等她,洛澤之見妹妹轉身走向她,不知怎麽,心裏又有些酸溜溜的,他們兄妹二人感情極好,洛嬋二三歲時,路還走得不算穩當,大兄喜靜,府裏人輕易不敢打擾,她就時常纏著洛澤之,好在洛澤之亦不嫌棄妹妹,帶著她到處跑,甚至有時候還敢溜出府外去,把一府的人都急了個半死,險些要報官了,他才一手攥著糖葫蘆,一手牽著妹妹晃悠悠回來。


    自是又挨了洛父一通好打,洛澤之被打得哭爹喊娘,洛嬋不知發生了何事,含著糖葫蘆嗚哇嗚哇也跟著大哭起來,洛澤之一邊痛叫,一邊還不忘急忙喊道:阿嬋別哭了,糖葫蘆要掉了!


    洛嬋聽了,連忙閉上了嘴巴,但很快她就發現這樣沒法哭了,於是又繼續嗚哇嗚哇嚎啕大哭,把洛父都給看笑了,扔了竹條,將閨女抱起來,洛澤之因此又逃過了一頓家法。


    他素來機靈,發現但凡有什麽事情,隻要帶上妹妹,就等於有了一張免死金牌,於是從那以後,兄妹二人的感情就日漸深厚起來。


    如今洛澤之見當年那跟在他身後如小尾巴似的妹妹,被另一個男人領著走了,他心裏不禁既是心酸,又是不舍,眼看遲長青舉著燭台要離開,他忽然開口叫住,道:“你日後若是待阿嬋不好,即便是拚的身死,我也要叫你好看。”


    他說:“我雖武藝不如你,但是論膽量,我洛澤之從沒怕過誰!”


    遲長青一怔,望向他,燭光將青年籠罩在其中,他眸光堅定,如星芒一般熠熠,就仿佛他說得出這話,就一定能做到。


    遲長青很快莞爾,笑道:“不會有那一日的,二兄隻管放一百個心。”


    他說完,便牽起洛嬋走了,徒留洛澤之站在原地,神色悵然,心裏繼續酸溜溜。


    不知是累過了頭,還是因為今日心緒起伏過大,洛澤之直到深夜時分也未睡著,精神奕奕地瞪著房梁,耳邊聽得蟲鳴蛙聲,直到不知從何處傳來了一點聲音,像是竹笛,又像是竹哨,聲音細細長長,曲調很是悅耳,在這靜謐的夜色中傳遞開來,讓人聽了心中很是舒適。


    洛澤之耳力極佳,一聽便知這曲聲是從隔壁屋子傳來的,睡意襲來時,他模模糊糊地想著,看來這新妹夫也還行,入得廳堂進得廚房,還能吹小曲兒哄阿嬋睡覺,罷了……


    ……


    京師。


    啪的一聲巨響,一方硯台被狠狠砸在了地上,四分五裂,碎片飛濺開來,漆黑的墨染了一地,坐在上首的人身著常服,上麵以金線繡了蟠龍圖案,華麗貴氣,正是當今皇帝秦躍,他眼含怒意,表情甚至有些猙獰,一字一頓道:“去把洛淮之叫來。”


    內侍領了命要去,秦躍忽然又改口叫道:“不!”


    那內侍立即住了步子,誠惶誠恐地躬身等候,秦躍麵沉似水,起身踱了兩步,道:“不必叫他了,宣高盛入宮。”


    內侍退下之後,殿內一片死寂,隻聽得燈燭爆了一個花,發出嗶啵之聲,燭台旁邊,放著一封信,上麵墨跡清晰,赫然是左相高盛的筆跡,這是一封密謀的書信。


    秦躍拈起這一張紙,對著燭光看了半晌,像是要把上麵的字一個個背下來,咽下肚去似的,過了一會,他麵上露出幾分冷笑來,眼中帶著凶光,他喃喃著自言自語道:“明主……”


    “嗬,這天下隻需要一個明主,狗養得久了,也會想反咬主人了。”


    清晨時分,薄霧尚未完全散去,洛府一如既往的安靜,昨夜的燈火仍未熄滅,散發出微弱的光,零星散步,連廊外的木槿花還沒開,但枝葉已青翠,長勢甚是喜人。


    寂靜的空氣中,不遠處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不疾不徐,一名仆從舉著燈籠照亮前路,其後便是身著朱色官服的男子,自連廊間穿行而來,身姿挺拔修長,正是準備上早朝的洛淮之。


    出了府門,轎夫已在等候了,六名隨從紛紛行過禮,這才請他上轎,由轎夫抬著一路穿過長街,往皇宮的方向去了。


    每每到上早朝時分,昭德門口就聚集了一大批官員,等候宮門開啟,依次入宮,等的時間裏甚是乏味,不少官員就會與同僚三三兩兩聚在一處,低聲說話,從前會談論朝事,但今上登基之後,所有人都不敢輕易說話,生怕禍從口出,到如今也就是互相幹巴巴打個招呼,問一聲好,剩下的就是大眼瞪小眼,宛如一個個木樁子也似。


    空氣沉悶得讓人不適,正在這時,遠處一頂青篷小轎緩緩而來,在宮門口停下,所有人都齊刷刷扭過頭去看,待那轎簾被掀起時,他們又都不約而同地回過頭來,眼觀鼻鼻觀心,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被人注意到。


    這段時間以來,洛淮之這三個字,幾乎就是一把刀的代名詞,作為禦史中丞,今上對他出奇的信任,隻要他上本彈劾,輕則發落,重則見血,全族連坐的都不知凡幾。


    而禦史台則更是成為了淩駕於三堂之上的存在,甚至有傳聞說,寧得罪高盛,也不要得罪洛淮之。


    空氣靜如死寂,就在這樣的氣氛下,洛淮之下了轎,他抬起眼來,目光掃過那些紛紛低頭避讓的群臣,爾後落在了不遠處,正在這時,宮門緩緩開啟了。


    ……


    洛嬋醒過來的時候,還有些迷迷糊糊,室內的燭火滅了,微亮的天光自虛掩的窗扇縫隙裏落進來,她揉了揉眼睛,遲長青已經起了,屋子裏很是安靜。


    而正是因為這安靜,院子裏傳來的兵戈刀劍之聲越發清晰,洛嬋登時一個激靈,睡意全無,她想起了什麽,連鞋也來不及穿,掀被下床一氣嗬成,急急奔到窗邊,推開一看,隻見院子裏兩道熟悉的身影纏鬥在一處,刀來劍往,銀光遍灑,令人目眩。


    洛嬋看了一會,才終於放下心來,是大將軍和二兄在切磋,不是真的打起來了。


    一場罷了,洛澤之收劍入鞘,呼出一口氣,對遲長青道:“論劍,是我不如你。”


    遲長青亦收回劍,笑笑,道:“我觀二兄習慣,似乎是慣常使槍的,各有所長罷了。”


    洛澤之對這句二兄倒是沒再說什麽,嗯了一聲,勉勉強強算是應下了,隻是仍舊覺得別扭,他看向窗邊的洛嬋,道:“阿嬋起了。”


    遲長青亦跟著他望去,洛嬋彎起眉眼,露出一個笑來,衝他們招了招手。


    洗漱過後,遲長青去灶屋裏做早飯,洛澤之便無所事事,站在院子裏抱著雙臂看洛嬋繡花,他是個坐不住的性子,看了一會便覺得無趣了,又繞著院子溜達起來,一邊走,一邊道:“阿嬋,你們這院子也太小了,怎麽不買個大的?”


    不等洛嬋回答,他又去扯瓦盆裏的那株蕙蘭,評價道:“瘦巴巴的,一看就活不久。”


    然後又對簷下的燕巢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洛澤之攀在房梁上,伸著脖子往裏看,然而燕子們一早就出去覓食了,巢裏空空如也,他頓時大失所望,躍下地來,拍了拍雙手,扭頭盯上了牆角的簸箕,上麵蓋了一層麻布。


    他好奇地道:“這是什麽東西?”


    洛嬋還來不及開口阻止,洛澤之就已經掀開了麻布,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白色長條,他叫了一聲,臉都綠了,險些把簸箕掀翻。


    洛嬋十分無奈,她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兄,還有一樣最怕的東西,就是蟲子。


    可是那是她養的蠶寶寶,怎麽能算蟲子呢?


    第95章 惹事。


    金鑾殿上, 一片寂靜, 臣子們垂首躬身而立, 半點聲音也不敢發出, 空氣靜悄悄的,但即便如此, 仍舊有人忍不住抬起眼去看前方, 左右兩側都是空無一人。


    右相已托病告假了,隻是今日奇怪的很,左相竟也未朝,難不成也是病了?


    所有人都在心裏揣度著, 下意識又去看那前方立著的挺拔背影, 長身玉立,身著朱色官服, 站在大殿之中如鶴立雞群一般。


    有人心裏甚至暗暗地想,平日裏哪個官員上朝的時候打個噴嚏,都要被禦史台彈劾, 今日左相不聲不響, 連早朝都不來了,也不知洛淮之會是如何反應?


    但凡他夠有膽, 就把高盛也給彈劾了。


    這樣想的人還不在少數, 直到又過了一刻鍾,帝王儀駕才姍姍來遲,外頭已是豔陽高照了,但所有的官員們都習慣如此了, 皇上能遲,他們卻不能,一站就是一上午是常有的事情,更有甚者,若皇上一個不高興了,到了午時才派人來說今日不朝,那群臣也隻得各自散了。


    山呼萬歲之後,眾臣遲遲未曾等來上首的平身,各自心裏都忐忑起來,要糟,今日皇上的心情似乎不佳,有膽大者悄悄抬眼望去,果然見帝王麵色沉沉,眼神陰鷙地望向下方,片刻之後,才開口道:“洛禦史。”


    他的語氣十分的和顏悅色,與表情截然不同,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現在的心情極佳,這樣的反差更是讓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洛淮之像是一無所覺似的,應聲道:“臣在。”


    秦躍微微前傾身子,用居高臨下的目光打量著地上伏跪的男子,道:“朕聽說了一件事,你與左相私下來往,密謀要造反?”


    這話一出,眾臣悚然而驚,表情不一,忍不住紛紛抬眼望去前方跪著的洛淮之,從背後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他的背影挺拔依舊,連顫都不曾顫一下,平靜地道:“回皇上的話,絕無此事。”


    “好一個絕無此事,”秦躍冷笑,猛地拔高聲音:“密謀造反的書信就在朕手裏,高盛親筆所寫,你覺得朕是瞎嗎?”


    他說著,一把抓過旁邊內侍捧著的書信往洛淮之麵前一擲,厲聲道:“洛禦史才高八鬥,學富五車,乃稱皇城文士之首,不如由你來給朕念一念這信上所述,也好叫朕別冤枉了你。”


    後麵跪著的眾臣心中既是震驚又是激動,這些日子以來,洛淮之得罪了不少人,對其恨之入骨者不在少數,如今見有好戲,恨不得各個都伸長了脖子去看那信上的字。


    大多數人的心裏都幸災樂禍著,洛淮之終於也有這一日了麽?


    而在眾目睽睽之下,洛淮之伸手去撿起那封書信,不疾不徐地打開來,凝神看了片刻,竟真的念了起來,聲音不大,但是在這靜如死寂的大殿中,分外清晰,信開口便稱他的字,短短幾句寒暄之後,便到了正題:“今上冶帝暴虐無道,不重律法,濫殺無辜之臣……”


    他吐字清楚,就仿佛他念的不是密謀造反的往來書信,而是一首絕世文賦一般,上方的帝王表情越來越難看,群臣們也是愈發戰戰兢兢,死死埋著頭,甚至恨不得衝上去捂住洛淮之的嘴,讓他別念了。


    真是個瘋子!他就不怕死麽?


    “夠了!”


    秦躍暴喝一聲,從座上跳起來,一把抓起麵前案上的九龍戲珠紋鎮紙朝他狠擲過去,怒聲吼道:“金龍衛,將這亂臣賊子給朕拿下,速速推出午門杖斃!”


    話音未落,數名身著玄色侍衛服的人金龍衛一擁而入,正要去拖洛淮之的時候,他忽然略略提高聲音,對龍椅上的帝王道:“啟稟皇上,臣還有本要奏。”


    霎時間,所有的官員們都驚呆了,不是,中丞大人,您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情況嗎?就這節骨眼上了還要彈劾他人?


    再看看洛淮之那一副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模樣,甚至有人暗地裏佩服起他來,不愧是禦史台的人,臨死也要拉一個墊背的,隻是不知這個倒黴鬼是誰。


    秦躍也是被洛淮之的反應弄蒙了,怒到極致之處,他倒是不急了,隻是冷笑道:“行,那朕成全你,有什麽事情,速速稟來。”


    洛淮之仍舊是那般處變不驚,像是對自己的即將要麵臨的狀況半點也不擔心似的,竟真的自顧自從袖中取出一本奏折來,躬身道:“啟稟皇上,臣要彈劾左丞相高盛,有不臣之心,廣結黨羽,刻意籠絡人心,縱容下屬貪墨,以權謀私,私會雍王,意圖謀反。”


    他一口氣數出七條罪狀,又奉上手中的奏折,恭聲道:“其證據確鑿,一一列在奏折上,請皇上明察。”


    洛淮之頓了頓,又繼續道:“臣與左相並無私交,至於這一封密謀的書信,確實是左相送來的,但是臣並未回應,原本打算今日就上交給皇上的。”


    大殿內一派靜寂,針落可聞,所有人都驚呆了,隻覺得今日這一出簡直是跌宕起伏,峰回路轉,先有皇上怒斥左相高盛與洛淮之密謀造反,後有洛淮之反手把高盛給彈劾了,真是叫人始料未及。


    過了許久,上方的秦躍突然大笑起來,他將那本奏折放下,甚至走下來親自將洛淮之扶起來,和顏悅色地道:“原來是朕錯怪了,卿真乃朕之股肱啊,朕實不該疑你。”


    洛淮之表情微動,垂眸道:“為君分憂,本是臣分內之事。”


    ……


    遲家莊。


    遲長青再次看了看堂屋的方向,門虛虛掩著,看不見洛澤之的身影,他問洛嬋道:“嬋兒,二兄沒事吧?他似乎從早上開始就不太舒服?”


    洛嬋搖搖頭,咬斷繡線,才在他手心裏寫道:沒事,他吐一吐就好。


    遲長青忍不住問道:“為什麽?”


    洛嬋有些忍俊不禁,道:二兄怕蟲子。


    遲長青頓時失笑,正欲說什麽,屋門被打開了,洛澤之走了出來,看上去與往常無異,隻是麵色稍顯蒼白,對洛嬋道:“阿嬋,那些是什麽東西?”


    洛嬋寫給他看:是蠶。


    洛澤之的俊臉扭曲了一瞬,道:“怎麽都盛在簸箕裏?不會是你養的吧?”


    洛嬋點點頭,又寫道:已送人了,二兄不怕。


    洛澤之抽了抽嘴角,勉強保持冷靜,道:“我怕什麽?區區——”


    他倏然住了口,似乎半點也不想提起那幾個字,含含糊糊道:“幾條蟲子罷了。”


    洛嬋忍著笑頷首,似在附和,正在這時,院門被敲響了,洛澤之去開了門,見外頭站了一個婦人,便問道:“找誰?”


    那婦人正是滿貴媳婦,見了這陌生的俊俏郎君愣了愣,下意識又看了看院門頭,確信是遲長青的家後才遲疑道:“長青在家嗎?”


    洛澤之皺了皺眉:“你說什麽?”


    他聽不懂這裏的方言,好在後麵傳來了遲長青的聲音:“嬸子,我在家。”


    滿貴媳婦哎喲一聲,又看了洛澤之一眼,進了院子,道:“你家裏來親戚朋友了麽?”


    遲長青笑笑,答道:“是嬋兒的二兄,嬸子來是有事兒麽?”


    滿貴媳婦忙道:“是這樣,東坡後山的枇杷熟了,我剛打那過來,摘了一些,聽說你們這兩日就要去京師了,想著給你們送一點嚐個鮮,路上吃也好。”


    她說著,把一個竹筐遞過來,裏麵果然盛了滿滿一筐枇杷,黃澄澄的,各個都有手指頭那麽大,看起來頗是誘人,遲長青與洛嬋忙道了謝,又與她說暫時不走了,滿貴媳婦連聲道:“那也好,眼看黃梅天到了,這時候多雨,也不是出遠門的季節,你們再緩緩也好。”


    她又寒暄幾句,才告辭離開了,洛澤之揀了一個枇杷,端詳半天,有些嫌棄地道:“就這?吐了核還有二兩肉麽?”


    遲長青隻好解釋道:“大約是村裏野生的枇杷樹,平時也無人打理,自是比不得二兄從前吃的。”


    洛澤之一聽,便道:“我還沒見過枇杷樹,在哪裏?”


    遲長青想了想,道:“嬸子說是在東坡後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嫁給將軍後的種田日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未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未妝並收藏嫁給將軍後的種田日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