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人俊出了小鏡鋪,自己也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最先,他想到市郊的廟宇去抄經,待聽到蒼紫雲說到血仇之際,一時激起了他的男兒氣,說要外出尋訪名師學藝,以助心上人報仇雪恨。


    話是好說,做起來可就難了。


    到何處去訪名師?名師又在哪裏?也許,白馬寺的方丈法緣大師就是名師,可他已錯過了機會。


    忽然,他想起了在道觀背下來的“紫微二元導引術”,最後有幾句話,似乎說的就是武功.隻因自己最喜歡的是辟穀術,反而不去注意那幾句話。


    他邊走邊想,那幾句話的意思是,陽氣陰氣練成後,可以發出外氣傷人。


    發出外氣傷人,這不是武功是什麽?怎樣才能做到這一點呢,他記不得了,或許說,他根本就未記。


    不過,不要緊,他抄了一本留著呢。


    既然書上已有,又何必去找什麽名師,不如自己習練吧。


    到何處習練去呢?書上說,深山密林人靜處為最好,那麽,何不找座名山去修習?他覺得這個主意最好。


    還在兩、三年前,他就想到名山大川遊覽一番,可到現在也未離開過東都。


    因為,他囊中羞澀。


    提到名山,他首先想到了嵩山,繼而又想到了少林寺。


    咦,真是呆子,名師不就在少林寺麽。


    他立即興奮起來,決心到少林去。


    走著走著,又覺不對了。


    到少林寺出家去麽?不行不行,他還未看破紅塵,對禪林生活也無興趣,他可受不了那份寂寞。


    想來想去,他想起了黃山。


    決心一定,大步朝前。


    出了洛陽往東行,中午不吃飯,晚間到了個小鎮。


    該住店吃飯了。


    他卻身無分文,隻好摸出一個銅鏡叫賣,賣得了一錢銀子。


    他買了兩個饅頭,也不住店,徑自往鎮外林中走去。找個僻靜處歇息。


    第二日,他又繼續趕路。


    每天隻食兩個饅頭,在野外打尖,一錢銀子夠他維持幾天的。


    晚上他勤習“辟穀術”,恨不得三天不吃飯,可是他走路耗力,兩個饅頭本來就不飽,不管他如何勤練氣,這肚子就是無法平息下來。


    不過,人雖瘦了,精神倒還健旺。


    五天下來兩隻鞋生磨透了,打著光腳板走路,滋味實在不好受。


    他真有些後悔不該出洛陽了。


    但一想起蒼紫雲期待的目光,便又鼓起了勁,瘸著腿咬著牙往前走。


    開封也是繁華的城市,他想找幾個寺廟去抄抄經,掙點盤纏,買雙鞋子、至於換洗衣眼,他倒還有,不至於弄得太襤褸。


    在開封呆了十天光景,他已腰藏三兩銀子,除了鞋襪,還夠十天半月的花銷。


    他學得一手端正的楷體,字跡十分清秀,很受寺廟僧人的讚賞。


    這天一早,他興高采烈地離了開封城,繼續向安徽境內進發。


    出得城來走了幾裏,忽聞一陣馬蹄聲疾響,一回頭,煙塵起處,一騎狂奔而來。


    此時太陽還未升起,四野清新,道上未有行人,隻有大道兩旁的田畦,有農人勞作。


    他驚得一呆,那馬已衝到跟前,嚇得他急忙往路邊讓,那馬也驚得前蹄高舉,“希聿聿”一聲長嘶。


    馬上騎士叱吒連聲,才把驚馬製伏。


    馬兒前蹄落地,座上騎士跳了下來。


    隻見一個粉麵少年,身穿黑色勁裝,氣呼呼朝他走來。


    藍人俊不解地望著他,不知何事。


    “喂,你這人怎麽連路也不會走,把馬兒驚了,要是摔著了小姐,今天你還要不要命!”這少年氣勢洶洶,聲音卻是鶯聲燕語。


    藍人俊明白了,這是一個著男裝的雌兒。


    當時風尚,婦女喜著男裝的不少,洛陽就特別多,司空見慣的。


    一聽雌兒這話,他火了。


    “咦,你騎著馬兒亂闖,差點把我逼到田埂上去了,我不怪你,你反而興師問罪,真是豈有此理!”少女叱道:“什麽?你不賠禮,還敢頂嘴,小姐今日教訓教訓你這粗人!”


    這女娃說打就打,揚手就是一鞭。


    藍人俊閃避不及,肩膀挨了一下,打得火辣辣般痛,這一鞭,拍起了他的怒火。


    不過,轉念一想,人家是個女子,怎好以老拳相向?於是連忙退後兩步,道:“好男不和女鬥。在下今日自認倒黴吧!”


    說著,他繞過馬兒想走。


    “站住!”黑衣女郎橫在路中間攔住。


    “你剛才說什麽?好男不和女鬥,你是好男麽?小姐我就不信!”說著搶上又是一鞭。


    藍人俊朝後連退,這一鞭沒打著。


    “喂,事不過三,你已經打了兩鞭子,該讓我上路了。”


    “你闖得過去就隻管走。”


    “哼,你當我怕了你麽?”藍人俊氣得滿臉通紅,大步往前闖。


    “唰”一聲,鞭子抽到。


    藍人使拉開架式躲閃,伸手想抓鞭子。


    “啪!”他沒能躲得掉,鞭子也不知怎麽的,徑自抽到身上來了。


    他趕緊往右閃,可也沒能躲掉,“啪!”又挨了一下。


    他往後也好,往左也好,鞭子就象長了眼睛似的跟著他,把他打得渾身火辣,氣衝鬥牛,幹脆發股蠻勁,直衝過去,也不躲了。


    也怪,他這麽一衝,鞭子不打了。


    “哼!好一個‘好男’,你那兩手三腳貓的功夫,隻會丟人現眼,小姐連打都懶得打了,這麽一個沒用的東西!”


    黑衣女子雙手抱在胸前,一副輕視神態。


    藍人俊臉紅了,發狠道:“在下本未學過功夫,算你凶狠。記好了,兩三年內在下再找你雪此大辱!”姑娘好奇地打量著他,長長的睫毛下,兩隻珠眸閃著戲謔的光輝。


    “你沒有練過功夫,兩三年就能練好了麽?”她問。


    “這你管不著,等著瞧好了。”


    “誰有閑功夫等著瞧!”


    藍人俊氣哼哼扭頭就走,不再理她。


    “喂,回來!”小姐在後喊。


    藍人俊不理,徑自大步走路。


    “砰”一聲,黑影一閃,姑娘從他頭上越過,又攔在前麵了。


    “幹什麽?”他又驚又怒。


    “你上哪兒去?”


    “不於你事,休問!“喲,了不起得很呢,滾你的吧!”


    藍人俊繞開她,昂首闊步,毫不示弱。


    馬蹄聲響,女子抽鞭打馬,一陣風從他身旁躥過,一會就不見了她的身影。


    藍人俊這才鬆了口氣,心想,武功差真要命,到處受欺,這回到黃山,非把“紫微二元導引術”練成不可。


    走了快一個時辰,太陽已升起老高路上行人也多了,車來車往,十分熱鬧,可就是灰塵大了,嗆得人咳嗽。


    又走了一個時辰、人也漸漸少了,走著走著,隻有陽光下的影子跟著他了。


    他已錯過在小鎮午飯的時間,人也有些乏了,見前麵有座林子,便打算避避暑氣。


    林子幽深,離開道路有二十多丈光景,他找了棵大樹坐下,仰靠著十分舒暢。


    忽然,他聽見馬打響鼻的聲音,嚇了一大跳,接著又有人哼卿,聲音十分微弱。


    他本想過去看看,繼而一想,還是少管閑事為妙,老老實實坐著吧。


    “哎……嗯……”的確是人的呻吟聲,莫非有人病倒了?這可不能不管,他立起身,尋聲找去,林子越走越深,七八丈外,一匹馬在啃青草。


    “喂,有人病了麽?”他問。


    “你是誰?”有人反問。


    “我是誰?說了你也不知道嗎,彼此萍水相逢,誰又認識誰?在下路過此地歇足,聽見尊駕呻吟,想是有些發病,故尋聲來此問訊,要不要在下助一臂之力?”


    “過來吧,我知道你是誰了。”


    “咦,尊駕認識在下?”他邊說邊走。


    一株大樹下,靠著上午碰見的黑衣男裝少女,隻見她臉色蒼白,腿上有血跡。


    “啊,是你?”藍人俊愣了。


    “不錯,是我,怎麽,不幫了麽?”


    “此一時被一時也,小姐,你摔傷了麽?”


    黑衣姑娘注視著他:“摔傷啦,站也站不起來,你幫我一把,扶我到馬上去。”


    藍人俊剛一舉步,又停住了。


    姑娘想道:“怎麽,就因為打了你三鞭子,你記著仇哩!”


    藍人俊搖手道:“在下七尺男兒之軀,又不是雞腸肚兒,誰與婦人……誰與女子一般見識?隻是男女授受不親。


    在下不能扶你。”


    姑娘氣得罵道:“好糊塗的東西,就因為我是女子,你就讓我死在這兒麽?”


    藍人俊一想,可也是,隻好不顧份禮了。


    他趕忙來到樹下,抓住姑娘一隻手臂,用力往上提。


    “哎喲!”姑娘叫起來了。


    “怎麽了?”


    “你想把我的手拉斷是不是?”


    藍人俊道:“拉輕了拉不起來呀。”


    姑娘氣得直翻白眼,遇著這種呆子真叫人尷尬,你非得直說出來讓他幹什麽才行。


    “咦,你是搬東西還是攙人?你過來蹲下,蹲過來些!”姑娘隻好自己指揮了。


    藍人俊蹲到她足旁,看也不敢看她。


    姑娘玉手一搭,按住他的肩膀,另一隻小手攥緊他胳臂,這一來,粉臉也挨近了他,一大股幽香直鑽入他鼻孔,熏得他頭也暈了,心也慌了,趕忙把頭轉到一旁。


    姑娘見他這副怪相,不禁莞爾一笑,芳心大感,這小子倒是個謙謙君子,不是輕薄子弟,今日算遇著人了。


    她雙手已抓牢,便道:“起!”


    藍人俊奉命而起,姑娘卻‘哎喲’一聲坐下去了.他十分驚愕,道:”怎麽了?”


    姑娘纖手撫頭,呻吟道:“失血太多,頭發暈、站不起來啦,真要命!”


    “那……該怎麽辦啊?”


    “問你!”姑娘沒好氣地回答。


    她想,我站不起來,你不會把我抱到馬上去嗎?難道要我一個姑娘家喊你抱不成?這不是著死人了麽,這是萬萬開不得口的!藍人俊卻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一愣道:“問我?”


    “不問你問誰?問那匹馬嗎?”


    藍人俊想了想,愁眉苦臉地道:“在下不是郎中,沒有辦法的。”


    “死人!”姑娘大怒,“人家又不要你治傷,人家要你扶到馬背上回家呀!”


    “是是,在下就扶姑娘上馬吧。”


    “哎喲,我站不起來,你扶又有何用?”


    “那就無法了。”


    “哎呀,老天,你不會把我抱上馬去嗎?”


    姑娘一口氣衝出這麽一句,臉也紅了。


    “抱?”藍人俊傻了眼。


    說也說出口了,姑娘索性大方些,嗔道:“怎麽?委屈你了?快來呀!”


    藍人俊大搖其頭,道:“聖人日:‘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在下不敢抱小姐。”


    姑娘差點氣得昏了過去,大罵道:“你是什麽君子?見死不救,光說不做,罷罷罷,不求你,姑娘就死在這裏.讓你當君子去吧!”


    藍人俊覺得她說得有理,便趕忙走過來一揖到底:“小姐說得是.為了救命,在下隻好冒犯了。”


    他輕輕將小姐抱了起來,直向馬兒走去。


    姑娘又羞又喜,這人傻愣得可愛,隻是太也拘泥了些。


    以後倒可以問問他的家世呢。


    他把姑娘放到馬背上,牽著馬桂林外走去.姑娘在馬上說:“我怎麽傷的,你問了麽?”藍人俊又是一愣,對啊,她是怎麽傷的?“姑娘大概是馬騎得太快,摔下來的吧?”


    “去你的!我是被壞人傷的,多虧馬快,要不,今日死定了!藍人俊大驚:“是什麽人?欺負女子?”


    “到家後再告訴你吧。”


    兩人來到路邊,藍人俊猶豫著,自己上路吧,於心不忍,若是送她回開封,又有些不便。因此,腳步慢了下來。


    “快走啊,我的傷不輕呢。”


    藍人俊一想,做好人做到底吧,於是牽著馬兒,往開封走去。


    這姑娘住在大相國寺附近,由她在馬上指揮著,穿街過路,來到一條整潔的小巷。


    “巷底的一家便是,這巷叫雙鳳巷,記住了麽?”姑娘說。


    藍人俊隨便點頭:”記住了。”


    “到了,敲門吧。”


    這是兩扇黑漆大門,門坊上有”壽宅”兩個描金字。


    藍人俊握住銅環,使勁敲了幾下。


    俄傾,一陣腳步聲,門嘩啦開了。


    這是個老家人,一見小姐,忙不迭把門敞開。嘴裏說:“小姐遛馬回來啦,老爺太太正著急呢!”


    老家人邊說邊打量藍人俊,心下甚感納罕,小姐怎麽同這麽一個窮書生來家。


    小姐道:“陳福,快叫鳳喜、春熙來。”


    陳福答應著進去了。


    藍人俊牽馬走進過道,往右一拐,眼前豁然開朗,卻是一個花園似的院子,青磚鋪路,直通一幢三層樓房。樓房右側十多丈外,有一排平房,一些仆人進進出出、來來往往。


    這時,樓前飛跑出兩名十六七歲的丫頭,後麵跟著一個五旬多的慈祥老者。


    兩個丫頭一跑到近前,相繼驚叫出聲。


    “哎呀,小姐受傷了!”


    “哎呀,小姐怎麽了?”


    後麵老者一聽,雙肩一晃便到了跟前,略一查看,驚問道:“青兒,誰傷了你?”


    隨又向丫頭喝道:“快扶小姐回房!“青兒在馬上道:“多虧這位相公救助,張叔可要好好招待人家啊!”


    張叔答應著,一麵招呼聞聲過來的家丁牽馬,一麵請藍人俊進屋奉茶。


    丫頭把小姐背走了,藍人俊也覺自己該走了,便對張叔道:“在下路過樹林子,聽到有人呻吟,聞聲尋去,原來是小姐受傷,便替小姐牽了馬來.如今事了,在下還要趕路。


    就此告辭。”


    張叔道:“小姐被何人所傷,相公瞧見也未?”


    “不曾瞧見,也未及聽小姐說。”


    “相公且請進屋奉茶,待老夫稟告主人,向相公道謝。”


    “不敢、不敢,在下不過送送小姐而已,不值一謝的,這就告辭吧。”


    張步又挽留數次,藍人俊堅持要走。


    沒奈何,張叔請他稍停,不一會捧出一百兩銀子要請藍人俊收下。


    藍人俊不受,逕自走了。


    老家人陳福送他出門,道:“我家主人叫陳子壽,你隻要一打聽,開封的人都知道的。”


    藍人俊答應著,心想,我怎麽會來找你家主人呢?從此天各一方,不會見麵的了。


    出了雙鳳巷,途經大相國寺門前,隻見人群擁擠,賣貨賣藝的遍布廣場,十分熱鬧。


    他想,既己到此,何不觀光一番,久聞相國寺是三教九流集合之地,順場地溜一圈再出城不遲.一個算命先生叫他算命,他謝絕了。


    一個醫病的江湖郎中要為他診病,說他一臉菜色,必有心腹之患,他也推脫了。


    忽然,他瞧見一個拄著拐杖的窮老兒,在向人討錢。


    討錢不用嘴叫,麵前放一張白紙,白紙上大書:“請君施舍,多積陰功,免下地獄。”


    老兒看起來不下七十歲光景,胡子一大把,已呈灰白,衣服雖然補釘不少,倒還幹淨,隻見他靜靜站著,雙眼做閉。


    不過,這種乞討也未免不明智,不施舍難道就該下地獄麽?他把口袋摸了一陣,摸出三個銅錢放在攤上。


    瘸子把眼一翻:“不太少了麽?”


    藍人俊道:“少是少了,隻是在下也窮得很呢。”


    “你已掏出三個子兒,我老兒一個子兒也無,相比之下,一個無,一個有,你在老兒跟前不啻是個大財主,幹麽還如此小氣?”


    藍人俊一楞,還有這種說法的?“老丈,在下雖還有一些,但要趕遠路呢。”


    “還有多少?”


    藍人俊道:“大概有三兩多吧。”


    “嘖嘖,腰纏三兩,卻給老兒三文,這不是小氣是什麽?”


    “在下要趕遠路呀,這三兩銀子還不夠充盤纏呢。”


    “你這三兩哪裏來的?”


    “替寺裏抄經書掙來的呀!”


    “這樣吧,三兩銀子二一添作五,一家一半,零頭嘛就算你的,老兒年紀比你大,吃點虧無妨。”“這……”


    “盤纏不夠是麽?別擔心,你抄經不就有了麽?老兒替你設想,你去一地就抄他兩天經,不就夠了麽?我老兒幹不了活,字又寫不好,哪裏掙錢去,你是讀書人,這道理該明白的。”


    藍人俊從懷裏摸出三兩碎銀子,手剛伸出來,銀子自己三三兩兩跳到老兒伸著的手掌上去了,使他大吃一驚。


    “你瞧,這銀子認得主人呢,大概是老兒原先使過的錢吧,這叫物歸原主。”


    “這是什麽話!這銀子明明是在下的。”


    “噫,銀子在我手裏,怎麽會是你的呢?”


    “是在下的,不知你使了什麽邪法,把銀子搶去了!”


    “啊,年輕人,說話可要留神,什麽搶不搶的,多難所,再說,我一個年邁人,能從你一個壯男手裏搶銀子麽?不信叫大家來評,看看有沒有人向著你。”


    藍人俊一想也對,氣得話也說不出來。


    “喂,這樣吧。老兒看你可憐,給你一兩,你可要省著些使啊!”藍人使道:“唉,與你老夾纏不清,在下認命了,老丈你就留著使吧。”


    “老兒喝酒去了,你不要是你的事啊!”老兒果真拄著拐杖,一跳一跳揚長而去。


    藍人俊懊惱透了,想不到做善事會有這麽個結果.不過,老兒確也太老,在世上還有幾年壽命呢?人老命窮,實在可憐,自己何必又斤斤計較?這樣一想,心地釋然。


    不過,沒有興致再逛市場了,他掉頭往城門走去.頂著驕陽,他揮汗如雨。


    初夏的陽光已夠灼人,腹中空空,饑渴難忍,他腳不停步,隻管一個勁走。


    傍晚,日頭西斜,前無村後無店,他走得乏了,肌腸轆轆,十分難受,舉目四看,道路左側二十丈外,有一片林子,便拿定主意到林子去練功。


    進了林子,背靠大樹,練起氣來。


    漸漸物我兩忘,饑渴也就不迫人了。


    待他醒來,神清氣爽,隻見周圍一片漆黑,也不知幾更了。


    忽然,鼻孔裏衝進一股酒肉混合香味。


    這一下壞了,本來平息下去的饑渴之感,陡地被引了出來,肚子也老實不客氣地咕咕大吼,害得他直咽唾沫。


    他拚命忍住進食的欲念,想繼續打坐練氣,可這一次不靈了,他沒法子安靜下來。


    突然,他想起這是無人地帶,怎麽會有酒肉香味呢,莫非是自己餓昏了,產生的幻象不成?可是,這香味兒的確是實實在在呀。


    他忍不住要探個究竟了。


    他站起身來,發覺背後林深處,似有火光在閃動。便輕腳輕手往那兒去。


    這麽一看,他無限驚愕。


    竟然是訛了他銀子的瘸子老人,燒著一小堆篝火,用根枝條在火上烤豬腿呢。旁邊還有個盛酒的小葫蘆,瓶塞兒已撥開。葫蘆旁邊,一張紙上,放著七八個大白麵饅頭。


    老兒烤一陣,又舉到鼻子底下嗅一嗅,讚道:“好香好香,老兒口福不淺。”說著就咬了一口,咀嚼起來,吧塔吧嗒響,有味極了。


    藍人俊看得饞了,咕嚕咽下了一大口口水,羨慕不已。


    老兒嚼完了肉,抓起葫蘆喝了口酒,又連聲讚道:“好酒好酒!”他咂咂嘴,自言自語道:“今日幸而遇到一個傻小子,白白得了三兩銀子,要不,哪來的豬腿?又哪來的陳年老窖?說起來真好笑,天底下竟有這樣的傻瓜,哈哈哈!”


    藍人俊一聽,氣衝鬥牛,這老兒得了銀兩還罵人,未免欺人太甚,便一下衝了出去,道:“好啊,拿了在下的銀兩吃喝,還在背後罵人,不也太損了麽?老兒一愣:“啊,是你小子呀,誰又罵你了?提你名姓了麽?”藍人俊怒道:“分明是罵在下,還不認?老兒道:


    “我現在懶得和你理論,肚子餓著呢,吃飽了再說吧!”


    他隨即扔了兩個饅頭進火,一會就燒出一股麵香味。又趕緊伸手進火去,把饅頭抓出來,磕磕灰,張口就咬。


    藍人俊見他從火裏取饅頭,手也未燒傷,真是邪門得緊,不禁呆了。


    老兒啃一嘴肉又嘴一口饅頭,再呷一口酒,吃得香甜極了,連瞧都不解他一眼。


    “咕嚕嚕”,藍人俊的肚子鳴不平了。


    老兒剛要咬肉,一聽這響聲,愣了:“咦,什麽蟲兒叫,不對,不象蟲兒的聲音,倒象癩哈蟆的叫聲呢,管他的。吃飽肚子要緊。”


    藍人俊見他胃的口此之好,牙齒也如此銳利,眼看豬腿已去其大半,饅頭也隻剩了三四個,再遲些兒,隻怕一樣不剩了。


    他實在忍不住饑火的熬煎啦,要點兒吃吧,還不是吃自己的,怕什麽呢?便鼓起勇氣道:“老丈,吃多了會撐壞的,剩下的饅頭讓在下吃了吧。”


    老兒眼一翻:“給你?憑什麽?”


    “咦!這饅頭和豬腿本來就是在下的錢買的,在下吃了也不為過!”


    “誰說是你的錢買的?”


    “你說的。”


    “我說的?”老兒笑了。


    隨即從懷中摸出幾塊碎銀來,正是他白日給老頭的。


    藍人俊無話可說了,道:“就算不是在下買的,但在下給了老丈銀子,吃一點也是應該的呀!”


    老兒道:“沒有的事,你的銀子在這裏,你就吃這銀子吧!藍人俊氣得兩眼冒火,可又無奈其何,隻好歎口氣,轉身走了。


    “回來,你去哪兒?““與老丈何幹?”


    “嗬,還硬氣得很哪,老兒叫你回來。”


    “在下走自己的路,彼此無平、”


    “咦,我看你走得了還是走不了!”


    藍人俊不理,照樣走著。


    忽然,腳了被什麽一絆,摔了個跟鬥。接著腳上一緊,似被繩索套住了,跟著就被拉著倒退,他用盡氣力也掙不開。


    繩子不拉了,他一翻身坐起,正好在火堆前,與老頭兒四目相望。


    老兒笑嘻嘻的,手中正纏著一根布帶呢,藍人俊大怒:“老丈,你這是幹什麽?”


    “叫你回來。”


    “回來作甚?”


    “給你吃饅頭吃肉呀。”


    “它的?”


    “哼,我老兒說話向來一句是一句。”


    藍人使實在餓得慌了,伸手就抓饅頭。


    他狼吞虎咽,瞬間就吃完一個。


    老兒遞葫蘆給他,他抓過來就喝.一口氣灌了也不知多少。


    要下是老兒劈手搶過,他恐怕要喝個壺底朝天。


    接著又啃豬腿,三下兩下就隻剩一根光骨頭了。


    他從來沒吃過如此好吃的豬腿,也從未吃過如此好吃的饅頭。


    如風卷殘雲,剩下的四個饅頭沒了。


    啊!多舒適多愜意呀!他這十多天來,恐怕還是第一次吃飽。


    老頭道:“吃飽了?”


    “嗯。”


    “瞧你這個俄相,就象生下來就未吃飽過。”


    “誰說的?在下要省錢做盤纏呀!”


    “你吃了我老兒的東西,該如何報答?”


    他想都未想過這一點。


    “在下已給了老丈銀子。”


    “那不行。”


    “老丈要什麽?在下分文都無了。”


    “不要什麽,老兒隻要跟著你。”


    “跟著在下?”


    “不錯,你會抄經,跟著你就不愁吃穿了。”


    “使不得使不得,這抄經掙的錢太少,養活不了老丈的。”


    “無妨無妨,老兒一天至多隻喝一葫蘆酒,三四個饅頭,斤把兩肉,也就可以了,花不了幾個錢的。”


    “啊喲。抄一天經出不夠買呀。”


    “那你晚上別睡覺,再抄些就是了。”


    “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的,老兒跟定了你。”


    “同,這……”


    “睡覺吧,天明還趕路呢。”


    說完,倒下就睡,一睡就打呼嚕。


    藍人俊睡不著。


    他想:糟,這老兒跟著,還練什麽功?瞧老兒睡得好香,心想,不如趕緊溜了吧,要不這老人,難纏得緊呢。


    又坐了一會,老兒星得極熟。


    他悄悄站起,輕腳輕手走了幾步,回頭瞧瞧,老兒依然打著鼾,便趕緊踮著腳尖,一股勁躥出了林子,朝大道奔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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