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總有一天,他會死在她身上。


    事了之後,霍暲仍是沒有留下,徑自穿上衣服往外走。這些年來他從不敢與她有更多溫存,怕自己又被她迷惑。


    她一向會騙人。


    才出梅林,皇後那邊的人便尋了過來,說皇後找他有要緊事。


    霍暲眉頭一皺,邁步去了椒房宮。


    皇後正心神不寧地在那裏等待霍暲到來。


    見到霍暲,皇後起身說道:“你來了?”


    霍暲朝她點點頭,示意她坐下,自己也落座,口中問道:“有什麽事嗎?”


    皇後說道:“當年妹妹嫁給祁王之事,我覺得有些蹊蹺,這兩人派人去詢問了一些紀家舊仆。”她猶豫地望著神色一冷的霍暲,還是接著說,“你先別生氣。我從紀家舊仆那裏聽來的事,和妹妹當初自己說的很不一樣。”


    當年紀雲岫說,她是丞相之女,全家上下都很寵愛她。


    紀雲岫一直表現得驕橫放肆,她和霍暲都不疑有他,當初霍暲和她說起要去提親時還非常忐忑。


    可是皇後派人查出來的情況是,紀家人對紀雲岫不太好,而且不是從紀雲岫住進祁王府開始的。


    自從她這個長女不小心走丟之後,紀母就對紀雲岫嚴苛而冷淡,隻要紀雲岫犯了錯,必然會不留情麵地責罵和嚴懲,有時候就連不是紀雲岫的錯,紀母也會逼紀雲岫認錯和道歉。


    紀雲岫那性格是受不了委屈的,再怎麽被罰被罵還是倔。後來她因為和祁王玩得好遭人嫉妒下藥,想要毀她清白,當時祁王外出遊學兼訪友,紀家竟無一人替她出頭,反而還責怪她報官把事情鬧大,把她送到外祖家去。


    紀雲岫就是在那時候遇上他們的。


    紀雲岫從小就要強,她不僅沒提過自己受了多少委屈,還要在他們麵前誇口說自己備受寵愛。


    她不要霍暲可憐、同情她。


    她要的不是憐憫。


    霍暲捏緊拳頭。


    這些事,紀雲岫從來沒和他們說起過。


    皇後見霍暲眉宇冷肅,不知該不該往下說。


    她回到紀家後,紀家上下為了補償她受過的苦都對她很好,家中的氛圍很好,所以她從來沒有懷疑過紀雲岫的話。


    站在紀家人的立場,她本不該把這些事告訴霍暲,可她這些年親眼看著霍暲和紀雲岫兩個人掙紮痛苦,她不想幫紀家隱瞞。


    可接下來的事,她怕霍暲聽完以後會把紀家掀了。


    霍暲說道:“你接著往下說。”


    皇後想到紀雲岫遭受過什麽,便也沒再猶豫。她歎息一聲,把查明的事一一告知霍暲。


    當初霍暲下獄後,紀雲岫回家坦白過他們之間的關係,求紀家祖父和她們父親救霍暲。


    她在書房外跪了三天,紀家上下沒有人心軟。


    後來紀雲岫就病倒了,家中忙著接她回家的事,沒有人管紀雲岫,還是綠綺去找剛回京的祁王,祁王才急匆匆趕到紀家。當時祁王和紀家人鬧了一場,當場把病得命懸一線的紀雲岫帶走。


    再後來就是霍暲出獄,他們被先皇賜婚。


    她們定親的時候,紀雲岫應該還在病中。


    霍暲霍然起身。


    皇後沒有攔著。


    她對這些事一無所知。


    可當初之事,她也算是幫凶。


    她要是多上點心,就會發現紀家對紀雲岫沒有那麽好;她要是多打聽一下,就會知道紀雲岫不是不想救霍暲,更不是另攀高枝。


    那個時候紀雲岫到鬼門關走了一遭,醒來後聽說的卻是霍暲與她被先皇賜婚的消息。


    紀家上下沒有一個人提及她曾經回家坦白的事。


    為人父母的,為什麽可以對自己的孩子這麽狠心?


    那時候的紀雲岫有家不能回,霍暲也要另娶他人,若是不嫁給祁王,她還能去哪裏?


    霍暲走出椒房外。


    才是冬末春初,外麵的風仍是冷的。


    霍暲深吸一口氣,隻覺五髒六腑都凝滿了寒冰。


    他不知道。


    他什麽都不知道。


    霍暄寧願外逃也把祁王妃的位置留給她,因為霍暄知道天地雖大,她卻已沒有別處可容身。


    如果當初她愛上的是霍暄,她不會受那麽多苦的吧?


    可她偏偏愛上了他。


    她因為他無家可歸、險些喪了命。


    他卻怪她無情無義、另攀高枝。


    霍暲快步走到梅林之外。


    他佇立在那一片梅花前。


    已經快入春了,梅花也快開盡了,隻餘下一點殘香。


    霍暲一步步走入梅林之中,轉眼間便走到梅林盡頭。


    屋裏焚著香。


    紀雲岫正在床上側躺著,安安靜靜,也不知是不是在熟睡。


    霍暲走到榻前,半跪到紀雲岫跟前,凝視著紀雲岫的睡顏。


    也不知過了多久,紀雲岫長長的眼睫動了動。


    霍暲喉結輕輕滾動。


    他已經許多年沒有好好看過她。


    她眼尾微紅,因為早前被他折騰的時候哭出來過。


    他總是讓她疼。


    他總是讓她哭。


    他先拋棄了她,卻總想逼她服軟。


    她那麽要強一個人,怎麽會願意撕開自己血淋淋的傷口給人看。


    霍暲抓緊她的手。


    紀雲岫睜開了眼。


    她看到霍暲近在咫尺的臉。


    紀雲岫也很久沒有仔細看霍暲的臉。


    霍暲比她要年長三歲,今年也二十七八歲了,與少年時的他已不太相像。她仔仔細細地端詳了霍暲半晌,開口說道:“你好像有點老了。”他上過戰場,又忙於政務,老得好像有點快,說不準再過幾年,他看起來就能當她爹了。


    霍暲聽了她的話,一股氣本來正湧上心頭,可到了半路又硬生生散去了。


    他湊近親她眉頭。


    紀雲岫一頓。


    他親她鼻梁。


    紀雲岫僵住。


    他親上她的唇。


    沒有平日裏的暴戾與粗橫。


    他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這樣親昵地接吻。


    霍暲沒隻是吻了她,沒有再和平時一樣索求無度。


    這天霍暲留下用了晚膳,仍沒有離開,甚至與她同床共枕歇了一夜。


    過了幾日,外頭便傳來消息,說紀家的爵位被削了,紀丞相的相位丟了,紀家那位狀元郎也被外放。


    皇後自請廢後。


    一切天翻地覆。


    霍暲廢了皇後的後位,卻又特許她為女官,入史館修史,態度撲朔迷離。


    紀雲岫聽到這些消息後有些發愣。


    霍暲帶著小太子過來了。


    三個人吃了一頓飯,霍暲沒給小太子黏著紀雲岫的機會,讓人把小太子送回東宮去。


    屋內隻剩他們兩個人。


    霍暲把紀雲岫抱到膝上。


    “當年是先皇賜婚,我知道你搬入祁王府中,便沒有抗旨。”霍暲說道,“我與她從來不是真正的夫妻,我也沒有後宮三千,我隻是太恨你嫁給霍暄,才從不否認你的話。”


    紀雲岫覺得有些荒唐。


    霍暲說道:“我找到霍暄了,已經讓人帶他回京。”他環住紀雲岫的腰,“我讓人把祁王府收拾好了,你若是想見他了,就可以出宮去見他。”


    紀雲岫注視著霍暲。


    霍暲伸手抱住紀雲岫:“留在我身邊好嗎?”


    她想要什麽,他都給她。


    她想要見誰,他都讓她見。


    她想去哪裏,他都陪她去。


    隻要她不離開他。


    紀雲岫察覺有溫熱的淚水落在自己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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