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的心結,其實一直都沒打開過,她還是那個困在泥土裏的小姑娘,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恐懼。


    初念好似這個時候才終於從夢境中徹底退出來,她看到很多人,初爸爸和初媽媽都在,此刻滿臉擔憂地看著她。哥哥也在,他大約從哪個會議上或者宴會裏直接過來的,身上西裝挺括,看起來格外的英俊,不知道以後會是什麽樣的女孩子在他身邊,他一定是個好丈夫。


    沈硯之,寧寧,楊子諫,還有嚴冬,他們都來了,把病房塞得嚴嚴實實的。


    初念忽然有些難為情。


    心髒又酸澀又悵然。


    幸好醫生和護士進了病房,他們圍在初念身旁檢查了一番,確認沒有事才鬆了一口氣,叮囑她好好休息。


    警察也來了,詢問事情的始末,並且告知她,宋年及手下一眾人等已經被逮捕了,犯罪事實清楚,攜帶管製槍支,直接拘留。


    當時為了盡快解救嘉遇,開槍擊斃了拿槍的一個手下,嘉遇受了點驚嚇,此時正在接受心理疏導。


    沒有人員傷亡,隻有初寒受了傷,他是第一個發現有狙擊手的。繞後搏鬥的時候,被刀劃了腰,這會兒在接受治療。


    更慘的是,因為違反紀律,受了傷沒有表揚,隻有處分。


    -


    初念去看了初寒,她坐在床邊,像個犯了錯的小孩,不安地低聲叫了句:“叔叔……”


    初寒目光裏是她蒼白的臉色,精神也不太好,她好像總能忘記自己遭受的,反而先關心別人。以前也是,她九歲那一年,在首都醫院待了九個月,第九個月的時候遇見了那個最終放棄她的心理醫生,醫生說的話卻刺痛了她,她覺得,她對不起小姨和小姨夫,快樂和釋懷是可以裝出來的,當年的心理治療水平還不夠,初念就那樣從首都回家了,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都表現得很正常,但作為最親的人,哥嫂都能看出來,她始終沒有走出來。


    初寒笑了笑:“有時候真覺得,你可以自私一點兒。可轉念想了想,大概骨子裏你像你爸媽吧!你爸媽是真正大無私的人,他們這輩子沒有對不起自己的職業和信仰,是很偉大的人,可他們總覺得自己做得不夠。你怨恨過他們嗎?”


    初念也扯了扯唇角,她已經快記不起自己親生父母的樣子了,那時候她也不過九歲,雖然是早已經記事的年紀,可因為聚少離多,所以能拿來回憶的東西不多,記憶就越來越淡了。


    “有時候是會怨恨,可更多的是為他們驕傲。”時間是個好東西,能平複掉很多東西,好的不好的,都會淡化,就不會那麽在意了,“至少現在是。”


    初寒“嗯”了聲,想安慰她,可自己一個老爺們兒實在不會說那些細膩話,隻說了句,“別在我這兒杵著了,你姓初,就是我親侄女,親人之間沒必要唧唧歪歪的。”


    初念眼眶熱了下,點頭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嗯”。


    她回病房的時候,其他人都走了,隻有林嘉和在,把別人帶過來的花和水果都歸攏起來。


    初念站在門口看了他一會兒,他一時沒有發現她,隻專注地收拾東西,那忙碌又認真的樣子,像個給老婆陪床任勞任怨的已婚男人。


    初念叫了他一聲,“林嘉和……”


    他扭過頭,想看清她,隨手戴上了眼鏡。


    他的眼鏡因為種種原因斷裂了,是別人臨時去眼鏡店幫他配的,金絲邊框的眼鏡,戴在他臉上有股斯文禁欲的氣息。


    他輕笑了聲,“累不累?”


    初念搖了搖頭,走過去,他扶了她一下,握著她手肘,用了點力讓她坐下來,“要不要躺會兒?”


    初念就躺了下來,他拉起一點被子,蓋在她身上,而後坐在陪伴椅上,看著她。


    目光灼灼,毫不掩飾和躲閃,直白地盯著她看。


    初念被看得久了,莫名就生出不自在來了。


    她問他,“你一直看著我幹什麽?”


    林嘉和沒有立刻回答,很久才慢吞吞開了口,“不幹什麽,就看看你。”


    初念一時語塞,最後隻好“哦”了聲。


    過了九點鍾,爸媽和哥哥來了一趟,握著她的手和她說了會兒話,眼神和動作裏的小心翼翼都刺痛著初念,她隻好努力地笑著,撒嬌似地抱著媽媽,說當時自己有多害怕。


    沈璟第一次被女兒抱著,覺得心軟得一塌糊塗,不停地安慰著她,說都過去了,揚言以後要請二十個保鏢形影不離地跟著她,初念哭笑不得,說那也太誇張了。


    林嘉和一直在旁邊,他們都心照不宣似的,看望完她,就走了,把林嘉和留在這裏陪床。


    病房裏又隻剩下兩個人。


    初念問:“你是不是……和我爸媽說了什麽?”


    不然他們怎麽都心照不宣地把他留在這裏。


    林嘉和剝了橘子給她吃,扶了扶眼鏡,歪頭笑道:“什麽也沒有說,大概我一直守著你,他們就懂了吧。”


    “懂什麽?”初念故意,看著他。


    他也回視她,然後緩慢起了身,俯身親吻她的額頭,有些無奈,“你不懂嗎?”


    他其實一直有些在意,她溺水前最後說的那段話,很平靜,沒有怨懟,沒有不甘,甚至沒有眷戀,她說她覺得活著也就那樣。她說她其實早就不想活著了。


    那麽對她來說,自己隻是孤獨時的慰藉嗎?親吻和擁抱隻是一種寬慰,她其實從來沒有眷戀過他?


    她的他的喜歡,隻是感激或者一種寄托?


    他在這一刻,有了一種患得患失的悲傷。


    初念睫毛微顫,仿佛被他語氣裏的悲傷同化了,心髒倏忽就覺得酸澀起來,她勾著他的脖子,微微上移,去尋他的唇瓣,狠狠吻上去。


    不知道為什麽,越是親吻越覺得委屈,遲來的難過和鋪天蓋地的悲傷,在平靜地醒過來平靜地麵對這一切好像什麽都過去的這一刻,兜頭砸了過來,她很凶地箍著他的脖子,要他親她。


    可林嘉和沒有辦法繼續下去了。


    因為她哭了。


    他撐著身子,有些無奈地擦掉她的眼淚,叫她的名字,“初念……”


    初念就覺得自己仿佛要把十幾年的委屈都一齊倒出來一樣,她抱著他,整個上身嵌進他懷裏,把自己悶得滿臉通紅也不鬆手。


    她抓著他,像溺水前抓到的一根浮木,覺得一丟手自己就會死掉一樣緊緊攥著他。


    林嘉和一直彎著腰,最後承受不住,隻好借力讓自己半躺在床上,任由她抱著。


    作者有話要說:  下午,應該,還有一更……


    時間不確定


    好久沒發紅包了,這章發紅包~


    紅包一般截止到下章更新前哦


    第42章


    42.


    初念上一次這樣哭是什麽時候?


    她哭到昏睡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還緊緊抓著林嘉和的衣襟,仿佛怕睡夢中他偷偷溜走一樣,是一種毫無安全感的占有姿勢。


    於是不禁想起這個問題。


    然後驚覺, 好像已經是九歲之前的事了,九歲之前的陳颯,愛哭愛笑愛鬧, 有一次瘋過頭了,被爸爸丟去訓練場, 明明並不全是她的錯, 可老爸一點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四百米障礙連著深蹲蛙跳,一圈下來, 還是小孩子的她幾乎要廢掉了, 回家抱著媽媽哇哇大哭,那時候她性格很倔強,老爸不聽她解釋,她就幹脆不解釋了, 倔著把懲罰做完了, 梗著脖子回家去,一句軟話也不說。


    可看見媽媽, 媽媽又溫柔地問她怎麽回事,她就繃不住了, 委屈得像是世界末日了, 撲在媽媽懷裏哭得昏天暗地,一邊哭一邊打嗝嘴上還要一邊告狀。


    哭完了,又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了,吹著鼻涕泡泡, 自己又樂了,蹭在母親的懷裏撒嬌,母親會捏她的脖子,嘲笑她嬌氣包。


    她一點都不嬌氣,可在至親麵前,總是容易依賴,會忍不住露出軟弱的任性的不理智的一麵。


    可九歲那一年,她什麽都沒有了,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一切,她去往陌生的環境,見到的都是陌生的人,就連和她有些血脈聯係的小姨也是陌生的,她把自己鎖在小小的殼裏來對抗這驚天巨變。


    覺得天塌也不過如此。


    除了恐懼,還有孤獨,世界像一個巨大的浮島,她在上麵浮浮沉沉,找不到支撐,感覺整個世界都搖搖欲墜。


    她起初都不說話,覺得自己離這個世界很遠,閉上眼就是瀕死的窒息感,每晚都會驚醒。


    可她從來沒有大哭過,也哭不出來,她好像失去了發泄情緒的本能。


    被迫一夜長大,學會體諒和懂事。


    可她到底隻是個九歲的孩子,後來漫長的歲月裏,她都在學著把情緒往裏收,一直壓一直壓,壓到窒息,以至於都忘了該怎麽釋放。


    -


    初念慢慢動了動,手指鬆開他的衣襟,指骨因為太用力,又酸又疼,幾乎伸不直了。


    哭得太過用力,頭疼,眼睛也疼。眼皮腫得睜不開眼。


    可她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


    好像脫掉了一層厚厚的殼,直起了壓彎的脊骨,抬眼看到了太陽。


    初念覺得此刻的自己像個多愁善感的詩人,詩人被感性支配著,會做出奇怪的行為。


    她張開手臂,輕輕抱住了林嘉和。


    謝謝!


    林嘉和被她拽著,一夜都沒睡安穩,起初就看著她的睡顏,無奈地掐著眉心,稍微動一動她就緊張地皺著眉頭,手指攥他衣服攥得更緊了。


    這會兒還沒睡醒,感受到她的擁抱,下意識地以為她又做噩夢了,睜開眼,太陽已經高高升起來了,初念正眼神清明地盯著他看,手臂輕輕環在他身上。


    剛睡醒的聲音有些嘶啞,他低聲問她:“怎麽了?”


    初念搖搖頭,想自然地把手收回來,和他拉開距離,可越這樣想,整個人就越別扭,最後幹脆臉紅了起來。這在她既往的歲月裏,是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情緒。


    她有些茫然,又有些慌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倒是林嘉和看出來了她的不自然,笑道:“想抱就抱,你的特權。”


    初念“哦?”了聲,“女朋友特權?”


    林嘉和:“嗯!”


    “所以我是你女朋友啊?”初念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好像已經陷入了胡言亂語模式。


    林嘉和好笑:“不然呢?親過了,一起睡過了,你不打算對我負責?”


    初念覺得他說的話怪怪的,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沒睡呢!不要誇大事實。”


    林嘉和挑了挑眉,“我隻是單純在說睡覺,你不要發散思維。”


    初念語塞:“……”


    她捂住了他的嘴,也不讓他說話。


    兩個人安靜地在床上躺了會兒,直到護士來敲門,讓準備輸液。


    初念才轉移注意力,皺了皺眉,問:“可以不輸液嗎?”


    林嘉和輕輕搖了搖頭:“嗆到了水,肺有些發炎,你昨晚還在發燒呢!”


    半夜裏,懷裏抱了個火球,他幾次想下床找醫生給她開些退燒的藥,可她怎麽也不撒手,手指固執又倔強地攥著他的衣襟,他幾次都沒能掰開,一用力,她還會哭,用一種委屈到極致的可憐表情往他身上靠,他除了心疼,一點辦法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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