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瑤盯著那條血痕,微微眯了眼。


    這個時候,饒是她再不信,心裏的底也有了個七七八八。


    雲燁慘白寡瘦的手指在半空中一點,財神掌中的光芒便如風中搖曳之火,嗤的一聲滅了個徹底。


    財神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再看看一身白衣淡然無比的男子,半晌,不動聲色地抽了抽嘴角。


    蓄了好久的力,連對方衣角都沒碰到。


    欺人太甚!


    雲燁靜靜望著餘瑤,緩緩的,修長五指收攏,銀色無形的牢籠下一刻便將餘瑤與財神籠罩進去,他低眸,聲線微啞:“瑤瑤,眼下你什麽話都聽不進去,等你冷靜下來,我再細細解釋。”


    “現在,你和財神,先隨我走一趟吧。”


    相處三百年,餘瑤從未見識雲燁如此令人作嘔的一麵。


    她黑發黑眸,立在銀白牢籠中,溫柔的裙擺無風自動。


    被他這樣一番連敲帶打刺激下來,餘瑤心裏燃起的火越燒越旺,到了最後,一盆冷水突然兜頭澆下。


    熊熊烈火變成了順著脊背遊走的寒意。


    媽的。


    要不是打不過,此刻非要跳起來打爆他的狗頭才算完。


    餘瑤頭一次懊悔自己平時總跟著財神不幹正事,顧不上修煉,這回總算體會到了其中差距。


    好氣哦。


    “雲燁。”餘瑤斂神,像是頭一回認識他一般,聲音裏噙著輕微的躁意,“我今天發現,你話是真的多,裝腔作勢沒完沒了了還。”


    雲燁一愣,旋即溫和寬縱地笑,瞳孔顏色墨一樣的幽深。他手掌微握,一股不知名的暴漲的吸力將餘瑤扯向他的方向。


    “唰!”


    無形的銀色靈力被攔腰斬斷。


    遭此變故,雲燁不由側目朝餘瑤望去,然後瞳孔微微一縮,臉色徹徹底底陰鬱下來。


    他一字一句地開口,似要將心中的震撼也一起吐露出來,“上、霄、劍?”


    懸浮在餘瑤跟前的,與其說是劍,倒不如說是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甫一出現,天地間流動的靈氣就悄悄滯澀下來。


    匕首長兩尺,周身散發著驚人的靈力波動,細看,上麵還蜿蜒盤旋著不知名的古老的紋路,極深邃複雜,刃尖一點寒光,能將人的靈魂都刺穿。


    雲燁緩緩吐出一口氣,饒是再好的心性,麵對今日這般接二連三脫離控製的情形,也有些遭不住。


    餘瑤長指點在那漂亮的彎月匕首上,在兩人或訝異或震驚的目光下,小巧的匕首悄然變化著形狀,一聲清脆的哢嚓聲,暗扣與暗扣完美銜接。


    曾經令無數神鬼惡靈聞風喪膽的上霄劍,在時隔萬年之後,再次顯露了它的真麵目。


    餘瑤伸手,握住劍柄,輕飄飄地往下劃拉一下。


    囚著財神與餘瑤的銀色牢籠應聲而碎。


    雲燁死死皺眉。


    隻這一下,他就知道,今日打著的如意算盤,多半要落空。


    上霄劍。


    帝子顧昀析的本命神器。


    若是雲燁沒有見識過萬年前鄴都動蕩,那人輕飄飄從天而降,一劍封萬魔的情形,或許今日,他還有膽識敢硬碰硬一番。


    沒見過顧昀析出手的,永遠也不會知道,那淩空一劍斬下,能造成何等駭人的威能。


    帝子顧昀析,饒是雲燁這等心高氣傲自詡不凡的人物,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強大。


    是的,與生俱來,無法比擬的強大。


    哪怕因他喜怒無常,殺伐不斷的行為引來諸多不滿非議,也無人敢多說句什麽。


    這就是帝子。


    六道的親子。


    雲燁虛虛握掌,胸膛口有一股戾氣升騰翻滾,他的目光全然落在了餘瑤手中的冰晶長劍上,聲音低沉下來:“瑤瑤,帝子的上霄劍,怎會存放在你身上?”


    餘瑤臉色並不好看,也根本不打算理會雲燁的問話。


    她五指根根纖細如青蔥,朝虛空一握,長劍便順服地貼上她的手掌,隨後劍尖微顫,爆發出七彩的混沌光澤,銳利至極的劍氣仿佛能撕碎虛空,斬斷世間一切枷鎖。


    神物有靈,上霄劍更是早早誕生出了劍靈。


    隻是這個劍靈,很吵。


    吵得餘瑤本就不是很清醒的腦子嗡嗡作響。


    劍靈的身子十分小,落在餘瑤的掌心中,正正好是巴掌大小,形狀儼然便是縮小版的上霄劍。


    劍靈的聲音很是雀躍,恨不得跟餘瑤拍著胸脯展示自己的強大,“夫人放心,此子身負重傷,絕對不是我的對手。”說罷,它昂著腦袋,又象征性地問了問:“怎麽處理?直接絞殺還是封印?”


    餘瑤被它一句大喇喇的夫人叫得脊背發涼。


    對餘瑤這種喜歡狐假虎威,能大樹底下好乘涼絕不自己奮鬥的人來說,數千年將上霄劍藏得嚴嚴實實,確實是有原因的。


    一則,確實是沒什麽同人動手的機會。


    二則,就是這劍靈說話實在欠揍,黑的都給說成白的,挑撥是非,無中生有,淨給她惹事。


    不止餘瑤,雲燁與財神也都注意到了劍靈對餘瑤的稱呼。


    “夫……人?”雲燁細細咀嚼著這兩個字眼,瞳孔顏色漸漸幽暗深邃,不知是因為接二連三脫離控製的變故,還是因為身上有傷,他原本溫潤如玉的臉龐慘白如鬼魅。


    餘瑤用一種看傻子的目光回看他。


    “去吧,別揍太慘。”下一刻,餘瑤朝劍靈頷首,說得幹脆利落。


    因為生死丹與天族的緣故,今日不得不留他一條狗命。


    但不揍一頓,難解心頭鬱氣。


    兩息之後,餘瑤瞥著被揍得幾乎毫無還手之力的雲燁,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水眸中瞳色黑得發亮,“雲燁,你最好祈禱,生死丹當真沒有可解之法。”


    “瑤瑤。”雲燁的呼吸極重,他望著近在咫尺的精致臉龐,突然咧嘴笑了笑,“疼嗎?”


    “我受了傷,你疼嗎?”


    餘瑤直接用行動回答了他的問題。


    上霄劍化為鋒利的匕首落入她的手中,薄如蟬翼的刀刃在她蔥白的手指間翻飛,然後抵著雲燁的胸口,一寸寸沒入。


    血水將玄白的衣裳染成緋色,像是一朵朵盛開的絢麗的花。


    雲燁瞳孔微縮。


    餘瑤笑得沒心沒肺,“你說,疼嗎?”


    當然疼,餘瑤疼得想哭。


    第4章


    扶桑自六界隱退,不問世事已有數萬年,每日閑暇,就是逗逗仙雀,養養小魚,伺候花草,輕易不見外人。


    除了活得久,知道的多,他還算得一手好卦。


    像是早知道他們會來,財神的元寶船很容易就飛進了蓬萊的結界裏。


    遮天蔽日的大樹下,靈潭旁,一隻火紅的小雀踩著扶桑的中指與食指,發出稚嫩的唧唧聲。


    “替換丹藥?”在聽到財神說雲燁將三清丹替換成了生死丹的時候,扶桑撫了撫小雀的頭,朝它輕聲道:“乖,自己去玩。”


    許是活久了,心態好,再普通不過的青衣玉冠,落在扶桑身上,也格外的有韻味。


    財神將今日發生之事添油加醋一說,餘瑤就更沒臉。


    扶桑挑了挑眉,衣袖一拂,在沾了一層黃葉的石凳上坐下,默不作聲地聽完了全程,而後不疾不徐開口:“前些日子我曾夜觀星象。”


    “將有動亂起,魅惑生,六界不複太平。”


    餘瑤愣了愣,“其實我覺得,我應該還沒重要到這個份上。”能影響六界安危。


    “阿瑤,近百年間,恐有神靈隕落,不可掉以輕心。”扶桑頓了頓,又道:“你的事,許就是個契機。近幾千年,天族越管越寬,手腳也伸得越來越長。此番若雲燁沒有天族在背後撐腰,又怎敢如此對你。”


    不看僧麵看佛麵,餘瑤平素再如何上躥下跳的鬧騰,那也是十三重天的小公主,萬沒有任外人隨意欺辱的理。


    今日雲燁的舉動,無疑讓這位不問世事許久的扶桑神君動了一絲真火氣。


    “我已將此事傳音給其他幾位,待人來齊,再翻閱萬族典籍,總能找到方法。”


    他這麽一說,餘瑤頓時生出一股子我命休矣的悲壯淒涼之感。她想,她莫不是真要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活不過七萬歲就被前對象害死的神。


    這個死法,未免也太令人傷感了些。


    財神一聽,急了,“有神靈隕落是何意?可有測出事因?”


    十三重天上的神一共隻有十位,無一不受天道眷顧,生命力不要太過頑強,萬沒有輕易隕落的說法。


    扶桑搖頭,輕歎一聲,道:“天道契機,哪是輕易就能勘破的,我也隻隱隱生出些感應,具體如何,還未可知。”


    “另外,還有一事,不知你二人可有得到風聲。”扶桑招手,那隻通身紅若烈火的仙雀撲著翅膀落在厚重的石桌上,他寬和地笑,長指點了點天際盡頭,“帝子蘇醒,七日後,蓬萊島待客,萬仙來朝,你們兩個,這幾日就莫出去亂闖了。”


    說完,他又側首寬慰餘瑤,“生死丹的事,帝子或有可解之法。便是實在沒法子,不過將那天族皇子拘起來關著養個十數萬年,不必太過擔憂。”


    一瞬間,餘瑤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誰蘇醒了?”


    餘瑤出聲,一臉大寫的懵。


    扶桑眼皮微掀,似笑非笑地將話重複了一遍,又補充道:“我也是在你們來前才得到的消息,帝子已醒,不日即將降臨蓬萊,屆時諸仙眾神齊聚,也是時候與天族算算這筆賬。”


    末了,他有些訝異地挑眉,難得反問:“上霄劍與帝子之間互生感應,帝子出世之事,劍靈竟沒與你說?”


    餘瑤想起方才元寶船上幾度欲言又止然後被自己拍回去的劍靈,深深沉默。


    因為七日後即將來到的盛宴,扶桑這個閑散逍遙人也不得不忙活著張羅起來,在給餘瑤留下一粒恢複身體的靈藥後便沒了蹤影。


    他一走,餘瑤就不忍直視般的用手捂住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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