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神臉上的笑臉凝固了,手裏捏著的點心也掉了。


    餘瑤則默默地將臉埋了下去。


    金光寶船嘛,在座的妖仙哪能沒印象,財神每回來去,那金光閃得,簡直能亮瞎諸位的眼。


    諸多目光聚在餘瑤的身上,她卻能感受到其中兩束,尤為犀利熾熱。


    循著目光望過去,坐在扶桑身邊的財神,一張肥嘟嘟可愛的孩童臉漲成了豬肝色,眼裏簡直都要噴出火來。


    若不是在這種場合,餘瑤毫不懷疑他會直接衝過來掐著她脖子跟她沒完。


    隻是現在,餘瑤淡定地挪開了視線。


    然後看見主座上的男人懶散地撥了撥食指上套著的玉戒,長而黑的睫毛上凝著冰霜,他抬眼,朝餘瑤勾了勾嘴角。


    餘瑤登時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延伸到了脊梁骨。


    這個笑容,太邪了。


    這和她認識的顧昀析,不太一樣。


    第9章


    一散宴,顧昀析就自上座消失,走得幹脆利索,從頭到尾,就說了一句話加一個字。


    他一走,尤延和財神就動了。


    尤延勾著眼笑,丟了手中的酒盞,長刀帶著颯風,力道萬鈞地朝雲燁等人劈下。


    雲存早料到他要發瘋,寬袖一揮,無形的屏障將天族眾人罩了進去。


    那邊打得不可開交,這邊財神氣得七竅生煙。


    他長得可愛,所以哪怕現在怒氣衝衝,那也還是個可愛的蘿卜丁丁頭,平時不怎麽覺得,現在身高的差距就體現了出來。


    他衝上來,隻能抱住餘瑤的一條腿幹嚎。


    “——我老臉都被你丟盡了!!你腦袋進水了嗎你獻什麽不好你獻我的寶船!你告訴我我以後出行用什麽,帝子同款寶船嗎?!我掐死你得了!”


    這一幕太魔性,餘瑤抽著嘴角別開頭,好聲好氣地跟他打商量:“你能不能先把手撒開。”


    “不撒,我掐死你一了百了!”財神心火難消。


    “你掐腿能把我掐死,那也是一種本事。”餘瑤嘀咕了一句,又道:“你想想,這禮的確是獻上去了,那帝子也不一定會用啊。”


    末了,她伸手摸了摸財神頭上兩個揪揪,難得溫柔一回:“乖,別嚎了,咱們去那邊看看,尤延可別一時興起把人給殺了。”


    “餘瑤。”財神幽幽問:“你這是哄媽還是哄兒子?”


    餘瑤抽了抽嘴角,好歹憋住了笑,拉著財神擠到了琴靈身邊。


    與此同時,蓬萊首山上,搖搖欲墜的茅草屋邊,顧昀析倚在一棵長歪的小樹上,輕飄飄的紙片人一樣,黑衣墨發,瞳色深深,妖異又慵懶。


    “你這草屋,還沒被風吹垮?”他斜眼一瞥,語調懶洋洋,帶著些玩世不恭的輕嗤意味。


    扶桑苦笑著按了按眉心,那隻火紅的小雀不知從何處飛來,昂著腦袋站在他的掌心上,偏頭啾了兩聲,他一襲白衫,聲音溫潤:“怎麽都不盼我點好,一個兩個的,盡想著我這屋什麽時候倒。”


    顧昀析聞言,一曬,不以為意。


    扶桑順著他的目光望下去,看到打得不可開交的雲存與尤延,又看了眼旁邊隱隱對峙的天族來客和伏辰等人,問:“帝子覺得,今日這場爭鬥,誰贏誰輸?”


    顧昀析嘖了一聲,漫不經心地笑,眼瞳中妖異之色霎時間盛到極致,“問這種問題,你是覺得尤延近萬年修為修到狗身上了,還是我的上霄劍已經淪落為一堆破銅爛鐵了?”


    扶桑一看,原來餘瑤已將上霄劍遞到了尤延的手中。


    尤延本就位列神君,真要認真打起來,沒幾人能製得住,此刻將上霄劍一握,威力成倍增加,遠非當日餘瑤使出的半架子功夫可比。


    抬手按滅一縷閃著寒光的劍氣,扶桑由衷地讚歎一聲:“上霄劍果真不凡。”


    “無趣。”顧昀析隨意掃了一眼戰局,而後半眯了眼,狹長的眼線一彎,似笑非笑,邪氣橫生:“打都打了,還想著留手,尤延這腦子,也是越長越歪。”


    “這不能怪他。”扶桑插話,“你一睡就是八千年,許多事情都不知道,你以為他們為什麽打起來的?”


    顧昀析長睫如黑羽,沉沉地垂在眼皮下,也看不出喜怒來,就是無端給人一種陰晴不定的壓迫感。


    “餘瑤三四千年前和天族三皇子雲燁認識,許是覺得他人不錯,性格也合適,三百年前就在一起了。這紅鸞星動,一動就一發不可收拾,偏雲燁是個賊的,就前段日子,先騙著她來我這借扶桑果,眼看借不到就拍拍屁股,轉頭和錦鯉族聖女定了親。”


    “被看了這麽大一笑話,瑤瑤那強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能忍得了這口氣。不過這回她碰上的,是個狠角色,腳踏兩隻船露出破綻之後,這三皇子還上十三重天對瑤瑤和財神動了手。”


    說到後麵,扶桑有些哭笑不得:“這兩個天天惹禍的哪裏打得過,還好你沉睡前留了上霄劍給餘瑤傍身,這才沒走到最糟的一步。”


    顧昀析聽完,啞啞地笑,瞳孔漆黑,聲音裏盡是漫不經心的調子:“她的身上,多了很多從前沒有的味道。”


    “讓我想想。”他側首,眉峰一挑,唇畔蔓延出一個緋麗的笑來,“陰陽生死丹,對吧?”


    扶桑無聲頷首,道:“八千年,我蓬萊的淪渡海都快幹了,餘瑤也長大了,接觸的人,可不就是多,你還當她是你的小跟班,小尾巴啊?”


    “這麽些年,她和財神兩個跌跌撞撞,人前兩活寶樣,人後過得卻不舒心,瑤瑤未出世前受過傷,這修為靈力死活提不上去,財神的事你也知道,都過得不容易。”


    顧昀析勾了勾嘴角,眼角眉梢盡是漠然。


    “上霄劍和鯤鵬令都留給她了,留出個小白眼狼來。”半晌,他輕嗤一聲,聲音裏的戾氣碾碎在鋪天蓋地的劍光裏。


    扶桑再一看,空蕩蕩的山崖之巔,哪裏還有人影。


    ===


    尤延聽琴靈說清了整件事情原委,大怒,臉上的猙獰將那份少年的青澀張狂之感破壞得淋漓盡致。


    雲存貴為天族太子,威名遠揚,自然不是泛泛之輩,但與尤延過招,半點也不敢輕敵。


    他在天族仙宮養尊處優時,尤延在鄴都鎮守,整日和百萬鬼魅邪祟打交道,孰強孰弱,細想便知。


    餘瑤將上霄劍遞出去時,有些心虛地朝山巔望了一眼。


    雖然除了一片霧氣,她什麽也看不到,但上霄劍有靈,她自然知道顧昀析身在何處。


    一想,就頭疼。


    更讓人頭疼的是,眼看著雲存不敵,就要徹底分出勝負的時候,突然來了一個人。


    還是個大家都得給點麵子的人。


    泉泯老祖的妻子,六道九界的人都稱倉俞老祖,她一來,雲存和尤延就同時熄火,打不起來了。


    因為什麽呢,倉俞老祖曾教過雲存,是雲存的老師,此外,她的道侶泉泯,對尤延,餘瑤,伏辰都有教導之恩,因此他們人前再怎麽橫,也總還得給她留點麵子。


    雲存沉著臉收手,勻了勻氣息,朝倉俞彎了彎身,恭敬地叫了聲師父。


    尤延倚著上霄劍,眼風一掃,身子輕飄飄地落在餘瑤身側,道:“看,天族幹啥啥不行,搬救兵第一名。”


    他這話聲音不大不小,在場的都是什麽修為,自然聽得一清二楚。餘瑤聳了聳肩,不溫不淡地回:“且看看師母怎麽說,若是九重天執意偏向這等渣滓,我明日就開啟諸神議會。”


    雲燁側首,不可置信地望著她,就連一旁吊兒郎當看戲的淩洵聽到這幾個字眼,都斂了笑凝了神。


    諸神議會,十三重天上的每一個神,自出世到消亡,有且隻有一次機會開啟,議會上,開啟者無論提出什麽要求,其他九神都得竭盡全力幫忙。


    莫說隻是擒一個天族三皇子,就是現任天君,應付接下來的狂轟濫炸,也得夠嗆。


    沒人會拿諸神議會嚇唬人,餘瑤既然這麽說了,那麽今日,不給個交代,這事顯然沒完。


    雲燁幾乎無法壓抑住自己眼裏的陰鬱。


    錯就錯在他不該盲目自大,以為對付餘瑤和財神必是十拿九穩的事,現在,他不得不為這個錯誤買單。


    多年來苦心經營的口碑毀於一旦,被人指指點點看笑話不說,這事一旦傳到錦鯉族,等待他的,又會是一場長輩的審訊。


    天家無親情,他太明白現在天族竭力要保下他的原因了。


    他現在當真,舉步維艱。


    倉俞從七彩雲頭著地,一步一生蓮,銀發盤得一絲不苟,慈眉善目,就連聲音也如春風細雨般的慈和,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道,“瑤丫頭,你莫急,前段日子發生的事,我都已經知道了。”


    倉俞揮手,設置一道結界,她們的所言所行,外界皆無法窺探。


    餘瑤笑得燦爛:“既然師母都已知道原委,那這次現身,是為瑤瑤主持公道的嗎?”


    倉俞好一陣沉默。


    “瑤瑤,師母這次來,是受人之托,為雲燁求個情。”沉默過後,倉俞還是實話實說:“你看在師母的麵子上,暫時先別與他計較,最多三月,這後邊,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天族絕不徇私枉法,行嗎?”


    餘瑤心裏冷笑連連。


    三個月,倉俞也真的是說得出口。


    “師母,你既然知曉事情始末原委,我也不多說什麽了。這事我也有錯,眼瞎心盲,看不清他的真麵目真嘴臉,我活該被騙。如果單單隻是這樣,那我也就當花三百年買個教訓,吃個啞巴虧算了。”


    “可他騙我吃下生死丹,這事,絕對不會就這麽輕輕巧巧地揭過。”餘瑤毫不退讓與倉俞對視,笑得像個小太陽,沒心沒肺又暗藏鋒利,“他想幹什麽師母難道沒有耳聞嗎?他先和我說想要渡神劫,讓我去找扶桑要扶桑果,知道沒戲之後就把心思打到我身上,生死丹一旦服下,即刻生效,合著他渡神劫,我替他抗?”


    “這四海八荒,就他想得最美。”


    倉俞認真聽餘瑤說完,臉上的笑始終恰到好處,既沒有厭惡吃驚,也沒有表現出半分同仇敵愾,她上前一步,虛虛握了餘瑤的手。


    “我能明白你的顧慮,我一大把年紀了,也不做強人所難的事。將雲燁帶回去的這三個月,我同你保證,他不會渡成神雷劫,甚至不會受一點能波及到你的傷,三月之後,你們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我親自將他揪到你麵前,共同商量解決辦法,你看這樣,可行?”


    餘瑤睫毛靜靜垂在眼皮下,認真想了一會,道:“我不明白,為何師母會想替雲燁求情。”


    倉俞仍笑得寬和:“我這把老骨頭,本不想來淌這趟渾水,隻是我欠錦鯉族一個情,前幾日錦鯉族的族長去我那喝了喝茶,敘了個舊,說了這事,想叫我來說個情。”


    倉俞滿頭銀發,笑起來卻不見一絲皺紋,依稀可窺見年輕時的風華,哪怕是現在,一舉一動也盡顯優雅,她拍了拍餘瑤的手背,道:“這事,就當是給師母一個麵子,三月之後,我親自捉了他來蓬萊,你看這樣,可行否?”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對方還是長輩,餘瑤多多少少要給些麵子。


    三月的時間,對他們來講,彈指一揮間而已,這個要求倒也算不上多過分。


    想了一會兒,餘瑤十分認真地道:“既然師母都這樣說了,瑤瑤就在蓬萊等三月,屆時,希望師母如約而至。”


    倉俞笑:“甚好。”


    九重天的人走的時候,臉上或多或少都掛著怒氣與不滿,他們是客,還獻上了那麽珍貴的禮,結果宴會一結束,就被人找了茬動了手,最後還要九重天的老祖師前來說情,今日才得以脫身。


    至於蓬萊的主人,和收了禮拍拍屁股走人的帝子,更是半個人影都不見,任他們怎麽打,打翻了天都聽不見,就是聽不見。


    風光無限地來,夾著屁股灰溜溜地走。


    這都叫什麽事啊!


    餘瑤也很納悶,瞎了眼談個戀愛,現在鬧得天下皆知不說,人也沒能留下來。


    倉俞說是說得好好的,但這中間萬一有個什麽變數,誰能說得清?


    來客散去,蓬萊島的禁製自動開啟,整座仙島再次消失在世人眼前,下一次出世,不知道又是什麽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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