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瑤。”財神眯了眯眼,小小的胖胖的手指指像空中垂著的圓月,“曾經,有人對我說,月宮裏是住了玉兔的。”


    “可是你我都清楚,月宮裏沒有仙女,沒有玉兔,光禿禿的一片,坑坑窪窪,根本沒人管。”


    “你既然那麽喜歡她,當初為什麽還讓她嫁給了始皇?”餘瑤聲線低淺:“如果那就是她的選擇,她也應該不後悔的。”


    “可是我後悔啊。”財神目光平靜,笑著瞥了眼餘瑤和夏昆,低歎:“瑤瑤,你現在還不懂。”


    “我懂。”餘瑤悶悶地接:“我隻是不明白,不理解,她真的有那麽好嗎?”


    “那我換一種說法。”財神幽幽歎了一口氣,“你中了咒,為雲燁要死要活的時候,顧昀析口口聲聲說再也不會管你。”


    “可最後,為什麽強行出關,撕破六界輪回,損耗半數修為施時間禁術救你的,還是他?”


    “又為什麽,他出關之後,麵對你的避而不見,以他那個怕麻煩的脾性,還是公然去堵了九重天的天門,摻和進了一大堆亂麻中。”


    “瑤瑤,你瞧,你也是個淘氣鬼。”


    “淘氣鬼,有什麽好呢?”


    大概就是再怎麽不好,也輪不到別人來教訓吧。


    餘瑤的身體僵硬下來。


    她像是沒有聽清,耳邊全是嗡嗡的鳴響聲,她的目光在財神臉頰上遊弋,好半晌都找不到焦點。


    “什麽……什麽時間禁術?”餘瑤喉嚨發幹,艱難出聲。


    第33章


    財神眼裏蓄著星星點點的笑意,他晃了晃腳丫, 臉龐圓嘟嘟的惹人愛, 聲音稚嫩:“我說的什麽,瑤瑤心裏沒有譜嗎?”


    “你從始至終, 都未曾懷疑過嗎?”


    他輕而又輕地歎了一口氣,道:“雲燁與溫言定親宴之後,清涼池邊,你問我, 若你出事,有誰會施時間禁咒救你的時候, 就應該猜到了吧?”


    “瑤瑤。”財神朝她勾了勾手指,小臉上溫潤的笑意依舊,他抬手, 布了一層結界,呼出的熱氣均勻地散在餘瑤的耳畔,她聽見小小的男童聲音,沉重而無力。


    “你別心疼我。”


    “你應該心疼的,是顧昀析。”


    餘瑤腦子不太清醒, 她明明將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但卻怎麽也反應不過來, 總覺得不該是這樣的,仔細想,又覺得就該是這樣的。


    財神苦笑,斜瞥了眼自己白得透明, 像是繃著一頁透明紙張的手背,“扶桑的那一卦,你還記得吧?”


    “十三重天,將有神靈隕落。我一直以為,扶桑卜的那一卦,是在說我。”財神輕輕喟歎一聲,然後望進餘瑤震動莫名的杏眸中,緩緩道:“瑤瑤,扶桑嘴裏隕落的那個神靈,不是我,而是你。”


    餘瑤已說不出話來。


    今夜月圓,財神也難得有了傾吐的欲望,他低眸,黑而長的睫毛覆在眼皮下,密密的一層,遮掩了無數的心事,他不想提自己的事,倒對餘瑤的事分外感興趣。


    “我不過是想救回那隻傻兔,便付出了這般代價。”


    “瑤瑤,在天道手中,搶回一個先天神靈的性命,你知道,顧昀析將會麵臨些什麽嗎?”


    “我其實一度不解,顧昀析身為帝子,冷淡寡情是流淌到了骨子裏的東西,哪怕是十三重天上和他同屬一脈的神靈,也未能讓他多看顧一些。當年扶桑將你交托給顧昀析,其實是玩笑之語,誰也沒有料到,你竟真的跟在他身邊,跟了那麽多年。”


    “當年顧昀析將我從結界中拎出來狠揍的時候,大抵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自己竟會成為重蹈我覆轍之人,而我,也確實沒有想到,最後最能與我感同身受的,居然會是他。”


    財神頓了頓,突然意味深長地接了句:“我曾以為,最能懂我之意的,會是扶桑。”


    餘瑤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


    月光傾瀉流淌,財神舒展身子,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手指微點,半空中,很快蓄起無數星點的光芒,一條熒光長線橫展到天際,引動著皇陵中那股龐大而浩瀚的力量,很快,羅府上空,漫上了一層陰雲。


    好在夜已濃深,羅府之人隻剩下守夜的小廝和婆子,夜裏變天乃是常有的事,誰也沒有起疑。


    羅言言心慌意亂,睡不著覺,便倚在欄前看月亮,她已定了親事,下月便要成婚,未來的夫婿是個品性好的,老太太和她娘滿意得不得了,反倒是她自己,並不怎麽在意。


    少女身姿窈窕,印成一彎小小的陰影,投在廊下。她是偷溜出房門解悶的,一路竟走到餘瑤未出閣前住的院子前,在這裏,視線格外開闊,一輪圓月掛著,仿佛觸手可及。


    羅言言愜意地眯了眯眼,然後在某個不經意的回眸間,與另外三雙眼瞳對上,呼吸下意識滯了一瞬。


    片刻後,羅言言手腳並用,也爬上了房頂,與另外三人拍並排坐著,並且十分自然地將腦袋擱在餘瑤的肩上。


    “姐姐,你怎麽回來了?”羅言言眷戀地蹭了蹭她,小臉上一派明媚,“我下月出嫁,老太太說你忙,成親當日會來,但在那之前,恐怕是不會回來看我了。”


    餘瑤因為方才財神的一番話,心底的驚濤駭浪一波接一波,許久未曾停歇,又被財神的舉動弄得一驚一乍,現在提不起多少心思來關心別的事,但羅言言喜愛和她玩鬧,兩人的關係較府上別的姐妹而言,來得格外親近些。


    她伸手摸了摸羅言言長而順的發絲,低聲問:“天這麽晚了,怎麽還沒睡?”


    “睡不著,一閉眼腦袋就疼。”羅言言如實說,聲調軟軟,狐疑的目光落在財神身上,夏昆她是認識的,因而才一踩上來,就叫了聲姐夫,但財神她卻從未見過。


    “姐姐,他是哪家的孩子?”羅言言不太喜歡小孩子,因為覺得吵鬧不懂事,也鮮少有孩子與她親近,因而她雖然有些好奇,但並未放太多的注意力在財神身上。


    餘瑤:“他是王府的客人,晚上吵著要觀月,我想著羅府的風景不錯,順帶著也能來看看你,便帶著他來了。”


    羅言言眼眸一亮,笑意明朗:“就知道姐姐關心我。”


    餘瑤嘴角幾乎扯不出笑意來,她想到財神說的那些話,每一個字眼都透露著令人忐忑不安的意味。


    財神當年,為了救一隻兔妖,流落成這幅不人不鬼的樣子。


    那顧昀析呢。


    他再強大,也不可能罔顧六道法則。強行救她,撕裂輪回,如此行徑,與財神又有什麽不同?


    甚至……還要更嚴重些。


    那麽,他將承受的因果呢?


    財神也在此時望過來,目光在羅言言的臉上悠悠轉了圈,勾唇笑了笑,道:“這小姑娘,倒還挺喜歡你。”


    這時候,天空中的陰雲,基本上覆蓋了整個京都,悶雷聲陣陣,餘瑤拉著羅言言從屋頂上下來,輕輕捏了捏她的手,道:“回去吧,眼看著要下雨了,你屋裏的丫鬟找不到你,又得著急了。”


    “我們也要回了,待你成親時,再來看你。”


    羅言言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少女身影窈窕,很快沉入黑暗之中,財神手掌撐著磚瓦,輕輕一躍,就從房頂落到了她的身邊,夏昆才要跟著起身,卻發現自己全身動彈不得。


    他愕然,望向手指點在半空的財神。


    “瑤瑤。”財神朝她招手,輕聲道:“陪我去看一個人。”


    餘瑤默不作聲,她知道財神說的是什麽人。


    “夏昆,你先回去吧,我留下來有些事。”餘瑤來到夏昆身邊,輕聲說。


    財神這才解開對他的禁錮。


    夏昆什麽也沒多問,他蹙起眉尖,像是有些擔憂,聲音卻依舊清潤溫和:“好,你早些回來。”


    “有什麽事,隨時聯係我。”


    餘瑤頷首,實在沒有心情說些別的什麽。


    “汾坷。”夜色中,雷聲漸顯,眼看著雨幕將落,餘瑤垂著眼眸,問:“你告訴我吧。”


    不管是兔妖的事,還是顧昀析的事,都別再瞞著了。


    財神揚著一張小小的臉,也跟著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攤了攤手,道:“鯤鵬一族的沉睡秘法,本就是六合九州最強奧義,亦是此族天賦神通,八千年的時間,他此番出世,本該徹底蛻變的。”


    “他輕描淡寫地跟你說,修煉時秘法出了些問題,因而墮魔,你便真的信了?”


    簡單的一句含笑問話,卻將餘瑤問得啞口無言。


    好幾萬年的習慣。


    顧昀析說什麽,她便信什麽。


    他根本懶得編話去騙她。


    “真不叫人省心。”財神一邊領著餘瑤往羅府後院走,一邊漫不經心地道:“你和這位龍太子,是有情緣的。”


    “若有一日,在顧昀析和他之間,得做出選擇,你將如何?”


    餘瑤答得毫不遲疑:“自然是顧昀析。”


    財神哦了一聲,是疑問的語氣。


    “若是那時,你與這位龍太子已成道侶,甚至已孕子嗣,又將如何抉擇?”


    餘瑤:“但凡顧昀析有一絲不喜,我都不可能與他結為道侶。這樣的問題,不需多想,無論誰與他比較,怎麽比較,有什麽條件,我都站在他那邊。”


    財神腳下步子頓了頓,這樣的答案似乎在他的意料之外,又找不出話來反駁,他哭笑了笑,攤手,輕聲道:“那隻傻兔子,叫千煙,其實也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就是養了幾千年,許是養出些感情來了。”


    “最後的結局,是她嫁給了始皇,成婚前,她曾在財神觀中跪了兩夜,叩謝恩情。”


    “當我看到她的命燈黑下去,尋到人間時,找到了她被腰斬前寫的一封信,我想想,上麵寫的什麽。”財神伸手揉了揉太陽穴,而後一字一句道:“兩相拜別,生死無關。”


    若是餘瑤沒聽財神說之前有關顧昀析的那一大段話,此刻大概也會咋舌,但她現在,也隻是癟了癟嘴,心裏頭暗自比較,覺得自己跟她,可能也能拚個不相上下。


    “她可能預感到你不會坐視不管,所以在牢獄中,留下了這麽一封書信。這是她的選擇,她並不需要救贖,亦不想你替她報仇,牽扯進是非因果中。”餘瑤嚐試著解讀她的意思,但她對小妖的心思是真不了解,因而說的時候,也沒有底氣。


    若是在顧昀析清醒的時候,她喜歡上了別的男子,下了決心不論如何要跟在他的身邊,那麽從今往後,是生是死,是福是禍,她都絕對不會牽連顧昀析。


    隻是,這個假設,不可能成真。


    餘瑤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問了句:“你真就那麽喜歡她嗎?你可有跟她表明過心跡嗎?”


    餘瑤有些不懂。


    十三重天上的神靈,後知後覺得可以,凡人豐富的情愫,隻有最典型的幾種,落到了他們身上。


    財神一路往後走,越走地方越黑,一條羊腸小道出現,瑩瑩微光出現,一層凡人肉眼看不見的半圓形結界出現,直到踏進去的那一刻,財神才開口:“我從不認為自己喜歡她。”


    不過一隻兔妖罷了。


    他身為先天神靈,自有一番驕傲,他從來不肯承認那種情愫,也不肯承認他喜歡她。


    直到她說要嫁給始皇的那一日,他也隻是皺了皺眉,冷聲威脅:去了,就再也別回來了。


    然後,千煙在財神觀中跪了兩夜,他也兩夜未曾合眼,但就是這樣,也執拗得未曾同她說隻字片語挽留之話。


    然後,他眼睜睜看著她,一步一步淌進了刀山火海。


    始皇不是個好人。


    亦不是個好的歸宿。


    那個憧憬著月宮中桂樹和仙子的小兔妖,最終,死法痛苦,表情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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