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終於聽出了他語氣中的調侃,斜眼嗤道:“什麽意思,你這是笑我傻嗎!”


    穆雲琛垂眸忍笑道:“不敢。”


    他二指夾起軟尺的一端道:“郡主且去量另一邊。”


    清歡終於覺得這事有解決辦法了,拉起軟尺就跑到另一邊去了,量完說了個數,扯開軟尺又去量穆雲琛的雙肩,量完肩說了個數,又量他一臂的長度,等這個量完她忽然叫了一聲:“哎我好像忘了件事!”


    “什麽?”穆雲琛納悶道。


    “我……”清歡也是第一次跟人量身,有點沒臉的尷尬道,“我忘了把剛才量的數記下來了。”


    穆雲琛難得的笑出了聲。


    清歡很生氣,軟尺狠狠往地上一丟道:“有什麽好笑的!”


    穆雲琛笑意未消,矮腰拾起她丟掉的軟尺道:“郡主不氣,方才的尺寸我都記得。”


    “都記得?”清歡不可思議道,“你報一遍我聽。”


    穆雲琛從頭到尾給清歡報了一遍她方才量過的尺寸。


    清歡覺得穆雲琛這樣行雲流水的報著數,好像在風輕雲淡的嘲笑她是個傻子,但是她卻沒辦法反駁,誰讓她對這種小數字不敏感呢。


    清歡不耐煩道:“哎算了,反正我也不記得了,你說多少就多少吧,衣裳也是你穿。”


    穆雲琛微笑道:“那郡主還要繼續量嗎?”


    “量!我是半途而廢的人嗎!”清歡一把搶過軟尺不悅道。


    她打算量穆雲琛的腰了,靠過去比劃了一下又不動了。


    “郡主又怎麽了?”穆雲琛見她瞅著自己的腰不說話,不明白清歡在想什麽。


    清歡抬起頭,鄭重道:“穆雲琛我想起來了,你這樣不對,量的不準,你得脫衣服。”


    “……”


    清歡見他神情有些抵觸,立刻解釋道:“我說你可別誤會我,這是申司衣說的,她給聖上量時聖上都要脫的。”


    穆雲琛目光閃爍,言辭為難道:“郡主,這是在長公主府。”


    “哎呀沒事,我跟她借了地方,外麵有四餅看著呢,我也鎖門了,不會給人知道。”清歡一門心思要給他量身,不依不饒的說著就要去解穆雲琛的腰封。


    穆雲琛臉頰染胭,退了一步立刻按住自己的腰封道:“郡主,不行。”


    清歡冷下臉,轉身坐回圓凳上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扭過頭去不理他了。


    穆雲琛見她似是真生氣了,走上去半蹲下來,抬頭看著她溫聲道:“郡主的心意我領了,為這般小事生氣不值得。”


    “又不是讓你全脫,隻脫個外衣而已,你怎麽那麽古板啊,我又不能怎麽你,氣死我了!”


    清歡說著就無理取鬧的在穆雲琛肩上打了一下,這一下她當真沒太用力,但不偏不倚正大在穆雲琛後肩的傷口處。


    突如其來的這麽一下穆雲琛疼的臉都白了,幸而手指按住了桌麵才沒跌到地上,饒是這樣也半跪著攥緊了手心,冷汗從鬢邊不停的冒。


    清歡見他的樣子立刻嚇了一跳,蹲下來扶著他道:“這是怎麽了?你肩上——傷?還沒好?!”


    穆雲琛咬牙勉強道:“無事。”


    “叫我看!”清歡不肯信他,用力扯開他的交領,一把拉到後肩,然後她怔住了。


    穆雲琛的傷情況很不好,剛剛那輕輕的一下已經讓他深衣印血了。


    第33章 穆雲琛吃醋了


    清歡驚訝的掩口道:“前麵大夫分明說快好了, 怎麽成這個樣子了……”


    穆雲琛艱難的拉上衣服, 疼痛過去他也緩了一些,有些無力的說:“不礙事的, 也不算疼。”


    清歡由驚轉怒道:“你這個人不是皮肉長得嗎?當初我鞭子落在你身上, 你雖不肯出一聲,卻每一鞭都痛的顫栗, 你分明怕疼的很。”


    穆雲琛擺手道:“郡主提那些舊事做什麽, 其實……”


    清歡氣道:“我知道,無論是你身上的鞭傷還是烙傷都是我下的手, 我不該在你麵前貓哭耗子假慈悲,裝聖母裝菩薩又傷感又慈悲的說看見這傷不忍心, 但這是無可避免的,沒有這個烙印, 我們就沒有關係了, 你知道嗎穆雲琛, 我們就沒有關係了!”


    論起穆雲琛的傷, 這事其實怎麽都是清歡不對, 可是她風月場上玩了幾年, 偏就有黑白顛倒的本事。


    穆雲琛疼過去了,微微頷首,順著清歡的話說道:“是,我對郡主有所求, 我沒有因這些恨郡主, 以前沒有, 現在也沒有。”


    清歡還是生氣,除了生氣桃花眼裏還有點委屈,抿唇道:“你是不是以為,傷口爛了,‘清歡’這兩個字就不在了?”


    穆雲琛聽她聲音都有些不穩,心口一抽,連忙道:“不是的郡主,我隻是沒有用藥,前段時間白日裏熱,傷口碰了兩次才會這樣,我從未想過郡主說的那些。”


    “那你為什麽不用藥?穆家那麽多下人,沒有人給你擦藥嗎?!還是你連個謊話都編不出來就是不想讓人看見一點跟我有關係的東西!”清歡越說越氣,越說越不開心,受傷的分明是穆雲琛她卻簡直要倒打一耙先控訴他了。


    穆雲琛實在沒辦法了,隻好哄她道:“上次的藥……我不小心灑了。”


    清歡才不信呢,哼了一聲道:“真的是灑了嗎?還是你不願意擦,就是想讓它爛!”


    穆雲琛隻好如實相告:“郡主,有些我家裏的齷齪事本不想讓你得知,有下人背著我偷拿了藥出去換銀子,我十弟親眼所見,郡主若不信,著人現在去前廳旁敲側擊問一問,小十心思淺,必然就問出來了。”


    “你們家還有這等事?少爺的傷藥都敢偷?”清歡簡直不可思議,但隨即往後多想了一層,便明白穆家未必是下人都敢對主子放肆,他們或許就是看人下菜碟欺穆雲琛年少好性不被重視。


    清歡想到這裏紅唇一抿,脾氣上來拉著穆雲琛就朝門邊走:“你跟我走,今晚就走!不準再回去穆家了!我們回自己家!”


    穆雲琛冷不防被她拉著走了兩步,想來心裏是有些暖的。但他停住腳步反拉清歡一把,溫言道:“郡主別鬧,聽我說兩句話。”


    他要是真不走,憑清歡一個姑娘,除非用內力否則是真拉扯不動的。


    清歡轉過身,咬唇蹙眉,滿眼憤怒的望著穆雲琛:“你到底跟不跟我走!我命令你跟我走!”


    穆雲琛忽然笑了,反握住清歡帶袖的腕子道:“郡主看我是好欺負的嗎。”


    他這麽說多少讓清歡有些意外,不過清歡想了想還是懷疑道:“難道不是?”


    穆雲琛氣笑了,點頭道:“好,就算以前是,以後也不是了。本來郡主的意思我不該駁,且讓我先把事了一件,再者,明日要去國子監筆試,不好讓郡主的好意白白浪費。”


    “你一個人沒權沒勢的行嗎?”清歡不太確定的說。


    穆雲琛偏開視線,黑眸深邃,淡淡道:“收拾一些無關緊要的人,何須權勢。”


    清歡見他風輕雲淡的樣子,也就將信將疑的默認了,但是她還是有點不甘心道:“你要多久弄好這事?”


    “今日就可。”


    清歡驚訝道:“今天?這麽快的嗎?”


    穆雲琛隨意笑了笑。


    清歡眸光一轉,回身道:“那這樣吧,既然你今日就把事了了,明天你去國子監筆試,下午讓四餅去接你放考,你回來找我可好?”


    穆雲琛略有些猶豫。


    清歡煩道:“你辦個事怎麽磨磨唧唧的!不是我說你,你這個傷要是現在不養好,等國子監開了課真的住到書院去,你怎麽辦?國子監裏可有不少我的老熟人,看見‘清歡’那倆字可不會先想到蘇子瞻的詞。”


    穆雲琛現在也不是怕別人發現,隻是確實不想帶著傷去讀書。他這樣想著目光就落在清歡的身上,他想如果他現在拒絕,可能很久,很久很久以後都不能再見到清歡了。


    這樣想想,不知怎麽心裏就有些抵觸。


    “好。”穆雲琛垂眸斂去眼底泛起的愉悅,應了下來。


    清歡得逞終於高興了,開開心心的貼上來挽著他的胳膊道:“鴻臚寺最近接待了沙俄的使團,有些新鮮禮送到咱們這,我覺得挺稀奇的,就給你帶了點沙俄那邊的好吃的。”


    清歡說著得意的從自己荷包裏拿出一個彩糖,上麵是鬼畫符一樣的俄文,她親手剝開糖紙將裏麵深棕色的方塊糖味到穆雲琛唇邊,期待道:“你嚐嚐,我覺得很好吃。”


    穆雲琛還是不太習慣她的親昵,可是又不忍心撫了清歡的好意,於是張口含了進去,略品了一會道:“入口易化,甜中有苦。”


    清歡笑道:“對呀,有些苦有些甜才好吃呢,隻有甜便少了很多意思。”


    穆雲琛細品口中之味確是苦中帶甜,於苦中提出了很多甜味,故而比一般的甜更耐人尋味。


    清歡說的是糖,又何嚐不是他們兩個人的際遇。清歡在群狼環伺的宇文家坐穩了家主之位,她現在囂張跋扈、目下無人、大權在握,這些都是她應得的。至於他,穆雲琛覺得,他命裏合該遇見清歡,沒有清歡他怎麽會知道這個世上的苦熬多了還能熬出甜來。


    “那你覺得好吃嗎?”清歡問。


    “好吃。”


    “我這裏還有,給你拿著吃。”清歡眼睛亮亮的,翻出自己的荷包掏出一把糖往穆雲琛荷包裏塞,“二皇子在鴻臚寺辦差別的也沒什麽,撈點沒見過的東西還挺有好處,給我的時候說這個叫巧克力,我吃著挺好的,給你一半我留……”


    清歡正塞著,忽然被穆雲琛拉住手腕,她不明所以的抬起頭,眨著大眼睛道:“怎麽了?”


    “二皇子給你的?”穆雲琛問。


    “嗯。”清歡下意識的點點頭。


    “都給我。”穆雲琛這個冷淡的語氣裏似乎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


    “都給你啊?好歹給我留一點呀。”清歡覺得穆雲琛這就不太地道了。


    “既然說是留給我的,就都給我。”


    清歡無奈,出了口氣道:“行吧,誰讓我喜歡你呢。”


    她說著把荷包裏所有的巧克力都掏了出來,開始給穆雲琛裝,但他荷包裏有東西裝不下,清歡就伸手進去掏,掏出一個蓬草結的動物。


    “這東西好眼熟啊,這不是……”清歡拿著那蓬草動物左看右看覺得很熟悉。


    “是一位叫聞玉的朋友送的。”


    清歡一拍手道:“難怪看著眼熟!就隻有他才拿那東西送人。你可知聞玉是誰?”


    “他說他是白梨大觀的書先生。”穆雲琛說著自己默默的把巧克力都裝起來了。


    清歡笑道:“他那樣做派的一個人你真覺得隻是個書先生?”


    穆雲琛有些疑惑。


    清歡朝他招招手,讓他到自己身邊道:“我跟你說,他可是六殿下呀,就是那個愛寫話本子的六皇子李聞玉。”


    穆雲琛聽完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清歡。


    清歡掩唇笑道:“沒想到吧。我跟你說個朝中大臣都心知肚明的事兒,聞玉喜歡刊印出賣自己寫的話本子,他的話本子扉頁上都印有一個‘聞玉’的私章,落腳處是一朵小蘭花,凡是看到這樣的話本子就是他李聞玉寫的。咱們聖上這皇帝當得可矛盾呢,既對政務興趣不大專喜歡曲戲雕刻又時時地方疑心他人奪權,所以對幾個有作為的皇子都淡淡的,慢慢觀察著選太子繼承人,唯獨對不想“成器”的聞玉一口下了蓋棺定論,說他不是帝王之才。這下父子愛好相同又沒有利益衝突,他就更偏愛聞玉,雖然明麵上管著暗裏卻支持聞玉瘋,隻別太出格就行。所以懂得聖心的大臣都賣聖上一個麵子,但凡見了有印記的話本子都要買回家收藏著,背地裏幫聞玉刷銷量讓他以為自己的話本很好賣呢。”


    穆雲琛蹙起眉心,半晌才道:“聞玉是皇子?”


    清歡玩笑道:“所以,你可攀上貴人了我的穆九公子,以後說不準我都要看你臉色呢。哎呀,要真是有這麽一天,九公子可要手下留情,既往不咎呀。”


    穆雲琛真是一點法子都沒了,給清歡磨得沒脾氣,無奈道:“郡主快別鬧了,我從未怨過郡主,談何既往不咎。”


    “既然我幹什麽你都不怨我,那我可得變本加厲的作一作,不然可不是虧了,要不……”


    清歡正要撩他說幾句混話,卻聽門外四餅道:“家主,前廳有任傳消息過來,穆十公子到處找九公子,不知有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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