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笑出聲,翻身用雙手攬住他頎長的脖頸,側臉貼著他胸口道:“這玉枕是你的了,我昨天不是說送給你了麽。”


    穆雲琛身體微僵,抿了下唇道:“郡主不可,這是家主之物……”


    “沒別的意思,就是個枕頭而已,我還有個一模一樣的可以用。”清歡說話間已經撐起上身,舒展著身體道,“起來了~~~”


    穆雲琛原本還想拒絕,但聽清歡說玉枕是一對,心裏就默然的應了下來。清歡起床他也不好再躺著,起身一動胳膊,忍不住就“嘶”了一聲。


    他左臂被清歡枕了一夜已無知覺,這一動全麻了,牽著肩後的傷,感覺真是酸爽的厲害。


    “怎麽了?叫我看看?”清歡懶腰伸到一半趕緊拉回來看他。


    穆雲琛勉強躲開道:“不礙事。”


    清歡不答,按著他的肩膀執意拉開他的中衣和裏衣,見他後肩上的傷口似乎開了一些,不禁蹙起眉心。


    “真的沒事,比在家時好的多,不勞郡主掛心。”穆雲琛拉起了肩上的衣服,偏過頭,耳垂微紅,他低聲道,“郡主喚人洗漱吧,我出去了。”


    清歡猶可,穆雲琛卻不願讓別人瞧見自己衣衫不整,他說著已經按住麻痛的手臂退了出去,不消片刻就聽到侍女們進去伺候清歡洗漱的聲音。


    自那日起清歡再沒讓他去暖過床,倒是見了麵先要問問他傷勢如何。其實在宇文家有上好的大夫照顧,穆雲琛又用著最好的傷藥,傷口自然好得很快,過了五六日已經重新結痂,七八日時已經見得大好,隻是彼時新肉生出,顯得肩上那篆體的“清歡”二字更加清晰。


    清歡依舊忙著西南的邊事,但比先前那段時日好些,不過一入冬宮中也開始準備祭冬神的節慶,各宮的皇妃、太妃也要打點,雖然有兮姌操心,但清歡作為家主還要去宮裏露個臉,那自然就是另一番忙活了。


    忙著忙著時間過得也快,眼看國子監放榜的日子快到了,清歡篤定穆雲琛榜上有名,張羅著要給他在家辦一場家宴,慶賀他順利考入。穆雲琛在家裏即便是中舉也隻有姨娘和穆雲瑛這個小弟為他高興,況且那時姨娘身體不好還病著,隻有小十送了禮物給他,其他也就沒什麽了。似清歡這樣提前兩天就變著花樣準備,翻著菜單從涼菜主菜到湯羹點心都一道一道的親自選,穆雲琛是真的有些受寵若驚,但即便嘴上說不必麻煩,心裏也真的高興。


    這日下午穆雲琛在耳室裏練字,忽然聽到寢室開門的聲音,然後清歡穿著一身洋紅色繡玉蘭花的雪冬裙,小鹿皮靴蹬蹬,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


    “我給你送的禮到了呢!”清歡嬌俏的臉上滿是得意,撐在書案的另一頭高高興興的說。


    穆雲琛寫著字淺淺一笑道:“郡主且坐坐,我練完這一張陪郡主說話。”


    清歡見他寫字認真,湊過去單手支腮看著他的字道:“練的誰的帖子?叫我瞧瞧。”


    穆雲琛側身給她讓出一片地方,筆下不停繼續寫。


    清歡露頭一看就怔住了,喃喃道:“這麽巧,你也練顏真卿……”


    穆雲琛手腕用力,筆下的字跡十分工整美觀,他道:“郡主的字裏也有顏體的筋骨。”


    清歡看著《多寶塔碑》的顏體字跡,有些走神,半晌才垂下桃花眼低聲道:“我爹以前就寫顏真卿的顏體,他寫字特別好看。”


    往日清歡沒少提過已故的父母兄弟,但神情並無二致,這還是她第一次在提到父親時露出傷感的表情。


    穆雲琛站著看不到清歡的表情,他仍是溫潤的問:“郡主日後還打算繼續練顏體嗎?”


    清歡隨意笑了一聲道:“還練什麽,當初年紀小,覺得我爹寫字便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纏著他給我寫帖子練,可惜他隻寫了一本入門,就……哎,不提了。”


    穆雲琛這一次聽出了她聲音裏的低落,立刻放下筆,有些慌亂的彎腰去看清歡:“郡主,我失言了……”


    “我沒事,哄你玩的。”清歡調整了一下情緒抬頭笑道,“我剛看你寫字覺得寫得還不錯,雖然肯定沒我爹寫得好。要不你寫‘清歡’兩個字給我看看,這兩個字的顏體我寫的特別好,我可以給你指點指點哈哈哈。”


    清歡不知道穆雲琛入過她曾住的繡樓,她那點拿不出手的字早讓他見過了。


    穆雲琛見她有意調整了情緒,一心順著清歡讓她更高興些,便提筆在宣紙上用顏體書法寫了一句蘇東坡的詞:


    細雨斜風作曉寒,人間有味是清歡。


    他寫的工整有力,顯然已得了顏體書法的部分精髓。


    穆雲琛側身對清歡道:“不及念家主十一,郡主見笑,請指點。”


    清歡自己的字寫的什麽樣心裏還是有數的,站在桌前看他寫完,眨眨漂亮的大眼睛詫異道:“呀,你這倆字怎麽寫的也這麽好,比我寫的都好。”


    穆雲琛忍俊不禁,狼毫筆尖沾了墨,提到清歡眼前道:“郡主若是無事,賜字與我一觀?”


    他才不會告訴清歡前段日子自己在家練了多少顏體字帖,尤其這句詞,寫了千遍不止。


    清歡哼了一聲,接過筆撇嘴道:“叫我寫字兒就寫字兒,說那麽文縐縐的,酸死了。”


    清歡說著就在穆雲琛的字旁寫下自己的名字,寫完歪過頭審視著自己的字,眉心一皺道:“難看死了,我一定是今天不適合寫字。”


    說完她團起那宣紙就要丟。穆雲琛連忙接過來道:“郡主寫都寫了,丟了做什麽,我看寫的很好。”


    他一麵說一麵輕柔的將揉皺的宣紙展開,於案上鋪平道:“郡主自己看看,寫的與顏公之形何其相似。”


    清歡手指敲敲那兩個字道:“少糊弄我了,真當就你讀過書就你有學問呀。誰不知道練字的初級才是形似,最高級那是隨心所欲神形兼備!”


    清歡毫不客氣的拿起沾了墨的筆,筆尖對著穆雲琛壞壞道:“你是不是笑話我,說,是不是?”


    穆雲琛愛潔怕衣上沾墨,往後退了退潤唇輕笑,搖頭道:“豈敢。”


    “我看你就是!”清歡向前跟了一步,拿著黑黢黢的狼毫繼續緊逼,作勢要弄他一身。


    穆雲琛繞到長案的另一端遠遠避開,瞧著筆尖上的墨汁都倒流到她手上了,好意提醒道:“郡主當心弄髒了手。”


    清歡低頭一看,墨汁已經染上了她的指尖,不禁皺眉道:“呀,真把我的手弄髒了。”


    她丟下筆,撚撚手上的黑墨汁,又壞心的瞅瞅穆雲琛,忽然笑道,“可不能我一個人髒,來,給你蓋個章~~”


    說話間清歡的小黑手已經向穆雲琛的青衣摸過去,穆雲琛閃身一躲避了過去,圍著長案又躲遠了。


    清歡稀奇道:“喲,身法不錯,我都快忘了你也有騎射根底。”


    穆雲琛水杏眸含著愉悅的光,他隻是笑,提防著清歡又用沾了墨的手偷襲。


    清歡見他笑得明朗動人,幹幹淨淨的,越發想把他染黑,單手叉腰道:“九公子你今天就算圍著長案跑一百圈也沒用,信不信最後定要遭我‘黑手’,哼哼。”


    兩人圍著紫檀長案一個挪一個躲,幼稚的無以複加。


    這時外麵傳來兮姌的聲音:“家住,奴婢有事稟告。”


    穆雲琛聽到兮姌的聲音,笑意斂了起來,他輕咳一聲從身上取出白絹帕,遞給清歡道:“郡主擦擦手,我不便擾郡主理事,先出去。”


    他才轉身走了兩步,迎麵就遇上了兮姌。兮姌盈盈一禮,得體的微笑道:“穆九公子請留步,奴婢要說的事也有一件與公子有關。”


    穆雲琛略感詫異,不解道:“兮姌姑娘找我何事?”


    兮姌一笑,看著清歡道:“家主,明日入宮給聖上、裴貴妃、章嬪以及幾有位份娘娘的冬禮已經備好了。另外穆氏家學送來兩封給九公子的家書。”


    兮姌從袖下取出兩封穆家的家信直接呈給了清歡。


    清歡不以為意,隨手遞給穆雲琛,對兮姌道:“給聖上都備的什麽禮?”


    穆雲琛知道家書是寫給自己的,接過後打開封緘便去看裏麵的內容。


    這兩封信一封是十弟穆雲瑛寫給他的,一封是他的小廝兼書童司南寫的。穆雲瑛這一封算是平安信,因穆雲琛臨走時囑托弟弟留意孟姨娘身邊的事,穆雲瑛便寫信給他說姨娘那邊一切安好,就是入冬了她咳疾有些犯,又開始張羅著吃藥。另外他發現偷拿穆雲琛東西的美貌大丫鬟夏月並不是為穆夫人辦事,而是與大哥穆雲琮有關,穆雲瑛留意後甚至看到夏月與大哥在假山後麵幽會。


    穆雲琛看了信中的內容不動聲色,鴉睫垂下,心裏已經有了另外一番謀劃。


    清歡還在與兮姌商議入宮的節禮,穆雲琛插不上話,便打開另一封司南的信來看。司南的字不怎麽樣,但洋洋灑灑寫了不少,都是雜七雜八讓他調養身體讀書不要太辛苦的瑣事,其中很多事都是孟姨娘交代的,看得出信就是孟姨娘讓寫的。除了日常囑托,司南還說有人給家裏送了兩本話本子,說是他一個叫聞玉的朋友拿給他看的,送書到門上的人幸好被司南撞見接下了東西,不然讓穆夫人知道了定要告訴老爺,又要說穆雲琛不務正業隻在濃詞豔賦傳記話本上下功夫了。


    信到了末尾司南還說最近陸秋瀅來過一次,去找他他不在,聽說他考了國子監,陸秋瀅就說等放榜以後一定來賀他考取。孟姨娘對這件事很欣慰,整日念叨等五少爺穆雲玨考中了國子監,太太高興了一定會為穆雲琛向陸家提親,成全了他與陸秋瀅的感情。


    別的事還罷了,這關於陸秋瀅的一段看的穆雲琛實在是不知所謂,他幾時就跟陸秋瀅有什麽感情了。


    “好,就這樣吧,給幾位皇子的禮也帶上,明日一並進宮送了。”清歡與兮姌議畢擺擺手讓她出去,回來繞到穆雲琛麵前,晃晃帶著翡玉鐲子的手道:“出神了?穆家給你寫信說什麽呢?”


    穆雲琛被她一晃才回過神來,不自己覺的將手中信件握緊,下意識就不想讓清歡看到內容。


    穆雲琛側身掩飾道:“沒什麽,是小十的信,說了些姨娘近日的情況。”


    清歡對別人的家事完全不感興趣,嘟唇點點頭,靈動的眼睛眨巴眨巴道:“聽說你母親年輕時特別美,隻是後來身子不大好了,你那家信上說她最近她還好嗎?”


    穆雲琛見清歡表情可愛,不禁溫和一笑道:“有勞郡主念著姨娘,一切安好,隻是冬日常有的咳疾犯了,開始吃疏散的藥了。”


    清歡將穆雲琛那方擦了墨的白絹帕放在案上,自己坐在穆雲琛的羅漢床上,原本想雙臂後撐身體鬆泛鬆泛,但想到穆雲琛愛潔自己又手髒了,便收回來疊在膝間,歪頭道:“明日讓我家的大夫去給她瞧瞧。”


    穆雲琛沒想到清歡會給孟姨娘直接派去宇文家的大夫,不覺訝然道:“這怎麽好。”


    清歡隨意笑了笑道:“你放心,不會讓人知道是我讓大夫去的,兮姌有的是偽裝巧合的法子。”


    穆雲琛看她笑的冷涼,知她誤會了,立刻道:“我隻是不想麻煩郡主,不是……”


    清歡風輕雲淡道:“你不想讓人知道你現在做了我的人,我曉得。沒事兒啊,你高興就好,我又不在乎。”


    穆雲琛聽她這樣說第一反應就是要辯解,但要開口時捫心自問,他也確實自私的藏了這份心思。清歡說的不假,男兒頂天立地如何能屈居於女子裙下,他的確不想讓人知道現在的境遇。


    可是,這與清歡無關,他絕不認為跟清歡在一起就辱沒了自己,他是……


    穆雲琛斂起了眼中澄明的光華,他是怎樣呢,既不是怕人看不起也不是擔心自己的仕途,他大概隻是覺得汗顏——汗顏清歡處處待他好,他身為男子卻不能在波詭雲譎的朝堂大勢中護著她,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獨自麵對暗潮洶湧的爭鬥。


    清歡也有點說不出的掃興,索然的站起身道:“既然你擔心跟我的事被人知道,那就算了,改日取了好藥給你母親拿回去吧,穆家給她用藥估計也大方不到哪裏去。”


    清歡說著已經向門邊走去,隨意的活動著手腕道:“明日不必等我,在宮裏用晚膳,二皇子和三皇子都給我下了帖子。”


    她顯然是不高興了,眼看就要出門去。穆雲琛這次一個多餘的解釋也沒有,直接閃到清歡前麵擋住了她。


    “幹什麽?”清歡沒想到他會一言不發的擋住自己,瞟了他一眼道:“你擋我道了。”


    “要送我什麽禮?”穆雲琛忽然問。


    他乍一問清歡還沒反應過來,想了想才隨便一笑,風涼道:“你這一言不合就跟人要禮物的本事越發純熟了。不過你這合著是劫財啊,我還當你堵著我為劫色呢。”


    她說著要繞開穆雲琛過去,穆雲琛卻也跟著移步,仍舊將她擋住了。


    清歡不悅的挑起眉,抬頭審視著他。


    穆雲琛避開她的目光,有些赧澀磕絆的說道:“你,你說劫色就劫色,東西拿來。還有,明天必須回來。”


    清歡頭一次見他這樣,噗的一聲笑了,也不生他氣了,手指卷著自己肩上的一縷長發,圍著穆雲琛饒有興趣道:“穆九公子要強逼我回來也行,但總要給個理由,你往日‘露滌鉛粉節,風搖青玉枝’,修竹似的的君子可不帶這麽不講理的,是不是?”


    穆雲琛輕出一口氣,水杏眸對上她揶揄含笑的瞳仁,正經道:“我仍是那句話,宇文家主一言九鼎。既然說要為穆雲琛考取國子監賀喜辦宴,自然要回來赴宴。”


    清歡覺得他睜著眼睛說瞎話還說的一板正經義正言辭實在好玩,不禁笑道:“九公子想是記錯了吧,放榜是後日立冬節,不是明日。”


    穆雲琛仍是一副冰雕的玉容,神情清淡又正經:“後日立冬節我欲回去探望姨娘,懇請郡主答允。”


    清歡道:“佳節團圓探望父母,這是自然。”


    穆雲琛道:“所以,慶賀宴要提前一日。另外,雖則後日放榜,但我必然榜上有名,定不會白白騙了郡主的賀宴。所以,郡主必須踐諾,早些回來。”


    他話雖然說得溫溫和和,但那話裏的意思分明就不是商量的意味,竟然讓清歡聽出一絲強勢。


    穆雲琛就定定的站在她麵前,水杏眸黑沉沉的泛著灼光。清歡覺得被他這樣注視,臉頰竟然有些發熱,她想被這樣俊雅的人逼迫似的瞧著,誰還能不答應呢。


    不過清歡也沒那麽容易妥協,挑起下頜看著高自己半頭的穆雲琛道:“可以,但是賀禮得明天給。”


    穆雲琛也不是真的想要她東西,隻不過剛才聽說二皇子明日要在宮裏請她,他就有陌生的煩躁感覺襲上心頭,就是想強行拉回清歡不讓她去。


    穆雲琛見她答應了,唇邊終於漾起幾許春水般的漣漪,淺笑道:“好,君子不食言,家主諾千金。”


    清歡傲嬌的哼了一聲道:“你還別高興的太早,送你賀禮還是得要回禮的,若是不滿意,我隨時把東西拿回去。”


    穆雲琛輕輕的笑了笑,點頭道:“好。”


    立冬節的前一天,按照宮裏的規矩午間有宴,因大魏的立冬節是為小賀家人團圓,所以宮妃家眷在那一日被允許入宮覲見敘話。像清歡這樣的女家主更是得將麵子做足,至少在她為數不多的親人裏,當今聖上算是最親的之一,除卻往日君臣不提,這一天她一定得把作為外甥女的一片孝心表現的淋漓盡致,最好能把聖上感動哭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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