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仕子一通彩虹屁吹下來說的穆雲玨心花怒放,大笑道:“也不是我自誇,當日國子監筆試那詩詞文章,真真是有如神助一氣嗬成,我可是整整提前了小半個時辰就交了卷子,那真是……”


    “那真是文曲星附體啊!”張參上趕著把馬屁接住了。


    “呀,如此說來,豈不是要考個前十!”李嗣立即跟上。


    穆雲玨思量用穆雲琛的詩詞文章考中是必然之事,但要說考前十那還真不好說,他神情微微一滯道:“這,就不好說了。”


    穆雲玨自己心裏還有點露怯,但吹捧他的仕子們卻給他一頓好名次的實錘。


    王武追捧道:“五公子,前十名那是必然的!您要是不自信,將那日筆試寫的詩念出來,這裏都是讀書人讓大家這麽一聽,好壞高下立見,也給您增增信心!”


    穆雲玨雖然剽竊穆雲琛的詩詞文章,但他也並非就一點才學沒有,怎麽說都是科舉出身高官子弟,想來對穆雲琛那日寫的詩還是很有把握,這會兒也有心在眾人麵前長長臉,咳了一聲清清嗓子道:“要不,我就念一念?”


    第41章 翻雲覆雨的樂趣


    “念念, 念念。”幾個人一頓“好言相勸”, 穆雲玨終於勉為其難的再次清清嗓子, 將那首七言律詩高聲念了出來。


    他原本就嗓門大, 又是有心讓周圍的人聽到, 所以聲音格外的響亮,確實引來了周圍等榜學子的注意力。


    距離穆雲琛很近的地方便有一位身姿筆挺氣質高華的青年,那通身的冷峻氣度一看便是出身不凡。


    他身後的小廝見穆雲玨那群人大放厥詞響聲震天, 不禁鄙夷道:“什麽鄉野村夫的做派, 大吵大嚷嘩眾取寵, 還想考的國子監前十,真是癩□□想吃天鵝肉。”


    那氣度不凡的青年卻嚴肅道:“做派是下乘了些, 但那詩做得卻的的確確極好。細思尾聯兩句意味深長, 含義雋永,已有魁首之象, 連我亦是自愧不如。”


    小廝一聽驚訝道:“這麽厲害!少爺這屆鄉試時可是京城解元, 穩當當的第一名, 若是連您都說自愧不如,那,那胖子豈不是真要占了國子監的魁首?以前可沒聽說過他這號人啊。”


    青年哼笑一聲, 冷峻的臉上顯出些許嘲諷:“書家雲詩如其人, 聽詩中意境,作詩者當如謫仙臨帆通透明睿目下無塵, 嗬, 竟沒想到能做出如此飄逸雋永之上乘好詩者會是這般油膩嘴臉, 可惜可歎。”


    穆雲琛就站在他旁邊,聽那小廝說青年是這屆京城解元便立刻知道了他的身份,八大世家盧氏家主的嫡幼子,自小便有神童之名的盧崢。他本就出身不凡才名遠播,又因是四皇子自幼的伴讀,所以在京城文壇極負盛名,又與穆雲琛一屆中了舉人頭名解元,真真是今年舉子中風頭無兩的第一人物。


    穆雲琛鄉試時因為穆雲玨也參與的緣故,孟姨娘不許他出頭,千叮嚀萬囑咐不讓他拿出全力,不然名次比穆雲玨好了太多惹惱穆夫人讓他們母子在家中受盡排擠事小,萬一讓穆夫人心生妒恨想盡辦法毀了他來年的會試,那才是得不償失。


    為了來年會試高中進士,穆雲琛即便心有不甘也還是遵從母命,馬馬虎虎的好了一場,得一個中等偏上的中舉成績,終究無緣與盧崢在考場上堂堂正正的一較高下,但他看過盧崢後來高中魁首的抄錄答卷,確實辭藻華麗立意深刻,當得起這個第一。


    穆雲琛是文人,文人就有爭強好勝的清高一麵。他對盧崢固然帶著一決勝負的心思,心中卻也存著敬佩。聽盧崢對他的詩評價如此之高,心中也泛起幾許讚同的喜悅。


    但他並沒有上去搭話,他今日心緒不好,過來隻想看看榜,順便親眼看看他給穆雲玨的“驚喜”。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有人喊了他一聲,正是穆雲玨身邊的張參。


    “喲,穆九公子,你怎麽一個人站在那啊,五公子在這呢,這邊位置好看得清楚,快過來啊。”張參在人群中朝他招手,示意穆雲琛過去。


    張參此人從前在穆氏家學中讀過一段時間的書,一直是穆雲玨的狗腿,當年在學堂裏排擠穆雲琛的事沒少幹,他今日喚他過去也不是出於什麽方便看榜的好心,不過是知道穆雲玨討厭他,想在穆雲玨麵前奚落他取笑邀寵罷了。


    若是往日穆雲琛便不理會那種人了,但是今日他還真想走過去,他想清清楚楚的看著穆雲玨在的表情由勢在必得的喜悅得意變作不知所措的慌亂扭曲。


    穆雲琛走了過去,就在他路過盧崢的時候,他的餘光看到盧崢向他投來探究的目光,穆雲琛聽到他用極輕的聲音疑道:“爽日齋宴的穆九郎?”


    “五哥,眾位同窗安好。”穆雲琛穿過人群來早穆雲玨麵前,一身綠衣清冷幹淨,言語中卻帶著溫文爾雅的柔和。


    “九弟也來了。”穆雲玨在這裏見到穆雲琛並不熱絡,甚至還有幾分別扭和躲閃,畢竟他考試的詩和文章都是穆雲琛寫來他背誦默抄的,就算篤定穆雲琛為了孟姨娘在家中的處境不會說出來,他也不想在自己春風得意顯擺詩詞的時候看見他。


    穆雲琛對他的冷淡視若不見,隻是勾起唇角一目掃過跟在穆雲玨身邊的仕子,淡淡道:“眾位同窗這麽早就來陪五哥看榜,著實辛苦。”


    他的語氣溫和清冷笑容幹幹淨淨,但被他目光掃過的仕子們仿佛都看到了他殷唇勾起時帶出的一抹邪氣,但當他們再細看時又什麽都捕捉不到了,仿佛隻是錯覺。


    穆雲琛的話說的隱晦但也很難聽,陪榜,那便是統統落榜,就算說話的語調再禮貌,那也是對他們才學的鄙夷和不屑。可是穆雲琛這句話偏偏就讓那些人辯無可辯,畢竟他們考上的可能性太小了。


    幾個仕子的臉色都很難看,他們在考試上不是穆雲琛對手但戳他痛處卻個頂個的能行。


    張參不懷好意道:“九公子的姨娘最近身體可好?聽說孟龔大儒受崔祭酒相邀要來國子監講學,相比孟姨娘已經收到家書了吧?”


    孟姨娘當初與穆思尋私奔早已被亞聖孟氏除名,這話說出來便是羞辱穆雲琛。隻是在京城知道在這件事的人著實不多,想來張參知曉也是穆雲玨告訴他們的。


    穆雲琛麵色冷若冰霜,他沒有回答隻是寒涼的瞟了張參一眼道:“兄台書讀的不好,旁的事知道再多又如何,仍是高中無望。”


    張參第一回 被穆雲琛堵得啞口無言,憋著氣幹瞪眼。


    李嗣見張參吃了癟,緊跟著譏諷道:“九公子還是不要太得意,就算你才學再好,那上麵也還有五公子,你這個身份是怎麽都越不過去的。”


    穆雲琛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他,望著影壁隨意而清淡的一笑:“自然有五哥一日我就越不過去。”


    我隻會,踩過去。


    “放榜了。”他輕聲說著。


    國子監內的差官已經將巨大的紅榜貼在了影壁上,前來觀榜的人群驟然沸騰起來,一擁而上去看上麵的名字。


    穆雲琛望影壁上的榜單,他隻看了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因為就在前麵好找的很——第一名。


    穆雲琛確實有些驚訝。


    他對自己的才學有信心,早已思量前十之內必然有他。但他也自知還未到一騎絕塵力壓群才的地步,能得第一確實有些意外,畢竟他筆試前一晚才受邀臨考,對往年題目不曾有過半日的仔細琢磨,再者他才學驚豔之處更在詩詞,作文相比之下隻能算作出類拔萃,卻談不上鳳毛麟角。


    他的目光一偏,看到第二名:盧崢。


    這倒是,有意思了。他是第一,盧崢成了第二,他算是為自己圓上了鄉試的遺憾,贏過了盧崢。


    第一名……穆雲琛忽然想起清歡為他慶賀考中時說的一句話,那時她平和而自然的望著他,她說:你在我心裏是第一名。


    穆雲琛忽然覺得窒息,他右手用力的按住了心口,深深的呼吸片刻才壓住了喉頭的一抹腥甜。


    這時穆雲琛聽到擠在前麵的穆雲玨大著嗓門朝張參他們吆喝大笑道:“你們幾個也別光看我名字,也看看你們自己中榜了沒有,誰要是跟本公子一同考中國子監,今兒的酒席錢全算在我穆五公子頭上哈哈哈哈。”


    穆雲玨今兒來就是一副誌在必得的樣子,仿佛考中已是板上釘釘,根本不需要他費勁去榜上找名字,隻等著別人的吹捧跟賀喜就夠了。


    可是他的得意勁兒連半柱香的功夫都沒堅持道,便聽張參他們三個狗腿子商量好似的哭喪著臉道:“五公子,這榜上,沒找到您的名字啊。”


    “啊?”穆雲玨的胖臉上顯出全然的不可思議,但很快又化作了不屑,“你們三個還能同時眼花,都給我睜大眼睛找!怎麽可能沒有本公子。”


    “五少爺,好像真的沒有您啊,這,這……”穆雲玨的小廝也一臉為難的說。


    穆雲玨這才覺得不對,巴拉開人群擠過去瞪著一雙綠豆小眼睛一錯不錯的看榜。


    “怎麽可能!不可能沒有我!怎麽可能沒有我!”


    半晌之後穆雲玨難以置信的念叨著,他忽然轉身凶神惡煞的拉住穆雲琛道:“怎麽回事!怎麽可能沒有我!你是第一穆雲琛!你是第一,那詩那文章,分明是……”


    “兄台落榜了?”一旁看榜的其他仕子見穆雲玨瘋瘋癲癲的不相信,頗為同情道,“我等方才聽了兄台高聲念誦的應考詩,按道理來說,有那麽一首好詩,即便是文章稀鬆平常也肯定榜上有名了,不知兄台為何會落榜,也是奇怪。”


    這仕子的話說完周圍的其他人也紛紛點頭應和,都說穆雲玨不應該落榜。


    穆雲琛聽了那些話眸光微動,瞳仁漸深,忽然抬眼看著拉住他的穆雲玨,狀似自語道:“或許,有失公允。”


    穆雲玨一聽登時詫異道:“你的意思是閱卷有黑幕?”


    穆雲玨起了這個頭,同樣落了榜有點不甘心的李嗣立刻道:“五公子,你說的有道理啊。我們起先不相信就罷了,這麽多仕子都說您鐵定考得上,可您卻落榜了,這根本不可能啊,應該就是有黑幕吧。”


    同樣落榜的王武也有點自己的小心思,攛掇道:“對對對,國子監筆試比不得科舉那般嚴謹,這種事說好說壞都憑他們閱卷人的一張嘴,可能真的有黑幕,五公子我們都罷了,您那等高才可不能就稀裏糊塗的給算計了呀!”


    周圍人都這麽說,穆雲玨心裏便也覺得有問題了,他原本就篤定穆雲琛的詩詞文章絕無問題,今日他又高中第一,怎麽說一個人的作詩水平都不可能差那麽大,如今落榜憤懣再被這群人一挑唆,頓時覺得這國子監似乎真有黑幕。


    “那,那該如何是好?”穆雲玨既不甘心又拿不定主意。


    這事經他們一喊一說周圍其他落榜的仕子也都把注意力投了過來,有些更是義憤填膺的高聲道:“自然是要找國子監分辨個明白!”


    這些仕子對自己的文章詩詞水平心裏有數,基本處於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努努力就能考上,至於考不上也說得過去,可方才聽了穆雲玨背誦的應考詩,在場所有人無不說好,這樣的詩都要落榜,那豈不是國子監閱卷真的有內幕!


    落榜仕子們躁動的心全都給撩騷起來了。國子監考試的條件太苛刻了,那年齡、屆次的限製令很多人失去這一次機會就再也沒有盼頭了。眼下落榜他們本就極不甘心,想到若是國子監閱卷有內幕,那豈不是可以重考?那他們不是又有了新的機會和希望?


    這個時候,沒人不自私。


    “穆五公子,你這等才學難道要忍氣吞聲嗎!你若找國子監問個明白,我等都敬你是讀書人之楷模,願跟隨你一起討個公道!”人群中已經有落榜仕子在表態了,後麵緊接著是更多人願意跟隨的喊聲。


    “五公子,您看看,這都是為您抱不平啊。”李嗣一副痛心疾首道,“您現在身上背負的可不隻是您一個人中榜與否的小事,這是成百上千仕子的公道啊。要怎麽做,您現在一句話,我們都跟著!”


    穆雲玨雖然是庸碌之輩但他出身官宦之家絕非傻子,知道聚眾鬧事的後果,可他現在被一眾人捧在中間,若說真落榜他又拉不下臉來,況且那可是穆雲琛寫的詩文啊,但凡讀過書的人都看得出那詩寫的有多好,怎麽會……


    對!穆雲琛!


    穆雲玨忽然回身按住了穆雲琛的雙肩,在一片仕子的喊聲中低低道:“我再問你一次,到底怎麽回事,我怎麽會落榜?!”


    神色清冷淡泊的穆雲琛微抬下頜,水杏眸恍若一池深水誘惑著穆雲玨,他聲音很淡卻語氣定然:“無論何人評卷,那首詩,絕不會落榜。”


    “好!”


    穆雲玨猛地一拍穆雲琛的肩膀,像是做出了最後的決斷,一股子狠勁直衝腦門道:“哥哥有你這句話心裏就踏實了,我還就不信了,國子監給老子來陰的,老子就不能討公道了!”


    穆雲玨說罷,回身一擼袖子,胖胳膊掄起,高聲喊道:“眾位仕子聽著,國子監不顧讀書人臉麵竟然背地搞閱卷黑幕!如今害的我等落榜就應還我等公道,為了大夥的前程,為了我們讀書人的驕傲,今日國子監不說清楚,我穆雲玨絕不會善罷甘休!”


    穆雲玨是真的對穆雲琛寫的東西有信心,他都考第一了啊,這分明就是國子監有黑幕,隻要國子監重新公道閱卷他一定榜上有名。隻要重新判卷成功他今天這一番折騰也就不是鬧事,而是引領廣大仕子追求公正公平的行事典範,是要被天下讀書人交口稱讚的美談,從此他穆雲玨便要名聲大振了!


    穆雲玨這麽一想越發有勁了,加上張參立嗣王武他們的煽動和大批落榜仕子的支持,他竟然帶著眾人在當場就鬧了起來,直接衝擊國子監大門,讓著要閱卷博士重新閱卷,現場還他一個公道。


    大批落榜仕子不顧官差的阻攔在穆雲玨的帶領下一直往前衝,穆雲琛卻留在原地漸漸脫離了人群。


    他一襲青衣遠遠的站著,俊逸清雋,身姿玉立,唇角勾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獨獨一人立於嘈雜之外。


    仕子們衝擊國子監是大事,國子監被冠以閱卷黑幕之汙名更是令人瞠目結舌,為了終止這場騷亂,國子監很快有了反應,僅僅一刻鍾後裏麵便傳來官差的報喊聲:“崔祭酒親自定論——穆雲玨等人要求重新閱卷的結果已出——”


    聽說有了結果仕子們紛紛不再喧鬧,擁著肥胖的穆雲玨到最前麵,翹首以待新的批卷結果。


    “這回一定沒問題了,穆五公子定然榜上有名。”張參趕緊拍馬屁。


    “對對對,說不定穆雲琛的第一都要被取而代之了。”李嗣又激動又緊張的說。


    王武也不甘落後,一句胳膊大聲喊道:“還公道!穆雲玨必然上榜!”


    他這一帶頭,後麵不少仕子也跟著喊起來,場麵一時又熱烈起來。


    張榜單的官差見他們又鬧起來,大喝一聲道:“少聒噪,都肅靜!”


    穆雲玨聽到這麽多人都支持他,心想這一回他不但榜上有名可還要在京城仕林揚名立萬了。


    這麽一想他感覺整個人都飄飄的特舒坦,胖臉上還要裝出一副正氣凜凜的樣子,一步登上台階轉身背對影壁,張臂對廣大仕子們壓壓手道:“大家不要激動,公道自在人心,穆某人的才學能夠得到你們的承認,心中就已經滿足了,我相信國子監黑幕絕不會二度發生,大家也要對自己有信心,說不定下倚靠上的就是你——”


    穆雲玨說這不經意的一回頭,正對上影壁剛剛長出來的大榜,隻見上麵大大的一個紅叉醒目異常,旁書朱紅大字:詩文抄襲,穆雲玨永不錄取!


    “什麽?!”穆雲玨整個人都懵逼了。


    不少仕子麵對著他卷上從左到右的大紅叉也愣了,有人不禁問道:“怎麽成了抄襲?抄了誰?”


    “後麵寫了!”人群裏忽然有人高聲叫道,“卷後麵寫了,他抄的穆雲琛!”


    果然穆雲玨那謄寫後被貼出的卷子後麵附著穆雲玨抄襲的原詩,清清楚楚寫明了他抄襲的來龍去脈,那原詩赫然是榜單頭名穆雲琛在長公主府宴會上投給崔祭酒的詩。


    “穆雲琛?那不是今日的榜首嗎?”


    “誒!從名字上看他們說不定是兄弟,真有可能抄襲啊!”


    “穆雲玨抄襲穆雲琛,難怪那首詩做得那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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