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華甄那時候在寫字,案桌整齊兩側分擺書籍,一用抄寫,二用注釋,文竹綠片細小,精巧可愛。屋子外陽光大照,透進窗牖時暖意十足,香幾上紅珊瑚盆景晶瑩,案桌下有兩張扶手椅,案幾擺香茶。


    李煦坐在書房的紅木扶手椅上,手托住臉,看著鍾華甄。


    她的容貌一直是數一數二,睫毛長,眼睛漂亮,臉上有了些肉後,越發精致。胸口鼓起,一戳就會輕彈,腰細握在手心時,總害怕會折斷。


    李煦的手慢慢放下,趴在桌子,眼睛看著她。


    那晚月光是朦朧的,不像別的夜晚漆黑深沉,他能隱約看清她,手下細嫩肌膚是溫暖的,她在他耳邊叫他阿煦,嬌滴滴的,讓人心發顫,將他身上焦灼的氣息都激發出來,隻在他占有她後得到平息。


    他果真是最喜歡和她在一起的,想要一輩子都和她待在一起。


    鍾華甄感受到他的視線,停下筆,微微抬頭看向他,她長發用支木簪挽起,露出皙白的脖頸。


    “你看我做什麽?”


    李煦頓了一下,說:“我的人不許我多看?你哪來的膽子?”


    鍾華甄無言以對,隻道:“你這霸道性子還真是一點沒變,我瞧你都已經這般大了,怎麽還總是這種想法?”


    李煦坐直起來,皺眉問:“我不過比你大兩歲,你嫌我歲數大?”


    鍾華甄撩袖沾墨,“你以前挑自己喜歡聽的也罷,現在怎麽還自己造一句自己不喜歡的?方才見你看我,似乎有事相求,你要讓我做什麽?”


    “也沒什麽,以後你記得寫封家書給我,我要每個月,”李煦也不瞞她,直白開口,“我會派專門的信使同你來往。”


    他去年在外征戰,閑暇時日不多,每每有空,都在抓心撓肺想她為什麽還不回信,神武營有人早已經娶妻生子,收到妻子寄來信時總要到處吆喝一聲炫耀,惹一眾羨慕嫉妒。


    李煦也想那樣。


    鍾華甄筆上的墨水滴到紙上,她慢慢把筆放在玉石筆架上,開口道:“家書這種東西,不是隨便寫的,我現在在這種地方清閑,但以後回主城就沒有多少時間,怕是還沒寄出去,就已經被母親發現。”


    “反正你是我的人,寄一封家書沒什麽,”李煦自己給自己倒茶,“長公主那邊你就悄悄避著,等我以後接你回京,你就不用擔心這種事。”


    鍾華甄心想她都要在青州定居下來,回京做什麽?


    她視線看向他腰間香囊,道:“我若是得空,會同你回,但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不要再受傷,昨晚摸到你手臂,讓我都心驚膽戰。我最近學做香包,贈你一個新的?”


    “不用,你針線活不行,肯定會紮手,我會心疼,現在這個好,”他撐著臉,“我最近聽到傳言,說你經常出門去藥鋪,和藥鋪鋪主的兒子眉來眼去,怎麽回事?”


    “這是誰?”鍾華甄想起來了,“是徐家兒子?倒有那麽點印象。”


    “你倒想得起來,”李煦哼道,“還有人趁你出府天天偷看你,你也不管管。”


    整天避清閑,也不看看周圍事。


    ……


    鄧城最近出了怪事,有不少人晚上睡覺時夢見自己被人打了頓,一覺醒來後,發現自己真的被人打了,活見鬼樣。


    鄧城地方小,這些消息沒幾天也傳到了鍾華甄懷裏。


    李煦表示自己打的隻是不學無術的小混混,並沒有動普通人,鍾華甄對此隻能當做什麽都沒聽見,讓別人把這件事當成靈異事。


    她本來以為李煦要在這裏待上半個多月,沒想到他隻待了不到七天。


    中途宮中傳來消息,皇帝病危,藥石罔效,速召李煦回京。


    鍾華甄恍惚,這才想起來皇帝剩下的時日,也就這幾個月了。


    李煦走之前把鍾華甄抱懷裏,他拍了拍鍾華甄的背,道:“本以為能多陪你一些,沒想到父皇那裏出事。你不用擔心,如果過段時間招你入京,你不想去,直接學昭王裝病,不會有官員難為你。”


    縱使他覺得上一輩的事同他們兩個人無關,但他還記得鍾華甄那天哭了。


    皇帝待鍾華甄很好,對她的好甚至過對底下的皇子,可她越不過心中那一關,也是正常的的。


    鍾華甄抱著他精瘦的腰,低頭道:“你記得保護好自己。”


    李煦知道她其實想人陪伴的,他輕抿住唇,她從小就在他身邊,不會有那麽多時間想別的,現在青州隻有一個長公主,以長公主的性子,和她也說不了什麽。


    他回鍾華甄:“我會的。”


    鍾華甄低眸,他的路他自己走,用不著別人多說。


    鄧城守門的侍衛沒別處緊,李煦有些看不順眼,但他也知道這裏安全,不會像別地出現各種匪徒。


    他要走的時候,給鍾華甄手裏塞了一隻玉簪,簪頭雕刻蝴蝶花,剔透得體,他說:“這是我這幾天出府的時候買的,我雖覺一般,但賣東西的人說女子都喜歡這種,我便買了。”


    鍾華甄瞬間想起他送的那兩隻耳墜,她無奈道:“這簪子好看,我會戴。”


    李煦這才依依不舍離開,鍾華甄手裏握著簪子,看他們一行人策馬離去,心歎口氣。


    現在天氣不溫不涼,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枝頭葉片翠綠舒展。李煦似乎很在乎她送的東西,知道自己要行遠路,還特地把香囊放進懷裏,她想拿都拿不到。


    她轉身走了兩步,突然聽到有馬蹄聲傳來。


    鍾華甄回過頭,看到李煦駕馬往她這邊來。他不吵不鬧時,渾身氣勢十分有壓迫力,就像是天生的帝王氣,旁人見了就會臣服。


    她愣了愣,不知道他怎麽突然回來了,李煦勒繩停馬在小山丘處,朝她喊:“你記得多吃養好身體,我以後帶你出去逛逛!”


    鍾華甄手攥起,心裏有種很奇怪的熱意,她眼眶一酸,大聲朝他應了句好,回過神時才覺得有點丟人。


    李煦好像笑了一下。


    鍾華甄紅著臉回了府,有個婢女從門口等候,見她回來,朝鍾華甄行禮,把鍾華甄迎進屋中後,道:“世子,回主城的馬車已經備好,請您更衣。”


    皇帝病危不是小事,長公主那裏應該也得了消息。


    鍾華甄握住手裏的簪子,放在進妝奩盒中,知道自己暫時用不上。


    她來這裏是想避過夏日,但現在出了事,再怎麽樣她都得回去一趟。皇帝病危駕崩傳位之後,天下會引起不小的變動。


    李煦剩下幾年怕是沒多少休息的時間,縱使他殺了交州慶王和臨州齊將軍,震懾了有心之人,但皇室的勢力依舊是微弱的,比不了其他人兵力勝。


    他最出名的那幾場戰役中,幾乎都是以少勝多,以妙取勝。


    而那時的突厥同樣出現政變,大王子被殺,二王子繼位,養兵蓄銳幾年之後,便是他們再踏足中原之時。


    鍾華甄倒不想管幾年後的事,她覺得長公主可能回京。


    第75章


    鍾華甄到鄧城養病知道的人不怎麽多, 旁人隻聽過她身子不適合待在主城, 去了其他偏僻地養傷。


    威平候身體康健, 底下唯一的兒子卻這般孱弱,直到現在都有人覺得可惜。


    長公主當年受到刺激早產, 大夫又發現她曾經被人下過毒,這些罪全讓他們母子二人擔了,就算有人覺得不好, 也不會特地到他們麵前說。


    鍾華甄進城時, 是挑著快要關城門的傍晚, 侍衛見她的令牌, 連忙放行讓她進去。


    城中兩旁街道寬敞, 大部分小販已經收拾攤子回家吃晚飯,麵攤還支著, 熱水滾滾, 升起來的熱意虛白一片。


    馬車上的流蘇輕輕晃動, 兩邊侍衛步伐整齊, 旁邊百姓在旁圍觀議論,等進了侯府的地盤後, 四周才沒有外人的聲音。


    鍾華甄扶馬車踩凳下來,她穿的衣服在空蕩處填了布,讓胸口不那麽顯形狀,纖細的身體披一件薄披風, 遮住窈窕的身子。


    南夫人早就在門口等候, 她見到鍾華甄, 下台階來迎鍾華甄,道:“世子,長公主知道你會回來,特地在花廳等候,已經等了一個多時辰。”


    南夫人在鍾華甄出城那段時日得了病,鍾華甄讓她在府中養身體,沒讓她跟著。


    侯府兩頭石獅威猛高大,氣勢逼人,鍾華甄頷首,同她一起進府,問她:“小七現在怎麽樣?睡下了?”


    “小公子今天玩累了,剛剛睡下,婢女在旁邊哄著。”


    鍾華甄歎口氣,小七不在,以長公主的性子,又該拗起來了。


    縱使小七眉眼間有那麽一些李煦的痕跡,但長公主對他也是真的寵愛,自她知道威平候的死因之後,她對小七的寵愛又多了幾分,就好像想把從前未給過鍾華甄的寵愛都加到小孩身上一樣。


    鍾華甄看得出來,也沒想說什麽的,她小時候又不是真正的小孩,隻是渴望親情,不會太過依賴。


    長公主在花廳中喝茶,她低垂著頭,像是在發呆,茶遞到嘴邊也沒喝。


    她已經知道皇帝病重的事。


    院裏的風清涼,輕吹起披風的一角,鍾華甄抬手接過她手裏的茶杯,慢慢放回紅木方桌上,道:“母親在想什麽?”


    長公主抬頭看她,“你回來了?”


    鍾華甄在一旁坐下,問:“我知母親是性情中人,總會在最後心軟。”


    她對威平候的敬重居多,唯一拉近距離的那封信也不長,裏麵雖有比什麽稱呼都親近的一聲臭小子,但信中大部分都是讓她好好對長公主,聽長公主的話。


    照顧好長公主,這幾乎是威平候唯一留給她的囑托。


    青州侯府比京城建得要寬大,威平候卻選擇留在京城,其中原因不少人都知道,他並沒有那麽大的野心,所以想留在京城打消皇帝顧忌。


    後來有了長公主,兩人經曆幾番波折共許一生,他留在京城更加理所當然。


    而皇帝能做出那種舉動,沒人能預料得到。


    “我沒心軟,”長公主讓屋裏伺候的下人都下去,突然開口對鍾華甄說,“你父親豁達敦厚,除了愛逛妓坊、紅顏知己一大堆的汙點外,幾乎沒什麽值得拿出來提的毛病。”


    別人平日和他相處冒犯到威平候,他極少會怪罪於人,可若是犯了軍紀家規,卻又嚴懲不貸,從不手下留情,很多人對他又敬又怕。但要真能在他手底下走一趟,做他的兵,腰板都會挺得比別處的兵要更直些。


    鍾華甄猜得到旁人對威平候的敬重,她在交州那時間裏,不少人聽說她是威平候世子時,還出來圍觀過。


    長公主喃喃道:“我在想如果我不嫁給你父親,這些事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如果我不嫁他,他就不會相信皇帝,在戰場上說不定會提高警惕,這樣就沒人能害得到他。”


    鍾華甄知道她隻是在傾訴自己的想法,也沒開口打斷她。


    長公主麵色蒼白,神情也有些恍惚,“你父親和別人不一樣,他不想要家中有人被他牽累,也不想子嗣繼承衣缽,我嫁給他時十七歲,而他那時已經快到而立之年。”


    他們二人間年歲相差不少,長公主那時候是太傅孫女,身份不低,與威平候門當戶對,但威平候在私德上的名聲,確實不太得人待見。


    鍾華甄看長公主眼裏蓄淚,想要開口安慰,長公主又說往事。


    “我追著他跑,想他為陛下分憂解難,甚至冒險上戰場,他覺得我麻煩極了,又不好意思明說,後來覺得我實在是太拚了,偶爾會幫扶兩下。再之後我們二人摔崖幾天,崖下共患難,定終生,懷你的時候,他還不害燥地四處敲鑼打鼓送喜糖,別人還以為他要納妾,知道是我有孕,一堆人過來恭喜……”


    她話說到一半,突然掩麵而泣,鍾華甄起身給她帕子,不知道從哪開口。


    威平候和長公主間的感情是真的。


    青州這些將士若不是有過威平候的吩咐,不一定能在這麽多年過去後,還待長公主如同自家人;而長公主年年都在為威平候祈福,這十幾年來從未有過動搖,她心裏隻有威平候。


    鍾華甄輕聲說:“父親在天有靈,會知道母親這些年為他所做。”


    長公主聲音嘶啞:“甄兒,我與陛下情同手足,但我絕不會原諒陛下。你父親是問心無愧的英雄,死在被人埋伏偷襲下,何其冤枉?他甚至還沒見過你,明明他那麽想見你!”


    她恨皇帝,也恨她自己。


    鍾華甄從鄧城回來時,以為長公主會有回京的打算,未曾料她愈發傷感,甚至親口和自己說起威平候的事。


    她伸手輕抱住長公主,對長公主說:“母親,這次恐怕會招不少人回京城,若是府裏來了聖旨讓我們回京,母親稱病便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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