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華甄難以控製住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的聲音似乎在她耳邊響起,要把耳朵震碎一般。


    她至今還記得烏黎如何溫柔地握住她的手,狠狠斬下麵前俘虜的頭顱,他輕摸她的頭,說要是再敢逃,就和俘虜一樣的下場。


    那並不是他給她的教訓,隻是她噩夢的開始,他說她不乖,眼睛裏總想著離開,所以他讓她一次次殺害大薊的俘虜,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無論她怎麽哭怎麽求他,他都隻是用無盡的殺戮鑄成她窒息的未來。


    死在鍾華甄手上的人,最小才十歲,偷偷跟著父親出軍,被抓來還問她姐姐怎麽在這兒,天真地和她說陛下會來救他們。


    李煦確實在三天後把烏黎往後逼退一百公裏,但那孩子沒等到李煦的救援,他被烏黎選出來做獵物,最後死在鍾華甄手上。


    她將近崩潰,烏黎每次都會哄她,說女孩要乖巧些,他不喜歡看到她哭。


    盧將軍早就死在益州和大司馬的夾擊之下,他自小困苦,被威平候所救,為報施飯之恩,盧將軍一人強撐住青州,待鍾華甄如同己出,他對鍾華甄說過最多的,是想把她把威平候的血性繼承下去。


    可她什麽也做不到,她是威平候唯一的女兒,但她手上沾了無數大薊將士的鮮血。


    鍾華甄緊緊咬住唇,舌尖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她不敢哭出聲。


    額上的傷口傳來陣陣痛處,鍾華甄想要見長公主,甚至是想要見李煦。


    雨慢慢開始停下來,周路靠著門,手裏拿著剛才發現的紅布條,等暗衛前來稟報。


    “周大人,那位將軍打算讓人下去搜山。”


    “不用擔心,他們發現不了。”


    匪徒襲擊是周路派人引導,說萬州有戶富貴人家近期要經過西家村,帶了一大筆錢。


    周路沒打算讓自己人摻和進去,李煦那邊的人又不傻,稍露端倪恐怕就會發現異常。


    但周路沒想到會出賀柏這個意外,他甚至比他們的人要早一步救下鍾華甄,造成他們隻能來這種破地方將就。


    賀柏有功夫底子,周路不想打草驚蛇驚動劉將軍。


    這個叫賀柏絕對沒在這裏住太久,這間屋子的主人應該是對新婚夫婦的,看樣子已經死了,屋子被他們兩個外邦人占據。


    這種地方會引來官差,等雨一停他們就得走,在這裏留下太多痕跡也容易被人懷疑。


    周路早就再回京路上購置一間宅子,離這裏隻有三個時辰。


    假死一事上他們做得完備,但已死之人要避風頭。


    新帝絕對不會把鍾世子是女子之事暴露,更不會把鍾世子去過萬州的事說出去,他現在正在打鎮仁侯,不會想背負謀害的功臣之子的嫌疑。


    在身亡一事傳回青州前,她最好待在旁人不知道的地方,哪也不去。


    黑衣暗衛在屋外四處警惕,雨聲遮蓋住周邊的一切聲響,時小時大。


    賀柏靠在小院屋子的門裏往外看,又回過頭,拍了拍他啞巴叔叔的肩膀,低聲說:“等我們還得提前走,叔父便將就一下吧,人家女孩子嬌氣些,跟人搶床睡就不道德了。”


    那個被他稱作叔父的啞巴開口,說的卻是些聽不懂的話。


    賀柏轉頭看外麵有沒有人偷聽的動靜,開口說:“這可不是多此一舉,我們現在暫時用不著回去,我打聽這位姑娘也打聽了許久,帶叔父來這就是打算搶個親回去,沒想到她自己送上門來,不過她的侍衛確實挺機警,剛才就該帶她走遠一些,今天便算了,先跟幾天再說。”


    ……


    鍾華甄那裏情況如何旁人猜不到,她馬車摔下的地方山地崎嶇,劉將軍派人下去搜山。


    被抓的三個人是土匪堆裏的混混,一見到劉將軍這種久經沙場的鐵血之人便心生懼意,連忙在山崖上磕頭認錯,說自己不該鬼迷心竅,為了錢財來搶劫。


    劉將軍當場踹翻一人,單手領起一人衣領問:“是誰告訴你們這裏會有馬車經過?”


    “這是村裏傳來的消息,”小混混戰戰兢兢,“是三哥讓我們準備好來打劫,我們隻是想要錢,沒想害人,山哥都已經沒了,求將軍饒我們一命。”


    劉將軍忍住怒火踹開人,根本不信他這番說辭,他帶了這麽多久精兵,竟還能被一群無能匪徒設計,傳出去要被笑掉大牙。現在隻能祈禱那位姑娘沒事,若是出了事,這土匪窩都要被燒個幹淨。


    半夜的時候雨又下了起來,繞路打算下懸崖的人也被雨勢所擋,遲遲不能出發。


    劉將軍勉強維持冷靜,他覺得事情不對勁,派人在附近四處搜查。


    等過了大半天以後,他們才搜到那間破爛的小住宅,裏麵空無一人,雨水把痕跡都衝刷幹淨,問起小混混這裏住的是誰,他們怕劉將軍再動腳,連忙說是幫裏的一個兄弟的,犯病在家,好些天沒出門了。


    今天一天都沒出太陽,天陰沉沉的,劉將軍在戰場上什麽都見過,他看到院子裏的一個新土堆,頓時起了懷疑,抬手便讓人挖。


    等挖出來裏麵腐臭的東西時,後麵被看住的幾個小混混瞬間就吐了出來。


    “去報官,讓官府接手。”這件事與劉將軍無關,他也沒時間管。


    他要去下一處搜尋時,這時候有個騎兵急匆匆趕過來,勒繩下馬,跪地道:“稟將軍,落崖馬車已經找到,但摔得稀碎,隻找到一些爛衣服,山林野獸多,底下又是一條深溝,那位姑娘恐怕凶多吉少。”


    劉將軍腳步頓了下來,那幾個混混連忙跪下磕頭。


    “此事瞞下,在陛下親征回來之前,任何人不得向他提起,”劉將軍狠聲開口,“把西家村附近所有匪徒一網打盡,抓起來丟進大牢,聽候陛下發落。”


    第82章


    鍾華甄昨夜雨一停就被鍾家侍衛護送走, 周路在送她離開時,得了鍾華甄幾句密話。


    她說:“此人異邦長相,氣度不凡, 身邊帶一老人, 我隨那位貴人來萬州,聽他說過一些隱秘, 若我沒猜錯, 這個賀柏該是突厥的二王子,必須殺他早絕後患。”


    烏黎由於被大王子所害,被迫離開過突厥,鍾華甄聽過這件事,但她沒想過他是去京城。


    周路心驚,同樣沒想到有這一茬。


    鍾華甄低聲道:“萬事小心為上, 莫要打草驚蛇,若是敵不過, 那便先逃。”


    沒人比她了解烏黎,他很厲害。


    周路以為她是從李煦那裏聽的, 也沒有懷疑。


    地上泥濘, 極易留下痕跡, 周路沒耽誤時間, 讓侍衛小心護鍾華甄離開。


    等他要轉回屋中殺人滅口之時,這個叫賀柏的人已經帶著啞巴叔叔離開, 不知所蹤。


    他在附近搜查一段時間, 正好碰到劉將軍準備在西家村附近剿匪, 周路不敢靠得太久,查探時也沒發現他們留下的線索,回來向鍾華甄請罪。


    鍾華甄那時隻是坐在床上,請婢女換了身幹淨衣衫,她按住微顫的右手,閉了閉眼,開口說:“繼續追查他的行蹤,查到之後若動不了,就捅出去,說他意圖不軌,務必要讓他死在大薊內。”


    烏黎如果逃了,日後定會引起禍端。


    他功夫高,心思深,她的侍衛都不一定是他的對手。


    上次他殺張相,陷害到她,導致張家和鍾家關係進一步惡化,即便到了現在李煦已經幫她澄清的境況,張家還有人看她不順眼。


    好在兩家本就相看兩厭,這倒沒什麽大不了的。


    鍾華甄想不通他昨夜為什麽會在那裏,他甚至能比她的侍衛還先一步要救她。


    她抬手扶住額角的傷口,讓自己冷靜下來。


    鍾華甄對他太過了解,根本不信他編的土匪謊話,他沒那麽多閑心做麻煩事。李煦那裏有周路擔著,自己現在在這裏,劉將軍也找不到她。


    “我不能在這久留,”鍾華甄輕輕放下手,“先找一條路,讓我到青州附近,若是人手有充裕,記得在附近加強巡邏,這個賀柏不簡單。”


    現在的她格外想見長公主和小七。


    周路遲疑回她,說:“世子恐怕得再等半月,劉將軍派人去山上剿匪。我們住那地方出了人命,四周小城的官差得了命令,要嚴格搜查出入城的異鄉人。”


    ……


    李煦尚不知道鍾華甄那邊的消息,劉將軍怕擾亂他,不敢派人前去通報,連他派在鍾華甄的身邊的親衛,都被他攔了下來。


    鎮仁侯沒小看過李煦,但也沒料到李煦能奪下安城,還在出征小半月後,又接連攻下兩城,他冷著一張臉,氣得摔了手上價值千金的茶杯,要親自領兵。


    他素來愛茶,伺候的人一顆心都懸著,小心翼翼不敢出錯。


    鎮仁侯氣成什麽樣李煦是不知道,益州是平原之地,多河道水流,上次攻安城時打他們一個猝不及防,這次沒上次那麽幸運,他們會有準備。


    益州的地形圖京城存有,但先帝已經有十幾年未能管轄這些地方,鎮仁侯對這些地方做過什麽改造,誰也不知道。


    李煦手下的謀士陸郴道:“陸某同其他幾位將軍商量,一致覺得陛下五天內連攻兩城,必定勞累,這次攻城,最好停下歇息。”


    陸郴現在已經完全歸入神武營,他會說話,做飯也有一手,同底下人混得好。


    自先帝去世後,李肇就開始無牽無掛四處遊玩,他在京城無父無母,僅有的幾個好友都已經走上在仕途,也沒什麽好玩的,陸郴跟在他身邊沒用,倒不如來李煦這裏施展功夫。


    李煦也確實不介意陸郴在李肇手底下做過事,他欣賞有才能的人。


    他身上的傷其實還沒好全,又因為接連幾天的征戰受了新傷,軍醫每天都要給他換藥,他的手臂上還有條大疤痕,背上又添一條新的。


    “我倒沒什麽,”李煦坐在案桌前,麵前放一堆戰報,他不想耽誤時間,“聽前方探子說鎮仁侯有異動,看來是想來滅滅我氣焰,他老謀深算,必須做好兩手準備。”


    “陛下雖是英勇,但身體若垮了,得不償失,”一旁陸郴道,“鎮仁侯擅長用計,不會處於被動之態,這幾天的晚上最好保持警惕,陸某懷疑他們會趁大家休息來偷營。”


    有人說道:“鄙人覺得陸大人說得對,陛下是該合眼好好休息,對付鎮仁侯,不如先設埋伏,再者陳將軍擅直攻,能以火為先,萬將軍兩側包抄,兩相配合,再輔以騎兵突襲,具體細則可待詳議之後再推出。”


    李煦想了想,覺得確實可以考慮,對他們點頭。


    他這兩天眼皮一直跳得厲害,大夫說他太累了,應該抽出時間好好休息。


    但李煦莫名覺得不是,他心想肯定有事發生,但他周圍都好好的,身邊還有鍾華甄前段時間寄來的一封慰問家信,沒任何異常。


    如今的神武營已經比當初攻打交州時要厲害百倍,他收納有善戰擅謀略的謀士,連難攻下的安城都已經握在手中,將益州拿下,隻是時間問題。


    鎮仁侯不是那麽容易贏的,昭王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他敗,還有得來磨。


    他不想糟踐自己身體,被軍醫勸上半天後,終於勉強打算好好休息一晚上。


    神武營這些摸爬滾打上來的人都有自己的實力,他犯不著太擔心。


    李煦躺床上睡了大半個晚上,夜深人靜時自然醒了過來,見天上黑色幕布掛著的圓月,心想自己真是個勞碌命,好不容易有一晚上休息都睡不安穩。


    他坐起來,伸個懶腰,牽扯到後背和胸口的傷,還抽痛一下。


    李煦揉了揉肩膀,心想就該把鍾華甄帶過來,讓她的手給他捶捶背也好,她力度掌握得最好。


    營帳內外都是安靜的,偶有隊伍巡邏,神武營加強了戒備。李煦從木屜中抽出一遝信匣,是鍾華甄以前寫來的,他點了一盞燈,借著微弱的燈光看信。


    她說她要回京城一趟,怕長公主發覺不對勁,給他的家信以後再寫。


    李煦心中嘖嘖兩句,覺得她在他麵前越來越會討價還價,就仗著他寵愛無法無天。


    李煦躺回床上,頭枕手臂,把信放在胸口,在這樣寂靜冷清的夜裏,才有了那麽點回憶過去的想法。


    他平生第一次低頭是向她,她也是膽子大,竟敢明目張膽騙他那晚上是婢女陪他,偏偏還把他騙過去了,整一個小騙子。


    李煦的腿搭在凳子上,一搖一搖的,雙手都枕在腦頭,心覺他們兩個有情人也是夠可憐,整日聚少離多,自從她出了京城之後,他們幾乎就沒怎麽好好相處過一段時間。


    她其實一直都想要他陪,他看得出來,因為他也挺想她的。


    他自己捏了一下自己的臉,大男人想什麽想,沒出息。


    反正自己前幾天已經偷偷讓探子去探她的消息,沒準過幾天就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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