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坐在屋裏平地的棉被上玩,長公主坐在扶手椅上看他,她想了很久,想起一個叫孫必的人。


    “他以前是盧將軍身邊的謀士,因為受賄被免職逐出主城,但他在戰場上為侯爺擋過一刀,盧將軍不好做得太過,便讓他領府尹之職去治理一座荒蕪小城。他也算厲害,十幾年裏,不僅將那座小城弄出起色,自己手下也有一堆兵力,盧將軍覺得他有所改進,便特許他每年回幾趟主城祭祖。我上次見過他,覺他不是善罷甘休之人。”


    李煦點了頭,說盧將軍擬出來的那幫人裏麵,就有一個叫孫必的。


    他的話說完之後,停頓一下,撩袍朝長公主跪下,行了兩個磕頭大禮,長公主驚了下,不知道他這是在幹什麽。


    “上次隱瞞華甄下落,是我一人所為,我喜歡華甄,隻想見她開心的模樣,”李煦背脊挺直道,“華甄今日心情愉悅,想必是長公主您未怪罪於她,特向您磕一個頭請罪,所磕第二個是替父皇所為,縱使不足以抵消父皇之過,但也請您寬慰,威平候未做成的事,我會替他完成,華甄無辜,您隻需怪罪於我。”


    長公主已經很久沒聽到皇帝的事,她沉默了好久,開口道:“華甄是我女兒,她想做什麽我自然隨她,不用陛下行如此大禮。”


    “我留在這裏的時間不會太長,望您照顧好她和孩子,如果她磕到碰到,請務必寫信給我,我不想讓她自己一個人忍下苦處,”李煦低著頭,“她想念母親,所以我願她留下,青州若是不穩定,也請您將她送到我身邊,我定會護她周全。”


    長公主怔愣在原地,竟不知道回他什麽。


    鍾華甄從外進來時,李煦已經和長公主談完話,長公主有事離開了一趟,他在看孩子。


    他和小七都趴在棉被上,兩個人掰手腕。


    小七一次沒贏,淚眼汪汪,他見到鍾華甄進來後,突然就哭了起來,李煦不知道鍾華甄在後麵,對這小賴皮無言以對,“我不是說過輸的不許哭嗎?你都答應了,怎麽能反悔?”


    小七邊哭邊喊甄兒,李煦瞬間察覺到不對勁,回頭就看到鍾華甄冷臉看他,他後背一涼,當即甩鍋道:“是他不信守諾言,說了輸了不許哭,他又撒嬌。”


    鍾華甄沒說什麽,她把藥放到他手邊的圓凳上,讓他自己喝。


    李煦還想再解釋,被她皺眉看了一眼,氣虛了。


    她蹲在小七麵前,雙手相搭放在膝蓋上,問:“七七答應了嗎?”


    小七委屈巴巴點頭。


    鍾華甄從袖中拿出條帕子,輕輕給他擦眼淚,“爹爹說得對,不能哭。”


    她身形纖細,發上的飾物都是李煦送的,李煦知道自己偏好不同他人,特地找好多人問過才敢送出去。


    李煦坐在旁邊,明明才被她氣看一眼,卻還是忍不住笑意笑出來,總有一種全家和樂的新鮮感,他道:“我這些天若是回不來,你記得多教孩子叫爹,要是認錯別人,你這做母親以後就得聽我的。”


    ……


    青州的矛盾李煦不便插手,但派人刺殺他的是青州將軍,這便和他緊密相關。


    上次要活捉李煦的人都是一群死侍,服毒自盡的速度快,沒抓到一個活人。


    孫必身形臃腫,眼睛小而細,是個聰明人,不會輕易亂動。是否是他尚未確認,證據全都被銷毀。


    探子在他府中查探時,傳回來的消息是孫家侍衛極多,查不進內部。


    盧將軍就此設下計,讓孫必以為李煦出現在主城外。


    然而孫必謹慎,雖做出一絲反應,但他隻是派了兩個外頭不相幹的乞丐去試探。


    盧將軍把這兩個乞丐綁了起來,親自去大牢審問,尚未問出結果,便當著李煦的麵下令,讓人以謀逆罪把孫必抓進大牢。


    李煦微微挑眉,旁人都說盧將軍正大光明,不會用下流手段。


    盧將軍仿佛知他所想,拱手道:“末將既答應為侯爺守青州,用什麽手段,並不重要。”


    李煦在青州的消息傳了出去,昭王與青州叛賊勾結的事同樣公布天下,威平候的死是否跟皇室有關旁人也大抵有了猜測,青州能和新帝聯手,便代表那件事子虛烏有。


    鍾家未有所反應,恐怕是一直都沒當回事。


    旁人還以為李煦在青州處理後續事宜時,他早已經離開,回到神武營。


    陸郴和龔副將等幾位心腹在外迎接他,李煦勒馬停了下來,他抬頭,看著不遠處的神武營,道:“開始了。”


    底下人應是。


    此後不久,在益州邊境的巡邏神武營兵士被雍州一名沈參將領兵襲擊,損失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將軍。神武營和雍州的戰事,也被徹底挑了起來。


    第97章


    鍾華甄身懷有孕, 但這次比從前好上太多,目前還沒什麽太大反應。


    自李煦離開鍾府, 已經過去有兩個多月,小七已經三歲多, 總來她屋裏陪她睡。


    他現在已經開始跟老師學認字,長公主雖寵愛他,但也不是沒理由的一味溺愛。


    深黑的夜晚涼風陣陣,現在是春日, 氣候正是適宜。鍾華甄替熟睡的小七掖好錦被, 把他的手放進被中, 她輕撫他的臉, 在心中輕輕歎上一聲。


    現在時局不穩,盧將軍本打算讓她在路上假死的計劃也被擱置, 現在車隊在路上驛站歇息,理由是鍾華甄身體不適。


    如果真的等她回鍾府, 那鍾府就該準備繼承侯位的事, 她再有一年就二十, 到時錯得更多。


    她的作用是穩定青州軍心,在昭王和李煦那邊尚未有勝負時, 最好不要亂動。李煦在和益州交戰時是最好的時機,那時的青州尚未卷入任何戰事, 但現在不一樣, 萬事都得考慮謹慎。


    羅漢床的小幾上有個小項圈, 上麵雕刻龍飛鳳舞的平安喜樂四個大字, 是李煦刻的,他給小七的三歲禮物。


    他似乎對成為一個父親還不太適應,有時還戳著小七的臉問他爹爹是誰。


    鍾華甄現在已經有四個月身孕,已經有點孕像,她輕揉腰,到書牆前,抬手從一個信匣中拿幾封已經拆開過的信,坐在扶手椅上再看一遍。


    這是李煦這些天寄回來的,他偶爾會跟他通報戰況,有時也會說很多想念她的話,讓她想要都動了去戰場的念頭,想同他見上一麵。


    他上次不知道從哪得知她當年早產的真相,連來過兩封信,一封寫著想她,另一封空白,底下寫著要吻她,等她想明白後,臉突然就紅了。


    他寄了一個吻給她。


    她莫名覺得羞恥,便沒有聽他的話,隻是把信收好,寄了自己給他繡的香囊,裏邊裝她的手帕,包著止血的藥。


    昭王戍邊有經驗,李煦初戰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連攻雍州三城。


    但昭王底下能人眾多,反應過來後便立即開始反撲,李煦險險守住城,又趁他們鬆懈之際,奪得一處用來暫時寄放軍資的小城。


    突厥那邊也在亂,聽說打了起來,鍾華甄不清楚到底發生什麽,但也猜得到烏黎是順利從李煦手上逃了出去。


    烏黎自然不是等閑之輩,鍾華甄已經見得太多,他骨子嗜血,偽裝成無害的模樣,溫和如同人交友,但他手上沾的血,誰都有。他說喜歡她聽話的樣子,鍾華甄卻從沒信過他的喜歡。


    她一張張慢慢地重看李煦寄來的信,仿佛能看到他本人就在他麵前抱怨睡得不好,也見不到她,一時失笑,笑過之後,便輕伏在案桌上,在想李煦前世這時候在做什麽。


    他的厲害一點沒變,戰術風格出眾,不拘束於窠臼,旁人稱他神武帝時,都能清楚記得他打過哪些戰役,從冀州到奪回萬州,攻安城與鎮仁侯交戰的以少勝多戰役數不勝數,讓人嘖嘖稱歎。


    人和人終究不一樣,即便是她有一世經驗,但讓她做到他那位置,終歸是不可能,不過能伴他左右,她真的開心。


    她所求不多,隻望他能好好的,不要再像從前樣受那麽重的傷。


    ……


    雍州地廣,李煦和昭王都不是無能之輩,兩方交手次數不多,李煦次次都做足準備,縱神武營有損失,可昭王在短短六個月內失去十城,著實讓讓昭王臉麵全都丟盡。


    於鍾華甄而言,她懷孕快八個月裏,聽到的都是好消息。


    突厥幾年前突襲雍州邊境無人料到,被他們鑽空子連奪十五小城情有可原,但昭王精心備戰,提防李煦,還是栽了,這就顯得他不如李煦一樣。


    昭王五十多歲,是儒正之派,雅而淡,待人友善,如化雨春風般,讓人心生出敬重。他底下謀士諸多,不少因為他名聲前來投奔,昭王一向禮待之。


    深夜房中的紅木漆紗燈中燃著燭火,窗牖透出淡淡的光亮,偶然能見到人影走動,侍衛嚴格守衛此處,一隻蒼蠅也飛不進來。


    昭王臉色微冷,幾位心腹謀臣麵麵相覷,看著跪在地上匯報戰況的侍衛。


    “汪參將暗地裏投靠新帝,被我們查到行跡之後又立即轉移,現在不知去向。神武營中有絲異動,猜測是要開始向潛城動手,青州盧將軍派兵與邊境交戰,他治軍嚴厲,底下將士十分了得,邊境壓退三分,您派對他有恩的魯老將軍前去鎮守,他照舊與之對上,斬殺我們的將士。”


    昭王慢聲道:“李煦這小子倒是手段多,膽子也大得出奇,幾年前就敢跑來雍州做小兵,扒上青州讓大司馬不敢動作太過,如今竟還能利用上青州的盧將軍,著實囂張。”


    李煦來過雍州的事是汪溢說的,他說鍾阿日來找他敘舊,想要他幫新帝做事,汪溢拒絕了,他之後又覺得奇怪,便順著鍾阿日行跡一路查到神武營,發現鍾阿日竟然就是當今皇帝。


    汪溢把事情說出來的舉動大大討得昭王信任,昭王本就與青州孫必有聯係,當即就設下計,想要誘李煦到青州邊境,再暗殺於他,挑起青州和益州的矛盾,既有利於孫必奪權,又能趁機合剿神武營。


    未曾料李煦竟主動打算去青州拜訪,他們將計就計,在去青州主城路上的陡坡設下埋伏,意圖至他於死地,昭王派的人都是精兵,全死於李煦手上,李煦下落不明。


    汪溢自告奮勇,打算用毒藥在青州飼馬草料裏下毒,再趁李煦不在之際讓神武營攻擊雍州,他們先動的手,自落於下乘,戰馬受損,以後就算真的和雍州打起來,也不是對手。


    昭王覺他連鍾阿日身份都願意暴露,定是忠心耿耿,便準他的動手,同時也在邊境之地設兵準備打向益州,哪知道他包藏禍心,所做一切隻是為了讓他放鬆警惕。


    在汪溢假意攻向神武營守邊戰士後沒到幾個時辰,李煦的人便領兵直攻向雍州,在昭王有所準備的情況下,一連奪下三城。


    汪溢自邊境那一戰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暗衛仔細查探過那仗中死去的人模樣,其中有一個穿他的衣服,身形似他,但那人是左撇子,汪溢不是。


    旁人都覺是昭王派他前去襲擊神武營的人,但昭王讓他做的是冒充神武營,攻擊雍州自己的戍守之兵,沒人想到他會叛變。


    若不是汪溢一再引導,昭王還不至於一開始就如此大意,白白失去三千人和四座城。


    一位老謀臣突然開口,說:“王爺,老臣有個冒險的方法,不知是否成功。”


    昭王看向他,那個謀臣拱手說:“潛城東側有條寬大的蜀江,春夏之日尤其湍急,若是用潛城為誘餌,在南北西三側嚴密布局,僅留下蜀江空隙,引神武營的人上鉤,再用新炮將他們得船擊穿在江上,料他們有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命。”


    新炮是雍州這兩年研製出新武器,殺傷力極大,炮擊時濃煙滾滾,容易傷人,但數量隻有三台,本來是打算用在對付突厥上。


    昭王思慮片刻,道:“神武營中編入交州海上軍,水性極好,當年安城被破少不了他們的功勞,李煦也不一定會登船,用炮擊不一定得當。”


    “李煦詭計多端,心思深沉,如果引他過去,這事便成了大半。”


    昭王的手指輕敲幾下案桌,突然道:“聽說李煦上次去青州,是為了護送一個女子,那女子身份可查到了?”


    在場的人都搖了搖頭,這件事一直隱秘,沒人查到過。


    有人遲疑說:“鍾家世子有個兒子,新帝與這位世子關係最好,那姑娘或許是鍾世子孩子的母親,如今是戰事危機,女人應該沒什麽用處。”


    昭王想了想,也的確是,便點下頭道:“李煦這人確實不是會被感情牽扯的,是本王想多了。”


    這時突然有人出言,“不如以新武器為誘,引新帝上鉤?我聽說新帝的武器營一直在改進兵器,他似乎對這些很重視。”


    他們議論了一會兒,覺得可以一試。


    昭王這群謀士都是有識之士,商討出的方案不會多差,如果不是有他們在,李煦早就拿下雍州,不至於才奪下十城。


    ……


    昭王暗中在蜀江布置炮器的消息傳得李煦耳邊時,他那時候正在和神武營的一眾將軍商議攻下潛城的辦法。


    李煦挑眉道:“早就聽聞昭王底下有擅長造兵器的能人,上次奪山城時看到那些造武器的器具就覺眼前一亮。”


    陸郴拱手道:“這些人在昭王手下待了或許有幾十年,就算昭王敗了,他們也不一定會聽陛下的。”


    “能造出神兵利器的人,竟也願意幫昭王造那種假東西賣出去給突厥,”李煦突然看向一邊的汪溢,“現在的蜀江可能度?”


    汪溢穿一身黑衣,他臉上留了兩道疤痕,上次邊境交戰中李煦並沒有損失太多人,那群穿神武營衣服的,都是雍州的士兵。


    李煦遇到的那場刺殺是他泄露的行蹤,他手段夠狠,迎得昭王信任後就將各城的布防圖都臨摹一遍,偷帶出來,沒讓昭王發現。


    他知道自己就算再厲害,在昭王那些謀士麵前都是不夠看的,不如領守丁城之職。


    李煦對此沒什麽表示,鍾華甄沒受傷,自己也得了布防圖,若是做些不當的事,豈非得人詬病?他也沒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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