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華甄打一個哈欠,也算明白旁人說起皇族時為什麽隻議論李煦。


    “你身子還是累?累的話就先睡一覺。”李煦轉身把帕子丟回熱水盆中,伸長手擰幹淨,水聲滴答響,幫鍾華甄擦後背。


    她輕閉眼睛趴他腿上,確實還有些不適,李煦昨天簡單幫她清理過,但夏日炎炎,沒多久就又出了汗,黏在身上不舒服。


    鍾華甄問出一聲:“張夫人那邊怎麽說?我記得我剛要離開京城時,她似乎很不喜歡我。”


    李煦手按住她細肩,道:“沒事,我經常寫信告訴她情況,上次遇到突厥二王子時我就跟她把事情說清楚,外祖母脾氣知道真相,不會隨便怪你。況且你要是回京,那就不再是鍾華甄。”


    鍾華甄微微睜開雙眸,遲疑幾句後,出聲說:“你派人去查過烏黎嗎?”


    “簡單查過,據說是個心狠手毒的,”李煦沒瞞她,“他上次本來打算趁我勢弱攻進雍州,但是因為他底下一個爾伯力的大將被大王子砍斷一臂,事情就耽擱下來。”


    李煦說完這句話後就明顯感受到鍾華甄身體的僵硬,他把她的裏衣往上扯,問:“怎麽了?是冷嗎?”


    鍾華甄隻是慢慢摟住他的腰,頭埋進他小腹中,散落的長發搭在她纖細的背上,“我依稀聽過這位將軍的名字,好像是個滿臉胡子,十分高大壯實的人,擅長大刀。”


    “確實是挺厲害,”李煦手貼她的臉,“當年突厥進攻雍州,一連幾天奪下十幾座城池,驍勇無比,先鋒就是烏黎和爾伯力,不過大王子眼裏不容人,陷害他們進了大牢,我趁機插了一腳,讓昭王孫子死在突厥人手上,昭王盛怒,效果比想象的好。”


    鍾華甄頓了頓,他那時候最多也就十七八歲,膽子也真的大,也難怪烏黎到現在才奪回自己位置,被尚是大盛時期的昭王血洗一番,突厥軍隊得掉層皮。


    爾伯力是烏黎麾下最厲害的將軍,算是烏黎父親一樣的存在,他最討厭鍾華甄的存在,認為她擾亂軍心,左右烏黎的決策。


    在突厥那幫人眼裏,她受盡寵愛,即便她傷過烏黎,烏黎也從沒怪過她。


    但鍾華甄還沒忘自己的身份,她不喜歡烏黎,也不想被同化成為他族一類。如今想來,在她心底最為可惜的,大概還是她沒能利用好這份“寵愛”,做好大薊探子。


    前世的烏黎會審時度勢,早早就把自己兄長推翻下位,那時的他手上有權,雖因大王子陷害被抓進牢中一次,於他卻沒什麽大的影響,他沒過多久就再次踏足雍州,而京城顧不及他,那時的大司馬尚是心腹大患。


    照前世的時間來算,沒過兩年,她將會死在突厥,成為爾伯力刀下的一抹遊魂,血洗雨夜的恐懼占據她的整個世界。


    李煦撫上她背脊,粗糙的厚繭讓鍾華甄愣了一下,慢慢回過神。


    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有了改變,她還活著,一雙兒女雖是半大,但是聽話懂事,長公主現在生活閑適,她還有了李煦,安全無憂。


    南夫人說她在肚子長公主肚子裏有些活潑好動,加上大夫也說她是個男孩,所以大家都默認了,當她作為女孩出世時,誰都沒想過長公主會謊報。


    當年陰差陽錯的一個小念頭,慢慢滾成無法預料的影響,讓所有的事都有了改變。


    青州尚在,沒被分得四散,烏黎也沒和昭王對上,他甚至被逼得到大薊境內,過了這麽多年才到他原來那個位置。


    她抱李煦的腰,抱得更緊了些,心想幸好一切都有他。


    李煦不知道她突然間是怎麽了,但他身體僵硬了片刻,沒敢動。


    他在軍營中整日為思考用什麽方法對付昭王是最簡單又有用的,開葷也就昨天開過一次,現在被她胸口壓住,難免氣血上頭,渾身都被她不經意的動作弄得叫囂起來,壓都壓不下去。


    李煦手搭她細腰上,裝作不在乎問:“我從前見別人嘴巴咬過,你要是不介意的話……”


    “聽不到,不想聽。”


    李煦不樂意了,搖她肩膀,開口便道:“你在敷衍我。”


    鍾華甄雙手攏住衣襟,從他身上起來,坐在床上無言以對,不想理他這個沒情趣的。她起身下床去倒杯水喝,李煦單手攬住她的腰,讓她坐到腿上。


    她皺眉回頭看他,李煦伸手幫她把褲腰帶係緊些,他雙手是糙的,但弄起這些小地方比從前卻多了兩分仔細。


    鍾華甄還沒明白他這是怎麽回事,李煦頭也沒抬,道:“瞧你這粗心的模樣,如果昨晚的不是貓,是有人來偷看你怎麽辦?”


    鍾華甄心中腹誹,她院子平時守備森嚴,沐浴更衣時也有嬤嬤婢女看著,誰看得到?若不是知道他前來,這些人也沒必要撤了。


    長公主對他們兩個人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的外孫外孫女都有了,再去攪合他們兩個,沒什麽意思。


    ……


    神武帝在外征戰多年,除了好戰被人詬病之外,其他都以勇猛帶過,為此張家和魏家費了不少心。


    那時的鍾華甄對外是在京城養病,魏函青唏噓幾句,想要提酒去找這個暫且算得上竹馬竹馬的世子,被鍾府侍衛攔了下來。


    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以李煦的護犢子,哪可能放過好不容易回一趟京城的鍾華甄?肯定是把人帶了出去。


    魏函青在朝中待了也有幾年,一張利嘴誰都說不過,他見這兩人情誼深厚,不免感慨兩句自己沒有知心至此的好友,孤家寡人,隻有幾房美妾相伴。


    沒人管得著李煦,朝中大臣雖是從前太子一派,但都因為李煦出事或多或少有過異動,都怕他回來清算。


    聽到鍾世子去世時,京城官員還鬆口氣,至少他不會立即班師回朝,但一想到以後沒人勸得住他,又在想這以後該怎麽辦。


    等有人傳他在鍾府遇到鍾世子的表妹,與她一見傾心的消息時,旁人還沒一個相信,先不說鍾華甄哪來的表妹,一見鍾情這種詞就不太適合這位陛下。


    如果不是聖旨比皇帝提前一步回京,下令要工部重修皇後住的長春殿,又吩咐禮部準備封後大典,這事恐怕還得被議論幾個月。


    事情已經確定,禦史言官便開始要查鍾華甄,查到的結果是這表妹是長公主弟弟在別院的外室所生,因為長相類似鍾世子,被長公主收為義女,疼得跟親生女兒樣。


    大家都麵麵相覷,無法下手。


    長公主是什麽脾氣誰都知道,誰要是敢反對到她頭上,家中雞犬不寧都是輕的。


    現在她唯一的兒子死了,剩下個長相類似的,若是朝中大臣逼得太過,她這個長公主從青州趕到京城來鬧人,誰都不想承擔這種掉顏麵的後果。


    但真正讓朝廷官員不敢有異議的,還是李煦的態度,他連下幾道密旨給要臣,其中寓意為何,誰都清楚。


    昭王,鎮仁侯等人都敗在他手裏,他想處置官員,隻是抬手之間的小事。


    大家還想等著青州那邊把人接回來再商議,未料事情辦了一半,邊疆突發急事,李煦沒回來,連帶那位孫家小姐也沒進京。


    最開始出事的是一個神武營將士,他在喝了一碗羊肉湯後,傍晚突然暈倒,莫名其妙開始發起高燒,大夫診過病後臉色驚變,立即派人隔出一間營帳,普通人不得靠近。


    除了營中的大夫,沒幾個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此後又陸陸續續有人開始病倒,軍營中用藥的速度都快趕不上病倒的將士,龔將軍當機立斷,馬上讓人去稟報李煦。


    這兩個送信的侍衛剛進入青州,還沒到鍾府就倒了下來。


    鍾華甄那時被李煦纏著出去逛了逛,回來就聽說鍾府大夫把自己關在醫館中不願意出來,隻吩咐人請她單獨一人去一趟。


    鍾華甄和李煦一起去的,李煦覺得蹊蹺,她也沒攔著他。但她去到醫館時,沒見到大夫,有人從裏麵傳來封被藥熏過的信。


    她心中察覺不對,那裏麵的人說:“姑娘,有人投了疫毒,此毒纏身極強,觸之即染,不得太過靠近。”


    鍾華甄手一抖,烏黎做的。


    第104章


    鍾華甄聽到熟悉的疫毒兩個字, 就已經判定這事是誰做的。


    她曾經聽烏黎說起過這東西,但他那時候是對昭王底下的軍隊下手, 因為昭王不僅將劣質的武器販賣給他父親,還趁機攛掇他兄長對他下手。


    鍾華甄問幾聲裏邊大夫的情況,得到幾聲熟悉的症狀後,心慢慢緊了起來,同那大夫道:“我會同其他人在外商議, 裏麵若有缺的東西,告知我一聲, 我會派小廝守著。”


    她沒想到烏黎竟然會直接對神武營下手。


    一隻大手將她手中的信抽了出來,鍾華甄抬頭, 看到李煦在看信, 告訴他:“事情恐怕有點麻煩。”


    李煦懷裏還抱有一大堆東西, 是剛從街上買回來, 不願意讓別人碰,他皺著眉看完信, 把信給她, 說:“回京的事要推遲,我得回軍營一趟, 你留在這裏, 哪裏也不許去。”


    鍾華甄想說不要急, 可她也知道現在對烏黎來說是個機會, 神武營勢弱, 趁機發動攻擊, 勝率極大,像烏黎這種人,不會錯過。


    她隻是深呼口氣,道:“你注意安全,不要隨便碰觸患病之人,進軍營前把大夫找好,要不然我還是隨你過去?”


    烏黎以前用的疫毒,會讓人開始毫無察覺,頭兩天會昏迷不醒,最遲第三天會活活疼醒,胸肺如被蠱蟲啃食般,疼上好幾天後,隻會覺得生不如死,扛不住的人會選擇自盡,扛過去的人在七天之後也會感官盡失,十天之內變成一個廢物,十五天後必定七竅流血而亡。


    這疫毒效果目前和她所知道的一樣,那年昭王的人沒有及時製出藥,陸陸續續死了好多,最後烏黎出征攻雍州不費吹飛之力,中了疫毒的人後來全被一把火給燒了。


    突厥以強為尊,他們隻是想明目張膽的殺人。而烏黎用上這種毒的最大目的,不僅是為殲滅大薊將士,他隻不過是折磨人,誰讓烏黎不好過,他也不會讓誰好過。李煦上次直接殺了他的叔父,烏黎不會那麽簡單就放過。


    李煦抱著禮盒回屋子,直白拒絕鍾華甄隨他一起前去的請求:“你這身子,或許剛剛進軍營就病倒了,隻會讓我多出心思關心。”


    鍾華甄心想她身子到底好不好,難道他還不知道?


    他們回來時,小七每次都帶著小妹妹在門口等。啾啾已經快一歲,已經能扶著床站立慢慢學走路。


    鍾華甄從小七懷裏抱起啾啾,領他們走進去。


    李煦則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把一個裝豆糕的盒子給小七,又給了一個手掌大的布球給啾啾,把其他給鍾華甄買的都放進裏屋,然後又走出來。


    鍾華甄在青州待了也有幾年,但她平日很少出去,還不及他對城中買東西的商販了解得深。


    小孩容易滿足,抱著自己的禮物,都咯咯笑起來。


    鍾華甄心歎口氣,這倆孩子一直被長公主寵著,鬧騰厲害。


    她把孩子放李煦懷裏,去寫信給城中的府尹,讓他們密切關注城中情況,若是有異樣,立即通報鍾家。


    那幾個送士兵到醫館的小廝還不知道發生什麽,迷迷糊糊就被關在醫館裏喝藥。


    啾啾和小七一樣愛玩新奇玩意,鍾華甄是慈母,李煦便是嚴父,時不時就抽查小七功課,有時候太過苛刻,小七還跑到鍾華甄身邊,邊哭邊打嗝說要甄兒換個新爹爹,讓鍾華甄無奈,都不知道該怎麽哄。


    但李煦給的獎賞也格外討兩個小孩喜歡,沒一會兒小七就又能歡天喜地起來。


    鍾華甄出屋門,讓婢女以長公主的名義傳信給管家,再送給府尹。


    李煦坐在紅木圓桌旁,他在孩子麵前端著麵子,也沒好和鍾華甄埋怨兩句突厥卑鄙。


    聖旨已經回京,以那群官員想拍馬屁的程度,必定早早就準備好他的大婚,現在又得推遲,他自然也有不悅,怪烏黎事多。


    啾啾力氣大,拿著布球咯咯笑得開心,她不小心丟出去,小七又屁顛屁顛地幫她撿回來,認真哄她說不能亂丟。


    啾啾連一歲都沒有,哪聽得懂這些,看到哥哥動來動去就覺得好玩,在那丟球欺負哥哥。


    李煦喝了口茶,戳了戳啾啾的臉,抬頭和鍾華甄說:“她和你不一樣,比男孩還要愛動,你這人懶懶的,幫你翻個身你就惱得不行。”


    鍾華甄從書牆中拿下幾本書,她瞥了一眼李煦,不想提他的話是什麽意思。


    李煦次次都嫌棄她腰細,在床上總是義正嚴詞讓她多吃一點,要是漏了半點,她就得挨罰。


    這就是他的借口,鍾華甄氣得不行,幹脆不理他,他又像隻大狗樣哼哼唧唧拱她,抱怨她嬌氣。


    鍾華甄算是懂他骨子裏的好欲,天生下流胚子。


    偏他前世身邊沒什麽女人,甚至還有人傳過他覺得女子給他提鞋都不配的話語,高傲至極,也不知道是不是個雛。


    鍾華甄坐在案桌上翻看醫書,長直的頭發垂到細腰之間,發上插有蝴蝶樣的簪子,耳邊墜粉珍珠耳墜子,微皺起的眉顯出她心中的不寧。


    她沒聽說疫毒有解藥,上一世病之所以沒傳開,隻不過是烏黎把中疫毒的人全都殺死埋葬。


    府裏的動作十分迅速,沒到半天便備好啟程所用之物。


    “這事有大夫,你不要摻和,事情恐生異變,我會注意安全,”他把睡著的啾啾放床上,跟鍾華甄和小七道別,“我得先走了。”


    小七忍痛割愛分他一片糕點,李煦也沒見外,接過之後一口就咬進嘴巴裏。


    鍾華甄看他嘴巴鼓起來,一時無語,將自己寫的另幾封信和身上醫書給他,道:“我已經讓城中府尹排除城中情況,你先把這些交由營中大夫,我尚且不知有何解藥,但這些是我平日看醫書摘錄,青州的軍醫大夫多,我們會試著看能不能治好來送信的二位,屆時再讓人過去,我讓府上給你備了幾車藥材,他們會隨你之後到。”


    李煦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抬手捏一捏她白皙臉頰。她這段時日比往常要依賴於他,嘴上說不,行動上卻一直寵他,搞得他越來越像小時候樣任性,都有點想把她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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