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黎清麵前時,她甚至都聽見了對方劇烈的心跳聲,鮮活得根本和“黎清”這兩個字不搭邊。


    她居心叵測地將黎清的手拿起搭到自己麵具邊緣,甜甜地道:“摘吧。”


    黎清幾乎是屏著呼吸將緋影一寸一寸地揭開,直到見到熟悉又陌生的冬夏出現在他麵前。


    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眸裏沒有一絲情意,隻有嘲諷與惡意。


    突如其來的酸澀撞進黎清的心口,可又致命地裹上蜜糖作為偽裝,讓他隻能毫不猶豫地咽下自己釀的苦果。


    冬夏就算曾從指縫裏漏出來過一丁點喜歡,也已經全都毫不猶豫地忘了。


    她將英華珠報複似的扔到了黎清麵前,就是為了讓他知道自己曾親手將什麽寶物扼殺、讓他追悔莫及。


    冬夏也成功了,黎清壓製了七十年的心魔,在小小一顆英華珠麵前功虧一簣。


    黎清總以為自己已經足夠知道世間至痛是什麽滋味了,可誰知道冬夏總有辦法讓他更痛。


    “我知錯了,冬夏。”黎清垂眸細細摩挲她腕上金色的陣紋,將其慢慢地解開,“……我如今滿盤皆輸,也隻能怪我自己。”


    他將一整圈牢固似胎記的陣紋都抹去,再度抬起眼時,冬夏已恢複了原來的容貌。


    被稱作仙域第一美人的楚靈在這張臉麵前也隻能甘拜下風。


    光是看她一眼,都能令人忘記自己的名字。


    她用這張臉、這雙眼、這對嘴唇說出再傷人的話語,聽者也隻能黯然原諒接受。


    “是啊,你自己將好不容易得到的東西扔了,”冬夏輕笑,“這還能怪誰呢,黎清?”


    她按著黎清的肩膀微微俯身,貼著他的耳際吹了一口氣。


    “最好笑的是,你這一通昏招,本來是有用的。”她慢條斯理地說,“我恢複這段記憶之後,總偶爾覺得對你下不去手、心軟一些。現在每每回想起來,都覺得實在礙事。”


    黎清輕輕抬了一下手腕想去碰觸冬夏,又克製地自己收了回去。


    冬夏就離他這麽近,他的心魔卻像是退卻的潮汐一般倒流蜷縮,安安靜靜、乖順至極。


    冬夏退了兩寸,捏著黎清的下巴,從他純黑的眼瞳裏觀察自己的倒影。


    不過小半年的功夫,她竟然對自己的原來麵貌有些陌生起來了。


    “黎清,”冬夏悄聲地問,“你是不是在想,我這時候或許會親你?”


    她幾乎是立刻便看見黎清臉側的線條扯緊起來,像是被說中心底的尷尬。


    玩夠了的冬夏嗤笑著拍拍黎清的臉頰,無情地道:“繼續想吧。”


    她抽身便幹脆地走了。


    黎清靜坐了許久,才略顯頹然地低下頭去長出了一口氣。


    緋影仍在他手中,似乎還帶著冬夏身上的溫度。


    黎清注視這張幾乎代表著冬夏一半身份、和她形影不離的麵具半晌,輕吻過眼角的紅色,才將其放到桌上。


    歸根究底是他做錯,無論冬夏怎麽報複嘲諷,他都隻能不動聲色、全盤接收地咽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_(:3」∠)_沒想到這章寫了兩個小時,發個紅包吧今天


    第54章


    冬夏邊思索著黎清剛交出的陣圖邊往外走, 在門邊就站住了。


    黎清的心魔實在不可控,她根本走不出黎清十步以外,這點也棘手得很。


    “大人?”婦人端著茶水走近, 見到冬夏時怔愣片刻,才笑道, “您近日一直戴著麵具,我還擔心發生了什麽事呢。”


    冬夏打斷思緒, 含糊地唔了一聲,看她手中托盤上的茶:“我不喝茶。”


    “這是招待客人的。”婦人含笑說。


    “他算哪門子的客人?”冬夏靠著門懶洋洋地勾唇笑了一下。


    “來者是客。”婦人堅持道,“再說了, 您隻喝酒,這些好茶放著多浪費。”


    冬夏也沒再三阻止,她偏了偏頭道:“不要靠他太近, 他現在很危險。”


    婦人應了一聲便舉著托盤從冬夏身旁走過, 而冬夏則盯著門前一塊空地, 腦中飛快在其上演練起孫卓爾現在的保命大陣來。


    隻要能破此陣,她就能如入無人之境地進出問天門, 抓個孫卓爾勢在必行。


    冥冥之中冬夏有種預感, 她能從孫卓爾下手、揪出整條罪惡鏈, 從此一勞永逸解決絕大多數鼎爐之災。


    她這一推演就出了神。


    婦人將托盤放下時,回頭看了一眼冬夏的背影,意有所指地道:“我在此處生活了這麽多年, 還是第一次見到仙域的客人。”


    黎清頷首謝過她的茶,略顯拘謹地坐在原地。


    他能感知到婦人的身體相當羸弱,但凡他身上氣息稍稍波動得過於凶猛些,對方便是一個血濺五步的下場。


    黎清連動都不敢動。


    “就算隻是有修為的,之前也隻有那位白大人, ”婦人和善地將杯子推到黎清麵前,然後退開了幾步,“但你和白大人不一樣。”


    拉開這幾步距離之後,黎清才放鬆些許。


    他偏首看了一眼,確認那是千金難求、能延綿福壽強身健體的靈茶,卻被冬夏放在這兒給一堆沒有修為的凡人隨便喝。


    這確實是冬夏最珍視的地方,即便失憶一無所知也最先想起的地方。


    “我知道,”黎清淡淡道,“她恨我。”


    婦人將托盤抱在胸前,像是看個孩子似的看著黎清笑了起來:“確實如此。”


    從這位顯然和冬夏關係匪淺的人口中得到確認,黎清並不沮喪,反而有種“果然”的塵埃落定之感。


    他垂了垂眼,轉而問另外一件事:“冬夏和你說起過她從前的事嗎?”


    “你想問的是哪一件呢?”


    黎清用視線去確認冬夏的背影,肯定她早已入神、沒有危機便不會在意身旁說話聲,才輕聲道:“她也有和你們一樣的記號。”


    剛才婦人沏茶時,動作之間並未掩飾,露出了小臂上的黃蕊紅花記號。


    除此之外,住在這裏的許多人身上也有。


    但他們並不刻意遮掩。


    黎清曾在即將被賣去當鼎爐的孩子身上見到過,在販賣鼎爐的人身上也見到過。


    婦人終於露出一絲意外之色:“你見過?”


    黎清沒說他是猜的。


    “我們的壽命太短了。”婦人想了想,並未直接回答黎清的問題,而是另起了個頭,“這裏的所有人被救回來時,大人都已經是現在這般強大了。”


    黎清點點頭。


    他成為仙尊才七十年,而冬夏的成名還比他更早。


    “但我知道,大人是被她的師父從賊人手中揪出的。”婦人垂眸之間,神情露出些微的傷感,“她的師父最終也正是死在了那個人手裏。這麽多年,大人除了救和我們一樣的人,也在尋找著仇人的身份。”


    黎清沉默下來。


    真相在他眼前呼之欲出。


    “我隻知道大人身上帶著……但她從不曾讓任何人看見過。”婦人歎了一口氣,她垂眼輕輕用指尖摩挲著自己的記號,就像在撫摸一塊平常普通的皮膚,“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她從未走出來。”黎清當然明白。


    但凡已經擺脫那些過往,冬夏就不會將那塊記號還當成是禁忌。


    她越是掩蓋,便說明越是在意。


    “光是你見過這件事,就讓我倍感驚訝了。”婦人感慨地說,“可惜,你很快就要死了。”


    黎清:“……”他誠心請教,“如果我還能活一段日子呢?”


    “那恐怕你要做的事情多得很了。”婦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她暗示地道,“其實我曾經從大人口中聽過‘黎清’這個名字。”


    黎清頓時有點緊張,他快速瞥了一下冬夏的背影:“……她說我什麽?”


    “說你很擅長釀酒。”婦人朝黎清眨了一下眼睛。


    *


    隻要黎清不發瘋不失控,冬夏才懶得管他在自己家裏幹了什麽。


    一個快死的人了,何必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她專心致誌全神貫注地推演問天門的護宗大陣,很快就照著樣子模擬出了一個小型的複製品,隻有一個院子大小。


    將陣搭好後,便是試探闖入破陣了。


    等順利按照黎清提供的陣圖找到陣眼、破壞大陣後,冬夏便幹脆利落地將殘陣毀去,重新第二次的推演。


    每次的複製品都比上一次更大一些。


    黎清在旁看著就知道冬夏並不信任他提供的陣圖完全真實,也隻能老實地把這份質疑全盤接受咽回肚子裏,順便在搭陣時從旁協助。


    白澤越去而複返時被巨大的陣法壓得吐了口血,趕緊後退兩步拉開距離,難以置信地提醒冬夏:“這是魔域!”


    這陣是要屠城?


    “冬城裏的魔修都已經疏散了。”冬夏頭也不抬地道。


    一般這種需要上傳下效的事情都是白澤越去辦的,但他很肯定自己沒辦過。


    “我趕走的。”冬夏又補充。


    白澤越:“……”果然。


    恐怕這會兒別說是冬城,冬城周邊的幾個城鎮裏也沒剩人了。


    誰敢和冬夏搶地盤?更何況黎清一路闖到這裏的事情現在也不算是個秘密了。


    三年多前那一戰誰都不可能忘,生怕自己靠得太近就在神仙打架時灰飛煙滅,當然是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白澤越小心翼翼地踩在陣圖的影響範圍外,看看正對陣凝思的冬夏,又看看正埋頭打工的黎清,決定不管這兩尊大神:“我帶了合歡宗的宗主來。”


    冬夏終於分出一絲注意力看向白澤越身後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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