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許遊都婉拒了。


    紀淳自己還背著一身債,她不能要他的錢。


    褚昭現在還在家裏“坐牢”,自身難保,她也不想拖累他。


    最主要的是,一旦牽扯“錢”,她和他的關係,就說不清了。


    後來,紀淳和褚昭都沒再提過這事。


    許遊開始將更多的精力放在照相店裏,褚昭也默許了。


    有一些活兒,是褚昭介紹的,但許遊知道她不能總靠著褚昭吃飯。


    許遊開始嚐試著自己趟路。


    第一個出差的活兒,是短途的,她帶了店裏兩個助手一起去,背著十幾、二十斤的器材。


    雖說許遊以前背著畫架、刮刀和油彩,背習慣了,現在換成了金屬,比過去的負重還要大。


    每一天,她的肩膀和頸椎都在疼,膏藥就沒離過身。


    回來後,許遊累癱在攝影棚裏,卻不敢睡覺,畢竟客戶要得急,她灌了一杯咖啡,就抱著筆記本開始修片。


    等到寒假,許遊和許父坐下來一起算了一筆賬。


    許父知道自己的身體不能再揮霍了,他以後也不能再沾酒。


    但許遊也知道,像是這種喝酒上癮的人,是不可能一下子變得自律,真的做到滴酒不沾的。


    與其等著許父瞞著她偷偷喝,倒不如和他約定好,隔一天喝一點,然後是隔兩天喝一點,再來是一星期喝一點,直到完全離開酒精。


    許父本想討價還價,直到許遊對他說:“您就當是為了我,我還想多陪您幾年。”


    ***


    幾天後,紀淳和紀母回來了。


    紀淳租了一個小公寓,就一個月,他大部分時間要去處理紀父留下的公司瑣事,紀母也要忙著走親戚,和老同學們聚會。


    許父知道紀淳回來,特別高興。


    紀淳特意買了很多補品,登門看望。


    許父那天沒忍住,偷偷多喝了一小盅白酒。


    許遊發現了,當場變臉。


    當著紀淳的麵,父女倆吵起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許父才知道,許遊畢業以後就不會再畫畫了,她會接管褚昭那家照相店的全部業務。


    許父聽了非常生氣,他知道許遊和褚昭的關係,許遊也帶褚昭來見過他,可他一直都不讚成許遊沉迷攝影。


    再說,那間照相店畢竟是人家的。


    許遊很煩躁,很想大吼出來,可她也知道生氣傷肝,不敢太刺激許父,索性抬腳就走。


    許遊去了照相店,把自己關在棚裏,修了一個小時的片。


    到最後實在煩了,就抱著雙腿蜷縮在椅子上,默默地吸煙。


    直到紀淳來了。


    他拉了把椅子,和許遊一起坐在桌前。


    許遊將桌上的煙包遞給他:“抽麽?”


    紀淳:“待會兒。”


    他看了眼電腦上修到一半的照片,說:“我等叔叔睡了,才出來。該說的我都說了,他也能理解,知道你是為了家裏。其實他心裏也挺難受的,覺得對不住你,但是當著麵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比起許遊,許父總是更聽得進去紀淳的話,紀淳也比她會安慰人。


    許遊挪開視線,叼著煙,閉著眼,無力道:“有時候我覺得挺無奈的,父女之間的溝通老是隔著一層,還不如你跟我爸有話聊。”


    紀淳笑了下:“我和我媽,也沒有你們聊得來。”


    許遊:“阿姨是怕說太多心裏話,會給你精神上造成負擔,你又要學習,又要投資,要幫程樾管理經紀公司,還要撐著紀叔叔留下的,夠累了。”


    紀淳說:“叔叔又何嚐不是這樣?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你連畫畫有多累,多辛苦,他也知道你有韌性,知道攝影這條路不好走。攝影圈比畫畫圈的環境要複雜,又不能時時在棚裏,經常風餐露宿,他怕你辛苦。”


    說穿了,心裏越在意,嘴上就越不知道如何表達。


    許遊沒吱聲。


    紀淳看了她半晌,忽然抬起手。


    下一秒,他的手就落在她的頭頂,用力揉了兩下。


    “好了,別胡思亂想了,既然決定了,去做就是了。”


    不知道為什麽,許遊的眼睛忽然有點發熱。


    幸好頭發蓋住了眉眼。


    她透過頭發的縫隙看向紀淳,他穿著便裝,微笑的坐在那兒,現在的他,無論是舉止談吐,還是穿著打扮,都是那麽的斯文得體,一絲不苟。


    可這一刻,他的目光,就像她小時候認識的那個男孩一樣,清澈,溫暖。


    許遊倏地笑了:“紀淳。”


    紀淳:“嗯?”


    許遊:“謝謝你。”


    紀淳一頓,手指動了動,隨即雙手環胸,翹起二郎腿:“跟我還客氣。”


    許遊又是一笑。


    一陣沉默過後,許遊起身煮了一壺咖啡,倒了兩杯回來,一杯遞給他。


    紀淳接過,抿了一口,便將杯子放在膝蓋上。


    許遊坐下問:“對了,你這次寒假抽出一個月的時間回來,是有什麽安排麽?”


    以紀淳的時間管理來說,要不是有明確的目標和計劃,他是不可能抽出這麽久的時間處理瑣事,紀母走親戚朋友也不需要這麽久。


    紀淳笑道:“大三還有一個學期,到了大四我們就搬回來,所以要提前把住處定下來,起碼未來五年都不會再動了。還有,我爸的公司一直在做銷售,之前停了幾年,現在我找了點關係,談成了兩筆代銷,自然要用心經營起來。”


    許遊一愣,她沒想到距離大三結束還有大半年時間,紀淳已經計劃到這步了。


    不過想來也是,就算程樾的經紀公司管理的再出色,那也不是紀家的,紀淳隻是打工。


    許遊又問:“那房子找得怎麽樣了,是買還是租?”


    紀淳:“買,已經談好了。”


    許遊問:“好快啊,住哪裏?”


    紀淳的眼神意味深長,刻意停頓兩秒,才在許遊好奇的目光下,輕聲道:“你家樓下。”


    許遊比剛才還要驚訝:“哈?”


    紀淳說:“原來咱們兩家是隔壁,當時我爸不是把房子賣了麽,前陣子我和我媽商量了一下,她還是更願意回到住,畢竟還是這邊的熟人多,沒事還能參加一些社區活動。其實我原本也沒抱多大希望,就托中介公司幫忙注意,沒想到你樓下那家人剛好想出售,說是要搬去郊區。前兩天我和對方在中介公司見了一麵,談好了條件,價格是比當初貴了不少,但以我現在的積蓄,再跟銀行貸個款,是可以一次付清的。房子辦完過戶手續,還要重新裝修,等裝修完了放味兒,半年後我們搬進去,時間剛好。”


    許遊:“你還要貸款?那你和賀家……負擔不會太重麽?”


    紀淳淡淡笑了:“放心,已經還清了。”


    許遊傻眼了:“不是吧,你做投資這麽賺錢?”


    紀淳說:“你忘了,我早就說過,按照我的計劃,我會在大四之前把債還清,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當然,除了做投資賺的錢,我和賀家還有其它交易。就在上個月,賀叔叔想談一筆貿易訂單,關係有點走不通,是我幫了他的忙,條件就是,後麵的債務一筆勾銷,從此兩清。”


    許遊聽了,許久說不出話。


    她還以為,自從賀緋把紀母氣的進了一次醫院,紀淳和這家人就沒有來往了,從此以後就是欠債還錢的關係。


    不過再轉念一想,這也符合生意人的思路,生意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大家都是從利益考慮,紀淳幫了賀父,也是在幫他自己提早解開枷鎖。


    許遊說:“那你現在真是無債一身輕了,不管怎麽說,先恭喜了。”


    許遊邊說邊拿起咖啡杯,和紀淳的碰了一下。


    許遊不知道,紀淳在投資和生意場上用了多少心思和手段,是光明磊落,還是陰險算計,她隻知道,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站起來,他一定付出了常人無法想象的代價。


    現實生活不是童話故事,不割肉,不流血,哪來的“奇跡”?


    想到這,許遊將頭枕在膝蓋上,歪著頭看他,歎了口氣。


    紀淳挑眉問:“你這是感歎,還是唏噓?”


    許遊說:“都有吧。”


    紀淳笑了下,沒應。


    隔了幾秒,他才說:“無論如何,總算走到這步。這一天,我盼了三年。”


    許遊“嗯”了一聲,說:“我小時候總覺得,我家窮,過著屋漏偏逢連夜雨的生活,很艱難。我就想,我要快點長大,要幫這個家建起更厚實的牆壁和屋頂。這就像畫畫一樣,我每完成一幅作品,都像是多添了一塊磚瓦,看著我理想中的牆壁越來越高。可是現在,我為了現實裏的牆更堅固,就必須把理想中的牆壁推倒,去一個新的環境,從零開始……”


    紀淳望著她的眼睛,低聲說:“成長,不就是這樣反複建起高牆,又反複推倒的過程麽。不要去心疼那堵牆,走出來,你會獲得新的自由,有新的冒險,或是再一次釋放天性。你隻要問自己,你快樂麽,害怕麽。快樂就要珍惜,害怕就要克服。”


    許遊笑了:“我很珍惜每一時每一刻的快樂,它來之不易。我也有點害怕,因為前路未知和不確定,而且好不容易才將繪畫打造成我的舒適區,現在又要拋家舍業了。不過你說得對,成長就是這樣的過程,所以除了害怕,我也有點期待,能在新的圈子裏釋放天性。”


    這些年,許遊雖然在生活裏一直拘著自己,不敢任意妄為,可她在油畫世界裏卻很放飛,盡情釋放。


    要不是尋到這樣一個出口,以她的性格,大概會憋瘋。


    從一個精神世界跳到另一個精神世界,她要去重新適應,但這也是一次新的冒險。


    紀淳半晌沒說話,隻是看著她笑。


    隨即他將咖啡杯放到桌上,放下翹起的腿,又一次抬手,落在她的頭發上。


    許遊以為他又要揉亂她的頭發。


    從小到大,他都有這個習慣動作,她一開始還反抗,後來認清自己比他矮了很多的事實,手又沒他長,躲不開就慢慢習慣了。


    可是這一次,紀淳的手卻順著她的頭發滑下來,攤開手掌,將她的眉眼蓋住。


    許遊一怔,下意識張嘴,想問他要幹嘛。


    就在這時,唇上就落下一抹溫暖且柔軟的東西。


    帶著一點溫存,眷戀的,輕柔的吻著她。


    許遊愣了兩秒,倏地坐直,同時撥開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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