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璣峰的修士們便矜持而暗藏得意地一笑,優雅地指了指玉衡峰的修士, 表示:我們專門請玉衡峰煉器師開發了一款耳塞,帶上之後隻聽得見自己樂器的聲音,聽不見別人的吵鬧。


    完美。


    天才。


    恰到好處。


    其他峰屬的修士無可奈何,暗中抱怨玉衡峰的修士, 說他們多管閑事,這下沒有借口讓天璣峰的關洞府裏折騰了。


    玉衡峰的煉器師們覺得自己很無辜:我們也不想的, 可是誰讓他們給的錢太多了?天曉得那群樂修為什麽一個個都那麽有錢。


    後來,與天璣峰相鄰的天璿、天權二峰, 實在受不了魔音穿耳的折磨,又去找玉衡峰的定製了一座“不言屏障”,專門把天璣峰圍了個嚴嚴實實。


    “不言屏障”沒有別的作用,就一個:能防止天璣峰的音樂聲泄露出來。


    天璣峰的修士其實還挺委屈:你們搞什麽屏障,不就讓天地也聽不見我們的音樂聲了嗎?


    其他兩峰嗬嗬一笑:音樂穿堂過,天地心中坐。這是最高境界,你們好好努力哦。


    天璣峰的一聽,覺得還挺有道理,總算安分了。


    從此,辰極島才又得回了安寧。而其他峰屬的修士,輕易也不願踏入天璣峰;實在要去,也會先去玉衡買好耳塞。


    但謝蘊昭事先沒打聽清楚情況。


    所以她現在和阿拉斯減坐在飛行器上,一人一狗麵目猙獰。


    最後她忍不可忍,直接拆了一件很久不用的下品靈器,撕下上麵防水用的九色緞,給自己和阿拉斯減一人做了副耳塞,才勉強讓世界安靜一些。


    “丹霞府的鶴小郎,丹霞府的鶴小郎……這匿名還挺可愛的。”


    謝蘊昭操縱著飛行器,按照玉簡中給出的地圖,飛向天璣峰的山腰。


    天璣峰景色秀麗,雖然多有瀑布垂落,但每一條都十足細巧,在翠色中溫柔地蜿蜒出一道銀練,靜靜地妝點綿延花木、亭台樓閣。


    山腰橫伸出一道平台,恰好承接住這樣一道瀑布;上午的陽光灑在娟秀的水流上,化為淺淺的彩虹。


    懸崖邊,有人撫琴。


    錚——


    白衣出塵、冠帶當風;雲氣淡淡,有白鶴舞動……


    並一翅膀扇在了撫琴人的後腦勺上。


    撫琴人的臉當即砸在古琴麵上,砸出沉悶的聲響。


    白鶴收回翅膀,威風凜凜立於一側,不屑地“嘰”了一聲。


    “……老爹你打得也太狠了,我是在討你歡心哎……”


    “嘰嘰嘰嘰!”


    “什麽?我彈得太爛?那不廢話,我也是第一天彈,隨便裝個樣子……唔呃!”


    白衣人的臉再度砸在了琴麵上。


    謝蘊昭:……


    阿拉斯減:……歐嗚。


    白鶴淡然收翅,眼神瞥向天空。它動作頓了頓,伸出翅尖指了指謝蘊昭:“嘰。”


    “啊?有客人?一定是我的受托人來救我於水火之中……”白衣人捂著臉坐直了身體,臉上明明白白七根紅印。


    眼神對上的一刻,他愣了愣,撓頭:“咦,怎麽是阿昭?”


    “顏師兄,多日不見。‘鶴小郎’原來就是你啊。”


    懸崖上的撫琴人和白鶴,就是負責主持金玉會的顏崇正和他的白鶴老爹。他今天沒披那件淡黃披風,抹額仍勒在額頭上,襯得他眼眸如山泉清澈。


    謝蘊昭落在懸崖平台上,手中抱著阿拉斯減這隻小肥狗。她鄭重地看向那一人多高的巨大白鶴,恭恭敬敬說:“鶴前輩好。”


    白鶴動了動細長的脖頸,挺滿意:“嘰。”


    謝蘊昭又握著阿拉斯減的爪子,給白鶴做了個招手的動作,說:“阿拉斯減,跟鶴前輩問好。”


    阿拉斯減傻乎乎的,也不害怕,響亮地“歐嗚”一聲。


    白鶴用探究的目光瞅了一會兒阿拉斯減,才淡定地點點頭,並伸出羽翅尖尖,輕輕碰了碰阿拉斯減的小肉爪子。


    很有一種紆尊降貴的感覺。


    顏崇正沒心沒肺地哈哈笑:“老爹你很喜歡阿昭的靈獸嘛!我就知道,這幾天老爹你一定是倍感寂寞缺少靈獸陪伴才拿我撒氣……”


    白鶴拿羽翅尖尖懟了一下他的頭,將他戳得晃了晃,但是並不用力,隻透露出滿滿的嫌棄氣息。


    謝蘊昭放下阿拉斯減,掏出玉簡,公事公辦道:“不管怎麽樣,這個任務都是我接下的。顏師兄具體有什麽要求,就跟我詳細說說吧。”


    顏崇正連連點頭,笑眯眯道:“那就請阿昭先去府中坐坐吧。”


    丹霞府實則是一座三層高的小樓,以鵝黃、柔白二色為主,依偎在瀑布旁,整體風格簡單卻秀美。三樓上垂下茂盛的藤蔓,小小的紅色葉片擠在一起,開著星星點點的淡黃花朵。


    白鶴不想進屋,就在外麵散步;阿拉斯減在空地上追著自己的尾巴玩,一不小心就趴在了地上。白鶴用翅膀輕輕戳一下這團黑白毛球,把它扶起來。


    過一會兒,阿拉斯減又跑去撲蝴蝶,白鶴就亦步亦趨地跟著。


    謝蘊昭坐在一樓大廳中,看著那陽光下的一幕,說:“鶴前輩很會帶孩子。”


    顏崇正往茶杯中注入熱水,聞言笑道:“是啊,我就是老爹帶大的。”


    茶壺擱在木桌中,模糊地折射出他衣袖上的鶴紋。


    “帶大?”謝蘊昭不禁問。


    “嗯,我出生後被遺棄在江邊,是老爹叼著我的繈褓布,把我帶回了北鬥仙宗。”顏崇正笑眯眯的,眼神依舊清澈,沒有絲毫陰影,“據說最開始,老爹不肯讓其他同門碰我,非要自己照顧一個嬰兒。它會用喙叼著瓶子給我喂羊奶,睡覺的時候會把羽翅蓋在我身上給我取暖……所以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是跟著老爹一起生活的。”


    謝蘊昭有些意外,問:“難道……鶴前輩是天樞的修士?”


    顏崇正搖頭:“老爹以前是師父的坐騎,後來受了傷,就在門內清修。”


    “顏師兄的師父是……”


    “你不知道?我和你那親親師兄是同一個師父。隻不過我是記名弟子,他是親傳——可了不得。不過我比他早那麽幾十年入門,他還是得乖乖叫我師兄。”顏崇正說得促狹,輕快的語調像陽光般開朗。


    “後山那位?”


    “對,後山那位。”


    謝蘊昭若有所思:“難怪是顏師兄主持金玉會,而其他師兄師姐也十分信服的模樣。”


    “別,”他連連擺手,額頭中心的白玉也跟著他腦袋一起來回晃,“我就是湊個熱鬧。一次還行,多了可麻煩。”他才不說,他是故意想招惹一下衛師弟,才趕著和阿昭搭檔呢。


    “況且他們哪兒是信服我,是害怕我捉弄他們才對。”顏崇正很痛快地說,還很得意洋洋,“我入門百年,沒被我捉弄過的真傳屈指可數。”


    他還很引以為豪的樣子。


    謝蘊昭不禁問:“既然顏師兄是天樞真傳,為什麽洞府卻在天璣峰?”


    “這個啊,”顏崇正眨眨眼,有些神秘地一笑,“因為老爹喜歡。反正我師父是個大人物,還是全島最大的大人物,我要來天璣峰開府,誰也不敢說什麽不是?”


    謝蘊昭被他的表情逗笑了:“是,完全正確。”


    門外,阿拉斯減不小心在灌木叢裏招惹了一隻刺蝟,被紮了鼻子,“歐嗚”不停;白鶴用翅膀給它扇風,“嘰嘰”的像是在無奈歎氣。


    “顏師兄,”謝蘊昭看著白鶴,心思換到了她的任務上,“鶴前輩神完氣足、身體安康,似乎並非是任務所描述的……身體有恙。”


    “老爹是沒病。”顏崇正幹脆地回答,“但他最近心情不好……老揍我。你也看見了,我好心好意給他彈琴,他還是揍我。”


    他露出心有餘悸的神情。


    謝蘊昭抽抽嘴角:“顏師兄……你那不是彈琴。”


    “啊?”


    “是拆房子。”


    剛才“錚錚錚”地差點把她聽得一頭栽下飛行器。


    顏崇正訕訕地摸摸鼻子:“哈哈,是嗎……”


    他輕咳一聲,說:“總之,多謝阿昭,看起來老爹很喜歡你的靈獸……它叫什麽?”


    “阿拉斯減,就是鼓勵它多多運動、減去贅肉的意思。”


    “好名字。”顏崇正肅然起敬,又說,“不過阿昭你接這任務做什麽?你不是法修?三年期限已滿,你完全可以接一些師門外的任務,一來可以增廣見聞,二來也能多見識些修仙界其他同道的風采。”


    “是有這個打算。但我得先把師長布置的抄寫任務做完。”謝蘊昭指的是那一千卷《丹藥基礎》,真是想想都頭皮發麻。她歎了口氣,又笑道:“而且我還得再多攢攢靈石。”


    顏崇正瞪大眼,很驚奇:“你會缺靈石?衛師弟那麽小氣麽?他身家可豐厚了,比我都厚。你要是說一句缺靈石,他肯定恨不得把全部身家都予你。”


    謝蘊昭鄭重道:“坐吃山空是不行的,還是要想辦法多多掙靈石才行。”


    “好吧,反正你們開心就行。”顏崇正笑笑,目光轉向門外的兩隻獸,“阿昭,今後如果你方便,能不能多帶阿拉斯減過來坐坐?每次我都還按五百靈石給你。這些日子第一次見老爹這麽開心。”


    “輕輕鬆鬆賺靈石,我當然沒意見。”謝蘊昭說,“不過,鶴前輩究竟是因為什麽事而心情不暢?”


    顏崇正皺著眉頭,努力想了想,最後無奈搖頭:“我真不知道。問老爹,老爹也不肯說。不信你問問他,老爹……老爹?!”


    他豁然站了起來。


    因為門外的白鶴忽然振翅飛起,而且背上還載著一團黑白毛球。


    “阿拉斯減?!”


    謝蘊昭也驚了。


    兩人匆匆跑出去,卻見白鶴頭也不回地往山上飛去,而它背上的毛團也被山風吹得皮毛颯颯抖動。


    “老爹!老爹!”


    “阿拉斯減!”


    兩個被甩下的人類麵麵相覷,而後齊齊拍出劍光,衝天而去。


    但他們快,白鶴的速度竟然更快。


    謝蘊昭被山風吹得微微眯眼;氣流在她眼中化為無數可以預見的軌跡。


    她看見白鶴每一次看似緩慢的振翅,都會掀起龐大的氣流;那些氣流讓他飛快上升,也為追在他身後的兩人平添了不少阻力。


    ……顏師兄說鶴前輩曾經是後山那位的坐騎,真是此言不虛。


    而她家的傻狗用四隻爪子緊緊扒住白鶴,竟然也穩穩當當,一點沒有掉下來的跡象。謝蘊昭盯著他倆,心中升起一個荒謬的念頭:難道……阿拉斯減並不是一般的凡犬?


    真正的凡犬不可能這麽穩穩當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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