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掏出一塊花紋複雜的銅牌,扔到王橫川懷中,一個字一個字地道:“開啟大陣,封城!今夜到明日,禁止平京內外通行。即刻全麵搜查城中居民,務必找出肆意妄為的敵人,還有……”


    “……到了明日,重點搜查那些本該在城中,卻突然失蹤的人!”


    ……


    王玄很快就會知道,平京城裏那些看似恐怖的火焰和炸響,實際隻是一些虛有其表的煙花。


    這些煙花唯一的特殊之處就是貴,而且是特別貴。因為它們是按靈石來計價的。


    這些是修仙界裏常用的煙花,最大的特色是防水、環抱,燒一會兒自己會滅。


    最大的缺點則是……不大好看。


    不好看的地方在於,當它們燃放時,場景就像火/藥爆/炸一樣,實在沒有趣味。隻有那些喜歡惡作劇的人才會在乾坤袋裏囤上一大堆。


    因而,平京城裏不過是放了一場過分逼真的煙花,燒壞了幾個棚頂,炸壞了幾塊地磚。其餘的損失,也不過就是大家的心髒緊張得多跳了一會兒,說不得日後會少活幾息。


    這是王玄很快就會知道,並讓他更加惱怒、引以為恥的事實。


    而他不會知道的是,那些引燃了煙花、到處搗亂、“肆意妄為”的敵人……


    不是敵人,而是敵鴨和敵狗。


    一鴨一狗第一次執行任務,十分虔誠,也十分認真。它們甚至偷了一套別人舞獅的裝扮,由達達站在阿拉斯減頭上,頂著過分大的獅子頭;阿拉斯減充當舞獅的四條腿,並負責撒腿滿城跑。


    下雨?那算什麽。對熊孩子來說,就是要在雷霆大雨的夜晚裏到處惡作劇,才叫刺激。


    敵鴨和敵狗一看到上西京的白光,就自發行動起來,到處瘋狂地撒煙花。


    所過之處,尖叫四起,可謂所向披靡。


    後來還有目擊者主動為官府提供線索,絞盡腦汁地形容:“官爺,我真看見了!那就是一隻駝背的獅子,跑得特別快,肯定是什麽新型的妖獸……”


    這些事,要等到明天才會發生。


    而此刻,敵鴨和敵狗還在到處奔跑,瘋狂踩水,並和追捕他們的官兵鬥智鬥勇。


    至於他們的人類好友……


    謝蘊昭已經出了城。


    她的狀況並不如表現的那麽好。


    她在短時間內幾乎用光了所有靈力,隻為製造出她是無我境的修士、殺人之後即刻遠遁的假象。她之所以強行出城,也是為了做得更像一些。


    但如果王玄不算太笨,就一定會搜查平京城中誰離奇失蹤,說不定還會封城。所以她得盡快回去。


    平京城中是瓢潑大雨,平京城外也是風雨淒迷。


    不過,雲層中濃鬱的水汽終究要被用光。雨勢已經開始收斂聲息,風也和緩不少。


    謝蘊昭找了一處廢棄的草棚,席地而坐,往口中塞了一把蘊靈靈丹。


    閉目調息的同時,她也小心地放出神識,去窺探平京城,隻不敢觸碰城牆。


    修士的神識是最敏銳也最準確的感知網絡。他們借用神識來探查世界、感知天道,也用來煉丹和操縱法器。


    而平京城的大陣就像一張嚴密的、籠在所有人頭上的大網。一旦在城中外放神識,就會被擁有權限的修士捕捉和定位,輕易就能將她揪出來。


    要知道,平京城裏是有神遊修士坐鎮的,比如謝九。


    謝蘊昭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沒有登記也能使用靈力,也不知道剛才鬧得那麽大,謝九卻還是沒有出現。


    但她不敢托大。


    她的神識久違地擴散出去,謹慎地打量著平京城。


    這一打量,卻讓她皺起了眉:平京大陣的靈光改變了。她進城前曾觀察過,平京城的大陣雖然主要控製平京,卻隱隱有向外擴張的趨勢。


    但現在,整個大陣卻完全閉鎖起來。


    這隻說明一點——平京封城了。而且不僅僅是關上城門,更是用陣法切斷了修士偷渡的可能。


    “這可有點麻煩了。”謝蘊昭喃喃道。


    “有麻煩的話,就來算命吧。”


    一道懶洋洋的、有氣無力的聲音。隻聽聲音就讓人感覺,這個人其實什麽都不想做,隻是被迫開口,所以才這麽不情不願、懶懶散散地說話。


    謝蘊昭猛地握住劍柄,扭頭看去。


    此時已是下半夜。


    痛痛快快下了一場雨後,風雨也停得痛痛快快,乃至轉眼就雲破月初。


    空氣裏還漂浮著寒涼之意,又透潤得過分;空中的下弦月散發著朦朧清輝,並一點點變得更加清晰。


    就在這風雨和月色交接的時刻,在一棵滴答著水珠的樹下,竟然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個人。


    甚至,他還無聲無息地擺出了一張桌子、一張椅子。桌麵有筆墨紙硯,還靠著一麵旗,寫:神機妙算,心誠則靈。


    這攤主的主人則坐在躺椅上,毫無形象地癱著,一隻手枕在腦後,一隻手卷著一冊書,看得津津有味。


    謝蘊昭揉揉眼,再揉揉眼。


    “荀……荀師兄?”


    荀自在終於稍稍移開一點目光,用一雙半眯的、心不在焉的眼睛,紆尊降貴地瞧了她一眼。


    “哦,這不是謝師妹麽。”他懶洋洋得毫無波瀾,“既然是熟人,就給你打個九折吧。”


    謝蘊昭:……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出現的荀師兄:嗬欠。好麻煩,我隻想專心看書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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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晨光來臨之際


    荀自在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平京城外?


    謝蘊昭沒有鬆開劍柄, 反而更握緊了一些。她沒有忘記荀自在身上的反常,而這個時間點他會出現在這裏,由不得她保持多一些的警惕。


    荀自在顯然看出來了。


    而他的反應……


    他坐直身體, 將書扣在桌上, 取了一支筆, 耷拉的眼皮依舊顯得萎靡不振。


    “不算卦的話,測字要不要?比算卦便宜很多。”他有氣無力道, “今日開張第一單, 九折欲購從速……”


    “荀師兄為何在此?”謝蘊昭打斷他。


    “荀、師、兄、為、何、在、此……謝師妹, 你到底要測哪一個字啊?”


    荀自在懶洋洋地看過來。


    “開個玩笑罷了。瞧你緊繃得快斷了,便讓你放鬆一下。否則要是繃斷了, 那衛某人定然吵鬧不休。”


    下弦月已經高掛空中, 斜裏灑下清潤的銀輝。水一樣的月光令荀師兄的白衣越發灑然出塵, 衣袖上的水墨白鷺直似要鳧水而出。


    謝蘊昭離開宗門還不到兩個月,此時再見同門, 卻有淡淡的隔世之感。這微妙的疏離感或許源自她內心對荀自在的戒備, 或許源自修仙者那一塵不染、清淨無暇的姿態——和平京城中的紅塵市井如此不同。後者就像一張五顏六色混雜在一起的畫布,單獨看著不覺得,一旦和雪白幹淨的澄心紙放在一起, 立刻就生出了強烈的對比。


    仙凡之差,竟至於此——她不禁這麽想。


    謝蘊昭初入北鬥時曾有過類似的感歎,但辰極島光陰閑適,她不知不覺就淡忘了那一縷感歎。


    現在她乍然找回了最初的念頭, 並忽然想到:如果她隻在平京住了一個多月,就會感慨於仙凡遙遠的差距, 那假如在平京裏住幾十年呢?


    “謝師妹?”


    荀自在依舊提著筆,半闔的雙眼無精打采。


    謝蘊昭忽然來了興趣, 說:“那就測一個‘衍’字。”


    “嗯,衍……”荀自在似模似樣地將這個字寫在紙上,端詳片刻,“衍,水朝宗於海貌也。水流入海,一在積少成多,寓意有誌同道合者相互呼應,眾誌可成城;二在東流入海不複回,大勢所趨,勢不可擋。”


    他放下筆,將那張寫滿行楷的紙張遞給她。


    “謝師妹,你寫了一個了不得的字啊。”


    謝蘊昭默然片刻,接過來又看了一遍,並折好收起來。


    “卻是不知道荀師兄還擅長此道。”


    “我會的東西可多了。你要是看上百年的書,便會覺得天下之事盡收眼中,甚至產生出狂妄的指點江山、改換天地的念頭……不過,也就想想,懶得做下去。”


    荀自在搖頭晃腦。現在他看上去,又比平京城裏最迂腐的文人更加迂腐了。


    謝蘊昭無奈,說:“現在荀師兄可以說明,你為何在此了麽?”


    “哦,我還沒說?”荀自在拍拍腦門,恍然大悟,“我奉了掌門之命,來平京城打點一二,而之後的洛園花會做些準備。”


    “打點一二?”謝蘊昭心懷疑慮,“那荀師兄為何不進城?”


    荀自在一攤手:“平京城禁止外來修士進入啊……說什麽某某有權有勢的人下令,說要等到七月初才能進去。”


    謝蘊昭挑眉:“他們這麽說,荀師兄就不進去了?”


    “對啊。”荀自在毫無負擔地回答。


    “……那荀師兄如何向師門交待?”謝蘊昭眉毛挑得更高,“即便荀師兄果真進不去,不也該回師門稟報?”


    “我報了啊,飛書傳信,說因平京大陣嚴密,我的任務難以完成,故而隻能曲線救國,在城外專心閱覽典籍,廢寢忘食研究偷偷進城的方法以至於……好吧。”


    荀自在被謝師妹犀利的目光刺得麵露尷尬。他仰麵一躺,重新癱回去,唉聲歎氣:“進不去就是進不去,總不能硬闖……名義上,我們和這凡人的王朝世家還是盟友呢。但就這麽回去,又要天天被人煩來煩去,還不如躲在外麵安靜看書。”


    “安靜看書?”謝蘊昭看了看他麵前算卦的小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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