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忽然之間,也成了至高至大、讓人窒息的五指高山。


    如果山前有海,謝蘊昭就是在海風中飄搖的獨木舟,還在一頭往堅硬的崖壁上撞去。


    她眼前有絕壁,耳畔有風聲,背後還傳出兵刃高山倒塌的聲音,和徒妄劍逆風而來的破空聲。


    前有佛修一掌,後有謝九一劍。


    這一幕幾乎是絕境。


    幾乎。


    因為謝蘊昭的眼裏,有笑意亮起。


    ——轟!!!


    掌風擊出層層浪濤。


    劍刃劃出道道虛光。


    然而浪濤也好,虛光也好……全都落了空。


    因為在交手的前一刻,女修已然轉換方向,驀然出現在謝九背後。


    天犬奔來,正好讓她落在頭頂。


    一串晶瑩剔透的佛珠掛在她指尖,水波般晃蕩。


    佛修看來。


    謝九也看來。


    兩道沉靜的目光……忽然生出波瀾。


    星圖中的龍女露出一點微笑,以五火七禽扇半掩住了笑麵。幾點七彩變幻的火光在扇麵跳動,好似有一捧火焰剛剛熄滅,而又尚未全滅。


    五火七禽扇之中的人間火——謝蘊昭剛才從係統中得到的火焰。


    人間火:人間有五火,愛恨貪嗔癡、喜怒哀樂苦。


    它能讓人迷失在人間無盡苦海中,令敵人的一次攻擊失去所有威力。


    謝蘊昭剛才虛晃一槍,真正的目的是為了搶奪沈佛心手中的佛珠。


    三人對視。


    四周靈火還在晃動,但他們之間的氛圍卻忽地變得沉默。


    剛才也有類似的沉默,但那時的沉默是謝蘊昭的震驚、憤怒、恨意和一腔孤勇。


    現在的沉默……


    則是她唇邊一縷笑,和另外兩人目光裏的沉沉之意。


    “你們看,我說了,神遊境的我殺不死你們中的任何一個,卻足以看清另一層真相。”


    “你看見了什麽?”謝九問。


    沈佛心淡淡接話:“或者說,你以為你看見了什麽?”


    “願力。”


    一語既出。


    沉默又起。


    那兩人微微皺眉。


    天上也有觀戰的修士微微皺眉。


    謝蘊昭拎起透明的佛珠,一共九九八十一顆。


    “這根本不是佛珠,而是天一珠。是你們用來收集願力的法器。”


    天一珠產自深海。北鬥仙宗所在的辰極島,就是天一珠的一大產地。


    它最大的作用……是用來收集和承載願力。


    謝蘊昭閉上眼。


    眼睛能看見的世界消失了。


    靈覺能感知的世界卻層層展開。


    宏偉的平京城在她感知中鋪開。其中靈光流轉的是護衛平京的大陣,而絲絲縷縷、煙霧般的氣息則是願力。


    是她進階神遊之前都無法感知的願力。


    現在她隻要閉上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檢測到受托人獲取【天一珠】


    檢測到【天一珠】已與十五萬八千九百二十一人綁定聯係


    願力收集中]


    [檢測到受托人已激活【願力珠】


    檢測到受托人的【願力珠】已與【步步生蓮】融合


    願力自動積蓄中]


    ……絲絲縷縷的願力湧了過來。


    謝蘊昭卻拿起太阿劍,將劍刃對準這八十一顆天一珠。


    “不準動。不然我就毀了它。”


    她眼神冷肅,唇邊卻帶笑。這個表情與更高空處的劍修竟然有幾分像。


    謝蘊昭在天犬頭頂坐下。暖呼呼的毛皮簇擁著她,觸感十分不錯。


    “你們兩人的布局,一是為了權力,二是為了除去謝彰他們在仙門裏埋下的白蓮會棋子。但除此之外還有第三重原因。”


    “你們想要願力。”


    “碰巧我查到了關於願力的資料……所謂‘願力’,就是人心的力量,是相信的力量。仙門修士從天地自然中獲取靈氣、在紅塵中鍛煉心誌,而佛修則是要在獲取靈氣之外,還要從紅塵中得到願力。”


    “願力越多,力量越強。我本來還奇怪,沈佛心為大陣提供了足足半年的力量,為何還若無其事……結果,你們是用願力作了燃料。”


    謝蘊昭望著平京。坊市整整齊齊,依次排出;街道寬闊筆直,容納了無數小小的人。


    “如果這一次再讓你們得到什麽‘民心所向’、‘眾望所歸’……你們是不是就天下無敵了?”


    謝蘊昭笑了一聲,挺平和地。


    “做夢。”


    她捏緊天一珠,打開乾坤袋,掏出了一樣東西。


    竟然是個碩大的喇叭。


    這本來是她用來給師父的靈田放音樂的玩具。


    還曾在同門鬥法中發揮過令人啼笑皆非的作用。


    現在……


    “沒有了八方風雨歌,我也還有我和師父的小喇叭麽。”她舉起喇叭,清清喉嚨,“平京的居民聽好了——”


    “你們家裏如果供奉了道君像,就趕快毀掉,因為那東西在吸收你們的信念甚至生命力。”


    “謝九郎和沈佛心,其實也和白蓮會勾結。他們自己內鬥排除異己,大家不要被利用了。”


    “我們堅決倡導無神論,反對一切邪/教和洗腦。為了您和家人的安全,銷毀道君像,再說一次,銷毀道君像。”


    謝九和沈佛心同時挑了挑眉。


    黑衣青年說:“你以為你隨口一說,就有人信你嗎?”


    謝蘊昭說:“為何不信?”


    佛修平靜:“你沒有證據。”


    謝蘊昭挺胸:“我就是證人。”


    “你不是。沒有人相信你。”


    謝蘊昭沉默下來。她仍舉著喇叭,卻知道他們說的是事實。


    她沒有蝴蝶玉簡,沒有名單,也沒有謀劃了半年的精心密謀,更沒有天衣無縫的連環設計。、


    隻有臨時上陣,隻有不撞南牆不回頭,撞死了都不會回頭。


    要阻止人心匯聚到他們身上,還能有什麽辦法?她去哪兒找個人證出來?


    “謝師妹不行的話……我怎麽樣?”


    一個懶洋洋的、一聽就沒什麽精神的聲音,從夜風中飄來。


    天犬抽了抽鼻子,沒動頭,隻斜過去一雙眼睛。


    ——小川!


    高空有人驚呼,並有人匆匆禦劍而下,一把拉開了誤入戰場的羊角辮小姑娘。


    說話的並非這小姑娘。


    而是小姑娘亦步亦趨跟著的人。


    那是個外貌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修士。他一襲白衣,衣擺上有水墨山河;一根捆書的麻繩綁著他的長發,繩尾和發枯的發尾一並垂下。


    他耷拉著眼皮。


    簡直像個沒睡醒卻到處亂跑的書呆子。


    “……荀師兄?”謝蘊昭一怔,站了起來,“你來做什麽?”


    雖然這麽問,她卻隱隱有了預感。


    果然,荀師兄笑了一下。不知為什麽,他胸前有點血跡,臉色也很蒼白。


    “不是說了嗎,我來當證人啊。”


    他踏著棱錐模樣的白沙劍,看向戰場中的另外兩人。


    “我可以作證,謝九也是白蓮會的幕後黑手之一……他的手裏,也沾染了冤死之人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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