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躍欲試。


    手裏的巨劍也躍躍欲試。


    坐著敲打敲打小輩是不是也不錯?


    其餘修士被玄德大能看得汗毛倒豎,紛紛表態:


    “我等也不摻和。”


    “我等也有事要做。”


    “上人請見,我等一直在維護平京城,防止凡人受到波及。”


    確實,雲端上的修士們都紛紛丟出法器,幫忙將有凡人的地方保護起來。


    並且有意無意地……都沒有“順手”屏蔽來自下京區的聲音。


    ……


    沈佛心收回目光。


    “無量壽佛。”佛修垂目吟誦,移步後退,“願力乃佛修根基。我無意涉入兩位施主的恩怨。就是天一珠……謝施主想要,便拿去吧。”


    他的說法讓謝九皺了皺眉。


    兩人對視一眼,卻隻從對方眼裏看見了和自己相似的冷然。


    謝蘊昭心中也稍稍放鬆了一些。隻麵對謝九一個人,她的把握當然更大。


    她看向謝九:“你的外援來不了了。要麽你幹脆直接認輸,好好站在那兒讓我捅一劍吧?”


    謝九沉默地看著她。他手指微動,險些去按一按自己的心口,卻又立刻打消了這個主意。


    一旁的荀自在突然說:“謝師妹,衛師弟也被攔住了。所以你的外援也沒了。”


    謝蘊昭梗了一下。


    她扭過頭,嚴肅問:“你到底哪邊的?”


    荀自在沉思片刻,不確定道:“半黑半白?”


    “半?”


    “可不就是……‘半’嗎。”


    荀自在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還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


    他還站在白沙劍上。


    影子也被紅月投映在白沙劍上。


    白沙劍浮在謝蘊昭和另兩人之間。


    威風凜凜的天犬懸浮在一旁,頭頂坐著個謝師妹。


    “荀師兄,你過來吧。”謝師妹拍了拍狗頭,“剛才是我一個菜鳥對敵兩位大能,現在好了,是兩隻菜鳥了。我說你沒事跑進來做什麽?要當證人不能外頭喊一聲?你以為我還能給你上個證人保護措施啊?”


    “呃……聽不大懂。”


    荀自在撓撓頭。


    他心裏覺得謝師妹和天犬……這個場景有點好笑。天犬是上古凶獸,而“凶者,不祥也”,因而天犬是不詳的、容易招致災禍的存在。


    凶獸並非由天生血脈傳承誕生,而大多是凡物遭遇悲慘、產生了深深的怨念和不甘,因緣巧合之下,才能孕育出凶獸。


    謝師妹帶的雖然是隻凡犬……可從小養到大,哪兒來的悲慘啊?別是上輩子帶來的吧。


    看那隻狗子還在跟謝師妹搖尾巴,眼睛裏的單純傻氣也跟小奶狗一模一樣,就知道這個“凶”不大靠譜了。


    “不知道我會不會變成凶獸?”荀自在發揮了書呆子的特長之一——胡思亂想,“應該不會,首先我不是凡犬,其次我也不好怨恨別人,隻能怨恨自己蠢。”


    他一麵想,一麵又歎了口氣。


    一麵歎氣,又一麵邁出一步。


    他今天歎氣的次數大約有些多,但他決定原諒自己。


    因為一個人決定幹點什麽大事之後,想到最後迎來的結局,總不免多歎幾聲氣。


    悍不畏死……


    也不能不允許人歎氣吧?


    “荀師兄?”謝蘊昭忽覺不大妙,站了起來,手裏還緊緊握著天一珠,“你為何不過來?”


    “唉,唉,唉……”


    荀自在想:因為我要忙著多歎幾次氣。


    每歎氣一次,就踏出一步。


    每踏出一步,他背後的影子就變長一分,也變高一分。


    他沒有走向謝蘊昭,反而走向了謝九。


    他似乎已經明白了荀自在想做什麽,沉下目光。


    謝九抬起徒妄劍。


    “站住。”


    謝蘊昭摸不清荀自在要做什麽。但能讓謝九變臉的就是好事。


    龍女星圖再度展開,太阿劍也光輝大作。


    但竟然輪不到她出手。


    因為荀自在的影子變得格外龐大,也格外迅猛;它仿佛一頭被關了太久、不見天日的猛獸,一見獵物就猛地撲了上去!


    似人非人,鑲著兩隻森然的眼睛,其中隻有深深的、純粹的憎恨之情。


    荀自在是神遊境。


    謝九的修為不止神遊境。


    但在影子一撲之間,黑衣青年竟仿佛中了定身術,動彈不得,隻能看著那片陰影撲過來,化為無數黑色鎖鏈,將他重重捆住。


    ——唔吼……!


    影子的頭顱垂下,憎惡地看著謝九。


    喀啦啦——鎖鏈交錯,割破了謝九的法袍,深深地勒了進去。


    大量黑色煙霧將謝九包裹起來。他試著抬手,卻隻被捆縛得更緊。


    “唔……”謝九唇邊流下一縷鮮血。他抬了抬頭,看看影子,目光平淡依舊,似乎感覺不到身體上的痛苦。


    “原來是惡念二重身。”他頓了頓,咽下一口腥甜的血液,“荀自在……果真不該留你。”


    荀自在晃了晃:“哦……聽上去像是褒揚我。”


    他腳下的白沙劍忽然掉了下去,過了會兒發出遙遠的“當啷”一聲。


    奇怪的是,沒了劍,他卻依然懸浮在空中。


    荀自在站在謝九身前,埋著頭,兩手緊緊地抓住鎖鏈。他抓得太緊,手都被勒出血痕。


    修仙者的肌體金玉難侵。但他放出的影子不僅束縛了謝九,也刺傷了他自己。


    呼、呼、呼……


    荀自在緩緩抬起頭。他臉色已經不僅僅是蒼白,而更接近一片死人樣的青白,額頭更有青筋暴起。


    然而他在笑。


    “……荀師兄!”


    謝蘊昭才剛從天犬頭上跳下來,就聽荀自在說:


    “謝師妹……別過來。”


    他勉力轉來一眼,大口地喘氣:“你拿著天一珠,萬一再被他搶走就糟了……因為惡念也是願力的一種……哦那個天犬也別過來,我怕它一口給我吞了。”


    “惡念……願力的一種?”謝蘊昭愣了愣,卻還是停了下來,“那你怎麽辦?”


    “我就這麽辦啊……因為我是壞人。謝師妹反應真是遲鈍。”荀自在無奈,“你還沒想到麽,我和謝九是一夥的……如今你麵對的局麵,也有我的一份。”


    謝蘊昭沉默下來。


    很快,她搖搖頭:“你現在的表現完全不是這麽回事。我隻看你做了什麽,不管你說什麽。”


    她背後的天犬昂起頭,又抽了抽鼻子,還舔了舔嘴唇。它盯著那片影子,似乎有些畏懼,又有些眼饞,隻能忍耐著慢慢搖尾巴。


    荀自在啞然。他有些想笑,於是就笑了。


    “謝師妹,你挺好。”


    “我現在放出的是惡念二重身。這是將惡念引入體內後,所製造的另一個自己。就像是分/身……但是充滿憎恨,隻想殺戮、毀滅的最純粹的‘惡’。”


    “所以你要盡量離得遠一些。這玩意兒……連我都攻擊。”


    荀自在渾身都在微微發抖,似乎忍耐著異樣的疼痛。但他還是在笑。


    不是勉強的笑,而是暢快的、發自內心高興的笑容。


    “還有……你剛剛拿的那什麽喇叭,給我用用。”他說,“扔過來就行了。”


    謝蘊昭抬手丟了過去。


    荀自在把喇叭湊到嘴邊,“喂”了一聲,發現聲音傳得很遠之後,他滿意地點點頭。


    “就知道謝師妹總有有趣的東西……咳,附近的居民們……能聽到我說話嗎?都聽好了。”


    他的聲音有氣無力。慣來是有氣無力的,但這一次是真的沒什麽力氣了。


    “我啊,就是平京郊外的小神仙。對對對,測字算命特別準,收費便宜,價廉物美還經常買一送一的……小神仙。”


    遠遠的風送來微弱的絮語。


    ——小神仙?


    ——呀,我還找他測過字!


    ——果真準麽?


    ——是極準的,我丟的老母雞就那麽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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