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枕流額頭有青筋跳了跳。他表麵保持微笑,心中麵無表情:你換這裏是偏僻無人的荒郊野嶺試試,他保準跟這個什麽都要湊個熱鬧的掌門鬥一場。


    “掌門師叔,”衛枕流一字一句,“還請讓開。”


    “不。”掌門兩手交叉,變得神氣活現起來,“有本事你帶我一起進去。”


    衛枕流想了想:“這麽說,掌門師叔是被馮師叔拒之門外了?”


    掌門:……


    劍修唇角勾起一個略顯刻薄的弧度:“活該。”


    掌門也額頭青筋暗跳,卻還露出個親切和善的笑:“枕流,我這段時日對你太寬容了。我看不如……”


    他還沒有來得及拔劍。


    吱呀。


    微夢洞府的門開了。


    馮師叔探出個麵無表情的腦袋,又對衛枕流招招手:“枕流來了啊,快進來。”


    掌門火速收手,笑眯眯回頭:“馮師弟,不如我也……”


    馮師叔一把將衛枕流拉進去,“啪”一下關上門。


    整個動作一氣嗬成,沒有半分停頓。


    世界再次恢複寂靜,隻有細雪淡淡地飄。


    掌門保持伸手的姿態。


    半晌,他伸了個懶腰,保持微笑看向天空。


    “說真的,我忽然覺得世界毀滅了也不錯。”他認真看著雪雲堆積的天空,“蒼天,你如果想死,就應一聲。”


    雪落無聲,隻有飛鳥寂靜地掠過。


    樹影再搖,微夢洞府門口已經空無一人。


    ……


    微夢洞府有陣法保護,門一關,外麵的聲響就再也聽不見。


    謝蘊昭正坐在院子裏的石桌邊,麵前還放了一碟點心、兩盞清茶。


    不隻她一個人。


    石桌對麵還有個梳垂掛髻的綠衫小姑娘。


    是佘小川,天樞的內門弟子,也是島上為數不多的妖修。


    衛枕流記得她向來很黏著師妹。


    此刻,小姑娘正趴在石桌上,有些垂頭喪氣的模樣。師妹好像在勸慰她。


    “師兄?”她回過頭,明顯露出高興的神色,“你怎麽來啦。”


    衛枕流看看佘小川,決定等會兒再和師妹說賞雪觀月的事。


    他溫言道:“我來瞧瞧你。”


    師妹並不懷疑,因為他確實常常來微夢洞府拜訪。她便繼續去和佘小川說話。


    衛枕流在一旁靜靜地等著,也靜靜地看著師妹。


    馮師叔進了廚房又出來,端來一碗甜米酒,說:“阿昭說你喜歡甜米酒,就總在廚房備著。她說冬日天寒,就該溫了再喝。”


    劍修道了謝,捧過溫熱的瓷碗,抿了一口,又不大舍得繼續,就安安靜靜地捧在手裏,還用了一些靈力維持酒的熱意。


    過了會兒,小妖修總算振作了一些,起身和他們告辭。


    等她走後,師妹就歎了口氣,又湊過來,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甜米酒。她像隻小鬆鼠,鼓著臉頰撮一口,又抬眼對他一笑,眼裏有鮮花般的笑意在雪影中綻放。


    要不是馮師叔在旁邊虎視眈眈,衛枕流會忍不住親下去。


    師妹拉著他說小妖修的事。


    “……柯師兄好像知道了妹妹身死的真相,很生荀師兄的氣。正好他無我圓滿,正要出門遊曆,就要帶小川一同去。”


    衛枕流有些訝然:“小川師侄竟也要去?”


    “我原本也有些意外。因為比起柯師兄,小川素來同荀師兄更親近些。荀師兄元氣大傷,這半年都在天璿峰養著,小川分明很是掛心。”


    師妹沉吟片刻,又道:“但我感覺……小川可能有些回想起來前世的記憶了。”


    “柯流霜……”衛枕流不禁沉默了一會兒。他腦海中閃過一些片段,牽扯出一些聯想和感歎,不得不讓他無言幾許。


    隻一晃神的功夫,他就對上了師妹的目光。她距離他很近,膚色如雪,眼波瀲灩,含笑看著他。


    “師兄,你對柯流霜也很在意麽?”


    她顯然是在開玩笑,笑吟吟的很可愛,沒有半分懷疑或者醋意。


    見狀,衛枕流心中卻有些失落。


    但他沒有表露半分,隻說:“我隻在意師妹。”


    “那柯流霜的事……”她眨了眨眼,若有所思,“算了,下次再說。”


    為何是下次?衛枕流還沒來得及問,就被馮師叔打斷了。


    “阿昭,達達和阿拉斯減估計在外麵玩瘋了,我去找找他們。廚房裏有溫著的赤豆元宵羹,你記得吃。”馮師叔揮揮手,“枕流,你也別客氣。尤其對阿昭這皮猴子,你想說什麽直說就行。”


    不知怎地,衛枕流覺得這身軀佝僂、胡子花白的真人很有些意味深長。


    馮師叔走了,院裏隻剩他們。


    師妹抬頭問:“你想說什麽?”


    衛枕流拋開心頭泛起的些許疑慮,笑道:“今夜……”


    “謝!蘊!昭——!!!”


    砰砰砰砰!


    一個清亮的、很有些氣急敗壞的女聲在門口響起,伴隨著很不客氣的敲門聲。


    衛枕流:……


    保持微笑。


    雖然他有點氣,但還是要保持微笑。


    師妹開了門。


    一名白衣紅裙、銀紗披帛的美貌女子站在門口,杏仁眼瞪得大大的,臉頰布滿紅暈。


    是搖光峰峰主的獨生女,柳清靈。衛枕流和她不熟,但記得她有一段時間變得奇奇怪怪,還喜歡找師妹麻煩,但忘了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總是暗搓搓地偷看師妹。


    衛枕流看她也沒有惡意,就隨她去了。後來他偶然看見了所謂的《北鬥八卦誌·情緣專刊》……


    他決定繼續放任柳清靈。隨她去吧,挺好的。


    “柳師姐有何貴幹?”師妹懶洋洋地問。


    衛枕流有點苦惱。他暗暗思忖:他有沒有和師妹說過,她在麵對同齡女子時,總顯得有些男孩子氣和過分瀟灑?這樣尤其容易招惹不該招惹的桃花。


    果不其然,柳清靈一愣,整個臉都漲紅起來。


    “我我我我我……”


    她捏著玉簡的手指都在抖。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堅持兩手展開玉簡,將投映出來的內容貼在師妹麵前。


    “你!”柳清靈凶巴巴地說,“你為、為什麽要在《八卦誌》上刊登專欄采訪?!”


    《北鬥八卦誌》原本隻是年輕修士們無聊時的消遣。由一群人聚在一起製作玉簡,記錄一些辰極島上的趣事。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衍生出了《情緣追蹤》這種奇怪的欄目……


    最新一期的受訪者,赫然就是師妹。


    如此一來,衛枕流也有些感興趣了。他並不靠近,隻偷偷用神識掃了一圈玉簡的內容。


    嗯……


    沒什麽特別的內容。


    劍修有點失望。


    柳清靈繼續紅著臉質問:“你……你為什麽要跟編輯部說什麽,‘很欣賞情海一粒沙大大的作品,希望她繼續創作’……之類之類的話?!”


    “嗯?不能說嗎?但我真的很欣賞情海一粒沙大大的作品,文字細膩、情感飽滿、情節跌宕起伏蕩氣回腸。”師妹雙手交握,一臉沉醉,“啊,我是情海一粒沙大大的忠實追隨者。”


    柳清靈呆呆地看著師妹。


    漸漸地,她臉上的紅暈蔓延到了耳朵上、脖子上。


    乃至整個人都變得紅彤彤。


    衛枕流無奈,微不可察地歎口氣。


    師妹的聲音聽上去很無辜。但劍修很明白,師妹是故意的——故意逗柳清靈玩。


    “情海一粒沙”是個筆名,乃《情緣專刊》上最受追捧的作者。其創作的作品……是關於師妹和他的種種虛構故事。


    有時候,衛枕流都忍不住偷偷買一份回來品鑒。


    此後他衷心認為,柳清靈的天賦大約全用在了想象和文辭上。


    時至如今,島上很多人其實都知道了“情海一粒沙”的身份。隻是礙於搖光千金的身份,人人保持默契,並不揭穿。


    隻有柳清靈還傻傻地以為自己藏得很好。


    “你你……”柳清靈像隻煮熟的蝦,聲音也變得細聲細氣,“你真的很喜歡情海一粒沙的作品嗎?”


    師妹連連點頭:“是的,我十分仰慕大大!”


    柳清靈用玉簡捂住了通紅的臉。


    “沒事了……我我我走了……!”


    柳清靈同手同腳地走了幾步,才想起來禦劍飛行,晃晃悠悠、忽上忽下地飛遠了。


    師妹舉目遠望,滿意點頭,回身給他比了個大拇指。


    衛枕流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臉:“蔫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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