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家主手裏依舊攥著佛珠。他像有些驚訝:“我的兒子原來知道得這麽多……還有,‘妹妹’?”


    他暗紅的雙眸看向了謝蘊昭。


    謝蘊昭猛地握緊了劍柄。空氣裏帶著腥臭的氣息;說是墮魔,但和師兄‘發病’時給她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是你的妹妹,那麽是我和湘君的……是嗎,那孩子沒有死去啊。”


    九千家主抬起雙手,高高舉起了佛珠。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他背後忽然出現了一道旋渦。


    旋渦如一道幽暗的、波動的水流,一直連接到他背後黑暗的大海。天空徹底被陰雲遮蔽,海麵沒有一絲光芒。


    “師妹。”


    衛枕流落在她身邊,一手護住她,另一手指向九千家主。


    然而,九千家主似乎沒有打算與他們作戰。他手中的佛珠亮起一道神異的光圈,竟然將衛枕流的攻擊都阻攔了一瞬;就在這一瞬間裏,他往後一倒,整個沒入了幽暗的旋渦之中。


    “那是……”


    “那就是上古秘境碎片的入口!”


    九千公子喊道:“失蹤的女子應當都在其中,兩儀稱也是!他要在秘境碎片之中進行血祭,必須在那之前阻止他!”


    然而就在這時,四周忽然多了無數濕漉漉的怪物;那些怪物渾身漆黑,全都長著鱗片,身上掛著海藻一樣的東西。它們張開嘴,發出尖利刺耳的叫聲,並迅速跳下高台,朝普通人躥去!


    謝蘊昭與師兄同時出手!他們一人壓下羽扇,一人拂袖生雲,頃刻將所有怪物都阻攔在半空中,並將之碾為齏粉。


    可當怪物的血液飛濺而出,竟從中又生出了新的怪物!


    “那是上古海魔!明明是早就滅絕的東西……難道是從秘境中跑出來的?!”


    九千公子麵色微變。他當即擲出一道光圈,通過光圈將聲音傳遞到全城:“扶風城修士聽令!上古海魔天生魔氣入心,必須先清除魔氣才能將之殺死!如有人願交出清除魔氣的法寶、心決,九千家將贈予五百萬靈石;如有人能殺死海魔,每一隻獎勵五萬靈石!”


    魔氣?


    謝蘊昭想起了自己的鎮魔歌。她立即翻出曲譜,丟給九千公子。


    “鎮魔歌——拿著!靈石之後再說!”


    “妹妹?你怎麽會……罷了,依依,歌來!”


    九千公子看了兩眼樂譜,便一拂衣擺,原地盤腿而坐,膝上架起七弦琴,雙手懸空,十指一拂——


    ——錚!


    商依依也迅速掃了一眼樂譜,便抬手招來光圈,隨著琴音展開歌喉。


    ——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


    無形波動朝外推開;時間仿佛靜止了一瞬。


    謝蘊昭舉目望去,隻見附近的海魔都倒在地上,痛苦地扭曲、翻滾起來,然後被鄰近的修士一刀斬殺。


    搖搖晃晃的光明中,它們身上的魔氣如霧氣蒸發。


    “師妹,師妹。”


    師兄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他手掌落在她肩上,穩定、沒有一絲顫抖。


    “師妹,不要緊張,我無事。鎮魔歌對現在的我無用。”


    他說什麽?謝蘊昭遲鈍片刻,才發現自己緊緊護著師兄。她甚至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可潛意識深處卻牢牢記著師兄是少魔君,他也是魔,不能冒險讓他和鎮魔歌接觸。


    “對不起,我剛剛忘記提醒師兄……”


    “我卻很高興師妹忘了,卻還會第一時刻護著我。”衛枕流笑了一笑,又看向下方的城市,“師妹,你聽著。魔族有嚴格的等級劃分。我身為少魔君,可以命令一切血脈低於我的魔族。但這些上古海魔不聽我號令,我猜是因為他們已經服從於另外的主人,也許是九千家主,也許是秘境中被封印的妖龍。”


    “如果要從根源上解決這一麻煩,我們必須現在進入秘境。”


    他看向那片幽暗的旋渦。它不斷旋轉,卻已經變得比剛才更小、更虛幻。


    “這裏的秘境隻會開啟十二個時辰,但入口隻有這一個。再不快一點,入口就要關閉了。”


    九千公子也在琴聲間隙中道:“妹妹快去,這裏有我和依依,你莫誤了自己的事!”


    謝蘊昭點點頭。她跑了兩步,忽然扭頭對九千公子說:“阿兄……你們也小心!”


    九千公子一愣,險些指下琴音都亂了。


    然則琴音雖未真的混亂,卻也飄忽了一瞬。


    他盯著謝蘊昭的背影,直到她已經消失在旋渦中,他也仍看著那邊。


    海上的風浪失了劍修束縛,又再度席卷而來。這些海浪被妖術掀起,又借秘境打開的力量而更增威勢,不等秘境徹底,它們不會平息。


    他身旁,那明豔無雙的妖族女修唱完一曲鎮魔歌,歇了口氣,又好笑地瞟他一眼。


    “公子高興壞了吧?這是謝道友第一回 真心誠意地叫你兄長,是很值得紀念的一天。”


    九千公子這才收回目光,悻悻道:“依依也取笑我。”


    “當然好笑了。”


    商依依又輕輕笑幾聲。她凝視著公子的側臉,緩聲道:“‘九千公子’這個身份,不過是危樓之主天機散人的一個轉世身。散人明明早已覺醒,為何仍舊兢兢業業地扮演著這個角色?”


    天機散人,危樓之主。


    所謂“散人”,指的是不屬於任何門派,卻也不容任何人小覷的散修。


    據說,天機散人是屹立世上不知道幾萬年的大能修士。


    據說,天機散人無所不知,前可通上古,後可算未來。


    據說……


    但沒有哪一個“據說”會告訴世人,這位大能在十萬年裏不斷轉世,以不同的身份在這世上活過。


    而今的天機散人,是九千家的嫡長子,也是謝蘊昭血緣上一母同胞的親兄長。


    至於商依依……她是妖修,也是世上唯一陪著天機散人不斷轉世的人。


    對他們這樣的存在而言,肉身本該隻是一副軀殼,眼前的人世災難也該不足為奇,因為在漫長的曆史中,這樣的災難最多不過在史書上留下幾行小字,甚至都不會被多少人看到。


    但如今,九千公子在高台上彈著鎮魔歌的曲子,彈得一絲不苟。


    他也笑了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天機散人是我,我卻不是天機散人。”他平靜地回答,“轉世之後便是一個全新的存在,前塵過往隻如走馬觀花,與我何益?”


    “我是扶風城的九千公子,是阿昭的兄長。天機散人……不過一個名號罷了!”


    妖族的女子微微一笑。


    “每一次……您都總是這樣說。”她閉了閉眼,又含笑睜開,眼神溫柔專注,“那麽,我也隻是陪著九千公子的商依依而已。”


    鎮魔歌再起。


    ……


    “——謝蘊昭!”


    石無患禦劍飛上高台。


    他已經披上法袍,武器上也沾了發黑的血跡,顯然與海魔有過一番搏鬥。


    但高台之上四下無人,隻有一男一女彈琴作歌;清淨的聲音四下傳遞,不斷清除怪物身上的魔氣。


    不遠處有一個幽暗的旋渦,虛幻得已經接近消失。


    “謝蘊昭呢?!”


    石無患衝了上去。他輕浮散漫的表情一掃而空,俊美多情的麵容此時冷峻如岩石,好像徹底換了一個人。


    他以劍指著九千公子,語氣不善:“我問你,謝蘊昭呢?”


    商依依皺眉看去,水袖一揚;青年看也不看,隨意一劍擊開。


    一時間,商依依與九千公子都露出些許訝色。


    石無患定定地看著兩人,眼底有隱約的太極圖浮動。


    “原來是……”


    九千公子恍然。


    他的神情變得鄭重起來。


    “你何苦如此?”他意有所指,“堂堂……十萬年前既然放棄,十萬年後為何又放不下?你現在應該已經知道,自己作為那一位的‘三屍’之一,所處的位置為何才對。”


    石無患置若罔聞。


    他既沒有表露疑惑,好似他完全明白九千公子這番話是什麽意思;也沒有惱怒或驚訝,更沒有其他一切正常人可能有的情緒。


    他隻是冷冷地說:“天機,讓開。”


    九千公子沒有反應,商依依卻眼珠輕輕一顫,不由自主露出了些許懼色。


    那是深入骨髓的恐懼,也是隻有少數人才有資格擁有的恐懼。就像螞蟻抬頭看見天空廣闊,絲毫不會感到畏懼,但那些最接近天空和太陽的人,才能真正明白這份力量是何等的恐怖。


    九千公子撥動琴弦,淡淡道:“你要去,自去便可。我從來隻觀察和記錄天機變化,不會出手幹涉誰。就好像沈佛心和謝九借我的危樓謀事,我也不曾多管。”


    “你如果要去找阿昭,自己進了秘境就是,我不會攔你,又怎麽敢攔你?”


    石無患衝了過去。


    “但容我提醒你一句:十萬年前就寫好的結局,十萬年後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這一點你原本該比我清楚才是……”


    青年已經跳進了旋渦。


    “……道君。”


    第二首鎮魔歌的最後一個音符撥出,餘音還在空氣中回蕩。


    商依依側頭,有些疑惑地問:“公子,三屍之一……也能算道君麽?”


    “怎麽不算?每一個三屍都是道君,反而斬去三屍的那一個才最不像道君。”九千公子笑道,“三屍者,情愛、權力、惰性,每一個都代表了人之本性。雖然我們總是討厭紛亂的欲望,但修士修道的目的是將欲望內化為內心清淨的一部分,而不是強行剝離。”


    “既然如此,那一位為什麽還要斬三屍?”商依依更不解,“他可是……難道不知道這麽簡單的道理?”


    “如何不知?”


    九千公子調整琴弦,開始彈出第三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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