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之中,道君看見了那一抹安寧的光,也看見了光芒後相依相偎的兩人。


    他麵色鐵青。


    “梨華……沒想到,連你也要背叛我!”


    心神相連的法寶破碎,天上的掌門再吐一大口鮮血!堂堂玄德境竟是連懸空也維持不住,就往一旁倒去,眼看就要墜入大海。


    卻被一高一矮兩個身影扶住了。


    一米八的馮真人,還有一米五的洞明峰主,一左一右地扶住了掌門。其中馮老頭坐在飛行法器裏,抱怨個不停:“你當年受傷也沒好,瞎折騰什麽,都說了我和燕師妹送來就行!”


    掌門麵色慘白,卻是冷笑反駁:“我好歹是個玄德境,你自己就那麽幾滴修為,還敢裝?也不看看飛行法器都是借誰的!”


    一米五的洞明峰主幽幽說道:“掌門師兄,不要凶馮師兄。”


    掌門沒理他們兩個。


    他看著下方的道君,臉色有多蒼白,眼睛就有多明亮——那雙青色的眼睛裏,所有曾經玄奧的道韻,都像化為火焰與星辰,肆無忌憚地烈烈燃燒。


    “我和衝虛老怪物不一樣——我覺得你就是道君!”他說,“但是,我已經不是梨華了,從我選擇轉世的時候就不是了……我是王伯章,我的師弟是馮延康,師妹是燕芳菲,我是北鬥仙宗掌門、仙道盟領袖王伯章!”


    道君看上去真的發怒了,即便是剛才被衝虛攻擊時他都沒有如此憤怒。


    “梨華,沒有我的命令,你竟敢擅自轉世……”


    “我就要轉世!我無聊死了!”掌門哈哈大笑,笑得又咳了兩口血,“有本事打死我啊!我也豁出去了,我本來也不想和你作對,可誰讓你要毀滅這一切……”


    “你毀滅了現在的一切,我找誰一起去釣魚啊!阻礙我跟師弟師妹釣魚的人,管你是誰……”


    “……都去死好了!!”


    在謝蘊昭所收集的願力中,又多了來自掌門、師父和燕師叔的部分。


    其中,掌門的願力格外強大純淨,令她驚訝。


    道君似乎頗為忌憚她手中的法器,同時用出了五色琉璃燈和咫尺天涯傘。這兩個同樣是鬥燈的組成部分,但更側重防禦而非攻擊。


    他麵色數變,忽然往後一退。


    竟是想跑!


    “師妹!”


    “明白!”


    法劍高舉,願力如浪。


    師兄的長發變為魔族的銀白——他押上了全部的魔氣。


    新的道法與劍招在她心中明晰起來。


    謝蘊昭將所有願力都注入法劍,不光是她、師兄、師父他們的,還有……身後扶風城裏所有渴望生存的凡人的意誌!


    ——沒有人想死,就算是一個最普通的凡人,也不該為了高高在上的道君的願望而被抹殺!


    道君疾退!


    法劍暴長!


    “我欲問天——”


    咫尺天涯傘頹然飄落。


    “——天不應。”


    五色琉璃燈光芒跳躍,最終熄滅。


    “萬古長夜——”


    徒妄劍出,太極圖成。


    “——我獨行!”


    徒妄劍碎,太極圖毀。


    道君望著那一抹光芒,眼裏忽然出現了矛盾的掙紮。他表情再三變化,身體如同冰凍一般僵在原地。


    半晌,他竟然露出一點微微的笑。


    這笑裏是平京夏日的風,有風車旋轉的聲音、琴曲的懶散撥響;是一點獨自等候的孤獨,還有和那個人共同穿梭長夜時的期待。


    萬古長夜我獨行嗎?其實並不適合她,因為她身邊總是有許多人在。這樣很好。


    而他……


    他站在原地不動,安靜地看著那片襲來的光芒。


    光芒淹沒了他,也淹沒了本體在識海中的怒吼,最後淹沒了他的意識。這一次……應當是真的沒有了。


    於他而言,也是求仁得仁……這樣也很好。


    不過……


    他閉上眼。


    軀體湮滅,意識歸於虛無。


    ……她的風車,還真是很難收到啊。


    謝蘊昭舉著劍。


    她怔怔地看向前方。


    “師妹,怎麽了?受傷了?”


    她有點疑惑地看了看師兄,又抬手摸了摸臉,才發現自己流淚了。


    “不知道。”她怔怔回答,“但總覺得剛才……好像欠了什麽一樣。而且,覺得永遠也還不上了。”


    師兄笑起來,摸了摸她的頭發。


    “累糊塗了吧。”他看向前方,“他已經死了,這一次不會再複活。”


    謝蘊昭仍悵然若失。


    她緩緩點頭,已經轉身,卻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那裏除了天空和海麵之外,什麽也不剩了。


    掌門他們降落下來,將受損的咫尺天涯傘和五色琉璃燈收回。


    “對了……蔣師姐!”謝蘊昭倏然驚醒,急忙道,“燕師叔來得正好,請您快去看看蔣師姐!”


    “搖光峰的蔣青蘿?好,我知道了。”燕芳菲點點頭,神情很冷靜,沒有任何意外。


    對修仙者而言,弟子的損失並不少見。


    幾人降落到扶風城海岸。


    北鬥三人都是當世大修,雖說掌門渾身狼狽、馮老頭空有境界,隻有個一米五的洞明峰主能撐場麵……不過,他們畢竟是北鬥仙宗的師長,是修仙界有名有姓的存在。


    四方修士齊齊行禮。


    並且……也朝謝蘊昭和衛枕流行禮。


    卻也有人看著衛枕流,欲言又止。


    謝蘊昭明白,師兄方才化出魔族形象,必然惹了人疑問。此時因時機問題,沒人會質疑,但這件事恐怕終究需要解決。


    不過……都再說吧。


    “蔣師姐。”


    謝蘊昭已經虛脫了,靠師兄扶著,慢慢跟在其他人身後走去。她師父也扶著她,嘮嘮叨叨地問她感覺如何、受傷嚴不嚴重。


    海邊,柳清靈還死死抱著蔣青蘿,不遠處是淨塵破碎的屍骨。


    龍象寺的人在一旁念誦經文,忍著悲痛為他超度。見了仙宗來人,他們默默退開。雖然佛道不和,他們卻也看出這次是沈佛心惹的事,淨塵師兄又莽撞地幫了倒忙,才惹了這般下場。


    “柳師侄,柳師侄……”


    柳清靈呆呆地坐在原地,竟連燕芳菲他們也沒看見。洞明峰主叫了幾聲,也見怪不怪,隨手推開她,就開始細細查看蔣青蘿的狀況。


    柳清靈被推得跌坐在地,這才一個激靈,顫聲道:“燕師叔……燕師叔,你救救師姐!師姐是為我……你救救師姐,求你了……”


    蔣青蘿躺在地麵。她是用背部承受了來自淨塵的衝擊力,整個脊柱都被撞歪了,身體呈現出一種可怕的扭曲。


    但更致命的是她的丹田。道君的隨手一擊,是太虛境的一絲力量;對他而言微弱,又經過了淨塵的緩衝,可蔣青蘿隻是無我境後階,對她而言,那無疑是能摧毀她的丹田和靈脈的致命力量。


    她不知道那是太虛境修士麽?她又不是沒見過世麵的傻子。


    隻是那一瞬間……她大概本能地就是想保護她的師妹。


    在柳清靈的哭聲中,燕芳菲在蔣青蘿身上連拍幾下,又喂了她幾粒丹藥,最後仔細用靈力探查她體內的狀況。


    半晌,她放開手,搖搖頭。


    所有人都看懂了這個含義。


    隻有柳清靈茫然不知所措。


    “不,不會的……”她好像難以理解,結結巴巴地說,“師姐她……她比我厲害那麽多,我都沒有事,她怎麽會有事?這一次不就隻是,簡單的遊曆嗎,我們沒有去什麽很危險的地方,怎麽會……”


    淚水一滴滴從她臉上滑落。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太沒用,才要讓師姐來保護我……”


    柳清靈一直是很在意形象的人,隨時都打扮精致、舉止優雅,永遠都擺著搖光峰千金的派頭。


    但此刻,她渾身血汙、滿身塵沙,跌坐在地上不住流淚,張嘴想哭喊,卻連一點喊叫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燕芳菲歎了口氣,難得出言安慰:“生死本就無常,節哀。”


    她又看看地上的蔣青蘿,於心不忍,明知徒勞無益,卻還是再次伸手,探了探對方的心脈。


    “……嗯?”


    燕芳菲眉頭微微一蹙。


    “奇怪……怎麽似乎,她體內似乎還有一縷生機?”她捉住蔣青蘿的手,將更多醫修特有的細微靈力傾注進去,喃喃道,“的確是生機……時有時無,我險些錯過了。”


    柳清靈一頓,連滾帶爬地撲了過來:“師姐……師姐還有救嗎?”


    謝蘊昭站在一旁,若有所感,看向一旁。


    “……嘎嘎!!”


    一隻鴨子,騎著一隻大狗,從遠處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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