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蘊昭捏著扇子,回過身。


    隔著月色,少魔君在輕輕為她鼓掌。


    他笑問:“隻是這樣了嗎?”


    ——不殺了他們嗎?


    謝蘊昭知道,少魔君的腦內多疑小劇場大約又開始了。他或許會覺得,如果真是仙門子弟,一定不會錯過殺死敵方軍隊和重要將領的好機會;而如果是魔族裏的誰誰誰派來的間諜,才會如此“顧全大局”。


    她有些傷感地想:沒辦法,你能跟一個連自己任務目標都忘了的“臥底”說什麽呢?還不是隻有她操心勞力。


    所以她繼續麵無表情:“你站著別動。”


    五火七禽扇再揚。


    清風如繩,接連卷起了魔騎的芥子袋——就是魔族的乾坤袋。他們的家當、寶貝都放在芥子袋中。


    無形的風裹挾著數百芥子袋,接著,這些袋子被粗暴地扯開、倒過來,“嘩啦啦”地將東西全都倒了出來!


    四周響起一點刻意壓製的驚呼,因為聲音太低而匯聚成一片嘈雜之聲。


    碎魔晶、大塊的下品魔晶、中品魔晶、無數形狀各異的寶物……被傾倒在了地下城炸開的洞口邊緣。


    謝蘊昭依著散發的力量波動,將其中很好的東西挑了出來,反手扔給少魔君:“接著。”


    少魔君伸手捧著,眨眼道:“阿寧倒是不客氣。”


    “跟你有什麽好客氣的。”


    這句話莫名討好了少魔君,讓他的笑意輕盈不少。


    此外,千風燼的芥子袋也被謝蘊昭扔給了少魔君。


    她又看向另一頭的奉星等人:“拿來。”


    眾人一愣,接著就覺得脖子涼颼颼——原來是少魔君涼涼的目光。


    他們忙不迭地解下芥子袋,恭恭敬敬送到少魔君手邊。


    謝蘊昭繼續指揮少魔君:“把下品魔晶和中品魔晶全部給我,其他的你自己拿著。”


    少魔君歎氣道:“阿寧當我是收破爛的?”


    可他說歸說,做得倒是利索,笑眯眯的似乎還頗為樂在其中。


    很快,大量中、下品魔晶,和一些不太值錢的藥品、武器、實用道具,在洞口邊小山似地堆了起來。


    地下城裏有人在小心地張望。


    謝蘊昭朗聲道:“地下城的人聽好。你們每人可以從這裏領半斤中品魔晶、五斤下品魔晶,三份藥品和三種魔器。但是拿上東西之後,你們必須離開眠花城,去其他地方定居,並且發誓今後除非必要,不得主動傷人,也不能故意害人。”


    “你們沒有錢,就給你們錢。但是這錢不是為了讓你們不勞而獲,而是給你們一個安身立命的機會。”


    “誰有異議也不用開口,別拿就行。”


    謝蘊昭挑了幾份止血生肌的傷藥,隨手扔進洞中:“你們若是不信,就先拿去用。但是誰若爭搶傷人,就拿命來換。”


    洞中響起一陣窸窣,隱約還有哭聲——是慶幸的哭聲。


    起初沒有人出來,也沒有人響應。因為人人都在遲疑。


    半斤中品魔晶、五斤下品魔晶,再加上藥品和魔器,這大約夠一個人在中等城市還算安穩地生活三年。


    但隨著第一個大膽的人走出來,試探著撿了幾塊魔晶後,逐漸就有更多的人走了出來。


    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


    很快,無數瘦骨如柴的人湧了出來。


    就像螞蟻出巢一樣,密密麻麻的人源源不斷地從缺口湧出,還有其他被打開的入口。他們急切地撲向洞邊的錢財;當貪婪占據了一些人的心竅時,他們習慣性地推搡開其他人,甚至掏出刀想殺了礙眼的人——


    鮮血如箭噴湧。


    意圖行凶的人捂著脖子上的血洞,倒了下去。


    人群一時極為安靜,然後畏懼地朝後褪去。


    他們怯怯地看著那名女修,還有她手裏那把看似普通的青鋒劍。


    謝蘊昭說:“誰不守規矩,就一輩子不用守了。”


    命沒了,自然不用再守。


    她身後,銀發紅眸的青年緩緩放下手,眼中的驚奇沉澱為些許笑意。


    他忽然道:“你們,都發個魔種誓。誰以後如果無故傷人,就……唔,自爆而亡吧。”


    謝蘊昭略略一怔。她卻是並不知曉魔種誓的存在,聽上去這和修士的道心誓有些像,屬於不得違抗的誓言。


    不少人都猶豫了,不願意發誓。但在少魔君的威懾下,就算不願意,那也得變成願意。


    在密密麻麻的人潮裏,謝蘊昭瞥見了風伯三兄妹的身影。風伯在之前的爆/炸中受了些傷,但並不嚴重。她之前給他們的中品魔晶,差不多夠他們搬離地下城、安置新家,如果節儉一些,還能再有幾個月餘裕。


    現在加上這一份錢財,這三兄妹就能更寬裕些。有了魔種誓製約,謝蘊昭也就隨他們去。


    等眾人發過了魔種誓,少魔君許是等得不耐煩了,就大袖一揮,幹脆將相應分量的物資送到每個人懷裏。


    謝蘊昭見他舉重若輕,就說:“你再把他們送出城外,分散些,不過也別把人家一家人分開了。”


    少魔君頓了半晌,方才笑歎:“阿寧指使起我來……真是不見外。”


    他又再一甩手。


    密密麻麻的人就都消失了。


    謝蘊昭做完了事,又把剩餘的財物都收起來。地下城居民足有數萬,卻都沒有分盡堆積的魔晶。


    她回頭看見奉星等人還在看自己,眼神頗為古怪。她想了想,恍然:“哦,你們說的花令、百斤上品魔晶還沒給吧?”


    有人脫口道:“殿下那裏分明已經拿去了數十斤上品魔晶……”


    於是這人也被奉星城主一巴掌呼在了臉上。


    她幹脆道:“殿下說的是,我這就奉上孝敬。”


    謝蘊昭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少魔君收了一麵刻著桂花的淡黃令牌,以及一個裝滿了上品魔晶的芥子袋。


    此外,當陸昂架著雙角犀牛飛車而來時,她發現,連犀牛和車駕都被裝飾上了昂貴的寶石,而陸昂本人也換了一身做工精良的衣袍,人都顯得精神抖擻不少。


    世間之事大抵如此:一旦一個人跪了,就跪得分外徹底,恨不得把以前沒跪時候漏下的全給補上。


    “走了。”


    少魔君牽著夫人,上了車。


    落下的車簾隔絕了他那讓人寒氣直冒的笑意,也讓外頭的一眾魔族終於敢露出各色表情——但,這與車內的人又有何幹係?


    當雙角犀牛帶著車駕在夜空中又一次馳騁而去時,奉星等人俱是鬆了一口氣。


    又算了算這一次失去的錢財,再想一想北州王那邊肯定又要眠花城來安撫……真是欲哭無淚。


    說不準,未來百年內眠花城都難以恢複元氣,“十萬大山富貴第一城”的名頭也要讓給其他人了。


    正是眾人五味雜陳之時,又有飛馬嘶鳴之聲響起。


    幾名青甲戰士騎著棕色的飛馬,從另一個方向飛馳而來,降落在奉星等人身邊。


    為首之人有一頭銀藍色的、柔滑如緞的長發,和一張琉璃般秀美纖弱的麵龐。


    他挑眉看著麵前這一片狼藉,女子般的容貌露出幸災樂禍之色。


    “奉星,怎麽幾日不見,你就惹了這麽大的事?”他擠兌道,“惹上什麽大人物了,說出來也好讓我們開心開心。”


    他背後的幾人也跟著笑出聲。


    奉星眼中冒出怒火。


    她冷冷道:“溯流光,你少幸災樂禍!就你們妖族那小貓兩三隻,還遠不夠我瞧的!”


    “憑你們也想摻和傳承之戰?不自量力!”


    這身著青甲、騎乘飛馬的魔族將領,竟然是修仙界失蹤有段時日的溯流光。


    他聽了這話也不惱,反而笑意更深了一些。


    他看了一眼雙角犀牛遠去的方向,意味深長道:“那可……不一定啊。”


    ……


    雙角犀牛飛車之中。


    這一回,閉目養神的是謝蘊昭,而饒有趣味打量她的是少魔君。


    “阿寧。”


    “做什麽。”


    “阿寧做了好事,為何心情還不爽利?”


    謝蘊昭一板一眼:“可能因為某個戲精太高調了吧。”


    肯定要被人盯上了。


    某個戲精毫無反省之意。


    他慢悠悠地問:“阿寧,為何你不殺地下城的騙子和殺人犯,卻想殺白浪軍?”


    “我沒殺。”


    “但你想殺。”


    謝蘊昭睜開眼,對上那雙幽深的血色眼眸。


    “因為立場問題。”她平靜道,“師兄,雖說你腦袋不大靈光了,記憶也沒了,但我們的任務總是要完成,而我們身後也總是有需要守護的人和事的。”


    “有些東西,不是因為忘記了、看不見了,就不存在了。”


    她記得邊境發生的一切,也記得她認識的人們此刻正在為保護他們的世界而戰鬥。


    她不殺地下城的人,終究是因為她隻是這裏的過客,不是審判者也不是一切苦難的終結者。


    她想殺白浪軍,卻無關她個人喜好和善惡。


    她罕有的嚴肅終於讓少魔君收起了笑容。


    他定定地望著她,忽道:“阿寧,你的真名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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