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冰涼的手指神經質地動了動。


    這一瞬他清晰地知道,唯一喜歡著自己的人,被自己弄丟了。


    自欺欺人沒有用。沒有人會在原地等自己。


    宋初白很後悔。


    後悔到有那麽一瞬臉上不知道該以什麽表情,一向偽裝起來的冰封也盡數無力地卸掉,隻剩下狼狽與茫然。


    這兩年來她朝他奔赴而來,每次見到他眼睛都會亮起來,裏麵仿佛有星星。她蹲守在實驗樓下,見到他就立刻跳起來,揉一揉困倦的雙眼,跟著他跑。她送傘、送藥,送一切她可以為他做到的。


    可這兩年他是怎麽做的?他隻是遠遠地看著,或者冷冰冰地讓她滾。


    她當時一定很難過。


    於是某一天,手機裏的短信不再多出第七百二十三條。


    她不再出現在他麵前。


    她終於徹底放棄了他,並與他背道而馳。


    病房裏有風吹進來,死寂一片。


    宋初白喉嚨滾動,瞳孔裏一片茫然與刺痛,他搞不清楚為什麽會到了這一步。


    後山那天,他其實第一眼就看到她了。


    但她每次都在他最狼狽的時候出現,每次出現,就多知曉一點他的身世。


    宋家那些人用私生子來指摘他,宋老爺子從來沒正眼看過他,他媽承諾帶他走也隻是為了從宋家騙一筆錢。就連衛楠與趙一晟跟在他身後,也僅僅隻是為了等著他奪取宋家繼承權之後,從他身上分一杯羹。


    那麽她,又憑什麽會是真心對他呢。


    他覺得她的喜歡不是同情就是憐憫,或者是抱著一顆聖母心,想要來救贖他。


    而他最厭惡的就是這一點。


    她會不會覺得這樣很好玩?她會不會等他真的慢慢陷進去以後,便立刻抽身離開,然後譏諷他像個傻子一樣嚐到了一點好,就那麽輕易地陷進去?


    宋初白不確定,或者說害怕。


    他惡意地冷冰冰的,想看看她到底能堅持多久,到底能對他好到什麽程度,到底是真是假,到底會不會隨時走開。


    然後就這樣,他遲了一步,傷害了她。


    他就這樣失去了唯一一個真心喜歡他的人。


    直到這一刻,宋初白才發現,他心裏有種什麽被活生生撕下去的感覺。


    是他親手把她趕跑了。


    *


    路遊遊離開病房時,病房裏沒有絲毫動靜,宋初白沒再追出來。路遊遊鬆了口氣,在心中問係統:“沈菱菱做的手腳,有沒有辦法找到證據?”


    沈菱菱也該受到教訓了,否則這樣的事恐怕不會隻發生一次。


    係統道:“你從海裏被撈起來,我就查了一圈,沙灘上沒有監控,但是我查到遠處甲板上地一輛貨車的黑匣子好像拍到了一點東西。”


    路遊遊倒了杯水喝:“什麽顏色的貨車,我待會兒去一趟。”


    係統:“你不用去了,我看邴辭好像已經去過了。”


    路遊遊一愣。


    路遊遊收拾好東西出去,剛走出幾步,就見到邴辭正在走廊那邊等自己。


    他立在走廊盡頭的窗邊,看著外麵的風景,單手插在兜裏,身上挺括的外套略沾了些沙,顯得微淩亂,但這並不妨礙他寬肩長腿吸引了許多走廊上的人多看一眼。


    他眉尖微微蹙著,因為逆著光的緣故,半張臉看不太清,不知道在想什麽。


    路遊遊走了過去。


    “邴辭。”她喊了聲。


    邴辭背影僵了一下。


    路遊遊讓了讓兩個護士,繼續抬步朝他走過去。


    邴辭額發被窗戶滲進來的海風輕輕吹動。


    他喉結滾動一下,慢慢回過頭來。


    他看著她,沒說話,但臉上的神情顯而易見地輕鬆了些,甚至是如釋重負。


    路遊遊有些愕然,問:“怎麽了?”


    “沒什麽。”邴辭抿了抿唇,他盯著路遊遊,心裏的一塊沉甸甸的巨石終於慢慢落地,他忽然撥開人群,快步朝路遊遊走過來。


    “餓了嗎,想吃什麽,先回酒店,我去買。”


    邴辭不說路遊遊還不覺得,他一說,路遊遊立刻感覺餓了。


    她摸了摸肚子,有點不好意思:“中午沒吃多少。”


    邴辭看著她,心裏的那點不安終於消散些許。


    他眼眸裏漾起些許笑意,抬手揉了揉路遊遊的頭:“那走,我請你吃好吃的。”


    他什麽也不會說,但他其實也很害怕失去。


    怕她去了那間病房,就和以前一樣,再也看不見他了。


    第45章


    路遊遊晚上和邴辭去吃飯, 把這幾天沒吃到的全都吃遍, 修學旅行就這樣結束了。第二天他倆是和所有人一起回去的。


    上飛機之前, 沈菱菱沒有特意在路遊遊麵前出現, 但是經過海關時,沈菱菱身後兩個男生費力地幫她拉著行李箱,她一襲長裙,不耐煩地抱著手臂站在前麵,遠遠地看了路遊遊一眼。


    邴辭去買飲料去了。路遊遊坐在候機室的鐵椅子上,正拿著手機充電。路遊遊察覺她的視線,掀起眼皮子不冷不熱地回視了她一眼, 對她勾了下唇。


    沈菱菱立刻冷笑一下,那眼神有恃無恐。


    路遊遊還沒說什麽,不遠處的周漾玥倒是一肚子火。她把小鏡子一合,扭著腰走到路遊遊身邊, 把沈菱菱的視線瞪了回去,惱怒道:“還真以為她算老幾呢?!不就仗著自己是沈家的寶貝女兒嗎, 當誰沒有個身份似的!”


    周漾玥說這話其實是虛張聲勢了, 畢竟真的有錢的、躋身這個圈子裏的是周家, 而她隻是周嘉年與周嘉森的堂妹。


    但路遊遊好整以暇地抬頭看她一眼, 笑了一下,非常好心地沒有揭穿她,還在她身邊小雞啄米點點頭:“沒錯,當誰沒有個身份似的呢。”


    周漾玥低頭瞥了一眼路鹿,怎麽一下子覺得路鹿又變得順眼了那麽一丟丟……?路鹿自從不追宋初白了、不和她搶了以後, 真是令人瞧著喜愛許多。


    周漾玥覺得路鹿這種中看不中用的花瓶真是太小白兔了,自己要不提醒她兩句,她可能被沈菱菱玩死了還在替沈菱菱數錢,周漾玥冷冷道:“笑什麽笑?你還不知道呢吧,你掉水這事兒絕對和沈菱菱有關,和她沒關係我把頭剁下來,我勸你防著她點兒。”


    路遊遊佯作詫異,嚇得握緊了手機,逗她:“可……這件事不是隻是場意外嗎?你怎麽知道和她有關係?”


    “我的天哪,你是什麽品種的傻白甜?”周漾玥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怒斥道:“這個海上項目屬於安全項目,幾千個人上去都沒出什麽問題,怎麽就偏偏你身上出了事故?你就不能用腦子想想,是不是有人故意害你?!能有誰害你呢?”


    路遊遊驚愕地看著她:“你——”


    周漾玥一愣,陡然發現,也是啊,她的嫌疑也很大啊,她立刻氣紅了臉:“不是我!”


    見路遊遊不信,她氣急敗壞地辯解了起來:“要是我陷害你的話,我能跑這裏來賊喊捉賊?”


    路遊遊憋著笑,看著她。


    周漾玥快氣死了:“我說了是沈菱菱就是沈菱菱,你不信拉倒。”


    路遊遊點了點頭,鄭重道:“好,我知道了,謝謝你。”


    周漾玥心裏舒坦了點兒:“路鹿,我看你也別忍氣吞聲,這可不是一件小事,要是沒有會長救你,就你這旱鴨子指不定淹死了,你不是有你姐嗎——她這段時間和曲家走得那麽近,你回去和你姐說下,說不定你姐能讓曲家想辦法治治沈菱菱呢。”


    路遊遊點頭道:“你放心,這事兒回去我一定會追究到底的。”


    周漾玥這才舒了一口氣。她和沈菱菱是多年的老對手,比起看路鹿吃癟,看沈菱菱倒黴可爽多了。再者,人命關天的事,她沈大小姐這次實在是太過火了。雖然旁邊有救生員,但萬一救生員來得不及時怎麽辦,這可不是好玩的。


    不過她看了路遊遊一眼,還是非常恨鐵不成鋼,甚至忍不住戳戳路遊遊的腦袋。


    路遊遊心裏則知道沈菱菱之所以有恃無恐的原因,恐怕並不完全是因為她沈家的家世。


    昨晚邴辭將黑匣子拿回來之後,在隔壁房間查了一晚上。他雖然讓路遊遊別管這事兒,但路遊遊通過係統知道了黑匣子裏的內容。


    黑匣子裏的確有證據。


    但現在的問題是,這證據搜查出來,隻能以故意傷害罪起訴那割繩子的水手。卻沒有直接證據能表明沈菱菱教唆過那水手。而那水手早先就有過案底,也不是什麽清白的人,現在再次犯了事,路遊遊沒什麽大礙,那水手也就是再被關個一兩年,想必他也不在乎。


    如果還要證明沈菱菱與這事兒有關聯的話,法庭上是需要更多證據的。邴辭昨晚打了幾通電話,去想辦法找證據去了。


    路遊遊這邊也積極地讓係統幫忙查找著。但可能當時她是臨時去參加了那個水上項目,沈菱菱雖然有害她的心思,但幹這事兒,也是臨時起意,沈菱菱是在沙灘上聯係的那水手,因而沒有留下任何電話聯係痕跡,以至於這指控證據非常難找。


    邴辭說突破口之一是先等待著,一旦沈菱菱與那水手或者水手周圍的人有了轉賬記錄,這事情就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了。


    路遊遊也並不著急,沈菱菱的確是該教訓的,但可能是因為她自己本身並沒有受什麽傷,報複回去這事兒在她這裏也就沒那麽十萬火急。反而是邴辭比她要在意得多,一晚上沒合眼,今早在酒店樓下見到沈菱菱時,他神情冷冰冰的,臉上像是結了一層陰霾,路遊遊很少見到他露出那種冷得可怕的神情。


    路遊遊回過神來。


    就見邴辭很快拿著兩杯飲料快步走回來。大片的陽光從候機室的落地窗折射進來,落在邴辭身上,他身上仿佛披著一層光,不過他這次似乎來得急匆匆,也沒帶多餘的衣服,還是昨天那一身。


    路遊遊視線落在他身上,心中不由得有些歉意。


    邴辭到底是男生,沒注意這些細節,他把熱的一杯遞給她,問:“今早起來感覺怎麽樣,沒打噴嚏嗎?”


    “沒有,我身體好得很,掉一次水而已,又不是什麽大事。”路遊遊歡脫地比了一下胳膊。


    邴辭笑了一下,拎起她的行李,道:“走吧,回去之後也不用急著去學校,先在家裏休息兩天。”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感覺到身後的視線,他蹙眉回過頭去,迎上了沈菱菱遠遠地看過來的視線。他臉上的笑容立刻淡了,擋在路遊遊麵前,神情冷冷地回視沈菱菱。


    沈菱菱心裏則咯噔一下。


    她沒想到邴辭會跑過來,也沒想到邴辭昨天會直接找到了一部分證據。


    或者說,她光以為沙灘上沒有監控,但完全沒想到遠處甲板旁停著的貨車上會有黑匣子這種東西。她沒想到邴辭是法律係的高材生,敏銳度遠勝出旁人許多倍。


    她的確憎惡路鹿在舞會上出盡了風頭,想給路鹿點好果子吃,但她隻不過是讓路鹿掉下水,吃點苦頭,又不會死人,即便沒有救生員,沙灘上不還有那麽多遊泳好手嗎,能出什麽事?


    但邴辭的反應卻讓她不安起來。


    她光以為邴辭暗戀路鹿,但沒想到邴辭像是想要親手將她送進監獄裏去的樣子。


    這一切都超乎沈菱菱的預計範圍內。她心裏隱隱有些惶恐不安,但竭力強裝鎮定。無論發生什麽事,她家裏應當可以擺平的吧?


    一眾學生很快上了飛機,一共分為兩批,一批下午的航班,一批晚上的航班。邴辭自己買了張機票,和路遊遊一塊從下午的航班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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